青宸想起来，雪羿曾答应洗去浔娥那夜的记忆。她试探着问：“姑娘在升龙客栈做工？”
浔娥抬头：“我是跑堂。”她方才被扔到地上，衣裤沾满灰尘。嘴角被打得流血，却只用袖管一擦了事。
青宸松了口气：“起来吧。”
这时，祁萤和昼玉也疾步赶到客栈门口。浔娥转头看见昼玉，不由得一愣。
“多谢仙君主持公道！”客栈里走出一名老者，激动地朝他们拱手。
“掌柜！抓住这厮了！”浔娥指着那红毛妖，对老者说道。
升龙客栈里的上等客房，云渊端坐主位，祁萤和昼玉坐在一旁。老掌柜刚知晓来者竟是玄洲仙宗掌门，不禁大惊，跪地连连叩首，有问必答。浔娥换了干净衣裳，在旁殷勤侍奉干果。青宸抱着手站在外面露台，垂眸审视楼下。
这是座三进大院，他们在头一进院子的二楼。四方小楼包围着一座池塘，名曰升龙池。眼下仲春光景，水中荷叶却全数枯败，池水绿得发黑，散发出隐隐臭气。伙计们正用绳网覆盖池塘。院里门庭冷落，除了他们，再没别的客人。
很快，众人问完掌柜，被浔娥领着送到客栈门口。
浔娥面露愧色，对他们躬身一礼：“掌柜说实在抱歉，没帮上各位仙君的忙。”
方才青宸一直在注意，浔娥并未对自己展现过特别的态度，应是不记得她了。她便问：“姑娘，你可注意到有妖族失踪？”
浔娥想了想，恭敬回答：“我平时都在跑堂，未曾注意到。”
“走吧。”云渊点点头。一众人旋即离开。
回去的路上，祁萤嘟囔着：“无论怎么问，掌柜就是不承认有住客失踪。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云渊摇头：“近来城中没流传过妖族失踪的消息，说明失踪者多是临时住客，独来独往。升龙客栈院里还有个泉眼，应是首当其冲之地。”
“他们肯定不会承认。若承认失踪过客人，客栈就别想继续做生意了。”青宸思忖着说道，“就算玄洲仙宗来问，他们也会嘴硬。”
“先回去吧。”云渊侧眸看了她一眼。大半日以来，这还是她应他的第一句话。
一日辗转，天色入夜。各队都回到青龙祠苍木殿，结果竟与青宸的猜测相差不大。
这两日查到的失踪者，都是近期结伴新来的妖族，由同伴报告。没有哪家客栈掌柜主动通报。街边商贩则都表示不清楚，码头附近陌生面孔太多，哪能分辨。
很快，石长老带的队也回到青龙祠。有相熟的弟子路过苍木殿外，被江秉叫住询问，得知他们今日做足准备，列阵下水引诱设伏，竟捉上来四十多只尸魔，皆焚成了灰烬。
石长老路过睹见他们，不禁叹道：“江秉，你们三个都是年轻辈中的佼佼者，昨天怎会被区区两只尸魔伤成那样？”
江秉面色一红：“它们从暗处偷袭，弟子全无防备……”
石长老摇头惋惜：“以你的修为，何苦在街上跑得汗流浃背，不如随我诛杀尸魔。今日我们回祠，百姓夹道欢呼，如此方能彰显宗门荣耀啊！”
殿里的青宸听得一抖。又来了，他的宗门荣耀又来了。
“这……”江秉局促说道，“还请长老见谅，掌门有所嘱托，任务尚未完成，弟子不便擅离。”
石长老看了一眼殿内，说得意味深长：“有时，选择比坚持更重要。”说罢，他又抚着长须，昂首踱步远去。
大殿内，祁萤久久目送石长老的背影。再回头，她顿显怅然：“独来独往的住客，失踪了这么久，只怕都找不到了吧。”
殿内弟子们陷入了沉默。殿外却不时传来兴奋交谈声，讨论着今日诛杀尸魔的惊险，惹得他们频频往外看，难掩眼中艳羡。
青宸却专注看着地图，托着下巴思忖：“他们一天杀了四十多只尸魔。毒瘴却丝毫未减轻，说明远未伤及根本，也没抓到最厉害的那只。水中尸魔定然还有很多。”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找出来。”昼玉连连摇头，“我们明知客栈隐匿的失踪人数肯定很多。但掌柜不承认，又找不到证据。玄洲仙宗是名门正派，又不能强行逼供良民。万一逼错了，岂非影响宗门声誉。”
青宸眼波流转，再没说话。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去休息。”云渊脸上倒未显颓色，“明天再查。”
一众弟子纷纷松了口气，恭敬告辞。
青宸利落告辞，转身就走。她见江秉在旁忧心忡忡，便安慰道：“江师兄莫丧气，明天再去客栈周边看看，总会有线索。”
“好。”江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忙问，“对了阿尘师妹，你今日感觉如何？神魄可还清明？”
“多谢师兄关心，我感觉甚好。”青宸绽开浅浅笑意。
“还是要多观察几日。”
“好。”
他俩低声说着话，并肩出门。
云渊目睹两人背影，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捏拳。
“江秉，过来。”他转身看向地图，温声唤道。
江秉忙对青宸说：“师妹先回寝院。”然后迅速奔回殿内，“掌门有何吩咐？”
“详说一遍寻访情况。”云渊淡然说着。
“是！”江秉挺直脊背，开始描述。
云渊无意转头，睹了一眼青宸远去的身影。
待他收回目光，没却发现青宸在殿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们。
夜色深沉，其他弟子都去休息了，云渊仍留下继续研究毒瘴。
怪不得他短短时间就能当上掌门。
有人觉得他一心揽功，似乎也有道理。比如他承诺五天解决水患，她就觉得，八成是想尽快建功，以固掌门之位。
但他又行事果决，爱护门下弟子，令江秉他们全心爱戴。这么看，扶摇直上也不无原因……
青宸忽然一个激灵。
对他放松警惕，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她甩了甩头，转身加速离开。
转眼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青宸再次翻越青龙祠的高墙，潜入鹰勾喙城的街巷中。夜里的毒瘴臭味比白天更浓。她掩住口鼻疾行，不过两刻钟，便来到了大碗池巷口。
往左走几丈，就是浔娥家。
屋里透着昏黄灯火，浔娥坐在窗边缝制香囊。她手边已做好十件，皆绣着商行标记。忽然院门敲响，浔娥放下物件匆匆起身。待开门，她顿时一愣，外面是白天见过的蓝衣女仙君，此刻穿着夜行衣。
浔娥慌忙伏拜：“见过仙君。”
青宸微微一笑：“家人睡了吗？”
“阿婆早就睡下了。仙君深夜到访，有何吩咐？”浔娥俯首不起，怯怯问道。
青宸踱步进院，隔着衣袖关门：“浔娥，白天没说实话吧。告诉我，升龙客栈里有谁失踪了？”
浔娥喉头一滚，依然道：“我不知道。”
青宸凝住笑意：“我不能出来太长时间，就不兜圈子了。”她抬手结印。浔娥忽然环抱周身，瑟瑟颤抖起来。
“是不是觉得，浑身发冷？”青宸问道。
浔娥慌忙点头。
“浔娥，希望你明白，你隐瞒之事非常严重，关系无数性命，我不得不严厉一些。”青宸半蹲下来，看着浔娥。
小姑娘颤抖得愈发剧烈，嘴唇开始发紫。
青宸耐心说道：“若继续隐瞒，不消片刻，你体内每一滴血都会凝结成冰，我不希望你变成个冰人。想清楚，要不要说。”
浔娥脸庞苍白，颤抖着说道：“仙君饶命……是掌柜逼我……我若说漏嘴……就拿不到半点工钱……”
青宸放下手。浔娥骤然松了口气，脸色逐渐重新红润。
“说吧。”青宸站起身。
浔娥再次伏拜：“我若得罪升龙客栈，以后在城里就待不下去了。请仙君给我盘缠，让我离开。”
青宸叹了口气：“可以。”
浔娥垂着头，缓缓说道：“升龙客栈生意很大，掌柜联合几个码头船帮，把升龙客，哦，他们管想化龙的妖族叫升龙客，送到自己人的升龙船上。每月出航一次，从中分利。上个月，升龙船遇到海上风暴，中途返航了。折返的升龙客一般都会继续住店，等待下次出航。”
青宸挑眉：“结果却？”
“结果，一些升龙客返回后没过多久，一个个都不见踪影了。我白天在客栈还看见的，晚上得回家干其他活，第二天再去就没看到了。掌柜说他们都回了老家，还吩咐我如果外人问起，什么都别说。”
青宸瞳孔一缩：“不见了多少人？住客名单还在吗？”
“大概四五十个吧……”浔娥想了想，“我有天看到，掌柜烧了好多登记簿，具体名单应该没了。”
青宸语速加快：“他们何时不见的？”
浔娥专心回想：“好像……是初一还是初二开始，持续了好几天……啊！是初一！那天我还抱怨过，客栈池塘的水好臭。我第一次发现泉眼发臭也是那天！”
“客栈跟哪些船帮合作？”
“这就不清楚了，我只跑堂，从来不去码头。”
等了片刻，浔娥再没等到声音。她缓缓抬头，面前已空无人影。地上出现了一只缀珠锦袋，打开一看，装着数不清的极品灵石。
青宸再次回到升龙客栈门外大街。
今夜宵禁，街道空旷。只是离得越近，腐臭越甚。她难以忍耐，只好捉住化浊珠注入灵力，臭气消解了许多。她才松了口气，飞身翻越院墙。待她伏在阁楼屋顶看向院里，顿时愕然。
院中池塘上方两丈处，悬空倒吊着一人，正是升龙客栈的老掌柜！此刻他身后垂着长长的鳄尾，竟也是妖族！池塘边横七竖八躺着守卫，都已昏了过去。地上武器散落，看来刚经过一场大战。
池上绳网被掀开，露出幽暗水面。掌柜不停挣扎着。云渊负手站在池边，冷冷说道：“我数三声，再想不起来，你就进去。”
嚯！名门大派的掌门带头逼供！
在她探头的瞬间，云渊凛然抬眸，森寒目光射来：“谁？”
数道气流袭来，青宸暗道不妙。她飞快一闪，纵身翻往墙外，刚落地，回身却见云渊已站在面前。
看清了夜行者是阿尘，云渊眸中霜意散去：“白天瞌睡迟到，半夜出门逛街？”
青宸额头一跳，旋即灿然笑道：“真巧，掌门也在逛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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