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烬手指修长而有力, 死死横压着她的口鼻,力道大得让她脸颊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她被夹在木板和他之间,动弹不得, 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 缓缓触上她脖颈, 并未用力,只是在她脉门处游走,他垂着眼, 两人姿势缱绻又暧昧。
可他指尖那冰冷的触感和隐含的威胁, 让她毫不怀疑, 他下一秒就能刺破她喉咙。
现在,他是真心想杀她的。
沈染星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想要解释,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泪水因为恐惧和窒息, 迅速盈满了眼眶。
白尘烬手掌一转, 掌心粗糙的素帛抵着她下颌, 掐住她双腮, 手指深深陷入她的脸颊。
沈染星口鼻被松开,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剖开,看个清楚。
然而, 看着看着,他目光的焦点似乎微微偏移了。
他视线骇人,充满杀意, 竟然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了她因脸颊压力,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嘴唇泛着水光,那日咬到的伤口已退了痂,只留一个深粉印记。
空气中的氛围,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那掐在她双腮的手,力道微妙地松了一些。
甚至连游走在脖颈脉门的指尖,也撤了去,往上移,拇指按在她的下唇瓣。
指腹粗糙,带着凛冽寒意,不轻不重地蹭过去,带来一阵战栗的触感。
沈染星猛地一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又揉她的嘴唇!
她震惊未平,白尘烬指尖甚至还加重了力道,沈染星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她下意识一舔。
舌尖湿润,柔软,没有触碰到泛疼的唇瓣,反而是在他指尖上扫过,惊得他指尖猛地缩回去。
沈染星也好不到哪去,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只能僵在原地,像一只被猛兽利爪按住的猎物,连颤抖都忘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以及嘴唇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尘烬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的唇,眸色越来越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而粘稠,充满了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又暧昧的意味。
他掐住她脸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疼疼疼……”
沈染星首先从极度的震惊中找回神智,带着鼻音,口齿不清地轻声抗议。
这声轻呼仿佛惊醒了白尘烬。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掐着她双腮的手,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此情此景,反倒她变成了什么骇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沈染星脱力地沿着门板滑坐下去,捂住脖子轻轻揉起来,吸了吸鼻子。
白尘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晦涩不明。
待她缓和了情绪,再抬眼时,他却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只剩下沈染星一人。
她瘫坐在地上,脖颈上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指的触感,唇瓣上拇指蹭过的摩擦感更是挥之不去,烧得她心慌意乱。
“不要动她不该动的人……”
他简直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愤怒,又恨不得将她这个威胁除之而后快。
她一没武力,二没势力,更没那个胆量,甚至没那个心,算什么威胁嘛!!
别人不威胁她都算好了……
沈染星失神地抹着脖间皮肤,试图消除那烦人的触感。
脚边传来“吱吱”声。
沈染星吓了一跳,警惕地望过去,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白小脑袋蹭在她腿边,一双晶蓝色豆眼看着她,满目担忧。
小雪貂妖伤势虽好转了,可一天里,还要花费大半天时间昏睡,可能是被那妖钉伤了脑子。
看到这个熟悉的小生灵,沈染星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伸出手,小雪貂便顺势缓慢地爬上了她掌心,蜷缩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白色毛团。
她轻轻抚摸着它丝滑蓬松的皮毛,叹了口气:“你身体好些了没……”
小雪貂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细微的“咕噜”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掌心。
烛火摇曳,影子投在墙壁上。
沈染星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烛火,忍不住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唯一能倾听的小妖倾诉:“他刚才……好像真的要杀了我……”
闻言,小雪貂微微炸毛,抬起头:“要不我带你逃吧,离开这里。”
“你不怕被他找到吗,在他手上,你可逃不掉的。”
“不怕,我带你离开。”
它其实很胆小,那日洪营追来,逃得比谁都快,一见到阴沉的白沉烬,四条腿还止不住打颤。
可它此刻语气坚定。
如果忽略他现在发抖的身子,还挺有气概的。
沈染星忽觉面颊发痒,一抹,全是泪。
离开,她也想。
相比起那令人激动的刺激,还是小命重要些,可是……
她垂眼,有气无力道:“他不放手,逃不掉的。”
本想找到萧霁雪,通过萧霁雪来限制白尘烬的杀戮。
毕竟一个猴一个栓法。
能拴住白尘烬这只猴的,便是原书女主。
可萧霁雪显然是她提都不能提的人,这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这个认知逐渐清晰,沈染星心里莫名地发堵,一丝失落掠过心头。
小雪貂又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她。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虽然寻找萧霁雪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不过与贾贞保持联系,总有机会的。
当务之急,是打消白尘烬的杀意。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沈染星已然收拾利落。
昨夜那场风波她思考了一晚上,与白尘烬这尊煞神同行,关系太僵绝非好事,甚至最好二人关系要亲近些。
她今日第一件事,便是试探,试探他今日心情如何,想法如何,杀意消了没。
走到白尘烬房门前,抬起手,才往下敲,门便往里拉开了。
吓得她一抖,手顿在半空,又尴尬地收回。
白尘烬站在门内,墨色长发一半用根布带松松系在脑后,一半散在肩上,面上白色素帛隐没在发间。
他穿着半旧的深色布衣,袖口束紧,一身利落,已然整装待发。
可他眼神淡漠,一派疏离模样。
沈染星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比起那阴冷的笑,要好上太多。
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笑得甚至有点过于自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早啊,我看这镇子挺热闹,打算去集市逛逛,补充点东西。”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目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起?说不定能淘到点有用的,比如……好的伤药?或者,给你也添置件新袍子……”
白尘烬闻言,甚至连眸光都分毫未动,直接冰冷地拒绝:“没空。”
两个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说完便避开她,朝楼下走去。
他一向有仇当场报,眼下对昨天的之事一字不提,看来是翻篇了。
沈染星跟上去,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幅度更大了些,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哦,那行,我自己去。你需要带点什么吗?零嘴?好酒?或者……需要我顺便打听点别的什么消息?”
她这副过于识趣的模样太过招人,白尘烬停在客栈门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最终还是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好吧。”沈染星从善如流地点头,一点也不见被拒绝的尴尬或失落,反而显得很是洒脱,“那我去了,大概晌午回来。”
她还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朝街市走去,背影看着甚至有几分悠闲。
哪有期盼他一起去的模样。
白尘烬默了默,待她消失在视线范围,才转身离开。
他的拒绝没有影响沈染星半分心情。
她只道逛街这种平凡的活动,入不得他的眼。
又想,这样也好,省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她摸了摸袖袋里铜板和碎银,又感受了一下怀里小雪貂熟悉的暖意,定了定神。
新衣裳,好吃的,我来了!
镇上的集市果然热闹,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染星混在人群中,先是买了些必需的伤药和日常用品,又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边吃着,一边悄悄掰碎了,喂给怀里探头探脑的小雪貂。
她随意地逛着,也竖着耳朵捕捉周围的谈话,希望能听到些关于萧家,或者伏妖居后续的只言片语。
然而市井喧嚣,多是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稍微放松下来,她在一个卖廉价首饰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支朴素的木簪看了看。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暂时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和恐惧。
就在她放下木簪,准备再去别处看看时,一道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和又清晰:
“施主,留步。”
沈染星下意识地转头,看见一位老和尚,身着灰色僧衣,手持念珠,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
他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深邃,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染星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保持镇定:“大师,有什么事吗?”
她暗自心惊,这和尚眼神太过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老和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她周身,最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悲悯和了然:“红尘纷扰,皆是虚妄。施主魂魄不稳,与此界羁绊甚浅,何苦深陷这泥沼漩涡,不如归去,方是净土。”
沈染星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魂魄不稳!与此界羁绊甚浅!归去!
他看出来了,他居然一眼就看穿,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四肢冰凉,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是谁?是原世界派来的得道高僧?是怎么找到她的?是来抓她回去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挤得她后退了半步。
回原来的世界……回到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回到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里,回到那四分五裂的家里吗?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不,她不要回去!
哪怕这个世界充满危险和未知,但这里有健康的身体,有自由的空气,有……虽然渺茫但存在的希望,她不要再回到那张病床上等死。
强烈的抗拒和恐惧袭来,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压下剧烈的情绪波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大师……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那个……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老和尚反应,直接转身快步离开,融入人群之中。
老和尚目光深邃,似乎看穿了她强装的镇定,可他并未阻止她的离开。
只是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叹息,还有淡淡的无奈。
阳光依旧温暖,集市依旧喧嚣,但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那老和尚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试图掩藏的来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处境不仅危险,还诡异。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不仅有伏妖居,白尘烬这样的存在,还有能一眼看穿她来历的神秘僧人。
他话犹在耳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沈染星漫无目的,神游在外,在人群中穿梭。
小雪貂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不安地在她怀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沈染星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
她脚步一顿,差点撞到一个人。
“咦?这不是沈姑娘吗?真是巧遇。”身前的人惊喜道。
沈染星抬头,居然是贾贞-
与沈染星分开后,白尘烬身形如鬼魅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镇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停在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门前。
这家药铺门面极大,装潢奢华,进出之人多是衣着光鲜之辈,空气中弥漫着名贵药材特有的馥郁气味。
白尘烬一身玄衣,风尘仆仆,与这精致环境略显格格不入。
他刚踏入店内,一名身着绸缎褂子的伙计便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温和道:“这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态度不算怠慢,但也绝无热情,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可能消费不起的普通客人。
白尘烬并未回答,甚至没看那伙计一眼,目光淡漠地扫过店内陈列。
他从怀中摸出一物,随意地放在了光洁的红木台面上。
一块白玉玉佩,玉质油润,半个巴掌大小,雕着威严的麒麟,中间刻着一个“安”字,笔画很深,上面系着的半旧不新的湛蓝穗子。
那伙计一看,微笑瞬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但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所有情绪,很快掩下了惊吓。
只是眼神已悄然改变,隐隐带着敬畏和紧张。
他极其自然地上前一步,假装在擦拭柜台,用药书挡住了那枚令牌,避免被店内其他客人瞥见。
他动作流畅,没有下跪,没有磕头,但指尖微微颤抖,压低的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贵客临门,小的眼拙,万分抱歉。”他的语速极快,“请您稍候,掌柜即刻便到。”
说完,他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步伐平稳,只是比平时急促了几分,迅速消失在通往后堂的帘幕之后。
不过片刻,一位男子快步从后堂走出,身着藏青色锦袍,蓄黑须,气质沉稳,约莫四五十岁。
此人名叫冯维翰,是这济世堂的管事,堂内一应事务,皆听他调度安排。
他目光锐利,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一身玄衣的白尘烬。
冯维翰面容平静,步伐加快走到白尘烬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贵客请随我来,您要的珍稀药材需到内库查验。”
声音平稳又恭敬。
他说话的同时,手指轻轻拂过柜台,那枚玉牌便消失在他袖中,动作娴熟流畅,天衣无缝。
白尘烬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两人穿过店面,走向后方守卫森严的区域,进入一间内室,陈设古朴。
冯维翰关紧房门,确认无误后,才立刻转身,对着白尘烬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绝对的恭敬:“不知……少爷驾临,有失远迎……”
白尘烬抬手打断了他,淡淡道:“我中毒了,给我找个大夫。”-
已至午时,沈染星一时没了其他要紧事,又想未来通过贾贞搭上萧霁雪的线,与他相熟并无坏处,便随着他来到一家食肆。
这家食肆装潢颇雅致,门前房檐下,吊着个鸟笼,里面关着一鸟,羽翼七彩,圆脸大眼,长相十分讨喜。
这鸟时不时欢快地歌唱两声,声音清亮悦耳,热情洋溢……
当然,这是在一般人耳中的声音,而沈染星却是不堪其扰。
在那悦耳歌声之下,沈染星脑海响起的,是一串咒骂声,流利,恶毒,以及充满不耐烦。
“几位客官好走不送,不要小心门槛,最好摔个狗吃屎。”
“……”
站在门外,沈染星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贾贞察觉到她面色异常,贴心问道:“怎么了?”
沈染星:“……它还挺可爱的。”
“你要吗,我送你一个。”
“不要不要!”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进食肆,经过门口那鸟妖时,那鸟妖周身喜庆,歌喉清亮。
落在她耳中的则是:“二位客官里面请嘞,撑不死你们。”
沈染星转头瞟了它一眼。
那鸟绿豆眼动了动,嚣张地与沈染星对视,沈染星大人不记小妖过,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收回视线。
“丑八怪,看什么看!”
沈染星不理它,打算往二楼走去,那鸟却不依不饶:“算你识相,要再敢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
沈染星额上青筋一跳,猛地转身。
贾贞一步迈到她身前,将她挡住,沈染星扒过贾贞的身体:“谁也别拦我!我要去教训教训那臭鸟!”
话音未落,店里伙计连忙跑来:“客官,这是怎么了?”
沈染星渐渐冷静下来,不能让别人得知她懂妖语。
“没事~就觉得那鸟妖聒噪得厉害。”
贾贞笑吟吟地看着她,手中的折扇轻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小二则是一愣,他在这店里迎来送往,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嫌这鸟声聒噪。
那可是九音鸟啊!
羽色鲜亮,体态玲珑,天生一副清亮悦耳的歌喉,啼鸣时如珠玉落盘,闻者心神舒畅,店内满堂生辉。
此妖不难得,难得是让它开喉,寻常驯妖方法对它不奏效,肯不肯开喉,全看妖的性格。
不知多少客人,就是专为听它一唱,才特地来店里小坐。
不过小二好歹见多识广,很快便压下震惊,热情道:“二位楼上请,我给你们寻一间安静的雅间。”
济世堂。
内室清雅,冯维翰很快便领来了一位老大夫。
老大夫头发花白,眼神矍铄,肩头跨着一个药箱。
他也是知情人,见到白尘烬虽未行大礼,但神态极为恭谨小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劳烦舟先生为他诊治。”冯维翰低声对老大夫说道,语气凝重。
与一脸淡然的白尘烬相比,他紧张得过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惶恐。
老大夫连忙上前:“少爷……请伸手。”
白尘烬依言伸出左手,放在脉枕之上。
老大夫屏息凝神,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室内顿时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一时间,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冯维翰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生怕诊断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大夫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色变幻不定。
冯维翰紧张等待,神色肃穆。
良久,他终于收回手,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和白尘烬拱手道:“少爷洪福齐天!虽说你体内的毒毒性霸道无比,但……毒素及时被压制,又化解了十之八九,只余些许残毒盘踞经脉,稍加调理,服用几剂清余毒,固本培元的汤丸,便无碍了。”
此言一出,旁边侍立的几人紧绷的身体一松,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性命无虞,余毒总是好办的。
然而,白尘烬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收回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这点余毒,可会影响心脉?”
老大夫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脉象,肯定地摇头:“少爷脉象虽因余毒和伤势略显虚浮,但根基雄厚,心脉强劲有力,并未被余毒影响。”
白尘烬默然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不会使得心跳失控?”
老大夫肯定道:“不会,你中那毒是阴寒剧毒,损经脉,蚀筋骨,却并不会引发心脉亢奋之症,反而中毒深时,会令人心脉衰竭,逐渐停滞……”
“可我心脉亢奋了。”
他行医数十年,对各种毒药了如指掌,语气肯定:“这毒既会使心脉衰竭,绝无那等效用。”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少爷可否详细描述,是在何种情形下会感到心脉异动?”
白尘烬沉默了。
内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映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侧脸,他眸光冰冷,飘向了远处,陷入了某种回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靠近施毒之人时。”
老大夫了然:“或许是因你大仇得报的快意。”
“可我并未杀她,还救了她。”
老大夫:“???”
冯维翰和伙计:“!!!”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等待诊断结果时,还要安静。
老大夫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茫然,又浮现出难以置信,他甚至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不知这小魔王有仇必报,即便对方与他沾亲带故,身份尊贵,也眼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杀了。
如今冒出一人,给他下毒,欲取他性命,他不仅手下留情,还救了对方?
这……这完全不符合他性子。
也完全不符合常理。
甚至有点……惊悚!
一旁的冯维翰和伙计更是大气不敢出,眼神惊疑不定,在白尘烬冰冷的脸庞上偷偷扫视,试图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但只能愈发确定,他是认真的。
无论确定多少遍,他都是认真的。
他们在白尘烬面前紧张,除了对他身份的忌惮,更是担心他心有不顺,直接对他们发难,取他们性命。
寻常时候见到他便心惊胆战了,现下遇见情况特殊,几人脸都微微白了白。
老大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冷汗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回道:“少爷,据老夫所知,那毒……绝无此等副作用。且,且心跳加速之感,多与情绪激荡,气血翻涌有关,或许是少爷对那下毒之人杀意过盛,又强行压制……”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这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
杀意沸腾应该是杀气外放,跟心跳加速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啊。
白尘烬听完老大夫的话,眸光骤然变得深沉锐利,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几分。
在场的人顿时警铃大作,静若寒蝉。
白尘烬对他们如临大敌的态度习以为常,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备药吧。”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
“是!是!属下立刻去办!”冯维翰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发懵的老大夫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白尘烬一人。
他负手立于窗前,眼尾微弯,笑意柔和又阴冷,灰蓝眸子里,漫起层层迷雾。
眼前闪过一张脸,因他而苍白,惊惶,脸颊带着泪痕,嘴唇柔软,舌尖也……
他按住思绪,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贾贞虽然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公子哥,却待沈染星处处有礼,冲淡了不少那神秘僧人带来的冲击。
沈染星对他的印象大好。
饭毕,贾贞摇着扇子,故作神秘地笑道:“沈姑娘,离此处两条街便是妖市,挺有意思的,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正聊得兴起,再加上妖市的名头,确实勾起了沈染星的好奇,她毫不犹豫:“好啊,只是,会不会有危险?”
像伏妖居那类驯妖之地,驯好的小妖,便会拉到妖市贩卖。
这个世界的妖作为辅助工具,街上,店里,随处可见,各类各样,妖市她还真没见过。
“放心,”贾贞自信一笑,“这妖市分内外两处,外市皆是驯服温顺,可供买卖的小妖宠,大多灵智未开,只会些本能叫唤,有专人看管,安全得很。内市嘛……虽杂乱些,但更有野趣,不过今日我们只在外市逛逛便是。”
沈染星这才略略放心,点点头道:“好。”
贾贞领着沈染星穿街过巷,来到一个牌坊,往里走,便是妖市。
所谓的外市,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珍奇异兽市场,只不过,关在笼子里的,不是普通动物,而是各种小妖。
它们或体态各异,或憨态可掬,或艳丽夺目,被按照种族、品相分门别类,安置在干净的笼舍里,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
可在沈染星眼中,远远不仅如此。
它们虽然不会说人话,只能发出各种“吱吱”、“啾啾”、“呜呜”这类叫声,沈染星能听懂它们叫声里的含义。
无一例外的,全都在喊疼,喊救命……
妖物的悲鸣自牢笼中飘出,飘到街道上,而街上游人如织,欢天喜地地穿梭于各个店铺。
两种极端的声浪交织,非但不能融合,反而将彼此衬托得愈发极端,弥漫出一种诡异气氛,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沈染星看着眼前的画面,莫名生出一股恶心感,几欲作呕。
小妖大多眼神空洞麻木,动作机械重复,充满了疲惫,饥饿和微弱的挣扎。
所谓的“驯服温顺”,不过是受妖钉所折磨,长期压抑下的麻木。
贾贞没有察觉她心思,在一旁颇为自得地介绍:“你看这只毛绒绒的犬妖,最是忠心护主,还有那边那只碧眼猫妖,看起来便是撒娇卖萌是一把好手……沈姑娘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开口,就当贾某聊表心意。”
沈染星头脑发胀,将他的话听一半漏一半,只是勉强笑了笑,附和道:“它们……看起来很乖巧。”
“那是自然,”贾贞笑道,“都是精挑细选,严格调教过的,最是懂事贴心。”
沈染星怀中一动,小雪貂似乎也感受到了同类的悲哀,醒过来了,想要探出头来,被沈染星一把按下去。
贾贞见她沉默,兴致缺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以为她果然看不上这些小货色。
他笑道:“想不想去看看更鲜活的?内市虽然环境差些,里面的小妖野性未驯,热闹得紧。”
沈染星这才勉强提起精神,热闹好啊,被这半死不活的阴森氛围熏陶这么一阵,她都快抑郁了。
她立即便点了头,做了一个让她一连后悔了几日的决定。
内市与外市仅一墙之隔,环境却天差地别。
内市入口守卫森严,设有简易阵法隔绝内外。
沈染星一踏进这个区域,便觉阴暗,潮湿,浓重的妖气、粪便味和一种恐慌的气息无处不在。
内市的牢笼更加简陋粗糙,里面关押的小妖大多皮毛脏乱,身上带着伤,眼神里充满了野性,警惕,以及恐惧。
“放我出去!”甫一进来,沈染星脑海便刺入一道尖锐的声音。
她呼吸一窒,见贾贞还要往里走,拽住他衣袖。
“沈姑娘,你怎么了?”贾贞扭头,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情绪。
“没、没什么……”沈染星强忍着头脑中的晕眩和恶心,艰难地开口,“这里,气味太难闻了,我有点头晕,我们还是出去吧。”
“好。”贾贞应着,却还是往里走。
她用力扯住他。
贾贞回头,往前一指,柔声道:“此入口只进不出,出口在另一侧。”
闻言,沈染星怔愣一瞬。
淦!
这妖市老板哪里学来的套路!
她转头看了眼那面目严肃的守卫,深深叹了口气,捂住躁动的小雪貂,认命地往里走。
一路上,两侧商户或屋外摊贩的噪声更大,更加尖锐,急促,充满了最原始的情绪。
无数或混乱,或恐惧,或痛苦,或愤怒的妖语,如同尖针般刺入她的脑海,搅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救命啊!”“我要杀了你们!”“娘——”各种叫声,负面情绪强烈,不断涌入沈染星的感知,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的面色愈发惨白,额角渗出冷汗,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连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这种直接的情绪冲击,简直比听懂复杂的咒骂更让她难受。
甚至直到离开炼狱般的妖市,她也久久未能平复下来。
贾贞很识趣,并未多问,只是踏着如血的夕阳,默默护送她回了客栈。
沈染星面色惨白,浑浑噩噩地推开房门。
贾贞待她很不错,可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根本无法消除那脚踏不到实处的空落感。
在这个世界,她能听到妖语,能感受到旁人感受不到的痛苦,愈发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者,格格不入,遭到排斥。
屋内一片昏暗,寂静无声。
她反手关上门,往里走去,心中的闷气还没叹出。
房间最深的阴影里,突然显出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几乎隐在黑暗中。
沈染星一惊,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此时她才看清,来人是白尘烬。
他还是那一身玄衣,身姿修长,立在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偏偏那双眸子凝出两道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锁定着她。
他似乎又不高兴了。
若是平时,被他这样盯着,沈染星定然会心惊胆战,即便理智上靠近,第一反应也是远离。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僧人的警告,经历了妖市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后,对着危险的他,那一种荒谬的,扭曲的依赖感,再次出现了。
他是危险的源头,偏偏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真实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在极度的情绪波动之下,沈染星如同久旱之人见到了水般,快步往前跑去,几乎是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白尘烬怀里。
他的怀里冰冷坚硬,但踏实。
沈染星几乎使出了所有力气,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他微凉的胸膛上。
在柔软的冲击下,白尘烬浑身肌肉骤然僵硬,却也没想过拽开她。
甚至还不自觉抬手虚虚接了一下。
晌午时分,白尘烬回到客栈,便在等她了。
可直到太阳西沉,她也没回来。
他本想试试,是否真的因为压制了杀意,才导致他心跳不受控制。
可等了小半天后,心燥得厉害,便不打算轻饶她。
又见她与那绣花枕头一同回来,甚至产生了杀意,他何必在她身上费这样多的心思。
即便国师再有其他招,尽管使了便是,他自然能接得住,不必再留她这一线索。
还是杀了她吧。
如是想着,她进门了。
彼时他周身气息凛冽,极具攻击性,她却全然察觉不到般,朝他奔来。
她义无反顾扑入怀中时,那杀心一下子摇摆了起来。
甚至可以说,不见了踪迹。
如同黎明前藏在阴暗的朝雾一般,太阳一照,便消了去。
沈染星不知道,她这一扑,把自己的命给扑回来了。
只是感觉到白尘烬一瞬紧绷的肌肉,余留的寒意,勉强能窥探到一丝杀意。但她根本没有注意,更不会松手,越抱越紧。
仿佛她落入了水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哪怕浮木上布满了尖刺,她也无暇顾及。
白尘烬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推开。
沈染星闭着双眼,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穿透布料,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她的耳膜。
咚……咚……咚……
有些快,带着生命的韵律,奇异的压下了她脑中混乱的思绪,压过了那些妖类的哀嚎。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悬在虚空的脚,终于踏在了实处。
她抽了抽鼻子。
即便他一动不动,她的心跳……似乎也加快了。
不是因为恐惧,至少不全是。
在伏妖居时,本以为只是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太过缺乏安全感,依赖他的庇护,可现在,她能察觉到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或许,她更贪恋的,是真实感。
靠近他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心跳加速,血液奔腾,感受到她还活着,真实的存在于这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
白尘烬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警惕,始终没有说话。
沈染星又紧了紧双臂的力道。
本以为这怪异又温馨的气氛会持续许久,可她双臂刚加了力道,他肌肉又猛地绷紧,一下推开了她。
一向从容阴冷的人,甚至略显出慌张来。
沈染星呆愣愣的看着几步之外的他,问道:“怎么了?”
白尘烬不答,躲开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第23章 他暗暗跟踪她
沈染星又凑近了些。
“你的眼睛……”即便室内光线昏沉, 她目光依旧锃亮,“是不是不舒服?颜色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几乎是立刻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注视,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
她不依, 歪过头, 执拗地追进他的视线死角。那原本灰蒙蒙的蓝眸, 此刻竟沉淀成一种深灰色,泛着微光的暗,像是夜里的深潭, 冷冽, 却让她莫名心跳快了几拍。
“这种颜色, ”她脱口而出,直白得不像话,“真好看啊。”
他身形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猛地转回眸来,幽幽地凝视她, 可惜那新换的瞳色减损了骇人的杀意和煞气, 只显得幽深难测。
他现在的手, 一定是热的。
她非但没退, 反而笑着又凑近半步,甚至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手腕。
可伸过去手,眼前人影倏地一晃。
指尖擦过他方才站立之处的微凉空气,再抬眼,身前已是空空荡荡, 只余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袖摆。
她怔在原地,指尖慢慢收拢。
奇怪,怎么有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书中从未提过他眸色会变成深灰色, 只提过在屠戮时,过于兴奋,会变成明亮的晶蓝。
那一次是他发现刺客差点伤害了原书女主,他直接提剑去他们的据点,将所有人屠杀个干净,如同阎王赶业绩一般,连鸡犬也不放过。
清理完那些人,回去后,他兴奋未定,眸色蓝晶晶的,差点在原书女主面前露馅。
沈染星在房里有的没的,想了许久,早已将妖市带来的不适感驱散了。
估摸着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隔壁叫上白尘烬。
她走到房门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毫无动静。
“出去了?”沈染星心下疑惑,白尘烬来到方圆镇后,一直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她也不好多问。
客栈大堂里,已是灯火通明,用饭的客人不少。
沈染星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刚点好菜,就见一个身影自门口走入。
正是那日贾贞身侧的男子,后来不知被他派去何方,如今又回来了。
他一袭深灰色劲装,身形高瘦,面容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阴冷,五官俊美,只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毫无温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冰冷的毒蛇。
她不想和他有交集,收回了视线,权当没看见。
阴冷男子行走间悄无声息,气息收敛得极好。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沈染星索性低头当起了鹌鹑。
不料阴冷男子径直走到她的桌前,停下脚步。
沈染星只觉一阵寒意扑面。
淦!居然真的是来找她的。
然而他并未看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素雅的信笺,轻轻放在桌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沈姑娘,我家公子命我送来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也不等沈染星回应,直接转身离开,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很快就消失在客栈门口的人流中。
沈染星呆愣一瞬,看着桌上那封信,又看看那男子消失的方向,心底的惶恐还未散去。
那男子给人的感觉极其危险,甚至不亚于白尘烬,只不过是另一种风格的阴鸷。
她谨慎地拿起信笺,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带着一股冷梅香气。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质地优良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潇洒飘逸。
信中先是对下午她受到的惊吓致歉,为了表达歉意,贾贞给她准备一份惊喜,相约明日再见。
落款处还盖了一个私印,小小的,很精致的。
沈染星看着这封道歉信,眉头微微蹙起。
贾贞待她的确很不错,道歉也十分诚恳,可总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她对他的目的也不单纯,还指着搭上他这一条线,等待机会联系萧霁雪。
她将信纸折好,放进怀里,还是决定明日赴约。
或许是今日妖市受到了惊吓,又或许是前来送信那人让她不安,总之,沈染星心里非但没有期待,反而升起了隐隐的警惕。
次日清晨,沈染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一片寂静。
她起身后,又特意寻了个借口去敲了白尘烬的房门,依旧无人应答。
他居然一夜未归?
果然是个大忙人。
贾贞的积极让她感到不安,本想拉上他的,可既然寻不到人,那便算了。
沈染星最终单身赴约,连小雪貂都没带。
她刚出客栈,便见到贾贞,他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底绣银竹纹的锦袍,更显风流倜傥,见到沈染星便迎了上来,笑容温雅:“沈姑娘。”
她颔首应声,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后侍立的人身上,是昨日那个阴冷男子。
贾贞有所察觉,微侧过头,道:“你先去马车那候着吧。”
“是。”阴冷男子拱手,转身离开。
贾贞道:“它是一个可化人形的大妖,前些日子才驯好的。”
大妖……沈染星几乎第一时间便想起,那在三层石门外往里看时,倒在白尘烬身前的大妖。
贾贞目光扫过沈染星周身,将她暗暗的惊讶收入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姑娘或许听过它名字,苍赦。”
沈染星觉得他语气别扭,像是炫耀,又像在试探。
伏妖居都散了,她身份并非不可说,她直接坦白:“是伏妖居前些日子驯的?我应该看过一眼,不过当时看不真切,一时没认出来。”
贾贞眉头一挑,似乎没料到她这样坦诚。
“你是伏妖居出来的?”他明知故问。
“是啊,不过伏妖居已经散了,那日你也听说了。”
“那是处不错驯妖地,真是可惜了。”贾贞说着,便引着沈染星朝路旁马车走去,“流芳阁在城郊,需要坐马车去。”
流芳阁与一般的妖市不同,里面只出售各种珍奇稀有的妖,甚至不接待一般人。若是没有门路,有钱也无法进到那处买妖。
昨日沈染星在信中看到这个地址后,特意去打探了解了一番。
信中所说的惊喜,可能也就是比较贵重的妖吧。
两人陆续进了马车,苍赦挥鞭,车轮滚动,渐渐远离闹市。
一路上,贾贞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极力展示着他的博学和风趣。
沈染星向来喜欢新奇的事物,也听得有趣。
气氛正热络,一种极其细微不安感却悄然爬上她心头。
她总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黏腻的视线,如同暗处的毒蛇,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身上。
可每当她下意识回头,快速扫视四周,那感觉又瞬间消失。掀开车窗,街面上只有寻常往来的行人,并无异样。
是错觉吗?还是车外的苍赦在暗中窥探?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如芒在背,与贾贞的谈笑风生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贾贞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兴致勃勃,讲着他游历大江南北的趣事。
沈染星兴致一下子冷了下来,只能勉强打起精神附和。
好在,目的地不一会便到了。
“便是这里了。”贾贞微笑着,撩起车窗帘子。
两人下了马车,朝流芳阁大门走去,苍赦留下照看马车,那阴冷的窥探视线奇异地消失了。
流芳阁所处之地清幽雅致,贾贞引着她,来到一座临水的三层阁楼。
这阁楼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门前悬着“流芳百世”的匾额,看起来极为高档雅致,与昨日那杂乱喧嚣的妖市截然不同。
“往这边来。”贾贞微笑着,率先踏上台阶。
早有伶俐的伙计迎了出来,见到贾贞,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贾公子您来了!快里面请!”
贾贞颔首,带着沈染星步入阁内。
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布置得清幽雅致,熏着淡淡的暖香,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精美的玉器瓷器,与沈染星印象中的,与“妖”有联系的环境大不相同。
很快,一位中年男子快步从内间迎出,身着团花锦缎长袍,满面红光,看起来像个富家翁。
流芳阁遍布天下,这里只是一处分店,这位李金裕,但是这一处分店的管事。
他未语先笑,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哎哟!贾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目光落到沈染星身上,闪过一丝精明的打量,随即笑得更加热情,“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沈姑娘。”贾贞淡淡介绍,并未多言。
沈染星朝他颔首。
李金裕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她也是拱手作揖:“原来是沈姑娘,失敬失敬!二位贵客快请雅间用茶!”
李金裕亲自引着他们上了三楼,又带到一间最为宽敞豪华的雅间,窗外便是粼粼波光,景色极佳。
落座后,香茗奉上,李金裕赔笑道:“不知贾公子今日来,是想赏玩些什么?小店新近得了一批上好的妖宠,品相极佳,性情温顺,最是聪慧解人意……”
沈染星捧着茶杯,正听着,后脖颈忽地发凉。
这地方高雅脱俗,可她偏偏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什么灵宠,什么惊喜,全然被她抛诸脑后。
她的感官被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所占据,所牵引,心开始砰砰急跳,甚至坐立难安。
香茗热气氤氲,并未驱散沈染星心头的寒意。
李金裕殷勤地介绍着,气氛融洽,她心中那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贾贞见她兴致不高,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并未看李金裕呈上的品相极佳的灵宠图册。
他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李老板,那些寻常玩意儿就不必看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寄养在贵处后院的那只……”
李金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了。
沈染星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忌惮,心生疑惑。
“贾公子,您是说……那只?”李金裕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些许迟疑,“那只野性难驯,几个月了,还未驯好……”
“无妨,”贾贞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就是想看看,带路吧。”
沈染星在一旁沉默不言,静静听着。
李金裕见贾贞态度坚决,不敢再多言,只得赔着笑起身:“那行,贾公子沈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两人并未下楼,而是穿过雅间内侧一道隐蔽的廊道,走向阁楼后方更为僻静的区域。
越往里走,周围越是安静,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暖香,也逐渐被一种压抑的气息所取代,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
沈染星莫名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房门前,看起来像是玄铁打造的。门上刻画着复杂的暗红色符文,隐隐流动着灵力的微光,显然是一道强大的禁锢阵法。
李老板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令牌,按在门上一处凹槽内。
嗡一声低鸣,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沈染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室四面墙壁,无窗,四壁和地面都刻满了与门外相似的禁锢符文,中央绘制着一个更大的的阵法,散发着不祥红光。
而在阵法的最中心,摆放着一个同样铁笼,笼中蜷缩着一团白色的身影。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体型与三岁孩童一般大,皮毛暗淡无光,甚至有些地方脱落了,露出粉色的皮肉。
它瘦得皮包骨头,软软地趴在笼底,一动不动。
即使隔着阵法和不近的距离,即使这狐妖看似毫无威胁,沈染星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危险和死气。
她心中愈发郁结,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老板站在门口,似乎不敢太过靠近,远远地说道:“贾公子您看,就是这样子了。性子烈得很,来时就没了妖丹,这还不老实,喂什么都不吃,不过两个月光景,已经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糟践珍贵物品的可惜。
沈染星听着很不舒服,又突然对上狐妖目光,无神也透着轻蔑,她头皮一阵发麻。
没了妖丹,那还有妖力吗,怎么这只狐妖给她感觉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贾贞却浑然不觉,静静打量着笼中的白狐,仿佛在欣赏一件独特的藏品。
他转头看向她,笑道:“它是九尾狐,极其稀有,比那蛇妖还要厉害数倍,只是失了妖丹,又受了重伤,所以无法维持人形。”
沈染星暗自吃惊,果然,不是简单的妖。
他顿了顿,语气大方道:“我把赠予姑娘……”
李金裕下意识开口阻止:“贾公子,这可是万妖之王……”
贾贞抬手制止他,继续对沈染星道:“你驯服也好,杀了也罢,作为昨日的歉礼,如何?”
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不!如!何!
沈染星摇头:“不必了,我也不需要……”
“我相信沈姑娘有本事将他收服。”
“不,你不相信。”
“你的实力……”贾贞朝她靠近一步,目光扫向一旁的李金裕,打着哑谜道:“我是知道的。”
他知道?
沈染星猛地转头看向贾贞,他脸上还挂着那抹温雅的笑,眼神满是笃定。
他是知道的!
知道她会妖语!
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昨天暴露的吗?他与萧霁雪沾亲带故,四舍五入也算是镇妖司的人,那么她已经完全暴露了?
一瞬间,沈染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沈染星还想再挣扎:“其实我只是一个杂役,根本不会驯妖。”
贾贞也不装了:“不试试又怎知不会?”
“我没实力,不用试了。”
“沈姑娘,你不必如此警惕,我没打算将你的事上报。”贾贞盯着她,“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和我合作。”
“合作?”
“陪我去妖域猎妖。”
他一个朝廷驯妖司的,好好驯他的妖,戗什么行,捉什么妖!
不对,他自己是驯妖司的话,为何还要委托了伏妖居驯妖……沈染星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他不是朱雀司的,是……
沈染星惊讶道:“你是天狩司的?”
除了四大驯妖司,还有国师掌管的御妖台,旗下有三个机构,各司其职。其中便有个专门猎杀妖,剖取妖丹的机构,叫做天狩司。
贾贞点头:“你能通妖语,必定能事半功倍,收获远超想象。届时,所得收获,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沈染星心一沉,紧张四处张望。
见李金裕已识趣地离开了,她这才送了口气。
旋即心又是一沉。
开什么玩笑,她躲御妖台还来不及,哪敢往上凑啊!
御妖台是本书最大的BOSS,她疯了才与虎谋皮,与主角团作对。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大脑一片混乱。
拒绝?他显然已经拿捏住了她的把柄,一旦暴露,她将无处容身!
答应?她根本信不过贾贞,那绝对是龙潭虎穴!
看到她眼中的剧烈挣扎和犹豫,贾贞并没有立刻逼她,得意地笑道:“此事关系重大,也不急在一时,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明日我会去客栈找你,等你的答复,希望你……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贾贞为了给她留出考虑空间,给她另备了一辆马车。
伴随着车轮滚滚的声音,她满腹心事,一路沉默,回到客栈时,天边已泛起了夜色。
进到客栈大门,她先是走到柜台前,询问掌管的白尘烬今日是否回来过。
结果不尽人意。
他还是没回来。
沈染星的心沉得更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大的不安笼罩而来。
虽然白尘烬危险、阴冷、难以捉摸,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恶意。
如今他音讯全无,贾贞的威胁便显得更加迫在眉睫。
她慢吞吞地踏上楼梯,走到二楼走廊,看着并排的两间客房,一间属于她,一间属于白尘烬。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他这两日彻夜不归,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因为不习喜欢独自一人?
回想这一路,哪怕他再冷漠,似乎也总是默认两人同行,甚至同宿。
在书中,他也是形影不离的跟在萧霁雪身边,为此原书男主还吃了不少飞醋。
她要两间房,是不是无意中触怒了他某种不为人知的习惯……
这个念头毫无根据,甚至有些可笑。
白尘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在意。但此刻,在巨大的压力和不安之下,沈染星几乎是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改善现状的机会。
主动示好,或许能在他回来时稍微缓和一下那冰冻的气氛。
至少,让他别再莫名其妙地玩消失了。
如是想着,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又下了楼,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见她过来,抬起头:“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染星语气急切道:“掌柜的,麻烦您把我隔壁那间房退了吧。”
掌柜的愣了一下:“退房?那位爷不住了吗?”
“住的,”沈染星道:“若是他回来问起,您就告诉他,是我让退的,让他直接来我房里便好。”
掌柜的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暧昧的笑容,连连点头:“哦哦哦!明白明白!此前分房是因为小夫妻闹别扭了是吧?行嘞!姑娘放心,等那位爷回来,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你已经消气了……”
“其实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掌柜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她退房的行为,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在掌管的的注视下,她脸颊微微发烫,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甚至觉得让这个误会存在,也不是不行。
“没事,劳烦你了。”
她含糊留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去倒了一杯冷茶,压下发烫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是否冒险。
白尘烬回来,听到掌柜的那样传话,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往好处想,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上次他适应得就非常良好。
若是他默认下来,两人的关系也算是进了一大步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染星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或者说,她一夜都睡得极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她第一时间,便是看向房间四周,尤其是那张空着的椅子,或可能藏人的阴影处。
空无一人。
床铺的另一侧也冰冷平整,没有丝毫有人躺过的痕迹。
他昨晚……还是没回来?
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也愈发焦虑了。
她立刻翻身下床,草草洗漱了一下,也顾不上仔细梳妆,便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正精神抖擞地打着算盘,看到她下来,脸上立刻堆起了那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暧昧笑容:“姑娘早啊,休息得可好?”
沈染星没心思寒暄,直接急切地压低声音问道:“掌柜的,请问我隔壁那位公子,他昨晚回来了吗?”
掌柜的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回来了啊!天快亮的时候回来的,我还特意按姑娘的吩咐,告诉他房间退了,让他直接去您房里呢。”
沈染星猛地愣住了,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
回来了?还进了她房里?
可她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啊。
掌柜的被她这反应弄糊涂了,疑惑地挠挠头:“是啊,那位爷听了我的话,也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自己就上楼去了啊。怎么,姑娘您没看到吗?”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上下打量着沈染星,似乎在怀疑这小两口是不是又闹了什么别扭。
沈染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
他回来了,还进了她的房里,可她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这莫名让她想起昨天时不时感受到的阴冷视线……
该不会,也是他吧!
各种猜测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如同脱缰的野马,越想越离谱。
甚至在想,他昨天那样激动,会不会也有吃醋的成分。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没察觉,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随即动作一顿,诶,不对!她抬头看向二楼,她不知道?可那公子也没下来啊……
沈染星心神不宁,打算先回房仔细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痕迹。
此时,客栈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道修长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月白常服,手持折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容,又是贾贞。
沈染星忍不住多看两眼。
首先想到的是,这骚包衣裳真是多到令人羡慕……
而后心才咯噔一下,紧张起来,他这追得也太紧了。
贾贞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染星身上。
她脸色略显苍白,眼中慌乱。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快步走上前来:“沈姑娘,早。没想到姑娘也起得这般早,看来我们倒是颇有默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柜台后的掌柜听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只是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是凌晨更~
第24章 这姿势……不对劲!……
贾贞的笑容无懈可击, 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处人多眼杂,说话不便。沈姑娘,我们不如找个清静地方,慢慢详谈昨日之事?”
掌柜的一抬眼, 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知道他意有所指,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侧过身去。
沈染星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好。”
二人要了间二楼的雅致包间。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界, 也仿佛将沈染星最后的安全感切断了。
伙计送上茶点, 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试图争取一点转圜的空间。
“贾公子,昨天说的事,实在太过重大了, 我这身份, 靠近狩猎司, 很容易败露的……”
她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 垂下眼睫,语气认真诚恳。
贾贞打断她的话:“你不说我不说,行事小心一些,谁又能知道?”
沈染星一噎。
这贾贞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先不提窝藏她这个妖能者这即将发生的事。
就那蛇妖, 听说是要上供给兵部的,他居然压着伏妖居给他提前驯好,挤出大半个月的时间差, 他自己差使大半月,才愿意往上送。
是个中饱私囊,公器私用的惯犯了。
见沈染星不说话,贾贞用杯盖拂着茶沫,眼皮都未抬一下,态度傲慢:“沈姑娘,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合作,二是我把你上交到御妖台。”
他大爷的……
居然威胁她。
沈染星气劲上来了,手指用力攥紧了茶杯,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那你把我上交上去好了。”
她直接撕破了脸,现在就敢如此威胁她,指不定日后还会利用这个把柄,要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治不了白尘烬,还治不了你了。
贾贞嗤笑一声,猛地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染星吓了一跳。
“沈姑娘,”贾贞语气加重,“我这个人呢,没什么耐心,最不喜欢别人对着干。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是给你面子,也是看中你的天赋。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娇纵,强势,习惯于掌控一切。
沈染星也不遑多让:“敬酒是什么?罚酒又是什么?”
“是什么?”贾贞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盯着她,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长那么大,居然还没进御妖台,想必这些年来一直在极力遮掩吧,这可是死罪。”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染星心上。
她小脸煞白,这点小事儿也能够得上死罪?!
妈的,她不仅治不了白尘烬,她谁也治不了。
捕捉到她的惊恐,贾贞得意:“所以,乖乖跟我合作,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否则……”
他话音未落,竟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沈染星放在桌面上手腕。
“君子动口不动手!”沈染星痛呼一声,不适感袭来,她立即想要挣脱,用力往回抽手。
但贾贞的手劲极大,她无法挣脱。
徒劳的挣扎反而让他抓得更紧,甚至将她朝他那边拽了一下。
“先放开我!”距离猛然缩短,沈染星又惊又怒,另一只手也上来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放开?”贾贞凑近了些,“等沈姑娘想清楚了,签了这份契约,我自然放开。”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张,拍在了桌上,另一只手却依旧牢牢钳制着沈染星的手腕。
沈染星看都没看那契约,直接抬手从发间拔下了簪子,指着他。
“你有这个胆量吗?贾贞志得意满,见她的手颤抖个不停,伸长脖子道:“来呀,往这里刺下去。”
“你快放手,不然我真的刺了。”
“我姨夫是朝廷朱雀司的萧大人,你敢伤我,谁也救不了你!”
沈染星往后缩。
贾贞却猛然迫近,狰狞道:“来啊,刺啊!”
边吼着,还边将那份契约强塞给她。
混乱之中,沈染星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权衡,都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覆盖。
她五指用力,握紧了簪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了下去。
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
噗嗤一声,利物刺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极其轻微,又仿佛是在她耳边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贾贞狰狞的笑容瞬间僵住,迷茫了一瞬,旋即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本以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身经百战的他而言,袭来时,随意一躲便躲开了,可是……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沈染星。
他实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液体温热,粘稠,溅到沈染星脸上,脖颈上,手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贾贞松开了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鲜血如洪,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汹涌而出。
手腕上强制的力量骤然消散,沈染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看着那根熟悉的珍珠发簪,几乎完全没入了贾贞脖颈。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杀人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以及生理性的反胃。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手脚冰凉得根本不听使唤。
冷静,冷静,冷静……她不断的地安慰自己。
此时,砰的一声,窗户突然从外面被暴力撞开。
木屑纷飞,一道灰色身影砸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一片狼藉中,沈染星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蛇妖苍赦。
苍赦衣衫破烂,浑身染血,一动不动的躺在一堆木屑中,不知死活。
她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何事,窗口又闯入一道身影,轻巧落地。
见到忽然出现的白尘烬,沈染星那杀人的恐惧稍稍平缓了些。
白尘烬青衣墨发,脸色平静,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有些瘆人。
简直幻视伏妖居里的驯妖场景。
这是……把蛇妖苍赦回炉重造?
白尘烬眼眸一转,目光落在沈染星脸上,这张脸惨白如纸,沾着血迹,写满了惊骇与无措,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茫然。
他有些烦躁。
又听见贾贞极力的喘|息声,更加烦躁了。
她怎么杀个人也杀不好。
他情绪从未这样容易失控过,手腕一翻,便反握住了一把匕首。
走到贾贞面前,一挥,贾贞喉咙破开了个狰狞的大口子,血流如注。
没了那烦人的噪音,他心情好些了,准备转身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来。
匕首又往前一送,贾贞的手齐腕而断,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沈染星也跟着一抖。
白尘烬扫了一眼她,冷冷的,却并未理她。
他转身,走到苍赦身旁,蹲下身,并指如刀,直接破开了对方的心口。
鲜血汩汩涌出,场面血腥残暴,沈染星顿觉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出。
他却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物品。
他的手在温热胸腔内摸索了片刻,猛地掏出了一颗珠子。
珠子龙眼大小,散发着幽幽黑芒,隐约能看到表面有复杂的纹路。
沈染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勉力看去……
这是妖丹?
白尘烬取出妖丹后,指尖不紧不慢,在其表面抹了几下,活生生抹去了表面的一层,那符文也随之消除。
随后,白尘烬又将妖丹重新塞回了那血淋淋胸腔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声音冰冷:“我还你自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已经气绝的贾贞,脖颈还插着珍珠发簪,死不瞑目。
才继续道:“这一条命,你担着。”
话语刚落,雅间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染星猛然紧张起来,外面来人了。
掌柜高声惊惶道:“贾公子?沈姑娘?出什么事了?刚才好像有很大动静……”
她想做些什么,来掩盖这狼藉的场面。
正着急着,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内一片混乱,贾贞倒在血泊中,窗户破碎,窗前还站着个浑身染血的陌生男子,掌柜吓得腿一软,背后站在门上,几乎要站不稳了。
白尘烬右手染透了血,像个没事人一般,静静立在一侧。
沈染星急得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一时间,空气死寂,静得令人窒息。
几息后,苍赦身形一变,化了原形,变作一条手臂粗壮的黑蛇,鳞片散发着阴森的寒光,往窗外一窜,便不见了踪影。
掌柜的蒙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妖、妖杀人啦!!!”
随后连滚带爬地向后跌去,撞在走廊墙壁上,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喊了半晌,她才想起来要报官。
她连滚带爬地,手脚并用,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走廊里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来人!快来人!报官!快报官!”
包间内,再次只剩下白尘烬和沈染星,以及地上贾贞逐渐冰冷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贾贞家里权势极大,逃是逃不掉的,慌张无用,沈染星便平静了下来。
她看向面容同样平静的白尘烬。
他是来帮她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白尘烬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沈染星得不到答案,默默跟在他身后,回了房间。
想着他神出鬼没,等会可能又不见了人影,身上血迹黏腻得厉害,沈染星不多想,直接让伙计打来热水,自顾自的绕到屏风后,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浴桶中。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皱,水渐凉,才仿佛找回一丝力气。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中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滴着水珠,冰凉地贴着她的颈窝和后背。
她从屏风绕出来,带着氤氲的水汽,淡淡的皂角清香在室内弥散开。
她正擦着头发,一抬眼,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
白尘烬居然还没离开。
他姿态端正,坐在一张圆桌旁,离屏风不远,侧对着她。
阳光透过窗纸,映照在他脸上,描出分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只有她发梢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嗒,嗒,嗒……”
这规律的声响影响了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怎么会还在这里?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像是守护,又像是禁锢的姿态。
她有些结巴:“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闻言,白尘烬睁眼看了过来。
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发尾,看到她因为用力搓洗而泛红的脸颊,脖颈,再看到澄澈的眼眸。
他面色平静,认真,不像在看女子,更像是在解一道很难的题。
即便知道白尘烬目光单纯,沈染星脸颊依旧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方才被热水蒸出的红晕尚未褪去,此刻又更深了几分。
好半晌,沈染星冷静了些许,这才想起她把人家的房间给取消了……
他不在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
她极力压下脑中千奇百怪的想法,一边绞着湿发往门口走,一边说道:“你,你也洗一下吧?我去叫伙计换水……”
他手上的血迹还在,一会官差来了,不太好看……
白尘烬默然不言。
她用手掌卷起湿漉漉的长发,走到门前,才拉开房门,一股力道又把它按了回去。
鼻尖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白尘烬站在她身后,一手按在门上,存在感极强,冰冷、强大,却又因为她刚刚沐浴完毕的私密感,而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暧昧。
沈染星扭头看他,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白尘烬捏住她肩膀,将她扯开,力道没轻没重,甚至算得上粗暴。
沈染星:……
她那躁动的心一下子安静了,那暧昧的气氛散了个干净。
将沈染星拉扯开后,白尘烬打开门,头也不回,留了三个字:“我出去一趟。”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离开又关上了门,沈染星仍愣在原地。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沈染星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着,有官差的呵斥,吃瓜群众的讨论,其中,最明显的是掌柜带着哭腔的,颠三倒四的叙述。
“官爷啊!就是妖怪!长得阴森森的,突然就从窗户闯进来,杀了贾公子,一身的血!吓死人了,我以为我也要被杀了,吓死我了……”
官差已经来了!
沈染星做了亏心事,就怕官差敲门。
即便知道那条命安在了蛇妖苍赦身上,她还是惊恐起来,胡乱把头发擦个半干,穿好衣服,坐在桌前。
她面色煞白,手止不住地发抖,等着来人把她抓去问讯。
此时,白尘烬坐在屋顶,清风徐徐拂起他额间碎发。
他按了按心口,也不只有靠近,才会心跳异常。
他认为有必要寻个时间,再去一趟济世堂。
在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染星坐在房间里,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心脏始终高悬着。
然而,预料中的盘问和搜查并未到来。
楼下大堂的喧哗声似乎渐渐转移到了客栈外围,并未向客房区域蔓延。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小雪貂蜷缩在桌上,也坐立难安,它是未被驯服的妖,按律法来说,是不可以离开妖市的,甚至只能待在内市。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朝廷的人,它甚至蠢蠢欲动得想要逃跑。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染星按捺不住了,内心的焦灼和好奇实在煎人。
她深吸一口气,对小雪貂低声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静静躲着别动。”
小雪貂缩着脑袋,躲到茶壶后面,极轻地“吱”了一声,应许下来。
沈染星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只露出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她蹑手蹑脚,走到二楼走廊的栏杆旁,向下望去。
客栈大堂靠近贾贞出事的那间雅间方向,围着不少官差,身着公服,腰佩朴刀,面色凝重,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许多人正在客栈门口进进出出,神色严肃,有官差,也有穿着便服的,但气场明显是官家的人。
掌柜的哭丧着脸,被两名官差围着,还在不断地比划着,重复着那套“妖怪残忍杀人然后跑了”的说辞。
但显然,那些官差脸上冷峻,似乎并未完全采信。
沈染星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对话碎片。
“贾家,可是皇商,上头震怒……”
“……务必严查……限期破案……”
“仔细搜!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第一个发现的是掌柜的?当时还有谁在场?”
这一句话,像重锤般,狠狠敲在沈染星心上。
她腿一软,几乎站不稳,扶着栏杆才不至于失态。
贾贞的身份不简单,朝廷高度重视,若是全力搜查,保不准会查到她头上。
白尘烬那套说辞,不知能骗多久。
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她手脚冰凉,后退一步,想赶紧退回房间,收拾细软离开。
转身刹那,她莫名感受到一道锐利视线,就混迹在楼下官差中。
她停顿片刻。
再往楼下人群搜寻,却再不见那道视线。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不过,这一股压力并非是查案的压力,而是因为有大妖逃窜,城内戒严。
出乎意料,即便知道客栈里有两位客人在现场,也并未大肆搜查客房,竟然就这般……草草结案了。
刚开始甚至信誓旦旦要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做法却截然相反。
贾贞是达官贵人,官差绝不可能敢这样尸味素餐,除非有其他因素影响。
沈染星猜不透其中关窍,也不算去了解。
她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可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趁着风声不紧赶紧逃走。
经过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已是身心俱疲,白尘烬也不在,她便将此事一拖再拖。
直到白尘烬披着一身露水回来,她也没动身。
白尘烬已经处理干净身上的血迹,他存在,给她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她心一定,干脆先不离开了。
大手一挥,让小二的多加了一床被褥。
房间内只有一张床。
在农舍一起睡时,次日起床,白尘烬反应尤其激烈,沈染星可不敢再碰这个瓷。
她接过被褥,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邀功道:“床让给你,我睡这里就好!”
白尘烬看了那软榻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他那处没了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沈染星蜷缩在不算宽敞的软榻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白日里的血腥画面,以及官差严查的紧张感交替浮现。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眠。
夜半时分,窗外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本就浅眠,这雨声瞬间就将她惊醒了。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房间,也映出了床上白尘烬依旧安稳沉睡的轮廓。
冷风夹杂着雨丝,从窗缝里灌进来。
沈染星打了个冷颤,惺忪睁开双眼。
想着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实些,免得淋湿了地板。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摸黑走到窗边,费力地扣紧了窗栓,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做完这一切,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搓了搓肩膀,快步朝床榻走去。
又迷迷糊糊地,爬上床。
黑暗中,她摸索着掀开被子的一角,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如同怕冷的小兽般,极其自然地蜷缩着身子,躺了进去,甚至还无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喟叹,满足又惬意,几乎是瞬间就又沉沉睡去。
意识消散前,她朦胧地想,今日的被窝尤其暖和,真好。
这一次,她睡得格外深沉安稳。
次日,沈染星缓缓醒来,昨天的惊慌并未影响她的睡眠,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感。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下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种清冽又和煦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然而,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这触感,这温度,这气息……
她倏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分明的颌线,再往上,是白尘烬那双灰蓝眸子,深不见底,正垂眼凝视着她。
他早已醒了,坐在床的内侧,背靠着墙壁,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而她……竟然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被窝里,无限地压缩他的空间,甚至半趴在他大腿上。
沈染星:!!
她大脑瞬间空白,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上了脸颊。
这姿势……不对劲!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坐起来,往后拉开距离,手忙脚乱,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怎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昨晚关窗后,迷迷糊糊走错了。
她就要蹦下床榻,手腕一紧,却大手猛地攥住。
那力道不容抗拒,但并不粗暴,只是稳稳地阻止了她逃离的动作。
沈染星浑身一僵,心跳骤停,以为他要发怒甚至动手。
她下意识闭眼缩了缩脖子。
可半晌,也没见任何动静。
她半眯着,畏畏缩缩的睁开左眼,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异常复杂的眼眸,没了那阴冷的笑意,也没有冰冷的杀意,透出几分认真来。
五感恢复,她发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掌心竟然是温热的。
甚至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与她上一次醒来,他发狠时的冰冷触感截然不同。
他……没有起杀心?
这个认知让沈染星更加懵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尘烬目光沉静,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惊慌和羞窘,眸光微闪,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语的沙哑,淡淡的,却说出了一句让沈染星更加难以置信的话: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沈染星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给她机会?什么机会?
这个男人冰冷无情,杀伐果决,居然会说给机会,无论书里,亦或是现在,都是头一回听闻。
白尘烬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对萧霁雪有何企图?”
沈染星眨眨眼,露出一丝疑惑。
白尘烬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最好说实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沈染星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果然怀疑自己接近萧霁雪别有用心。
他想查出萧霁雪可能遇到的危险,为此不惜一改原则,用一次机会与自己交换吗?
哼,还真是用心良苦!
第25章 您家相公急匆匆
巨大的震惊, 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酸楚掠过心头,但白尘烬给了机会,她似乎不能,也没资格拒绝。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 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在河边时,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白尘烬沉默,目光阴鸷看着她。
沈染星接着道:“我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具身体的名字叫林杏枝, 而我叫沈染星。你可以去查, 我们性格诧异肯定很大……”
他冷冷打断道:“我说过, 你编谎,也要编个新的。”
“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和证据,证明我是编谎呢?”
白尘烬气势可怖地盯着她,周围的空气迅速冷凝了下来。
沈染星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白尘烬道:“你又是如何认识萧霁雪的?”
也不知怎的,她今日头铁得很, 带着小脾气道:“何止认识, 我还知道她很多事情呢。”
最后一字落下瞬间, 沈染星只觉脖颈一凉。
白尘烬那只原本温热的手, 瞬间箍住了她的脖子,手指变得冰冷刺骨,如同索命的阴绳,骤然收紧。
沈染星的呼吸突然被掐断,脸颊涨红, 不断拍打他手臂。
大哥大哥,我错了,是我飘了!
有话好好说。
“说, 你是如何知道的。”白尘烬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死物一般。
沈染星张了张口,根本无法说话。
白尘烬沉默地松开了手。
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沈染星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模糊了视线。
白尘烬收回袖口的手,下意识轻轻握了一下拳,面上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她。
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捂着发痛的脖子,心脏因为濒死的恐惧而疯狂跳动,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我……”她担心他再次掐她,忙不迭开口,喉咙的不适应,引得她又咳嗽了两声后,才接着道,“我是从一本书中……”
“够了!”他猛地打断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其不耐的暴戾,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厌恶且荒谬绝伦的谎言。
沈染星被他突然冰冷的话吓一抖,不敢继续。
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冰冷,又刺得心脏一缩,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显然彻底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穿越的鬼话。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她为了掩盖真实目的而编造的低劣谎言,尤其是她还一再地将萧霁雪牵扯进这荒唐的说辞里,让他更无法忍受。
他因之前被骗过,不相信她也罢了,可是,为什么连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白尘烬似乎强行压下了某种情绪,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他翻身下床,背对着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声音恢复了那种温柔的阴冷,道:“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沈染星的心猛地一紧。
出门?去哪里?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猜测。
是要把她交给官府?还是带去什么更可怕的地方?
她不敢多问,也知道问了大概率得不到回答,只得压下心中的恐慌,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她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包袱前,准备找一件外衣穿上。
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几件她自己的衣裙,还有一个湛蓝色布包,她小心叠好放进来的,略显突兀。
那是她前几日逛街时,鬼使神差买下的衣袍,男式的。
当时正处于逃亡成功的兴奋,又想着白尘烬衣裳总是半旧不新,想着他好歹也算个同伴,想着或许增进一下关系……
于是买了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后来看不见他人,又发生了许多事,她也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看着这个布包,沈染星咬了咬后槽牙。
给他买衣服?
一个随时会掐住她脖子,根本不信她一个字,心里只惦记着别的女人安危的男人。
一个把她当成居心叵测的棋子,随时可能处置她的男人。
去他大爷的!
不送了!
她昨晚居然还觉得在他身边安心,甚至还迷迷糊糊爬上了他的床。
巨大的羞愤和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沈染星一把抓起那个布包,泄愤似的,想把它扔到角落里去。
眼不见心不烦。
但手举到半空,她又顿住了。
扔了?不行,这可是真金白银买的。
还是退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胡乱地将那布包使劲塞回包袱里。
还用其他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要埋葬掉自己之前那点愚蠢的,不合时宜的念头。
不送了,打死也不送了!
让他继续穿他的破衣服去吧!
她愤愤地想着,随手扯出一件自己最新的,颜色最鲜亮的衣裙换上,亏待他可以,但是不能亏待了自己。
对着模糊的铜镜,她草草梳理了一下头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绾住。
镜中的她脸色依旧苍白,脖间有不明显的淤痕,眼神却带着倔强。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白尘烬就站在门外走廊上,背对着她,身姿挺拔。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走了。”
说完,便率先向楼下走去。
沈染星抿紧嘴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冷漠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掐脖子而产生的恐惧,似乎都被一股莫名的气愤给压下去了一些。
连走路都开始生风了。
可沈染星这一股气愤激起来的肆意,并未维持多久。
三天!
整整三天!
白尘烬不再追究她没把握住机会,反而拖拽着她,在这座庞大而嘈杂的药物集市里,连续,不间断,逛了整整三天。
从日出到日落,穿梭在各个区域,看尽各种奇形怪状,或温顺或凶戾的妖类。
时间掐的比商户开门还准。
简直丧心病狂,甚至与一些商户混了个眼熟,经过还两声招呼……
第一日,即便进到内市,那咒骂、哀求、抱怨的妖语,在白尘烬这尊煞神面前,也都收敛了起来,她逛的还算尽兴。
甚至完全掌握了屏蔽技能,不想听懂妖语,便可以听不懂。
第二日,她还能强打精神,对着千奇百怪的妖各种欣赏。
她这一具身体强健得不同寻常,支撑这样高强度的闲逛,也不在话下。
可是,第三日,不知为何,刚过午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疲惫感隐隐传来,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般。
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吃力。
疲惫导致注意力分散,耳边那些好不容易才压下的妖语噪音,此刻也变得渐渐响了起来,虽说不算刺耳,一片嗡嗡声,也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烦意乱。
她看着笼子里那些,眼神或麻木或凶狠,再也提不起丝毫观察的兴趣,只觉得身上压了千斤坠。
她真的……撑不住了。
眼看白尘烬又要转向下一个区域,沈染星终于忍不住,快走两步,扯了扯他衣袖,声音虚弱,哀求道:“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去?我太累了,实在走不动了……”
白尘烬脚步顿住,转过身来看她。
沈染星面色如常,嘴唇都透着红润,阳光下,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哪有身体不适的模样。
他本来平静眼眸,眼尾微弯,甚至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沉。
“才第三天,就不耐烦了?”
沈染星叹了口气:“我今日真的有些累,身体沉沉的,不如明日吧,那我再陪你过来逛。”
白尘烬语气异常冰冷:“我若说不呢?”
沈染星盯着他,不说话了。
此人仗着自己实力高强,根本就不讲道理!
白尘烬盯着她,眼神渐渐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语气温和却阴阳怪气:“前几日与那姓贾的逛时,倒不见你这般兴致缺缺,步履蹒跚。”
沈染星被他这话噎得一怔。
她都快累成狗了,他居然还以为她是在不耐烦?还在拿贾贞说事,这是威胁吧?肯定是!
她怒从心头起,可一想到贾贞的脖子被她插了一簪子,一下子又灭了。
累得连争辩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只能拖着两条发软的腿,酸痛的腰,继续走起来。
这一天,最终还是熬到了天黑,才回到客栈。
沈染星几乎是沾榻就昏睡过去,连梦都没力气做。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窗外天色微亮,白尘烬如同前几日一般,准时起身,洗漱穿衣。
与此同时,沈染星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极了,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强烈的酸软和疲惫牢牢地禁锢着她,仿佛是从骨髓里透出的一般。
小腹处还传来一阵阵坠痛,隐隐的、闷闷的。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不对不对,书中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世界的女子还会来月事。
她估摸是连着几天被白尘烬折腾,累出病来了,又或者是吃错了东西,再不济……就是昨晚着了凉。
沈染星昏昏沉沉的,试图积攒一点力气起床,一抬眼,就看见白尘烬已经走到了她的榻前。
他身形高大,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她。
见她依旧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起来。”他的声音阴冷,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前几日一样,只是一个命令。
沈染星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白尘烬眉头轻蹙。
沈染星费力地转动眼眸,对上他的视线,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今天不舒服,真的起不来了啊……”
白尘烬眉头拧得更紧,眸光落在她异常难看的脸色,眼神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她的状态不对劲,绝非伪装。
可这点不适又算得了什么,换他,根本不必休息。
他冷声道:“不适又如何,起来。”
这冰冷的语气让沈染星又委屈又难受,小腹的坠痛似乎因为这糟糕的心情,更是加剧了几分。
她忍不住痛哼出声,一丝难以抑制的烦躁涌上心头,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我起不来!我是真的不舒服!肚子疼!”
白尘烬静静看着她。
沈染星又道:“你实在要我陪你去,那么你把我杀了好了,背着我的尸体去逛吧!”
或许激素的影响,又或许是这几日情绪的累积,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疼痛和无力,声音颤抖着,眼圈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白尘烬站在榻边,一言不发,冷着脸。
沈染星又压着他道:“你的人设不是很温柔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一连串胡言乱语的质问,问得白尘烬脸色更冷了,阴沉欲滴。
可沈染星心中的气还没出完,本想把萧霁雪也拉扯进来,可每一次提到萧霁雪,触碰了他逆鳞一般,受罪的都是她自己。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话咽下去后,在胃里团着团着,团成了一股委屈,又化作泪意反涌了上来。
她咬着牙,吸了吸鼻子,扭过头,不再看他。
白尘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杀伐决断,面对强敌也面不改色,偏偏此刻对着一个只是因为肚子疼,就像是遭遇天大不幸事,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完全超出他掌控的……棘手感。
他沉默了。
沈染星努力憋着泪意,可实在难憋,睁着眼,泪珠也一滴一滴的滚落。
她干脆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太丢脸了啊,骂人把自己给骂哭了。
白尘烬就这般被晾在一旁,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沈染星顾不得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下一瞬,她眼泪突然止住了。
这得多亏下面那一股暖流,别说哭了,她动都不太敢动。
这一股暖流如同猛烈的闪电,划过她混沌的脑海,劈得她外焦里嫩。
那个模糊的预感,瞬间清晰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
姨妈大驾光临了?!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更是低估了白尘烬的固执和多疑。
她才堪堪搞明白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下半身又是一凉。
被子被白尘烬突然掀开了。
沈染星不可置信看向他,死死拽着被子,尝试把被子盖回去。
血弄到被子上就算了,还被人掀开来看,还是一个男的,不熟的男的,这是多么地狱的场景!
鼻尖萦绕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味。
白尘烬显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无缘无故流血这件事,尤其是这血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流的。
他俯下身,不顾沈染星惊恐的眼神,竟然一手抓住了她膝弯。
沈染星挣扎起来:“你个流氓,你要干什么。”
白尘烬眉头狠狠一拧,声音冷得掉渣:“让我看看。”
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他不知她是何时,又是如何受伤的。
闻言,沈染星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踢打他:“不要,你放开!”
这人不仅是疯子,煞神,还是个变态吧!
白尘烬面色陡然阴寒,觉得与其让她继续为国师卖命,还不如干脆直接在这里了结了她。
托在她膝弯那手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透过薄薄的布料,冰得沈染星一激灵。
沈染星突然不敢动了,只是手还撑在他肩膀上。
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想杀她?
因为她不给他看?
禽兽!
见他竟然往下伸手,就要去撕扯她下裳,沈染星紧紧护着,用力推他肩膀,带着哭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尘烬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要看伤口。”
伤口?他以为她受伤了,所以流血?
沈染星慌忙解释:“没有伤口,真的没有,这是月事,月事啊!”
“月事?”白尘烬停下,撩眼看她,抓住腿弯的力道却未松,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
“是,我周身疲惫,肚子坠痛也是因为月事。”
“那何种伤势?”他从未听过这个词,更无法将其与流血联系起来。
沈染星看着他眼中茫然,真实又纯粹。
一瞬间,她几乎忘了疼痛和恐惧,只剩下巨大的荒谬感!
他居然真的不懂?
这个男人强大,从容,仿佛无所不能,却竟然对女子最基本的生理现象一无所知?!
腹痛剧烈,她没时间深思,忍着痛楚和羞耻,苦苦解释:“不是伤,是女子长大后,每个月子宫……就是肚子里面会定期剥落一层膜,所以会流血,几天就自己好了……每个月都会这样的,很常见,很多女子都会,真的不是受伤。”
她几乎是咬着牙,飞快地,语无伦次地吐出这一段话。
还尽可能用他了能理解的词语,她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是两人没说清楚……
他得逞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白尘烬脸上冰冷的杀意顿时融化,看向她紧捂着小腹的手,又看向她苍白的脸。
他愣神时,沈染星下腹袭来一阵更剧烈的绞痛,她痛哼一声,转身蜷缩成一团,额头埋进被子里,膝弯也终于从他手中脱落。
“啊……好疼……”她呻|吟出声,身体因为剧痛,连呼吸的不太顺畅了。
可能是穿来后,天天碰冷水,更是时常面对连续的惊吓和劳累,把身子透支了,月事痛得厉害。
白尘烬见状,稍缓的眉头再次拧紧。
沈染星疼得意识模糊,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找掌柜的帮我……”
她现在急需热水,干净的布帛,或许还需要一点缓解疼痛的土方子。
而这些,眼前这个对月事一无所知,只会释放杀气的男人明显指望不上。
白尘烬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似乎终于确认这并非伪装,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势,而是一种他无法处理的,属于女子的特殊状况。
他紧绷的下颌线稍松,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答不答应也没个准信。
他是去找人了吗,还是……又被气走了?
沈染星无力地蜷缩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济世堂。
白尘烬步履带风,再次穿过了守卫森严的后院,踏入那间内室。
他周身戾气未散,眉头凝着难以察觉的焦躁,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
迎上来的管事冯维翰心头一紧,连忙躬身行礼:“少爷……”
白尘烬直接道:“大夫。”
冯维翰不敢多问,立刻使了个眼色,侍立的手下立即快步离开,不消片刻,便将那位老大夫请了进来。
老大夫依旧是那副恭谨小心的模样,见到白尘烬便要行礼,以为他还是为了余毒或伤势而来:“少爷可是身体又有不适?让老夫再为您请个脉……”
他说着便要上前。
然而,白尘烬却将手背到了身后,避开了他的动作。
这是明显的拒绝,老大夫和冯维翰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他。
白尘烬淡淡开口:“月事,是何物?”
老大夫捋了一把胡须,道:“月石啊……味甘,用于咽喉肿痛、口舌生疮、目赤翳障,外用为主……”
“是月事,”白尘烬打断他:“女子的病症。”
“啊?”老大夫彻底懵了,张大了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
这位煞神,一大早急匆匆赶来,避开诊脉,就为了问……月事?!
冯维翰的也是一脸愕然,表情管理险些失控,赶紧低下头掩饰。
白尘烬见老大夫愣住,补充道:“有流血与腹痛的症状。”
他面色如常,说得大方轻巧,可听者却如遭重锤,内心已然天崩地裂。
老大夫这才确信,他没听错。
虽然心中惊疑万分,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但还是不敢怠慢。
他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回少爷,月事并非伤病……是女子生理之常。”
“每月都会出血?”白尘烬确认道,若有所思,仿佛在评估一条重要情报的真实性。
“是,规律而至,方为健康。”
“会伴有腹痛?”
老大夫斟酌着语句:“因人而异,有些女子或会伴有腰酸,腹痛……”
白尘烬沉默地听着。
终于相信沈染星并未骗他,忽然又想起她那张疼得煞白,满是冷汗的脸。
“腹痛剧烈,当如何?”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轻轻蹙了一下眉。
越问越深,与一个男子讨论月事,老大夫快碎了,被问得满头大汗。
紧张之下,他变得十分话密:“可用热水敷于小腹,注意保暖,忌生冷寒凉,饮些红糖姜枣茶或益母草汤亦可缓解。若疼痛难忍,也可施以针灸或服用些温和的止痛化瘀之药,但需谨慎,最好能由医者面诊后……”
白尘烬言简意赅地命令:“开药。”
既然确认了她没骗他,他也不必继续了解,甚至刻意不去了解。
老大夫正欲应下,他又说道:“再备些伤药,内服的用服的,都一并备齐了。”
老大夫和冯维翰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一句,连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沈染星蜷缩在榻上,腹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浸湿了额发。
白尘烬摔门而去后,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
她咬着牙,心里一片混乱。
也不知他是去找人帮忙了,还是又被气走了,或者……根本懒得管她。
靠人不如靠自己,她挣扎着爬起身,捂着肚子,准备自己出去求助。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姑娘,沈姑娘,您在里头吗?”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在门外响起,小心翼翼地询问。
来人了。
沈染星心里一松,强撑着应了一声:“谁?”
“姑娘,我是客栈的掌柜娘子。”门外的女人连忙答道,“方才您家相公急匆匆下来,说您身子不适,让我上来看看您,给您送点东西。”
沈染星心头又是一紧:相公?——
作者有话说:往后日更,日6或者日3,有事会请假[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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