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茜说的第二部分,是纪录盲人的日常生活,包括室内活动和外出。


    往好听了说,是让大众深入了解盲人生活,说难听点,就是满足普通人的好奇心。


    按道理,独居盲人的生活应该会很简单,尤其是没有工作的时候,不用看都能猜到有多无聊。


    然而何乐为却不一样,他把日子过得规律而丰富,每天都有不同的计划。


    “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季晓茜问。


    何乐为像是一下被问住,挠了挠头:“我……今天不是拍摄嘛?”


    拍摄就是他今天的人生大事,至于其他的,他压根儿没心思想。


    季晓茜笑了,调侃一句:“这么上心啊,那我们要感谢你。”


    何乐为眨巴两下眼睛:“不客气。”


    “不过今天,你可以放轻松些。纪录片嘛,不需要演绎和过多修饰,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没有限制。”


    平时这个点……何乐为敲了敲手机,报时十点半,“那我给大家展示一下我是怎么做饭的吧。”


    “做饭?你居然还会做饭,真厉害!”


    何乐为带他们进厨房,很熟练地捞起电饭锅内胆,“偶尔会做,自己买菜比较便宜。”


    “大家要一起吃吗?”他问,但又马上皱起小脸,“家里的米好像不够了。”


    好些人都漏出可惜的神情,毕竟吃到盲人做的饭可不容易。


    何乐为记得生鲜超市有卖,可以送货上门,于是大家又高兴了。


    然而在给大家展示盲人如何网购的时候,点击下单的手指被人拦了下。


    这回不需要靠气味,只是指根干燥的触感,何乐为就瞬间认出是谁。


    “嗯?怎么了?”他抬起头,神情疑惑。


    陈政年不说话。


    还是季晓茜先看明白,耐人寻味地望着陈政年,开口说:“饭钱我们会报销。”


    啊,何乐为恍然,涉及到钱,大概又让陈政年不解了。


    何乐为勾一下唇,踮起脚尖,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对朋友要大方。”对自己可以抠门。


    在等米来的途中,何乐为开始准备做菜。


    “我没办法使用锅,一般都是用电磁炉和微波炉,可能会不太好吃。”


    “没关系,我们啥都能吃。”负责摄影的男生说。


    他从刚进门就被惊艳到了,何乐为那张脸,抗镜能力简直能跟他喜欢的女明星匹敌。


    他接机跟拍那么多次,接私摄没有千单也有百单,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上镜的人。


    肉眼看确实瘦,可上镜却刚刚好,面部线条柔和而细腻,光线好时,能清晰拍出光滑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软软地耷拉着,很乖。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和保护。


    一旦何乐为笑,眉眼便会随之弯起来,太纯粹了,完全不同于寻常人拍照时习惯性的“假笑”。


    他笑得那样干净,任谁见了都要为之一颤。


    何乐为把青菜一窝倒进水池里,看不见也不马虎,洗得很认真,一条条搓过之后放进沥水篮子里,乱七八糟,但都很干净。


    他还能分辨哪些是黄的蔫的,“像这种软塌塌的就扔掉吧。”


    其实只要没有蔫得太厉害,他都是不扔的,只不过今天有客人来,总归不好让人跟自己一块儿吃苦。


    何乐为的小冰箱太老旧了,制冷时会发出“嗡嗡嗡”的噪音,里面的东西也不多,仅剩的几瓶可乐拿来招呼大家,又从冷冻层里拿出一些猪肉丸子。


    这玩意好煮,混着青菜,电磁炉一烧,能做成一锅汤。


    家里还有一些鸡翅根,他本来想买鸡翅的,不过太贵了,吃鸡翅根味道也一样。


    鸡翅根在冷冻层里放了有些时日,全粘在一块儿,加上冰,居然重得过分。


    手腕直接被压得往外翻折,何乐为一下没抓住,那坨冻鸡翅根脱手滑下去,“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摄影师立马对鸡翅根进行了抓拍。


    初愈的骨头根本承受不住重压,疼痛细细密密的,像有无数根针刺进骨髓,何乐为猛地咬住下唇。


    这时,已经疼到举不起来的胳膊肘被人稳稳托住,还是熟悉的按压,指腹在骨头周围转了一圈,陈医工又上线检查了。


    “什么时候拆的石膏?”陈政年声音冷冷的。


    何乐为想了想,“上周三。


    陈政年眉心收紧,沉声说:“医院没有让你戴护带?”


    “让了。”他答得真诚。


    可惜相处下来,何乐为那德性早就被陈政年摸透了,“你没买。”


    语气十分肯定。


    “家里有绳子,我自己能绑。”何乐为说,其实他觉得拆掉石膏就算痊愈了,实在没必要再吊什么护带。


    况且医生也说戴护带并非必要的。


    “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陈政年吩咐,指着摄像机镜头说:“别拍了。”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粗鲁地把何乐为拖出门,将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根据对方的指引,找到了所谓的绳子。


    那种农村人用来捆蛇皮袋的麻绳,稍微使点劲就断了。


    陈政年莫名想笑,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又无端烦躁,居高临下地俯视何乐为那张脸,光线全被自己挡住,对方垂着眼睫,模样那般无辜。


    “何乐为,你去的什么医院,三周就给你拆石膏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语气原来这么不好。


    何乐为说是家附近的诊所,老医生经验丰富,很多人推荐的。


    一把无名火莫名烧起来,把骨子里的冷漠都烧烂了,燃成细碎的灰渣子,陈政年呼吸越发沉重。


    他试图强迫自己冷静,去分析怒火的原因,可平日擅长计算数据的大脑如同过载了般,怎样都无法正常运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只是吐出一口气,“拍摄结束后,跟我去医院。”


    何乐为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他听出来不对劲,拒绝的话堵在唇间,没有说出口。


    “我的手好像不疼了,可以去做饭。”


    陈政年在转眼间发作,怒道:“做什么做!”


    空气一片沉寂,他们的陈学长,竟然发脾气了。


    “别做了,”季晓茜走过来打圆场,关心又略带责备:“手受伤了怎么不说呢?拍摄可以延后的。”


    何乐为也没想到骨折之后要休养这么久,他真以为好了,“对不起啊,给大家添麻烦了。”


    陈政年忽视他的道歉,找来两块纸板,用绳子简单帮手臂固定,恢复公事公办的语调:“目前没什么大碍,具体情况要专业医生看过才清楚。”


    “行,还能坚持吗?”季晓茜问,陈政年这幅样子,害得大家都不敢继续。


    何乐为说可以,但饭就不做了。


    于是大家帮他把鸡翅根放回冰箱,买的米到了,却没有做饭的心情,最后还是一起点了外卖。


    乍然又回到一只手吃饭的日子,还有些不习惯,何乐为扒拉了好一会儿,总感觉碗里的菜怎么也吃不完,越吃越多。


    突然听见陈政年冷声说:“别给他夹了。”


    才知道大家一直在偷偷给他夹菜。


    他想知道陈政年有没有往他碗里放东西,如果有,那他一定要吃掉。


    但又觉得陈政年这么说了,应该是没有的,心里不由有些沮丧。


    到了下午,季晓茜让何乐为自由发挥,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兴趣爱好之类的。


    何乐为屁颠屁颠把他的mp3拿出来了。


    “天啊,你居然有这玩意儿,小学的时候可流行了。”有志愿者惊讶道。


    何乐为得意了,“这是我妈妈的,音质特别好。”


    自从他眼睛坏掉,就离不开随身听了,白天还没什么,身边是形形色色的声音,到了夜里,夏天有蝉鸣和风扇的呼呼声,冬天就只剩下何鸿宇的呼噜。


    他好长时间都想不通,何鸿宇那时才五岁,是怎么把呼噜打得像雷声那样响。


    后来,每一个夜晚,都是mp3陪他过的。


    “我很少听歌,一般都是听书。”那时候的听读模式还不完善,导出来的音频时常错乱,这一段那一段的。


    何乐为经常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我就不听内容了。”


    他调出一段音频,温柔的女声外放出来,如溪水潺潺,缓慢而清澈,她念着一首诗,细腻又温情。


    “这是我最喜欢的。”何乐为说。


    季晓茜笑道:“听起来是很舒服,”她看一眼陈政年,“你来评评。”


    从专业角度来听,气息不稳,咬词不清,陈政年直言:“一般。”


    季晓茜当场翻了个白眼。


    好在何乐为脾气好,不计较:“确实一般般,这是我妈妈念的。”


    陈政年一愣,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短暂的慌乱。


    “她是个诗人,这首诗就是她自己写的,被我爸爸偷偷录下来。”


    何乐为是笑着的,眼睛木讷地直视前方,表情太坦然了,以至于跟周围的人一对比,失去双亲的反而不像是他。


    手里的mp3忽然被人拿走了,妈妈的声音又从扬声器里播放出来。


    正如何乐为所说,mp3的音质很好,清晰地宛如那人就在身边吟诵。


    “诗写得很好,念得也好,是我刚才没认真听。”陈政年把mp3塞回他手里。


    何乐为噗呲笑了一下。


    陈政年不自然地蹙起眉头:“我是认真的,你妈妈很优秀。”


    “谢谢。”虽然妈妈在何乐为心里是最优秀的,但很显然陈政年在说客套话。


    不等陈政年反应,他自己便转移话题:“早些年是喜欢用听读模式听书,后面有声书和广播剧火了,我就不怎么用它了。”


    他指腹反复摩挲mp3上的摁件,上面的标识已经模糊。


    “广播剧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何乐为感叹说,因为它,书里的小人都活了。


    “广播剧?那可真是巧了。”季晓茜话说得模糊,何乐为没听懂。


    接着又听见她问:“你有喜欢的cv吗,说不定陈政年能给你弄个签名来,他对这个行可熟了。”


    “啊?真的吗?”何乐为顿时坐直身体。


    陈政年不说话,季晓茜就帮他回答:“对啊,你先说说喜欢谁,说不定我也认识。”


    何乐为突然低下头,笑得有些羞涩,“我喜欢的是个不出名的小社团。”


    “说说,不打紧。”季晓茜说。


    “聆音社团的‘x'',认识吗?”


    话音一落,世界都安静了,满屋子的视线同时望向陈政年,皆是不可思议的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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