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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他的心跳失控


    白尘烬手指修长而有力, 死死横压着她的口鼻,力道大得让她脸颊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她被夹在木板和他之间,动弹不得, 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 缓缓触上她脖颈, 并未用力,只是在她脉门处游走,他垂着眼, 两人姿势缱绻又暧昧。


    可他指尖那冰冷的触感和隐含的威胁, 让她毫不怀疑, 他下一秒就能刺破她喉咙。


    现在,他是真心想杀她的。


    沈染星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想要解释,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泪水因为恐惧和窒息, 迅速盈满了眼眶。


    白尘烬手掌一转, 掌心粗糙的素帛抵着她下颌, 掐住她双腮, 手指深深陷入她的脸颊。


    沈染星口鼻被松开,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剖开,看个清楚。


    然而, 看着看着,他目光的焦点似乎微微偏移了。


    他视线骇人,充满杀意, 竟然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了她因脸颊压力,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嘴唇泛着水光,那日咬到的伤口已退了痂,只留一个深粉印记。


    空气中的氛围,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那掐在她双腮的手,力道微妙地松了一些。


    甚至连游走在脖颈脉门的指尖,也撤了去,往上移,拇指按在她的下唇瓣。


    指腹粗糙,带着凛冽寒意,不轻不重地蹭过去,带来一阵战栗的触感。


    沈染星猛地一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又揉她的嘴唇!


    她震惊未平,白尘烬指尖甚至还加重了力道,沈染星已经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她下意识一舔。


    舌尖湿润,柔软,没有触碰到泛疼的唇瓣,反而是在他指尖上扫过,惊得他指尖猛地缩回去。


    沈染星也好不到哪去,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只能僵在原地,像一只被猛兽利爪按住的猎物,连颤抖都忘了,只剩下剧烈的心跳,以及嘴唇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尘烬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的唇,眸色越来越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而粘稠,充满了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又暧昧的意味。


    他掐住她脸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疼疼疼……”


    沈染星首先从极度的震惊中找回神智,带着鼻音,口齿不清地轻声抗议。


    这声轻呼仿佛惊醒了白尘烬。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掐着她双腮的手,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此情此景,反倒她变成了什么骇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沈染星脱力地沿着门板滑坐下去,捂住脖子轻轻揉起来,吸了吸鼻子。


    白尘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晦涩不明。


    待她缓和了情绪,再抬眼时,他却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只剩下沈染星一人。


    她瘫坐在地上,脖颈上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指的触感,唇瓣上拇指蹭过的摩擦感更是挥之不去,烧得她心慌意乱。


    “不要动她不该动的人……”


    他简直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愤怒,又恨不得将她这个威胁除之而后快。


    她一没武力,二没势力,更没那个胆量,甚至没那个心,算什么威胁嘛!!


    别人不威胁她都算好了……


    沈染星失神地抹着脖间皮肤,试图消除那烦人的触感。


    脚边传来“吱吱”声。


    沈染星吓了一跳,警惕地望过去,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雪白小脑袋蹭在她腿边,一双晶蓝色豆眼看着她,满目担忧。


    小雪貂妖伤势虽好转了,可一天里,还要花费大半天时间昏睡,可能是被那妖钉伤了脑子。


    看到这个熟悉的小生灵,沈染星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伸出手,小雪貂便顺势缓慢地爬上了她掌心,蜷缩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白色毛团。


    她轻轻抚摸着它丝滑蓬松的皮毛,叹了口气:“你身体好些了没……”


    小雪貂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细微的“咕噜”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掌心。


    烛火摇曳,影子投在墙壁上。


    沈染星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烛火,忍不住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唯一能倾听的小妖倾诉:“他刚才……好像真的要杀了我……”


    闻言,小雪貂微微炸毛,抬起头:“要不我带你逃吧,离开这里。”


    “你不怕被他找到吗,在他手上,你可逃不掉的。”


    “不怕,我带你离开。”


    它其实很胆小,那日洪营追来,逃得比谁都快,一见到阴沉的白沉烬,四条腿还止不住打颤。


    可它此刻语气坚定。


    如果忽略他现在发抖的身子,还挺有气概的。


    沈染星忽觉面颊发痒,一抹,全是泪。


    离开,她也想。


    相比起那令人激动的刺激,还是小命重要些,可是……


    她垂眼,有气无力道:“他不放手,逃不掉的。”


    本想找到萧霁雪,通过萧霁雪来限制白尘烬的杀戮。


    毕竟一个猴一个栓法。


    能拴住白尘烬这只猴的,便是原书女主。


    可萧霁雪显然是她提都不能提的人,这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这个认知逐渐清晰,沈染星心里莫名地发堵,一丝失落掠过心头。


    小雪貂又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她。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虽然寻找萧霁雪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不过与贾贞保持联系,总有机会的。


    当务之急,是打消白尘烬的杀意。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沈染星已然收拾利落。


    昨夜那场风波她思考了一晚上,与白尘烬这尊煞神同行,关系太僵绝非好事,甚至最好二人关系要亲近些。


    她今日第一件事,便是试探,试探他今日心情如何,想法如何,杀意消了没。


    走到白尘烬房门前,抬起手,才往下敲,门便往里拉开了。


    吓得她一抖,手顿在半空,又尴尬地收回。


    白尘烬站在门内,墨色长发一半用根布带松松系在脑后,一半散在肩上,面上白色素帛隐没在发间。


    他穿着半旧的深色布衣,袖口束紧,一身利落,已然整装待发。


    可他眼神淡漠,一派疏离模样。


    沈染星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比起那阴冷的笑,要好上太多。


    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笑得甚至有点过于自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早啊,我看这镇子挺热闹,打算去集市逛逛,补充点东西。”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目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起?说不定能淘到点有用的,比如……好的伤药?或者,给你也添置件新袍子……”


    白尘烬闻言,甚至连眸光都分毫未动,直接冰冷地拒绝:“没空。”


    两个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说完便避开她,朝楼下走去。


    他一向有仇当场报,眼下对昨天的之事一字不提,看来是翻篇了。


    沈染星跟上去,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幅度更大了些,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哦,那行,我自己去。你需要带点什么吗?零嘴?好酒?或者……需要我顺便打听点别的什么消息?”


    她这副过于识趣的模样太过招人,白尘烬停在客栈门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最终还是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好吧。”沈染星从善如流地点头,一点也不见被拒绝的尴尬或失落,反而显得很是洒脱,“那我去了,大概晌午回来。”


    她还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朝街市走去,背影看着甚至有几分悠闲。


    哪有期盼他一起去的模样。


    白尘烬默了默,待她消失在视线范围,才转身离开。


    他的拒绝没有影响沈染星半分心情。


    她只道逛街这种平凡的活动,入不得他的眼。


    又想,这样也好,省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她摸了摸袖袋里铜板和碎银,又感受了一下怀里小雪貂熟悉的暖意,定了定神。


    新衣裳,好吃的,我来了!


    镇上的集市果然热闹,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染星混在人群中,先是买了些必需的伤药和日常用品,又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边吃着,一边悄悄掰碎了,喂给怀里探头探脑的小雪貂。


    她随意地逛着,也竖着耳朵捕捉周围的谈话,希望能听到些关于萧家,或者伏妖居后续的只言片语。


    然而市井喧嚣,多是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稍微放松下来,她在一个卖廉价首饰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支朴素的木簪看了看。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暂时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和恐惧。


    就在她放下木簪,准备再去别处看看时,一道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和又清晰:


    “施主,留步。”


    沈染星下意识地转头,看见一位老和尚,身着灰色僧衣,手持念珠,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


    他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深邃,正静静地看着她。


    沈染星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保持镇定:“大师,有什么事吗?”


    她暗自心惊,这和尚眼神太过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老和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她周身,最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悲悯和了然:“红尘纷扰,皆是虚妄。施主魂魄不稳,与此界羁绊甚浅,何苦深陷这泥沼漩涡,不如归去,方是净土。”


    沈染星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魂魄不稳!与此界羁绊甚浅!归去!


    他看出来了,他居然一眼就看穿,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四肢冰凉,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是谁?是原世界派来的得道高僧?是怎么找到她的?是来抓她回去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挤得她后退了半步。


    回原来的世界……回到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回到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里,回到那四分五裂的家里吗?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不,她不要回去!


    哪怕这个世界充满危险和未知,但这里有健康的身体,有自由的空气,有……虽然渺茫但存在的希望,她不要再回到那张病床上等死。


    强烈的抗拒和恐惧袭来,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压下剧烈的情绪波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大师……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那个……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老和尚反应,直接转身快步离开,融入人群之中。


    老和尚目光深邃,似乎看穿了她强装的镇定,可他并未阻止她的离开。


    只是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有叹息,还有淡淡的无奈。


    阳光依旧温暖,集市依旧喧嚣,但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那老和尚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试图掩藏的来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处境不仅危险,还诡异。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不仅有伏妖居,白尘烬这样的存在,还有能一眼看穿她来历的神秘僧人。


    他话犹在耳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沈染星漫无目的,神游在外,在人群中穿梭。


    小雪貂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不安地在她怀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沈染星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


    她脚步一顿,差点撞到一个人。


    “咦?这不是沈姑娘吗?真是巧遇。”身前的人惊喜道。


    沈染星抬头,居然是贾贞-


    与沈染星分开后,白尘烬身形如鬼魅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镇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停在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门前。


    这家药铺门面极大,装潢奢华,进出之人多是衣着光鲜之辈,空气中弥漫着名贵药材特有的馥郁气味。


    白尘烬一身玄衣,风尘仆仆,与这精致环境略显格格不入。


    他刚踏入店内,一名身着绸缎褂子的伙计便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温和道:“这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态度不算怠慢,但也绝无热情,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可能消费不起的普通客人。


    白尘烬并未回答,甚至没看那伙计一眼,目光淡漠地扫过店内陈列。


    他从怀中摸出一物,随意地放在了光洁的红木台面上。


    一块白玉玉佩,玉质油润,半个巴掌大小,雕着威严的麒麟,中间刻着一个“安”字,笔画很深,上面系着的半旧不新的湛蓝穗子。


    那伙计一看,微笑瞬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但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所有情绪,很快掩下了惊吓。


    只是眼神已悄然改变,隐隐带着敬畏和紧张。


    他极其自然地上前一步,假装在擦拭柜台,用药书挡住了那枚令牌,避免被店内其他客人瞥见。


    他动作流畅,没有下跪,没有磕头,但指尖微微颤抖,压低的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贵客临门,小的眼拙,万分抱歉。”他的语速极快,“请您稍候,掌柜即刻便到。”


    说完,他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步伐平稳,只是比平时急促了几分,迅速消失在通往后堂的帘幕之后。


    不过片刻,一位男子快步从后堂走出,身着藏青色锦袍,蓄黑须,气质沉稳,约莫四五十岁。


    此人名叫冯维翰,是这济世堂的管事,堂内一应事务,皆听他调度安排。


    他目光锐利,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一身玄衣的白尘烬。


    冯维翰面容平静,步伐加快走到白尘烬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贵客请随我来,您要的珍稀药材需到内库查验。”


    声音平稳又恭敬。


    他说话的同时,手指轻轻拂过柜台,那枚玉牌便消失在他袖中,动作娴熟流畅,天衣无缝。


    白尘烬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两人穿过店面,走向后方守卫森严的区域,进入一间内室,陈设古朴。


    冯维翰关紧房门,确认无误后,才立刻转身,对着白尘烬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绝对的恭敬:“不知……少爷驾临,有失远迎……”


    白尘烬抬手打断了他,淡淡道:“我中毒了,给我找个大夫。”-


    已至午时,沈染星一时没了其他要紧事,又想未来通过贾贞搭上萧霁雪的线,与他相熟并无坏处,便随着他来到一家食肆。


    这家食肆装潢颇雅致,门前房檐下,吊着个鸟笼,里面关着一鸟,羽翼七彩,圆脸大眼,长相十分讨喜。


    这鸟时不时欢快地歌唱两声,声音清亮悦耳,热情洋溢……


    当然,这是在一般人耳中的声音,而沈染星却是不堪其扰。


    在那悦耳歌声之下,沈染星脑海响起的,是一串咒骂声,流利,恶毒,以及充满不耐烦。


    “几位客官好走不送,不要小心门槛,最好摔个狗吃屎。”


    “……”


    站在门外,沈染星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贾贞察觉到她面色异常,贴心问道:“怎么了?”


    沈染星:“……它还挺可爱的。”


    “你要吗,我送你一个。”


    “不要不要!”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进食肆,经过门口那鸟妖时,那鸟妖周身喜庆,歌喉清亮。


    落在她耳中的则是:“二位客官里面请嘞,撑不死你们。”


    沈染星转头瞟了它一眼。


    那鸟绿豆眼动了动,嚣张地与沈染星对视,沈染星大人不记小妖过,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收回视线。


    “丑八怪,看什么看!”


    沈染星不理它,打算往二楼走去,那鸟却不依不饶:“算你识相,要再敢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


    沈染星额上青筋一跳,猛地转身。


    贾贞一步迈到她身前,将她挡住,沈染星扒过贾贞的身体:“谁也别拦我!我要去教训教训那臭鸟!”


    话音未落,店里伙计连忙跑来:“客官,这是怎么了?”


    沈染星渐渐冷静下来,不能让别人得知她懂妖语。


    “没事~就觉得那鸟妖聒噪得厉害。”


    贾贞笑吟吟地看着她,手中的折扇轻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小二则是一愣,他在这店里迎来送往,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嫌这鸟声聒噪。


    那可是九音鸟啊!


    羽色鲜亮,体态玲珑,天生一副清亮悦耳的歌喉,啼鸣时如珠玉落盘,闻者心神舒畅,店内满堂生辉。


    此妖不难得,难得是让它开喉,寻常驯妖方法对它不奏效,肯不肯开喉,全看妖的性格。


    不知多少客人,就是专为听它一唱,才特地来店里小坐。


    不过小二好歹见多识广,很快便压下震惊,热情道:“二位楼上请,我给你们寻一间安静的雅间。”


    济世堂。


    内室清雅,冯维翰很快便领来了一位老大夫。


    老大夫头发花白,眼神矍铄,肩头跨着一个药箱。


    他也是知情人,见到白尘烬虽未行大礼,但神态极为恭谨小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劳烦舟先生为他诊治。”冯维翰低声对老大夫说道,语气凝重。


    与一脸淡然的白尘烬相比,他紧张得过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惶恐。


    老大夫连忙上前:“少爷……请伸手。”


    白尘烬依言伸出左手,放在脉枕之上。


    老大夫屏息凝神,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室内顿时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一时间,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冯维翰的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生怕诊断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大夫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色变幻不定。


    冯维翰紧张等待,神色肃穆。


    良久,他终于收回手,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和白尘烬拱手道:“少爷洪福齐天!虽说你体内的毒毒性霸道无比,但……毒素及时被压制,又化解了十之八九,只余些许残毒盘踞经脉,稍加调理,服用几剂清余毒,固本培元的汤丸,便无碍了。”


    此言一出,旁边侍立的几人紧绷的身体一松,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性命无虞,余毒总是好办的。


    然而,白尘烬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收回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这点余毒,可会影响心脉?”


    老大夫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脉象,肯定地摇头:“少爷脉象虽因余毒和伤势略显虚浮,但根基雄厚,心脉强劲有力,并未被余毒影响。”


    白尘烬默然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不会使得心跳失控?”


    老大夫肯定道:“不会,你中那毒是阴寒剧毒,损经脉,蚀筋骨,却并不会引发心脉亢奋之症,反而中毒深时,会令人心脉衰竭,逐渐停滞……”


    “可我心脉亢奋了。”


    他行医数十年,对各种毒药了如指掌,语气肯定:“这毒既会使心脉衰竭,绝无那等效用。”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少爷可否详细描述,是在何种情形下会感到心脉异动?”


    白尘烬沉默了。


    内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映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侧脸,他眸光冰冷,飘向了远处,陷入了某种回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靠近施毒之人时。”


    老大夫了然:“或许是因你大仇得报的快意。”


    “可我并未杀她,还救了她。”


    老大夫:“???”


    冯维翰和伙计:“!!!”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等待诊断结果时,还要安静。


    老大夫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茫然,又浮现出难以置信,他甚至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不知这小魔王有仇必报,即便对方与他沾亲带故,身份尊贵,也眼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杀了。


    如今冒出一人,给他下毒,欲取他性命,他不仅手下留情,还救了对方?


    这……这完全不符合他性子。


    也完全不符合常理。


    甚至有点……惊悚!


    一旁的冯维翰和伙计更是大气不敢出,眼神惊疑不定,在白尘烬冰冷的脸庞上偷偷扫视,试图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但只能愈发确定,他是认真的。


    无论确定多少遍,他都是认真的。


    他们在白尘烬面前紧张,除了对他身份的忌惮,更是担心他心有不顺,直接对他们发难,取他们性命。


    寻常时候见到他便心惊胆战了,现下遇见情况特殊,几人脸都微微白了白。


    老大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冷汗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回道:“少爷,据老夫所知,那毒……绝无此等副作用。且,且心跳加速之感,多与情绪激荡,气血翻涌有关,或许是少爷对那下毒之人杀意过盛,又强行压制……”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这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


    杀意沸腾应该是杀气外放,跟心跳加速好像也不是一回事啊。


    白尘烬听完老大夫的话,眸光骤然变得深沉锐利,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了几分。


    在场的人顿时警铃大作,静若寒蝉。


    白尘烬对他们如临大敌的态度习以为常,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备药吧。”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


    “是!是!属下立刻去办!”冯维翰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发懵的老大夫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白尘烬一人。


    他负手立于窗前,眼尾微弯,笑意柔和又阴冷,灰蓝眸子里,漫起层层迷雾。


    眼前闪过一张脸,因他而苍白,惊惶,脸颊带着泪痕,嘴唇柔软,舌尖也……


    他按住思绪,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贾贞虽然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公子哥,却待沈染星处处有礼,冲淡了不少那神秘僧人带来的冲击。


    沈染星对他的印象大好。


    饭毕,贾贞摇着扇子,故作神秘地笑道:“沈姑娘,离此处两条街便是妖市,挺有意思的,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正聊得兴起,再加上妖市的名头,确实勾起了沈染星的好奇,她毫不犹豫:“好啊,只是,会不会有危险?”


    像伏妖居那类驯妖之地,驯好的小妖,便会拉到妖市贩卖。


    这个世界的妖作为辅助工具,街上,店里,随处可见,各类各样,妖市她还真没见过。


    “放心,”贾贞自信一笑,“这妖市分内外两处,外市皆是驯服温顺,可供买卖的小妖宠,大多灵智未开,只会些本能叫唤,有专人看管,安全得很。内市嘛……虽杂乱些,但更有野趣,不过今日我们只在外市逛逛便是。”


    沈染星这才略略放心,点点头道:“好。”


    贾贞领着沈染星穿街过巷,来到一个牌坊,往里走,便是妖市。


    所谓的外市,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珍奇异兽市场,只不过,关在笼子里的,不是普通动物,而是各种小妖。


    它们或体态各异,或憨态可掬,或艳丽夺目,被按照种族、品相分门别类,安置在干净的笼舍里,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


    可在沈染星眼中,远远不仅如此。


    它们虽然不会说人话,只能发出各种“吱吱”、“啾啾”、“呜呜”这类叫声,沈染星能听懂它们叫声里的含义。


    无一例外的,全都在喊疼,喊救命……


    妖物的悲鸣自牢笼中飘出,飘到街道上,而街上游人如织,欢天喜地地穿梭于各个店铺。


    两种极端的声浪交织,非但不能融合,反而将彼此衬托得愈发极端,弥漫出一种诡异气氛,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沈染星看着眼前的画面,莫名生出一股恶心感,几欲作呕。


    小妖大多眼神空洞麻木,动作机械重复,充满了疲惫,饥饿和微弱的挣扎。


    所谓的“驯服温顺”,不过是受妖钉所折磨,长期压抑下的麻木。


    贾贞没有察觉她心思,在一旁颇为自得地介绍:“你看这只毛绒绒的犬妖,最是忠心护主,还有那边那只碧眼猫妖,看起来便是撒娇卖萌是一把好手……沈姑娘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开口,就当贾某聊表心意。”


    沈染星头脑发胀,将他的话听一半漏一半,只是勉强笑了笑,附和道:“它们……看起来很乖巧。”


    “那是自然,”贾贞笑道,“都是精挑细选,严格调教过的,最是懂事贴心。”


    沈染星怀中一动,小雪貂似乎也感受到了同类的悲哀,醒过来了,想要探出头来,被沈染星一把按下去。


    贾贞见她沉默,兴致缺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以为她果然看不上这些小货色。


    他笑道:“想不想去看看更鲜活的?内市虽然环境差些,里面的小妖野性未驯,热闹得紧。”


    沈染星这才勉强提起精神,热闹好啊,被这半死不活的阴森氛围熏陶这么一阵,她都快抑郁了。


    她立即便点了头,做了一个让她一连后悔了几日的决定。


    内市与外市仅一墙之隔,环境却天差地别。


    内市入口守卫森严,设有简易阵法隔绝内外。


    沈染星一踏进这个区域,便觉阴暗,潮湿,浓重的妖气、粪便味和一种恐慌的气息无处不在。


    内市的牢笼更加简陋粗糙,里面关押的小妖大多皮毛脏乱,身上带着伤,眼神里充满了野性,警惕,以及恐惧。


    “放我出去!”甫一进来,沈染星脑海便刺入一道尖锐的声音。


    她呼吸一窒,见贾贞还要往里走,拽住他衣袖。


    “沈姑娘,你怎么了?”贾贞扭头,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情绪。


    “没、没什么……”沈染星强忍着头脑中的晕眩和恶心,艰难地开口,“这里,气味太难闻了,我有点头晕,我们还是出去吧。”


    “好。”贾贞应着,却还是往里走。


    她用力扯住他。


    贾贞回头,往前一指,柔声道:“此入口只进不出,出口在另一侧。”


    闻言,沈染星怔愣一瞬。


    淦!


    这妖市老板哪里学来的套路!


    她转头看了眼那面目严肃的守卫,深深叹了口气,捂住躁动的小雪貂,认命地往里走。


    一路上,两侧商户或屋外摊贩的噪声更大,更加尖锐,急促,充满了最原始的情绪。


    无数或混乱,或恐惧,或痛苦,或愤怒的妖语,如同尖针般刺入她的脑海,搅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救命啊!”“我要杀了你们!”“娘——”各种叫声,负面情绪强烈,不断涌入沈染星的感知,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的面色愈发惨白,额角渗出冷汗,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连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这种直接的情绪冲击,简直比听懂复杂的咒骂更让她难受。


    甚至直到离开炼狱般的妖市,她也久久未能平复下来。


    贾贞很识趣,并未多问,只是踏着如血的夕阳,默默护送她回了客栈。


    沈染星面色惨白,浑浑噩噩地推开房门。


    贾贞待她很不错,可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根本无法消除那脚踏不到实处的空落感。


    在这个世界,她能听到妖语,能感受到旁人感受不到的痛苦,愈发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者,格格不入,遭到排斥。


    屋内一片昏暗,寂静无声。


    她反手关上门,往里走去,心中的闷气还没叹出。


    房间最深的阴影里,突然显出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几乎隐在黑暗中。


    沈染星一惊,惊呼声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此时她才看清,来人是白尘烬。


    他还是那一身玄衣,身姿修长,立在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偏偏那双眸子凝出两道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锁定着她。


    他似乎又不高兴了。


    若是平时,被他这样盯着,沈染星定然会心惊胆战,即便理智上靠近,第一反应也是远离。


    但此刻,在经历了那僧人的警告,经历了妖市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后,对着危险的他,那一种荒谬的,扭曲的依赖感,再次出现了。


    他是危险的源头,偏偏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真实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在极度的情绪波动之下,沈染星如同久旱之人见到了水般,快步往前跑去,几乎是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白尘烬怀里。


    他的怀里冰冷坚硬,但踏实。


    沈染星几乎使出了所有力气,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他微凉的胸膛上。


    在柔软的冲击下,白尘烬浑身肌肉骤然僵硬,却也没想过拽开她。


    甚至还不自觉抬手虚虚接了一下。


    晌午时分,白尘烬回到客栈,便在等她了。


    可直到太阳西沉,她也没回来。


    他本想试试,是否真的因为压制了杀意,才导致他心跳不受控制。


    可等了小半天后,心燥得厉害,便不打算轻饶她。


    又见她与那绣花枕头一同回来,甚至产生了杀意,他何必在她身上费这样多的心思。


    即便国师再有其他招,尽管使了便是,他自然能接得住,不必再留她这一线索。


    还是杀了她吧。


    如是想着,她进门了。


    彼时他周身气息凛冽,极具攻击性,她却全然察觉不到般,朝他奔来。


    她义无反顾扑入怀中时,那杀心一下子摇摆了起来。


    甚至可以说,不见了踪迹。


    如同黎明前藏在阴暗的朝雾一般,太阳一照,便消了去。


    沈染星不知道,她这一扑,把自己的命给扑回来了。


    只是感觉到白尘烬一瞬紧绷的肌肉,余留的寒意,勉强能窥探到一丝杀意。但她根本没有注意,更不会松手,越抱越紧。


    仿佛她落入了水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哪怕浮木上布满了尖刺,她也无暇顾及。


    白尘烬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推开。


    沈染星闭着双眼,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穿透布料,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她的耳膜。


    咚……咚……咚……


    有些快,带着生命的韵律,奇异的压下了她脑中混乱的思绪,压过了那些妖类的哀嚎。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悬在虚空的脚,终于踏在了实处。


    她抽了抽鼻子。


    即便他一动不动,她的心跳……似乎也加快了。


    不是因为恐惧,至少不全是。


    在伏妖居时,本以为只是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太过缺乏安全感,依赖他的庇护,可现在,她能察觉到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或许,她更贪恋的,是真实感。


    靠近他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心跳加速,血液奔腾,感受到她还活着,真实的存在于这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


    白尘烬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警惕,始终没有说话。


    沈染星又紧了紧双臂的力道。


    本以为这怪异又温馨的气氛会持续许久,可她双臂刚加了力道,他肌肉又猛地绷紧,一下推开了她。


    一向从容阴冷的人,甚至略显出慌张来。


    沈染星呆愣愣的看着几步之外的他,问道:“怎么了?”


    白尘烬不答,躲开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第23章 他暗暗跟踪她


    沈染星又凑近了些。


    “你的眼睛……”即便室内光线昏沉, 她目光依旧锃亮,“是不是不舒服?颜色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几乎是立刻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注视,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


    她不依, 歪过头, 执拗地追进他的视线死角。那原本灰蒙蒙的蓝眸, 此刻竟沉淀成一种深灰色,泛着微光的暗,像是夜里的深潭, 冷冽, 却让她莫名心跳快了几拍。


    “这种颜色, ”她脱口而出,直白得不像话,“真好看啊。”


    他身形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猛地转回眸来,幽幽地凝视她, 可惜那新换的瞳色减损了骇人的杀意和煞气, 只显得幽深难测。


    他现在的手, 一定是热的。


    她非但没退, 反而笑着又凑近半步,甚至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手腕。


    可伸过去手,眼前人影倏地一晃。


    指尖擦过他方才站立之处的微凉空气,再抬眼,身前已是空空荡荡, 只余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袖摆。


    她怔在原地,指尖慢慢收拢。


    奇怪,怎么有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书中从未提过他眸色会变成深灰色, 只提过在屠戮时,过于兴奋,会变成明亮的晶蓝。


    那一次是他发现刺客差点伤害了原书女主,他直接提剑去他们的据点,将所有人屠杀个干净,如同阎王赶业绩一般,连鸡犬也不放过。


    清理完那些人,回去后,他兴奋未定,眸色蓝晶晶的,差点在原书女主面前露馅。


    沈染星在房里有的没的,想了许久,早已将妖市带来的不适感驱散了。


    估摸着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隔壁叫上白尘烬。


    她走到房门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毫无动静。


    “出去了?”沈染星心下疑惑,白尘烬来到方圆镇后,一直不知在忙些什么,但她也不好多问。


    客栈大堂里,已是灯火通明,用饭的客人不少。


    沈染星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刚点好菜,就见一个身影自门口走入。


    正是那日贾贞身侧的男子,后来不知被他派去何方,如今又回来了。


    他一袭深灰色劲装,身形高瘦,面容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阴冷,五官俊美,只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毫无温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冰冷的毒蛇。


    她不想和他有交集,收回了视线,权当没看见。


    阴冷男子行走间悄无声息,气息收敛得极好。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沈染星索性低头当起了鹌鹑。


    不料阴冷男子径直走到她的桌前,停下脚步。


    沈染星只觉一阵寒意扑面。


    淦!居然真的是来找她的。


    然而他并未看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素雅的信笺,轻轻放在桌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沈姑娘,我家公子命我送来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也不等沈染星回应,直接转身离开,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很快就消失在客栈门口的人流中。


    沈染星呆愣一瞬,看着桌上那封信,又看看那男子消失的方向,心底的惶恐还未散去。


    那男子给人的感觉极其危险,甚至不亚于白尘烬,只不过是另一种风格的阴鸷。


    她谨慎地拿起信笺,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带着一股冷梅香气。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质地优良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潇洒飘逸。


    信中先是对下午她受到的惊吓致歉,为了表达歉意,贾贞给她准备一份惊喜,相约明日再见。


    落款处还盖了一个私印,小小的,很精致的。


    沈染星看着这封道歉信,眉头微微蹙起。


    贾贞待她的确很不错,道歉也十分诚恳,可总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她对他的目的也不单纯,还指着搭上他这一条线,等待机会联系萧霁雪。


    她将信纸折好,放进怀里,还是决定明日赴约。


    或许是今日妖市受到了惊吓,又或许是前来送信那人让她不安,总之,沈染星心里非但没有期待,反而升起了隐隐的警惕。


    次日清晨,沈染星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一片寂静。


    她起身后,又特意寻了个借口去敲了白尘烬的房门,依旧无人应答。


    他居然一夜未归?


    果然是个大忙人。


    贾贞的积极让她感到不安,本想拉上他的,可既然寻不到人,那便算了。


    沈染星最终单身赴约,连小雪貂都没带。


    她刚出客栈,便见到贾贞,他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底绣银竹纹的锦袍,更显风流倜傥,见到沈染星便迎了上来,笑容温雅:“沈姑娘。”


    她颔首应声,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后侍立的人身上,是昨日那个阴冷男子。


    贾贞有所察觉,微侧过头,道:“你先去马车那候着吧。”


    “是。”阴冷男子拱手,转身离开。


    贾贞道:“它是一个可化人形的大妖,前些日子才驯好的。”


    大妖……沈染星几乎第一时间便想起,那在三层石门外往里看时,倒在白尘烬身前的大妖。


    贾贞目光扫过沈染星周身,将她暗暗的惊讶收入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姑娘或许听过它名字,苍赦。”


    沈染星觉得他语气别扭,像是炫耀,又像在试探。


    伏妖居都散了,她身份并非不可说,她直接坦白:“是伏妖居前些日子驯的?我应该看过一眼,不过当时看不真切,一时没认出来。”


    贾贞眉头一挑,似乎没料到她这样坦诚。


    “你是伏妖居出来的?”他明知故问。


    “是啊,不过伏妖居已经散了,那日你也听说了。”


    “那是处不错驯妖地,真是可惜了。”贾贞说着,便引着沈染星朝路旁马车走去,“流芳阁在城郊,需要坐马车去。”


    流芳阁与一般的妖市不同,里面只出售各种珍奇稀有的妖,甚至不接待一般人。若是没有门路,有钱也无法进到那处买妖。


    昨日沈染星在信中看到这个地址后,特意去打探了解了一番。


    信中所说的惊喜,可能也就是比较贵重的妖吧。


    两人陆续进了马车,苍赦挥鞭,车轮滚动,渐渐远离闹市。


    一路上,贾贞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极力展示着他的博学和风趣。


    沈染星向来喜欢新奇的事物,也听得有趣。


    气氛正热络,一种极其细微不安感却悄然爬上她心头。


    她总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黏腻的视线,如同暗处的毒蛇,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身上。


    可每当她下意识回头,快速扫视四周,那感觉又瞬间消失。掀开车窗,街面上只有寻常往来的行人,并无异样。


    是错觉吗?还是车外的苍赦在暗中窥探?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如芒在背,与贾贞的谈笑风生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贾贞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兴致勃勃,讲着他游历大江南北的趣事。


    沈染星兴致一下子冷了下来,只能勉强打起精神附和。


    好在,目的地不一会便到了。


    “便是这里了。”贾贞微笑着,撩起车窗帘子。


    两人下了马车,朝流芳阁大门走去,苍赦留下照看马车,那阴冷的窥探视线奇异地消失了。


    流芳阁所处之地清幽雅致,贾贞引着她,来到一座临水的三层阁楼。


    这阁楼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门前悬着“流芳百世”的匾额,看起来极为高档雅致,与昨日那杂乱喧嚣的妖市截然不同。


    “往这边来。”贾贞微笑着,率先踏上台阶。


    早有伶俐的伙计迎了出来,见到贾贞,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贾公子您来了!快里面请!”


    贾贞颔首,带着沈染星步入阁内。


    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布置得清幽雅致,熏着淡淡的暖香,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精美的玉器瓷器,与沈染星印象中的,与“妖”有联系的环境大不相同。


    很快,一位中年男子快步从内间迎出,身着团花锦缎长袍,满面红光,看起来像个富家翁。


    流芳阁遍布天下,这里只是一处分店,这位李金裕,但是这一处分店的管事。


    他未语先笑,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哎哟!贾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目光落到沈染星身上,闪过一丝精明的打量,随即笑得更加热情,“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沈姑娘。”贾贞淡淡介绍,并未多言。


    沈染星朝他颔首。


    李金裕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她也是拱手作揖:“原来是沈姑娘,失敬失敬!二位贵客快请雅间用茶!”


    李金裕亲自引着他们上了三楼,又带到一间最为宽敞豪华的雅间,窗外便是粼粼波光,景色极佳。


    落座后,香茗奉上,李金裕赔笑道:“不知贾公子今日来,是想赏玩些什么?小店新近得了一批上好的妖宠,品相极佳,性情温顺,最是聪慧解人意……”


    沈染星捧着茶杯,正听着,后脖颈忽地发凉。


    这地方高雅脱俗,可她偏偏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什么灵宠,什么惊喜,全然被她抛诸脑后。


    她的感官被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所占据,所牵引,心开始砰砰急跳,甚至坐立难安。


    香茗热气氤氲,并未驱散沈染星心头的寒意。


    李金裕殷勤地介绍着,气氛融洽,她心中那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贾贞见她兴致不高,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并未看李金裕呈上的品相极佳的灵宠图册。


    他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李老板,那些寻常玩意儿就不必看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寄养在贵处后院的那只……”


    李金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又极快地恢复了。


    沈染星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忌惮,心生疑惑。


    “贾公子,您是说……那只?”李金裕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些许迟疑,“那只野性难驯,几个月了,还未驯好……”


    “无妨,”贾贞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就是想看看,带路吧。”


    沈染星在一旁沉默不言,静静听着。


    李金裕见贾贞态度坚决,不敢再多言,只得赔着笑起身:“那行,贾公子沈姑娘,请随我来。”


    他引着两人并未下楼,而是穿过雅间内侧一道隐蔽的廊道,走向阁楼后方更为僻静的区域。


    越往里走,周围越是安静,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暖香,也逐渐被一种压抑的气息所取代,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


    沈染星莫名觉得心头有些沉重。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房门前,看起来像是玄铁打造的。门上刻画着复杂的暗红色符文,隐隐流动着灵力的微光,显然是一道强大的禁锢阵法。


    李老板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令牌,按在门上一处凹槽内。


    嗡一声低鸣,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沈染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室四面墙壁,无窗,四壁和地面都刻满了与门外相似的禁锢符文,中央绘制着一个更大的的阵法,散发着不祥红光。


    而在阵法的最中心,摆放着一个同样铁笼,笼中蜷缩着一团白色的身影。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体型与三岁孩童一般大,皮毛暗淡无光,甚至有些地方脱落了,露出粉色的皮肉。


    它瘦得皮包骨头,软软地趴在笼底,一动不动。


    即使隔着阵法和不近的距离,即使这狐妖看似毫无威胁,沈染星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危险和死气。


    她心中愈发郁结,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老板站在门口,似乎不敢太过靠近,远远地说道:“贾公子您看,就是这样子了。性子烈得很,来时就没了妖丹,这还不老实,喂什么都不吃,不过两个月光景,已经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糟践珍贵物品的可惜。


    沈染星听着很不舒服,又突然对上狐妖目光,无神也透着轻蔑,她头皮一阵发麻。


    没了妖丹,那还有妖力吗,怎么这只狐妖给她感觉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贾贞却浑然不觉,静静打量着笼中的白狐,仿佛在欣赏一件独特的藏品。


    他转头看向她,笑道:“它是九尾狐,极其稀有,比那蛇妖还要厉害数倍,只是失了妖丹,又受了重伤,所以无法维持人形。”


    沈染星暗自吃惊,果然,不是简单的妖。


    他顿了顿,语气大方道:“我把赠予姑娘……”


    李金裕下意识开口阻止:“贾公子,这可是万妖之王……”


    贾贞抬手制止他,继续对沈染星道:“你驯服也好,杀了也罢,作为昨日的歉礼,如何?”


    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不!如!何!


    沈染星摇头:“不必了,我也不需要……”


    “我相信沈姑娘有本事将他收服。”


    “不,你不相信。”


    “你的实力……”贾贞朝她靠近一步,目光扫向一旁的李金裕,打着哑谜道:“我是知道的。”


    他知道?


    沈染星猛地转头看向贾贞,他脸上还挂着那抹温雅的笑,眼神满是笃定。


    他是知道的!


    知道她会妖语!


    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昨天暴露的吗?他与萧霁雪沾亲带故,四舍五入也算是镇妖司的人,那么她已经完全暴露了?


    一瞬间,沈染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沈染星还想再挣扎:“其实我只是一个杂役,根本不会驯妖。”


    贾贞也不装了:“不试试又怎知不会?”


    “我没实力,不用试了。”


    “沈姑娘,你不必如此警惕,我没打算将你的事上报。”贾贞盯着她,“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和我合作。”


    “合作?”


    “陪我去妖域猎妖。”


    他一个朝廷驯妖司的,好好驯他的妖,戗什么行,捉什么妖!


    不对,他自己是驯妖司的话,为何还要委托了伏妖居驯妖……沈染星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他不是朱雀司的,是……


    沈染星惊讶道:“你是天狩司的?”


    除了四大驯妖司,还有国师掌管的御妖台,旗下有三个机构,各司其职。其中便有个专门猎杀妖,剖取妖丹的机构,叫做天狩司。


    贾贞点头:“你能通妖语,必定能事半功倍,收获远超想象。届时,所得收获,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沈染星心一沉,紧张四处张望。


    见李金裕已识趣地离开了,她这才送了口气。


    旋即心又是一沉。


    开什么玩笑,她躲御妖台还来不及,哪敢往上凑啊!


    御妖台是本书最大的BOSS,她疯了才与虎谋皮,与主角团作对。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大脑一片混乱。


    拒绝?他显然已经拿捏住了她的把柄,一旦暴露,她将无处容身!


    答应?她根本信不过贾贞,那绝对是龙潭虎穴!


    看到她眼中的剧烈挣扎和犹豫,贾贞并没有立刻逼她,得意地笑道:“此事关系重大,也不急在一时,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明日我会去客栈找你,等你的答复,希望你……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贾贞为了给她留出考虑空间,给她另备了一辆马车。


    伴随着车轮滚滚的声音,她满腹心事,一路沉默,回到客栈时,天边已泛起了夜色。


    进到客栈大门,她先是走到柜台前,询问掌管的白尘烬今日是否回来过。


    结果不尽人意。


    他还是没回来。


    沈染星的心沉得更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大的不安笼罩而来。


    虽然白尘烬危险、阴冷、难以捉摸,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恶意。


    如今他音讯全无,贾贞的威胁便显得更加迫在眉睫。


    她慢吞吞地踏上楼梯,走到二楼走廊,看着并排的两间客房,一间属于她,一间属于白尘烬。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他这两日彻夜不归,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因为不习喜欢独自一人?


    回想这一路,哪怕他再冷漠,似乎也总是默认两人同行,甚至同宿。


    在书中,他也是形影不离的跟在萧霁雪身边,为此原书男主还吃了不少飞醋。


    她要两间房,是不是无意中触怒了他某种不为人知的习惯……


    这个念头毫无根据,甚至有些可笑。


    白尘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在意。但此刻,在巨大的压力和不安之下,沈染星几乎是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改善现状的机会。


    主动示好,或许能在他回来时稍微缓和一下那冰冻的气氛。


    至少,让他别再莫名其妙地玩消失了。


    如是想着,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又下了楼,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见她过来,抬起头:“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染星语气急切道:“掌柜的,麻烦您把我隔壁那间房退了吧。”


    掌柜的愣了一下:“退房?那位爷不住了吗?”


    “住的,”沈染星道:“若是他回来问起,您就告诉他,是我让退的,让他直接来我房里便好。”


    掌柜的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暧昧的笑容,连连点头:“哦哦哦!明白明白!此前分房是因为小夫妻闹别扭了是吧?行嘞!姑娘放心,等那位爷回来,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你已经消气了……”


    “其实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掌柜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她退房的行为,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在掌管的的注视下,她脸颊微微发烫,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甚至觉得让这个误会存在,也不是不行。


    “没事,劳烦你了。”


    她含糊留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去倒了一杯冷茶,压下发烫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是否冒险。


    白尘烬回来,听到掌柜的那样传话,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往好处想,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上次他适应得就非常良好。


    若是他默认下来,两人的关系也算是进了一大步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染星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或者说,她一夜都睡得极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她第一时间,便是看向房间四周,尤其是那张空着的椅子,或可能藏人的阴影处。


    空无一人。


    床铺的另一侧也冰冷平整,没有丝毫有人躺过的痕迹。


    他昨晚……还是没回来?


    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也愈发焦虑了。


    她立刻翻身下床,草草洗漱了一下,也顾不上仔细梳妆,便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正精神抖擞地打着算盘,看到她下来,脸上立刻堆起了那抹熟悉的,带着些许暧昧笑容:“姑娘早啊,休息得可好?”


    沈染星没心思寒暄,直接急切地压低声音问道:“掌柜的,请问我隔壁那位公子,他昨晚回来了吗?”


    掌柜的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回来了啊!天快亮的时候回来的,我还特意按姑娘的吩咐,告诉他房间退了,让他直接去您房里呢。”


    沈染星猛地愣住了,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


    回来了?还进了她房里?


    可她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啊。


    掌柜的被她这反应弄糊涂了,疑惑地挠挠头:“是啊,那位爷听了我的话,也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自己就上楼去了啊。怎么,姑娘您没看到吗?”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上下打量着沈染星,似乎在怀疑这小两口是不是又闹了什么别扭。


    沈染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


    他回来了,还进了她的房里,可她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这莫名让她想起昨天时不时感受到的阴冷视线……


    该不会,也是他吧!


    各种猜测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如同脱缰的野马,越想越离谱。


    甚至在想,他昨天那样激动,会不会也有吃醋的成分。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没察觉,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随即动作一顿,诶,不对!她抬头看向二楼,她不知道?可那公子也没下来啊……


    沈染星心神不宁,打算先回房仔细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痕迹。


    此时,客栈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道修长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月白常服,手持折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容,又是贾贞。


    沈染星忍不住多看两眼。


    首先想到的是,这骚包衣裳真是多到令人羡慕……


    而后心才咯噔一下,紧张起来,他这追得也太紧了。


    贾贞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染星身上。


    她脸色略显苍白,眼中慌乱。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快步走上前来:“沈姑娘,早。没想到姑娘也起得这般早,看来我们倒是颇有默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柜台后的掌柜听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只是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是凌晨更~


    第24章 这姿势……不对劲!……


    贾贞的笑容无懈可击, 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处人多眼杂,说话不便。沈姑娘,我们不如找个清静地方,慢慢详谈昨日之事?”


    掌柜的一抬眼, 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知道他意有所指,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侧过身去。


    沈染星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好。”


    二人要了间二楼的雅致包间。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界, 也仿佛将沈染星最后的安全感切断了。


    伙计送上茶点, 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试图争取一点转圜的空间。


    “贾公子,昨天说的事,实在太过重大了, 我这身份, 靠近狩猎司, 很容易败露的……”


    她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 垂下眼睫,语气认真诚恳。


    贾贞打断她的话:“你不说我不说,行事小心一些,谁又能知道?”


    沈染星一噎。


    这贾贞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先不提窝藏她这个妖能者这即将发生的事。


    就那蛇妖, 听说是要上供给兵部的,他居然压着伏妖居给他提前驯好,挤出大半个月的时间差, 他自己差使大半月,才愿意往上送。


    是个中饱私囊,公器私用的惯犯了。


    见沈染星不说话,贾贞用杯盖拂着茶沫,眼皮都未抬一下,态度傲慢:“沈姑娘,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合作,二是我把你上交到御妖台。”


    他大爷的……


    居然威胁她。


    沈染星气劲上来了,手指用力攥紧了茶杯,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那你把我上交上去好了。”


    她直接撕破了脸,现在就敢如此威胁她,指不定日后还会利用这个把柄,要她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治不了白尘烬,还治不了你了。


    贾贞嗤笑一声,猛地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染星吓了一跳。


    “沈姑娘,”贾贞语气加重,“我这个人呢,没什么耐心,最不喜欢别人对着干。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是给你面子,也是看中你的天赋。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娇纵,强势,习惯于掌控一切。


    沈染星也不遑多让:“敬酒是什么?罚酒又是什么?”


    “是什么?”贾贞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盯着她,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长那么大,居然还没进御妖台,想必这些年来一直在极力遮掩吧,这可是死罪。”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染星心上。


    她小脸煞白,这点小事儿也能够得上死罪?!


    妈的,她不仅治不了白尘烬,她谁也治不了。


    捕捉到她的惊恐,贾贞得意:“所以,乖乖跟我合作,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否则……”


    他话音未落,竟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沈染星放在桌面上手腕。


    “君子动口不动手!”沈染星痛呼一声,不适感袭来,她立即想要挣脱,用力往回抽手。


    但贾贞的手劲极大,她无法挣脱。


    徒劳的挣扎反而让他抓得更紧,甚至将她朝他那边拽了一下。


    “先放开我!”距离猛然缩短,沈染星又惊又怒,另一只手也上来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放开?”贾贞凑近了些,“等沈姑娘想清楚了,签了这份契约,我自然放开。”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张,拍在了桌上,另一只手却依旧牢牢钳制着沈染星的手腕。


    沈染星看都没看那契约,直接抬手从发间拔下了簪子,指着他。


    “你有这个胆量吗?贾贞志得意满,见她的手颤抖个不停,伸长脖子道:“来呀,往这里刺下去。”


    “你快放手,不然我真的刺了。”


    “我姨夫是朝廷朱雀司的萧大人,你敢伤我,谁也救不了你!”


    沈染星往后缩。


    贾贞却猛然迫近,狰狞道:“来啊,刺啊!”


    边吼着,还边将那份契约强塞给她。


    混乱之中,沈染星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权衡,都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覆盖。


    她五指用力,握紧了簪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了下去。


    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


    噗嗤一声,利物刺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极其轻微,又仿佛是在她耳边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贾贞狰狞的笑容瞬间僵住,迷茫了一瞬,旋即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本以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身经百战的他而言,袭来时,随意一躲便躲开了,可是……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沈染星。


    他实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液体温热,粘稠,溅到沈染星脸上,脖颈上,手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贾贞松开了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鲜血如洪,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汹涌而出。


    手腕上强制的力量骤然消散,沈染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看着那根熟悉的珍珠发簪,几乎完全没入了贾贞脖颈。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杀人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以及生理性的反胃。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手脚冰凉得根本不听使唤。


    冷静,冷静,冷静……她不断的地安慰自己。


    此时,砰的一声,窗户突然从外面被暴力撞开。


    木屑纷飞,一道灰色身影砸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一片狼藉中,沈染星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蛇妖苍赦。


    苍赦衣衫破烂,浑身染血,一动不动的躺在一堆木屑中,不知死活。


    她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何事,窗口又闯入一道身影,轻巧落地。


    见到忽然出现的白尘烬,沈染星那杀人的恐惧稍稍平缓了些。


    白尘烬青衣墨发,脸色平静,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有些瘆人。


    简直幻视伏妖居里的驯妖场景。


    这是……把蛇妖苍赦回炉重造?


    白尘烬眼眸一转,目光落在沈染星脸上,这张脸惨白如纸,沾着血迹,写满了惊骇与无措,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茫然。


    他有些烦躁。


    又听见贾贞极力的喘|息声,更加烦躁了。


    她怎么杀个人也杀不好。


    他情绪从未这样容易失控过,手腕一翻,便反握住了一把匕首。


    走到贾贞面前,一挥,贾贞喉咙破开了个狰狞的大口子,血流如注。


    没了那烦人的噪音,他心情好些了,准备转身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来。


    匕首又往前一送,贾贞的手齐腕而断,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沈染星也跟着一抖。


    白尘烬扫了一眼她,冷冷的,却并未理她。


    他转身,走到苍赦身旁,蹲下身,并指如刀,直接破开了对方的心口。


    鲜血汩汩涌出,场面血腥残暴,沈染星顿觉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出。


    他却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物品。


    他的手在温热胸腔内摸索了片刻,猛地掏出了一颗珠子。


    珠子龙眼大小,散发着幽幽黑芒,隐约能看到表面有复杂的纹路。


    沈染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勉力看去……


    这是妖丹?


    白尘烬取出妖丹后,指尖不紧不慢,在其表面抹了几下,活生生抹去了表面的一层,那符文也随之消除。


    随后,白尘烬又将妖丹重新塞回了那血淋淋胸腔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声音冰冷:“我还你自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已经气绝的贾贞,脖颈还插着珍珠发簪,死不瞑目。


    才继续道:“这一条命,你担着。”


    话语刚落,雅间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染星猛然紧张起来,外面来人了。


    掌柜高声惊惶道:“贾公子?沈姑娘?出什么事了?刚才好像有很大动静……”


    她想做些什么,来掩盖这狼藉的场面。


    正着急着,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内一片混乱,贾贞倒在血泊中,窗户破碎,窗前还站着个浑身染血的陌生男子,掌柜吓得腿一软,背后站在门上,几乎要站不稳了。


    白尘烬右手染透了血,像个没事人一般,静静立在一侧。


    沈染星急得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一时间,空气死寂,静得令人窒息。


    几息后,苍赦身形一变,化了原形,变作一条手臂粗壮的黑蛇,鳞片散发着阴森的寒光,往窗外一窜,便不见了踪影。


    掌柜的蒙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妖、妖杀人啦!!!”


    随后连滚带爬地向后跌去,撞在走廊墙壁上,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喊了半晌,她才想起来要报官。


    她连滚带爬地,手脚并用,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走廊里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来人!快来人!报官!快报官!”


    包间内,再次只剩下白尘烬和沈染星,以及地上贾贞逐渐冰冷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贾贞家里权势极大,逃是逃不掉的,慌张无用,沈染星便平静了下来。


    她看向面容同样平静的白尘烬。


    他是来帮她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白尘烬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沈染星得不到答案,默默跟在他身后,回了房间。


    想着他神出鬼没,等会可能又不见了人影,身上血迹黏腻得厉害,沈染星不多想,直接让伙计打来热水,自顾自的绕到屏风后,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浴桶中。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皱,水渐凉,才仿佛找回一丝力气。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中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滴着水珠,冰凉地贴着她的颈窝和后背。


    她从屏风绕出来,带着氤氲的水汽,淡淡的皂角清香在室内弥散开。


    她正擦着头发,一抬眼,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


    白尘烬居然还没离开。


    他姿态端正,坐在一张圆桌旁,离屏风不远,侧对着她。


    阳光透过窗纸,映照在他脸上,描出分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只有她发梢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嗒,嗒,嗒……”


    这规律的声响影响了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怎么会还在这里?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像是守护,又像是禁锢的姿态。


    她有些结巴:“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闻言,白尘烬睁眼看了过来。


    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发尾,看到她因为用力搓洗而泛红的脸颊,脖颈,再看到澄澈的眼眸。


    他面色平静,认真,不像在看女子,更像是在解一道很难的题。


    即便知道白尘烬目光单纯,沈染星脸颊依旧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方才被热水蒸出的红晕尚未褪去,此刻又更深了几分。


    好半晌,沈染星冷静了些许,这才想起她把人家的房间给取消了……


    他不在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


    她极力压下脑中千奇百怪的想法,一边绞着湿发往门口走,一边说道:“你,你也洗一下吧?我去叫伙计换水……”


    他手上的血迹还在,一会官差来了,不太好看……


    白尘烬默然不言。


    她用手掌卷起湿漉漉的长发,走到门前,才拉开房门,一股力道又把它按了回去。


    鼻尖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白尘烬站在她身后,一手按在门上,存在感极强,冰冷、强大,却又因为她刚刚沐浴完毕的私密感,而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暧昧。


    沈染星扭头看他,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白尘烬捏住她肩膀,将她扯开,力道没轻没重,甚至算得上粗暴。


    沈染星:……


    她那躁动的心一下子安静了,那暧昧的气氛散了个干净。


    将沈染星拉扯开后,白尘烬打开门,头也不回,留了三个字:“我出去一趟。”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离开又关上了门,沈染星仍愣在原地。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沈染星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着,有官差的呵斥,吃瓜群众的讨论,其中,最明显的是掌柜带着哭腔的,颠三倒四的叙述。


    “官爷啊!就是妖怪!长得阴森森的,突然就从窗户闯进来,杀了贾公子,一身的血!吓死人了,我以为我也要被杀了,吓死我了……”


    官差已经来了!


    沈染星做了亏心事,就怕官差敲门。


    即便知道那条命安在了蛇妖苍赦身上,她还是惊恐起来,胡乱把头发擦个半干,穿好衣服,坐在桌前。


    她面色煞白,手止不住地发抖,等着来人把她抓去问讯。


    此时,白尘烬坐在屋顶,清风徐徐拂起他额间碎发。


    他按了按心口,也不只有靠近,才会心跳异常。


    他认为有必要寻个时间,再去一趟济世堂。


    在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染星坐在房间里,竖着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心脏始终高悬着。


    然而,预料中的盘问和搜查并未到来。


    楼下大堂的喧哗声似乎渐渐转移到了客栈外围,并未向客房区域蔓延。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小雪貂蜷缩在桌上,也坐立难安,它是未被驯服的妖,按律法来说,是不可以离开妖市的,甚至只能待在内市。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朝廷的人,它甚至蠢蠢欲动得想要逃跑。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染星按捺不住了,内心的焦灼和好奇实在煎人。


    她深吸一口气,对小雪貂低声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静静躲着别动。”


    小雪貂缩着脑袋,躲到茶壶后面,极轻地“吱”了一声,应许下来。


    沈染星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只露出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她蹑手蹑脚,走到二楼走廊的栏杆旁,向下望去。


    客栈大堂靠近贾贞出事的那间雅间方向,围着不少官差,身着公服,腰佩朴刀,面色凝重,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许多人正在客栈门口进进出出,神色严肃,有官差,也有穿着便服的,但气场明显是官家的人。


    掌柜的哭丧着脸,被两名官差围着,还在不断地比划着,重复着那套“妖怪残忍杀人然后跑了”的说辞。


    但显然,那些官差脸上冷峻,似乎并未完全采信。


    沈染星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对话碎片。


    “贾家,可是皇商,上头震怒……”


    “……务必严查……限期破案……”


    “仔细搜!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第一个发现的是掌柜的?当时还有谁在场?”


    这一句话,像重锤般,狠狠敲在沈染星心上。


    她腿一软,几乎站不稳,扶着栏杆才不至于失态。


    贾贞的身份不简单,朝廷高度重视,若是全力搜查,保不准会查到她头上。


    白尘烬那套说辞,不知能骗多久。


    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她手脚冰凉,后退一步,想赶紧退回房间,收拾细软离开。


    转身刹那,她莫名感受到一道锐利视线,就混迹在楼下官差中。


    她停顿片刻。


    再往楼下人群搜寻,却再不见那道视线。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不过,这一股压力并非是查案的压力,而是因为有大妖逃窜,城内戒严。


    出乎意料,即便知道客栈里有两位客人在现场,也并未大肆搜查客房,竟然就这般……草草结案了。


    刚开始甚至信誓旦旦要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做法却截然相反。


    贾贞是达官贵人,官差绝不可能敢这样尸味素餐,除非有其他因素影响。


    沈染星猜不透其中关窍,也不算去了解。


    她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可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趁着风声不紧赶紧逃走。


    经过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已是身心俱疲,白尘烬也不在,她便将此事一拖再拖。


    直到白尘烬披着一身露水回来,她也没动身。


    白尘烬已经处理干净身上的血迹,他存在,给她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她心一定,干脆先不离开了。


    大手一挥,让小二的多加了一床被褥。


    房间内只有一张床。


    在农舍一起睡时,次日起床,白尘烬反应尤其激烈,沈染星可不敢再碰这个瓷。


    她接过被褥,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邀功道:“床让给你,我睡这里就好!”


    白尘烬看了那软榻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他那处没了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沈染星蜷缩在不算宽敞的软榻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白日里的血腥画面,以及官差严查的紧张感交替浮现。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眠。


    夜半时分,窗外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本就浅眠,这雨声瞬间就将她惊醒了。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房间,也映出了床上白尘烬依旧安稳沉睡的轮廓。


    冷风夹杂着雨丝,从窗缝里灌进来。


    沈染星打了个冷颤,惺忪睁开双眼。


    想着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实些,免得淋湿了地板。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摸黑走到窗边,费力地扣紧了窗栓,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做完这一切,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搓了搓肩膀,快步朝床榻走去。


    又迷迷糊糊地,爬上床。


    黑暗中,她摸索着掀开被子的一角,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她如同怕冷的小兽般,极其自然地蜷缩着身子,躺了进去,甚至还无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喟叹,满足又惬意,几乎是瞬间就又沉沉睡去。


    意识消散前,她朦胧地想,今日的被窝尤其暖和,真好。


    这一次,她睡得格外深沉安稳。


    次日,沈染星缓缓醒来,昨天的惊慌并未影响她的睡眠,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感。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下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种清冽又和煦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然而,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这触感,这温度,这气息……


    她倏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分明的颌线,再往上,是白尘烬那双灰蓝眸子,深不见底,正垂眼凝视着她。


    他早已醒了,坐在床的内侧,背靠着墙壁,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而她……竟然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被窝里,无限地压缩他的空间,甚至半趴在他大腿上。


    沈染星:!!


    她大脑瞬间空白,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上了脸颊。


    这姿势……不对劲!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坐起来,往后拉开距离,手忙脚乱,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怎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昨晚关窗后,迷迷糊糊走错了。


    她就要蹦下床榻,手腕一紧,却大手猛地攥住。


    那力道不容抗拒,但并不粗暴,只是稳稳地阻止了她逃离的动作。


    沈染星浑身一僵,心跳骤停,以为他要发怒甚至动手。


    她下意识闭眼缩了缩脖子。


    可半晌,也没见任何动静。


    她半眯着,畏畏缩缩的睁开左眼,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异常复杂的眼眸,没了那阴冷的笑意,也没有冰冷的杀意,透出几分认真来。


    五感恢复,她发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掌心竟然是温热的。


    甚至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与她上一次醒来,他发狠时的冰冷触感截然不同。


    他……没有起杀心?


    这个认知让沈染星更加懵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尘烬目光沉静,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惊慌和羞窘,眸光微闪,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语的沙哑,淡淡的,却说出了一句让沈染星更加难以置信的话: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沈染星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给她机会?什么机会?


    这个男人冰冷无情,杀伐果决,居然会说给机会,无论书里,亦或是现在,都是头一回听闻。


    白尘烬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对萧霁雪有何企图?”


    沈染星眨眨眼,露出一丝疑惑。


    白尘烬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最好说实话,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沈染星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果然怀疑自己接近萧霁雪别有用心。


    他想查出萧霁雪可能遇到的危险,为此不惜一改原则,用一次机会与自己交换吗?


    哼,还真是用心良苦!


    第25章 您家相公急匆匆


    巨大的震惊, 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酸楚掠过心头,但白尘烬给了机会,她似乎不能,也没资格拒绝。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 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在河边时,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白尘烬沉默,目光阴鸷看着她。


    沈染星接着道:“我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具身体的名字叫林杏枝, 而我叫沈染星。你可以去查, 我们性格诧异肯定很大……”


    他冷冷打断道:“我说过, 你编谎,也要编个新的。”


    “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和证据,证明我是编谎呢?”


    白尘烬气势可怖地盯着她,周围的空气迅速冷凝了下来。


    沈染星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白尘烬道:“你又是如何认识萧霁雪的?”


    也不知怎的,她今日头铁得很, 带着小脾气道:“何止认识, 我还知道她很多事情呢。”


    最后一字落下瞬间, 沈染星只觉脖颈一凉。


    白尘烬那只原本温热的手, 瞬间箍住了她的脖子,手指变得冰冷刺骨,如同索命的阴绳,骤然收紧。


    沈染星的呼吸突然被掐断,脸颊涨红, 不断拍打他手臂。


    大哥大哥,我错了,是我飘了!


    有话好好说。


    “说, 你是如何知道的。”白尘烬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死物一般。


    沈染星张了张口,根本无法说话。


    白尘烬沉默地松开了手。


    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沈染星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模糊了视线。


    白尘烬收回袖口的手,下意识轻轻握了一下拳,面上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她。


    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捂着发痛的脖子,心脏因为濒死的恐惧而疯狂跳动,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我……”她担心他再次掐她,忙不迭开口,喉咙的不适应,引得她又咳嗽了两声后,才接着道,“我是从一本书中……”


    “够了!”他猛地打断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其不耐的暴戾,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厌恶且荒谬绝伦的谎言。


    沈染星被他突然冰冷的话吓一抖,不敢继续。


    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冰冷,又刺得心脏一缩,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显然彻底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穿越的鬼话。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她为了掩盖真实目的而编造的低劣谎言,尤其是她还一再地将萧霁雪牵扯进这荒唐的说辞里,让他更无法忍受。


    他因之前被骗过,不相信她也罢了,可是,为什么连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白尘烬似乎强行压下了某种情绪,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他翻身下床,背对着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声音恢复了那种温柔的阴冷,道:“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沈染星的心猛地一紧。


    出门?去哪里?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猜测。


    是要把她交给官府?还是带去什么更可怕的地方?


    她不敢多问,也知道问了大概率得不到回答,只得压下心中的恐慌,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她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包袱前,准备找一件外衣穿上。


    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几件她自己的衣裙,还有一个湛蓝色布包,她小心叠好放进来的,略显突兀。


    那是她前几日逛街时,鬼使神差买下的衣袍,男式的。


    当时正处于逃亡成功的兴奋,又想着白尘烬衣裳总是半旧不新,想着他好歹也算个同伴,想着或许增进一下关系……


    于是买了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后来看不见他人,又发生了许多事,她也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看着这个布包,沈染星咬了咬后槽牙。


    给他买衣服?


    一个随时会掐住她脖子,根本不信她一个字,心里只惦记着别的女人安危的男人。


    一个把她当成居心叵测的棋子,随时可能处置她的男人。


    去他大爷的!


    不送了!


    她昨晚居然还觉得在他身边安心,甚至还迷迷糊糊爬上了他的床。


    巨大的羞愤和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沈染星一把抓起那个布包,泄愤似的,想把它扔到角落里去。


    眼不见心不烦。


    但手举到半空,她又顿住了。


    扔了?不行,这可是真金白银买的。


    还是退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胡乱地将那布包使劲塞回包袱里。


    还用其他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要埋葬掉自己之前那点愚蠢的,不合时宜的念头。


    不送了,打死也不送了!


    让他继续穿他的破衣服去吧!


    她愤愤地想着,随手扯出一件自己最新的,颜色最鲜亮的衣裙换上,亏待他可以,但是不能亏待了自己。


    对着模糊的铜镜,她草草梳理了一下头发,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绾住。


    镜中的她脸色依旧苍白,脖间有不明显的淤痕,眼神却带着倔强。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白尘烬就站在门外走廊上,背对着她,身姿挺拔。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走了。”


    说完,便率先向楼下走去。


    沈染星抿紧嘴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冷漠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掐脖子而产生的恐惧,似乎都被一股莫名的气愤给压下去了一些。


    连走路都开始生风了。


    可沈染星这一股气愤激起来的肆意,并未维持多久。


    三天!


    整整三天!


    白尘烬不再追究她没把握住机会,反而拖拽着她,在这座庞大而嘈杂的药物集市里,连续,不间断,逛了整整三天。


    从日出到日落,穿梭在各个区域,看尽各种奇形怪状,或温顺或凶戾的妖类。


    时间掐的比商户开门还准。


    简直丧心病狂,甚至与一些商户混了个眼熟,经过还两声招呼……


    第一日,即便进到内市,那咒骂、哀求、抱怨的妖语,在白尘烬这尊煞神面前,也都收敛了起来,她逛的还算尽兴。


    甚至完全掌握了屏蔽技能,不想听懂妖语,便可以听不懂。


    第二日,她还能强打精神,对着千奇百怪的妖各种欣赏。


    她这一具身体强健得不同寻常,支撑这样高强度的闲逛,也不在话下。


    可是,第三日,不知为何,刚过午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疲惫感隐隐传来,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般。


    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吃力。


    疲惫导致注意力分散,耳边那些好不容易才压下的妖语噪音,此刻也变得渐渐响了起来,虽说不算刺耳,一片嗡嗡声,也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烦意乱。


    她看着笼子里那些,眼神或麻木或凶狠,再也提不起丝毫观察的兴趣,只觉得身上压了千斤坠。


    她真的……撑不住了。


    眼看白尘烬又要转向下一个区域,沈染星终于忍不住,快走两步,扯了扯他衣袖,声音虚弱,哀求道:“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去?我太累了,实在走不动了……”


    白尘烬脚步顿住,转过身来看她。


    沈染星面色如常,嘴唇都透着红润,阳光下,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哪有身体不适的模样。


    他本来平静眼眸,眼尾微弯,甚至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沉。


    “才第三天,就不耐烦了?”


    沈染星叹了口气:“我今日真的有些累,身体沉沉的,不如明日吧,那我再陪你过来逛。”


    白尘烬语气异常冰冷:“我若说不呢?”


    沈染星盯着他,不说话了。


    此人仗着自己实力高强,根本就不讲道理!


    白尘烬盯着她,眼神渐渐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语气温和却阴阳怪气:“前几日与那姓贾的逛时,倒不见你这般兴致缺缺,步履蹒跚。”


    沈染星被他这话噎得一怔。


    她都快累成狗了,他居然还以为她是在不耐烦?还在拿贾贞说事,这是威胁吧?肯定是!


    她怒从心头起,可一想到贾贞的脖子被她插了一簪子,一下子又灭了。


    累得连争辩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只能拖着两条发软的腿,酸痛的腰,继续走起来。


    这一天,最终还是熬到了天黑,才回到客栈。


    沈染星几乎是沾榻就昏睡过去,连梦都没力气做。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窗外天色微亮,白尘烬如同前几日一般,准时起身,洗漱穿衣。


    与此同时,沈染星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极了,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强烈的酸软和疲惫牢牢地禁锢着她,仿佛是从骨髓里透出的一般。


    小腹处还传来一阵阵坠痛,隐隐的、闷闷的。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她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不对不对,书中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世界的女子还会来月事。


    她估摸是连着几天被白尘烬折腾,累出病来了,又或者是吃错了东西,再不济……就是昨晚着了凉。


    沈染星昏昏沉沉的,试图积攒一点力气起床,一抬眼,就看见白尘烬已经走到了她的榻前。


    他身形高大,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她。


    见她依旧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起来。”他的声音阴冷,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前几日一样,只是一个命令。


    沈染星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白尘烬眉头轻蹙。


    沈染星费力地转动眼眸,对上他的视线,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今天不舒服,真的起不来了啊……”


    白尘烬眉头拧得更紧,眸光落在她异常难看的脸色,眼神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她的状态不对劲,绝非伪装。


    可这点不适又算得了什么,换他,根本不必休息。


    他冷声道:“不适又如何,起来。”


    这冰冷的语气让沈染星又委屈又难受,小腹的坠痛似乎因为这糟糕的心情,更是加剧了几分。


    她忍不住痛哼出声,一丝难以抑制的烦躁涌上心头,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我起不来!我是真的不舒服!肚子疼!”


    白尘烬静静看着她。


    沈染星又道:“你实在要我陪你去,那么你把我杀了好了,背着我的尸体去逛吧!”


    或许激素的影响,又或许是这几日情绪的累积,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疼痛和无力,声音颤抖着,眼圈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白尘烬站在榻边,一言不发,冷着脸。


    沈染星又压着他道:“你的人设不是很温柔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一连串胡言乱语的质问,问得白尘烬脸色更冷了,阴沉欲滴。


    可沈染星心中的气还没出完,本想把萧霁雪也拉扯进来,可每一次提到萧霁雪,触碰了他逆鳞一般,受罪的都是她自己。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话咽下去后,在胃里团着团着,团成了一股委屈,又化作泪意反涌了上来。


    她咬着牙,吸了吸鼻子,扭过头,不再看他。


    白尘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杀伐决断,面对强敌也面不改色,偏偏此刻对着一个只是因为肚子疼,就像是遭遇天大不幸事,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完全超出他掌控的……棘手感。


    他沉默了。


    沈染星努力憋着泪意,可实在难憋,睁着眼,泪珠也一滴一滴的滚落。


    她干脆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太丢脸了啊,骂人把自己给骂哭了。


    白尘烬就这般被晾在一旁,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沈染星顾不得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下一瞬,她眼泪突然止住了。


    这得多亏下面那一股暖流,别说哭了,她动都不太敢动。


    这一股暖流如同猛烈的闪电,划过她混沌的脑海,劈得她外焦里嫩。


    那个模糊的预感,瞬间清晰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


    姨妈大驾光临了?!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更是低估了白尘烬的固执和多疑。


    她才堪堪搞明白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下半身又是一凉。


    被子被白尘烬突然掀开了。


    沈染星不可置信看向他,死死拽着被子,尝试把被子盖回去。


    血弄到被子上就算了,还被人掀开来看,还是一个男的,不熟的男的,这是多么地狱的场景!


    鼻尖萦绕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味。


    白尘烬显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无缘无故流血这件事,尤其是这血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流的。


    他俯下身,不顾沈染星惊恐的眼神,竟然一手抓住了她膝弯。


    沈染星挣扎起来:“你个流氓,你要干什么。”


    白尘烬眉头狠狠一拧,声音冷得掉渣:“让我看看。”


    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他不知她是何时,又是如何受伤的。


    闻言,沈染星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踢打他:“不要,你放开!”


    这人不仅是疯子,煞神,还是个变态吧!


    白尘烬面色陡然阴寒,觉得与其让她继续为国师卖命,还不如干脆直接在这里了结了她。


    托在她膝弯那手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透过薄薄的布料,冰得沈染星一激灵。


    沈染星突然不敢动了,只是手还撑在他肩膀上。


    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想杀她?


    因为她不给他看?


    禽兽!


    见他竟然往下伸手,就要去撕扯她下裳,沈染星紧紧护着,用力推他肩膀,带着哭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尘烬动作一顿,冷冷道:“我要看伤口。”


    伤口?他以为她受伤了,所以流血?


    沈染星慌忙解释:“没有伤口,真的没有,这是月事,月事啊!”


    “月事?”白尘烬停下,撩眼看她,抓住腿弯的力道却未松,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


    “是,我周身疲惫,肚子坠痛也是因为月事。”


    “那何种伤势?”他从未听过这个词,更无法将其与流血联系起来。


    沈染星看着他眼中茫然,真实又纯粹。


    一瞬间,她几乎忘了疼痛和恐惧,只剩下巨大的荒谬感!


    他居然真的不懂?


    这个男人强大,从容,仿佛无所不能,却竟然对女子最基本的生理现象一无所知?!


    腹痛剧烈,她没时间深思,忍着痛楚和羞耻,苦苦解释:“不是伤,是女子长大后,每个月子宫……就是肚子里面会定期剥落一层膜,所以会流血,几天就自己好了……每个月都会这样的,很常见,很多女子都会,真的不是受伤。”


    她几乎是咬着牙,飞快地,语无伦次地吐出这一段话。


    还尽可能用他了能理解的词语,她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是两人没说清楚……


    他得逞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白尘烬脸上冰冷的杀意顿时融化,看向她紧捂着小腹的手,又看向她苍白的脸。


    他愣神时,沈染星下腹袭来一阵更剧烈的绞痛,她痛哼一声,转身蜷缩成一团,额头埋进被子里,膝弯也终于从他手中脱落。


    “啊……好疼……”她呻|吟出声,身体因为剧痛,连呼吸的不太顺畅了。


    可能是穿来后,天天碰冷水,更是时常面对连续的惊吓和劳累,把身子透支了,月事痛得厉害。


    白尘烬见状,稍缓的眉头再次拧紧。


    沈染星疼得意识模糊,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找掌柜的帮我……”


    她现在急需热水,干净的布帛,或许还需要一点缓解疼痛的土方子。


    而这些,眼前这个对月事一无所知,只会释放杀气的男人明显指望不上。


    白尘烬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似乎终于确认这并非伪装,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势,而是一种他无法处理的,属于女子的特殊状况。


    他紧绷的下颌线稍松,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答不答应也没个准信。


    他是去找人了吗,还是……又被气走了?


    沈染星无力地蜷缩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


    济世堂。


    白尘烬步履带风,再次穿过了守卫森严的后院,踏入那间内室。


    他周身戾气未散,眉头凝着难以察觉的焦躁,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


    迎上来的管事冯维翰心头一紧,连忙躬身行礼:“少爷……”


    白尘烬直接道:“大夫。”


    冯维翰不敢多问,立刻使了个眼色,侍立的手下立即快步离开,不消片刻,便将那位老大夫请了进来。


    老大夫依旧是那副恭谨小心的模样,见到白尘烬便要行礼,以为他还是为了余毒或伤势而来:“少爷可是身体又有不适?让老夫再为您请个脉……”


    他说着便要上前。


    然而,白尘烬却将手背到了身后,避开了他的动作。


    这是明显的拒绝,老大夫和冯维翰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他。


    白尘烬淡淡开口:“月事,是何物?”


    老大夫捋了一把胡须,道:“月石啊……味甘,用于咽喉肿痛、口舌生疮、目赤翳障,外用为主……”


    “是月事,”白尘烬打断他:“女子的病症。”


    “啊?”老大夫彻底懵了,张大了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


    这位煞神,一大早急匆匆赶来,避开诊脉,就为了问……月事?!


    冯维翰的也是一脸愕然,表情管理险些失控,赶紧低下头掩饰。


    白尘烬见老大夫愣住,补充道:“有流血与腹痛的症状。”


    他面色如常,说得大方轻巧,可听者却如遭重锤,内心已然天崩地裂。


    老大夫这才确信,他没听错。


    虽然心中惊疑万分,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但还是不敢怠慢。


    他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回少爷,月事并非伤病……是女子生理之常。”


    “每月都会出血?”白尘烬确认道,若有所思,仿佛在评估一条重要情报的真实性。


    “是,规律而至,方为健康。”


    “会伴有腹痛?”


    老大夫斟酌着语句:“因人而异,有些女子或会伴有腰酸,腹痛……”


    白尘烬沉默地听着。


    终于相信沈染星并未骗他,忽然又想起她那张疼得煞白,满是冷汗的脸。


    “腹痛剧烈,当如何?”脱口而出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轻轻蹙了一下眉。


    越问越深,与一个男子讨论月事,老大夫快碎了,被问得满头大汗。


    紧张之下,他变得十分话密:“可用热水敷于小腹,注意保暖,忌生冷寒凉,饮些红糖姜枣茶或益母草汤亦可缓解。若疼痛难忍,也可施以针灸或服用些温和的止痛化瘀之药,但需谨慎,最好能由医者面诊后……”


    白尘烬言简意赅地命令:“开药。”


    既然确认了她没骗他,他也不必继续了解,甚至刻意不去了解。


    老大夫正欲应下,他又说道:“再备些伤药,内服的用服的,都一并备齐了。”


    老大夫和冯维翰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一句,连忙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沈染星蜷缩在榻上,腹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浸湿了额发。


    白尘烬摔门而去后,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


    她咬着牙,心里一片混乱。


    也不知他是去找人帮忙了,还是又被气走了,或者……根本懒得管她。


    靠人不如靠自己,她挣扎着爬起身,捂着肚子,准备自己出去求助。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姑娘,沈姑娘,您在里头吗?”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在门外响起,小心翼翼地询问。


    来人了。


    沈染星心里一松,强撑着应了一声:“谁?”


    “姑娘,我是客栈的掌柜娘子。”门外的女人连忙答道,“方才您家相公急匆匆下来,说您身子不适,让我上来看看您,给您送点东西。”


    沈染星心头又是一紧:相公?——


    作者有话说:往后日更,日6或者日3,有事会请假[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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