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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我离不开你


    沈染星浑身一颤。


    不仅因为脖间淡淡的刺痛, 白尘烬似乎再用力一些就会抵进肉里,也因不可忽视的湿热触感。


    但她很快就不再注意这些细节。


    白尘烬把她抱了起来。


    失重感传来,又失去视线,她下意识楼上他的脖颈。


    这一搂, 接触到的, 是脖颈上赤.裸的肌肤, 灼热的,滚烫的。


    他居然解开了素帛?


    如今缠绕在她眼上的,不会就是……


    沈染星惊讶, 伸手便要扯下遮眼的素帛。


    白尘烬把她放到榻上, 扣住了她手腕, 阻止她的动作。


    即便看不见,沈染星也隐隐察觉到白尘烬露骨的视线,纵使她一向主动,也难免一阵脸热。


    沈染星衣襟微松,素色长帛松松缠绕着她, 透着一种倦怠的美感, 仿佛所有的纠葛与故事, 都藏在那欲坠不坠的柔软织物之间。


    “无论秦昭有无其他目的, ”白尘烬淡淡道,“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让你离开我。”


    可能因为在他语气平淡,冷静, 动作却暴戾而充满占有欲,这种反差最有攻击性。


    沈染星吞咽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所以, 这是你敌对他的原因吗?”


    白尘烬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应:“不过,他永远也不会得逞。”


    话音落下,沈染星脖间一热,白尘烬又吻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心口一凉。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绿褙子,内穿月白交领,衣带本就有些松了,衣襟轻而易举就粗暴扯开。


    温热的湿润渐渐往下。


    沈染星仰头顶在软枕上,肩颈泛起潮红,双手抵住他的肩,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他那克制似乎又松动了些……可真的太惑了。


    失去了视觉,其余的触感会被放大。


    沈染星感到白尘烬的呼吸喷洒,慢慢往下移,所到之处,泅出一片红痕。


    他偶尔会吻下来,大多时候,则只是克制轻轻触碰一下,带来轻微的痒意。


    她伸过手去,想把五指插入他的头发,白尘烬却一把扣住,按了在榻上,陷入软垫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愈发超出了沈染星的可控范围。白尘烬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这一招,将碰不碰,把她高高吊起来,再轻轻吻一下。


    沈染星在浑浑噩噩间沉浮,不知何时,百褶裙堆叠在腰间,如色彩艳丽的海浪,一浪又一浪。


    她是很喜欢他手的。手指修长,关节突出,显得硬朗有力,当它静止时,看上去沉重而稳定,一旦动作,则能感到一种内敛而精准的力量。


    他手上的力量不仅可以执剑裁决生死,还可以轻易拧断一个人的脊椎,更可以让她让她方寸大乱,心颤神迷。


    沈染星断断续续道:“我离不开你,那你也不会离开……”


    白尘烬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沈染星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双目甚至失神了一瞬。


    在她压抑的声音里,他连呼吸再也克制不住,愈发粗重,重重喷在了她的耳垂处。


    他半个身子压制着她,头埋在她脖颈间,却不许她碰他。


    沈染星有些奇怪,却也没多余心思去思考。


    水声激溅,浪头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掀起,杂乱地碰撞、粉碎,溅起漫天浑浊的飞沫。


    甚至没有节奏,只有一片喧嚣的混沌。


    沈染星紧紧揪着压着软枕,收回一丝神思:“白尘烬……”


    她的话让他的呼吸紊乱了一瞬,却依旧没有松开她。


    沈染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忌讳她触碰他。


    只知道他牢牢把她把控住,压抑自己,却对她的反应极尽讨好……让人极致沉沦。


    狂风骤雨后,再次风平浪静时,她几乎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白尘烬的禁锢消失,覆在眼上的素帛也倏尔松了。


    素帛被抽离之际,沈染星按住了。


    按她对他的理解,这时候他该躲着她了,甚至一会素帛离开,恢复视线,她连人也见不到。


    沈染星隔着松散的素帛,捂着眼睛,道:“是不是我不可以看到完整的你,那么我先不摘下来,你别走。”


    白尘烬一言不发,可她知道他在。


    似乎才过了几息,又似乎过了很久。


    白尘烬低哑地“嗯”了一声。


    沈染星顺着声音,张开双臂,撞入他怀里,环住他腰身。


    他没躲。


    她脸上绽开了笑意。


    白尘烬垂眼,静静看着她。


    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无论是心,身份,还是血统。


    她不了解,所以表现出来的勇敢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甚至不敢和她靠得太近,本以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便可以永远保持现在的相伴关系。


    可那对于她而言,是不足够的。


    她时常让他觉得,两人即便做到最后一步,也没关系的,她不会离开他的。


    但是他不敢赌,若是赌输了,他管得住她人,却管不了她的心,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把她练成傀儡。


    可呆滞的傀儡,没了这封鲜活,还是她吗?


    他会伤害她,留在他身边,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相比起他,秦昭对她而言,更加合适。


    秦昭也可以保护她,可以和她一起经营生意,甚至两人的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他身边。


    他们的阻碍只有他,他不会放手,无论使用多卑劣的手段,变成多卑鄙的人,他也不会放弃她。


    沈染星完全没有想到 ,白尘烬会突然抚摸的她的脊椎。


    她吓了一跳,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梗着脖子:“你捏过那么多人的脊椎,是不是我的算是上乘?”


    不然,怎么总是喜欢触摸她的脊椎……


    白尘烬视线从她脸上,游离到了她的脊背。


    光线下,她的脊背汗湿如细腻的缎子,脊骨节节微凸,像一串朦胧的珍珠,在滑腻的肌肤上勾勒出断续的,诱人的光痕。


    他低哑地“嗯”了一声,顺着纹路描摹。


    即便知道他不会动手,沈染星的生物本能还是让她止不住心惊,头皮发麻。


    不用看,她几乎能想象出来白尘烬此时阴冷又疯狂的眼神。


    他是一个随时失控的疯子。


    可她似乎也不遑多让。


    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她除了那生物本能的警惕,竟然有些……享受这种刺激。


    不知是否因大半辈子因为心脏不好,过得索然无味,战战兢兢,如今遇上一个疯子,恰好可以给她带来心跳失速的感觉。


    当然,她很爱惜生命。


    白尘烬偏偏刚好与她的喜欢契合,她能感觉到他的危险,又明确知道,他不会实质性伤害她。


    ……这简直让她着迷。


    不过,适可而止是最好的。


    若是玩过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找秦昭吗?”


    他不说,可沈染星知道他是很在意的,在意得要命。


    像个闷葫芦一般,这一次她主动提出来,也不期望他回应。


    准备自顾自地解释。


    “为什么?”


    沈染星到了喉咙的话卡住,抬头,隔着素帛,看不见人,也试图把视线投射过去。


    稀奇了,他居然开口问了。


    沈染星解释道:“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我在想办法。”


    去见秦昭,除了三番五次拒绝不太好,其实也想着能否从他那里获取些什么信息。


    秦昭虽然身处边境大城,却与皇家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消息灵通,所以国师的势力涌入,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是没想到秦昭的参与程度比她想的要深,甚至……可能是国师的人。


    白尘烬没有说话,他的手自脊椎移到她额头,用指尖帮她把汗湿的一缕黑发推开。


    沈染星道:“你知道国师吗,我们被他盯上了。”


    白尘烬动作顿住,静静听着。


    沈染星:“国师的御妖台研究出来暴力压制妖,驯服妖的方法,如今我们的做法和他的背道而驰,甚至会伤害到他的利益,所以国师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白尘烬不紧不慢,继续帮她捋着鬓间的头发。


    可他的心跳却快了些许。


    沈染星觉得奇怪,紧紧贴住他心口,他的心跳却又恢复正常了。


    她不过多纠结,继续道:“所以我想知道,秦昭那边有没有我需要的消息,所以去见她。”


    白尘烬迟迟没有回应,似乎对她所说的话不感兴趣。


    她努力着解决可能阻碍着两人的危险,他却无动于衷,本想与他继续分享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不再思考,注意力便落在了白尘烬的手上。


    他的手顺着耳朵,腮边,下颌,脖子,一直往下,沈染星呼吸一滞,慌忙按住。


    她还累着。


    “你上哪学来的招式?”她突然对这个问题在意了起来。


    按照她对他有了解,他对这方面应该没有涉猎才对,也的确,他的动作青涩,可偏偏每一步都精准踩到令她窒息的点。


    白尘烬淡淡道:“青楼。”


    “嗯……”


    “嗯?!”


    沈染星震惊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你去当过小官?什么时候的事?”


    她眼眸覆着素帛,看不见白尘烬,同样,白尘烬也看不见她的眼神。


    可他依旧有些顶不住她的视线,忍不住抽出她掌心的手,覆在她眼睛上。


    白尘烬沉默片刻,道:“只是了解了男女之事。”


    那段时日,身下无法控制,心也失了控,他去了茶楼听书,又看了不少杂书,还去青楼了解。


    可这种做法不起任何作用,甚至使得他的症状愈发严重。


    知晓男女之事后,一种陌生的、灼热的冲动在他血脉里生了根,再也无法平息。


    他看向她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沉黯下去,在她纤细的颈线、微动的唇上反复流连。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伸手,她绝不会闪躲。


    这种全然的、沉默的许可,像最醇的酒,反而激起了他心底更深的掠夺欲。他想看她为他失神,想在她温顺的接纳里,确认自己独一无二的归属。


    白尘烬一向很冷静,坦荡地对待这一心思。


    此时,与沈染星提及,她的吃惊的反应,却让他看清了自己。


    哪是什么坦荡,分明是借着她的纵容,在阴暗处滋生着见不得光的欲念。


    她越是光明坦荡,就越照得他无所遁形。


    他突然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也担心她开始厌恶他。


    沈染星久久没说话,是因为极度的震撼。


    他居然去青楼了解男女之事?为什么?总不能是来到她身边,被她养歪了吧。


    她想要扯开眼上的素帛看他,可又担心他离开,那样的话,就更无法问清楚。


    给自己做了一顿心理建设,沈染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去做了什么?”


    对他说话,她很少带着这般质问的语气。


    白尘烬垂下眼睫。


    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光明正大,什么是君子所为。可偏偏对她,他只想做个小人,这种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的感觉,比纯粹的欲望更让他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如今想想,或许他不该踏入那一座青楼,不该……


    他们之间,好像就悬在接下来的回答上。


    那句话若是落下来,不必争吵,不必哭闹,就这么轻飘飘地,一切就都散了。


    白尘烬直视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的表情,声音平静到诡异,说出了那句话:


    “拿了几本书。”


    沈染星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眼上缠着素帛,面对着他。


    白尘烬呼吸无意识放轻了。


    她惊讶道:“就这?”


    他低声应答:“嗯。”


    还未等他继续说话,又听见她说道:“也给我看看呗,我也想看。”


    第52章 是因为她?


    白尘烬沉默片刻:“我烧掉了。”


    自从知道更多后, 他更难抑制各种对她的欲望,便把那些书全毁掉了。


    闻言,沈染星卡壳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怪异——


    他难道……是特意去了解这些的?


    因为她平日里的撩拨?


    这个猜想让沈染星心头一跳, 先前因误会而产生的怒气彻底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隐秘欢喜的好奇。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唇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


    沈染星微微偏头:“白尘烬……”


    她轻轻唤他名字,感觉到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一瞬,“你为什么要去青楼找那些书?”


    他沉默着。


    沈染星乘胜追击:“是因为我?”


    白尘烬的呼吸节奏似乎乱了一拍。


    “嗯……”她不肯罢休, “那你在看的时候, 想的是什么, 该不会也是我吧?”


    “闭嘴。”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


    可他这反应,无异于默认。


    沈染星心头那股得意瞬间炸开,几乎要满溢出来。她非但没闭嘴,反而变本加厉, 带着点不依不饶的劲儿, 朝他靠过去。


    “那为什么平日里还要躲着我呢?”


    她一句接一句, 步步紧逼, 每一个字都像是最纤细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他最不设防的神经上。


    白尘烬并未释放,一直忍着,身体越来越僵硬,气息渐重, 甚至变得混乱、躁动。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样反应,既不厌恶,也不抗拒, 反而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这让他所有预设的防备都落在了空处,乃至只剩下一种无所适从的窘迫。


    偏偏他还不能动她。


    沈染星靠回他怀里,还想开口时,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猛地推开了她,紧接着,覆在她眼前的素帛瞬间被扯开。


    光线猛地此来,沈染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等她再睁开时,素帛已经缠回了白尘烬身上,只露出的一双眼眸,灰暗得可怕,充满了兽性,似乎要随时将她吞入腹中。


    沈染星心猛地一跳。


    果然,不知者无畏,如果她刚刚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她绝对不敢那样逗弄。


    白尘烬收回视线转身。


    眼见他又要像往常一样,一受刺激就选择逃避,沈染星心头一急,想也没想就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腕。


    “好了,我不说了,你别走。”


    闻言,白尘烬动作顿住,转头看她。


    此时,沈染星突然发现,他衣服虽然也有些凌乱,可比起她的,简直可以说是整洁得过分,只有衣袖晕着斑点水迹。


    看着她的水迹,她有些脸热,挪开了视线。


    这晚白尘烬没离开,沈染星洗漱过后,如同往常一般就寝休息了。


    自那日后,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变了。


    沈染星和纪明月一同穿过庭院,正谈论着新院的选址,如今妖越来越多,这一处已经养不下了。


    既然已经引起了反派的注意,沈染星也不再压着共声苑的发展。


    经过后院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树荫下,白尘烬正席地而坐,半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他一身靛青衣衫,眉眼柔和,周身那股慑人的煞气收更是敛得干干净净。


    这便是那日之后最大的变化。


    白尘烬的形象,愈发与书中的接近了。


    甚至比书中的他,要更温和几分。


    几只兔妖幼崽,毛茸茸的,有的正大胆在他腿边蹦跶,有的试图去够他垂落在一旁的缠绕着素帛的手,有的更是蜷着身体,躺在他怀里。


    白尘烬闭眼休憩,既没有驱赶,也没有理会,只是任由这些小东西在他身边嬉闹。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


    这画面,与他从前那生人勿近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就连纪明月冰冷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已经几日了,她依旧没能习惯白尘烬收敛起骇然气息的温柔模样。


    沈染星看着白尘烬,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身上的改变细微却具体,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最让她心头触动的是,他做的这些,不是为了讨好,而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习惯了她喜欢的口味,习惯了她说话的节奏,甚至习惯了她的相处方式。


    纪明月见她久久没有动作:“走吧,和门牙子约好时间了。”


    沈染星点头,朝院门走去:“你看他,收起戾气的时候,还挺招小妖们喜欢的。”


    纪明月没有评论,只是冷淡点了点头。


    沈染星却不以为然,她心情颇好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一转头,对上了白尘烬眼睛。


    不知他何时睁开了眼。


    其实这一趟外出只是去城里转转,并无危险,见他要跟过来,她稍稍提高了音量:“我们出门一趟。”


    她指了指他周围的小妖:“你好好看家,照顾好这些它们,别让它们闯祸。”


    沈染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去,带着几分自然而亲昵的吩咐语气。


    树下的白尘烬闻言,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没有回应,却也没有跟过去。


    与纪明月外出处理事务的一整天,沈染星不明缘由,有些心绪不宁,,像是心头萦绕着一层驱不散的薄雾。


    尽管还有些事没处理,尽管纪明月再三阻止,她还是决定提前回去了。


    这种莫名的焦躁,在她们下午返回共生苑时,达到了顶峰。


    还未走到院门,远远地,沈染星的脚步便猛地顿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此时正值秋日,虽已到草木凋零的时节,可妖院门外那些树木不如夏日时枝叶繁茂、苍翠欲滴。


    却也未完全枯黄。


    然而,此刻,她竟看到无数枯黄的树叶,正从院落内部飘飘悠悠地飞旋而出,如同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死气沉沉的黄雨。


    那些落叶颜色黯淡,毫无生机,仿佛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铺满了门前的石阶,甚至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一股寒意瞬间从沈染星的脚底窜上脊梁骨。


    此时的场景她并不陌生。


    刚穿来时,那池塘边,她头顶的老槐树也是这般,枝叶凋零,甚至还死了一地的夏蝉。


    这毒落下,无论植物,动物,妖物,甚至是人,也难逃一劫。


    沈染星心头狂跳,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就要往里冲。


    “等等!”纪明月反应极快,一把用力拉住她的手臂,力道很大,沈染星踉跄了一下。


    纪明月面色凝重,目光锐利,扫过那不断飘出落叶的院门,冷冷道:“不明情况,直接进去太危险了。”


    沈染星被她拉住,焦急地回头:“我知道里面空气可能有毒,所以才要去救人和救妖。”


    她不敢想象院里此刻是怎样一番光景。


    纪明月坚持道:“等官府。”


    沈染星看着纪明月冰冷的神色,并不吃惊,甚至有些恍然大悟。


    从她感到不安开始,纪明月便一直安抚,如今想想,何尝不是在阻止她提前回来。


    枯叶萧萧,飘了满天。


    沈染星没有挣扎,静静看着纪明月,眼眶泛着红。


    纪明月对上她的视线,心脏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


    沈染星用帕子掩着口鼻,再不看她一眼,跨入了那死寂的院落。


    纪明月松开的她手有些颤抖,紧紧握拳,抬脚跟了上前。


    才进了院门,一道巨大的阴影裹挟着腥风,从院内的高空直直坠落。


    “轰”的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她们面前不远处的青石地上,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枯黄的落叶被气浪激得四散纷飞。


    沈染星惊得连退两步。


    那坠落之物,赫然是之前被她放走的大鹏妖。


    只是此刻它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狰狞的新伤,羽毛凌乱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迹,气息奄奄。


    纪明月站在一侧,面色不显,却心头巨震,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根素色木簪上。


    原本只是点缀着一抹暗红,此刻那红色竟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迅速蔓延、加深,变得鲜艳欲滴,最终化作一缕刺目的鲜血,顺着簪身缓缓流淌而下。


    她瓷白的指尖沾上了猩红,诡异而凄艳。


    但沈染星无暇他顾,并未发现纪明月的异常,全部注意力落在垂死的大鹏妖上。


    她蹲下身子,想要碰它,又无从下手:“你……你怎么会这样?!”


    大鹏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他们控制我……”


    沈染星问:“谁?”


    可大鹏妖似乎听不见,断断续续继续道:“对,对不起,我将毒扩散后,才恢复意识……”


    沈染星怔怔地听着,他如此重伤至此,怕是和强硬挣脱束缚脱不开关系。


    她声音有些发抖:“你可知道是什么毒?有解药吗?”


    大鹏妖艰难地摇摇头:“不过我已经将大部分毒粉扇向了高空……”


    沈染星站起身:“嗯,我进去看看。”


    “东家……”大鹏妖叫住了她。


    她停下迈开的脚步,转头看它。


    它已没了力气,声音很轻:“是因为你……人美心善……”


    说完,它金色的瞳孔渐渐熄灭,没了生息。


    都这般时候了,沈染星不明白它为何突然和她说这些无厘头的话,她没在管它,径直往里走。


    刚踏进游廊里,她脚步一顿。


    这才惊觉,它那是在回答从前她问的那个问题。


    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她蹲在笼子外,托着腮帮子凑近它,笑问:“是因我人美心善吗?”


    当时它满脸不可置信,并未回答。


    这一次,它回答了,相较于从前,这是个迟来的答案,可放到当下,又是一个即时的回答。


    看着萧条枯败院子,沈染星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弯腰撑在石柱上,捂着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背上按下一只手。


    她回头,纪明月就站在身后。


    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是绷得紧,下颌线都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可开口时,语气却无意放缓了几分,像是怕是刺激到她:“别自己吓自己,情况未必有多糟,走吧,我陪你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呀[撒花][撒花][撒花]


    第53章 他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沈染星没再看纪明月, 挥开了试图搀扶自己的手,踉跄着向院内走去。


    青底软缎鞋上绣着绽放的白莲,明媚又张扬,踩在枯死的落叶上, 发出碎裂的脆响。


    环境死寂, 声音格外刺耳。


    平日里充斥耳边的啾啾鸟鸣, 小妖们的嬉闹追逐声……全都消失了。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诡异。


    众人精心打理的花圃,那些曾经争奇斗艳的花草, 此刻全部化作了黑黄的枯枝, 风一吹, 就簌簌掉落。


    不见任何一只小妖的踪影,不见任何一个人,这里的生物,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沈染星手脚发软,只能强撑着, 加快了脚步。


    纪明月沉着脸色, 紧紧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 沈染星目光疯狂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从倒塌的假山到紧闭的房门,试图找到一点那些小妖躲起来的踪迹。


    可除了满院的枯萎,什么都没有。


    她的共生苑,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家,此刻像一个被洗劫一空, 又被恶意摧毁的巢穴。


    所有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死寂。


    它们是被抓走了?


    会不会……在别处遭遇了不测?


    未知的,空茫的恐惧袭来, 沈染星手脚发凉,连哭的心思都没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这样莫测而强大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大鹏的牺牲,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如她猜测的那般,才踏入后院,便看见了……散落各处的尸体。


    这些人身着夜行衣,横七竖八地倒在庭院中、回廊下,大约有十数人,死状各异,有的喉骨碎裂,有的胸口塌陷,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沈染星只是机械地往里走,甚至冷静得诡异。


    与她的冷静相对,纪明月心中却是骇浪滔天。


    怎么会有……杀手?!


    纪明月仔细辨认着那些黑衣人的装束和伤口,再次确认,这绝对不是云阔之前与她议定计划时,提到的人手。


    云阔明明答应,此次行动只利用被她控制的大鹏妖散布毒粉,造出妖院被毒杀惨案,以此试探并打击沈染星,让其放弃共生契约。


    这也是今日她三番两次阻止沈染星提前回来的缘由。


    为了万无一失,纪明月在执行这命令时,还冒着巨大的风险,留下了一个隐秘的后手——


    她并未完全控制大鹏妖,没有让它彻底丧失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相反,她巧妙地控制着了力度,让大鹏妖处于一种意识混沌,自我激烈抗争的状态。


    这样,大鹏妖实力大减,妖气紊乱,足以制造出失控的假象,却又保留了一丝反抗的本能。


    她的算盘打得很精。


    以白尘烬的实力,对付一个实力十不存一,且内心挣扎无法全力施为的大鹏妖,轻而易举。


    她算准了白尘烬的实力,却没算到云阔的狠毒与多疑。


    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偏偏在云阔这个老狐狸手里栽了跟头。


    云阔竟还暗中派遣了这么多精锐杀手,他根本信不过她。


    或者说,他原本的计划就更加恶毒,不仅要毒杀妖院的生灵,彻底清洗这里,还想趁白尘烬中毒,直接把他也杀了。


    白尘烬死了便罢,或许云阔也不会放过沈染星……


    纪明月看着这满院黑衣杀手的尸体,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她出任务一向利落果断,这一次破天荒的,居然有些后怕。


    甚至还有些……庆幸。


    也许云阔猜到了她会留后手,也料到了白尘烬有了软肋。


    可他也与自己一般,没有想到大鹏妖宁愿遭到反噬,宁愿承受粉身碎骨的痛苦,也不愿听从指令,更是挣脱了控制。


    纪明月想起方才看到大鹏妖临死的那一幕,心口发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来。


    有愧疚与自嘲,因为这局面终究因她而起;有愤怒,对云阔算计的滔天怒火;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张无形的大网中,她似乎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将身边的人拖入更深的深渊。


    一侧偏院门口传来细碎声响,她和沈染星同时往那边看去。


    那声响似乎只是错觉,只轻轻的一声,又恢复了死寂的一片,只有枯叶偶尔飘落的细微声响。


    纪明月看向院墙,她发现了雪拂,是他闹出动静后,又隐了身形。


    沈染星不知情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既害怕那声音是另一个陷阱,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


    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走过去,推开了那扇木门。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脚步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在这绿意盎然的院落中央,白尘烬长剑撑与地上,勉强站立着。


    他那一身深色衣衫早已被暗沉的血迹浸透,多处破损,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鲜血顺着他握剑的手,滴滴答答地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灰蓝色眼眸,此刻虽然依旧锐利,却明显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强撑的警惕。


    木门打开,与沈染星对视瞬间,他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气,如同濒死的凶兽,目光凶狠地射过来。


    但在看清来人是她的那一刻,那凝聚得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气骤然褪去,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强撑着的那口气仿佛也随之消散。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却只逸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高大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向前倾倒。


    “白尘烬!”


    沈染星的心脏猛地一跳,惊呼出声,所有的震惊和思绪都被抛到脑后。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在那具沉重的身躯完全摔倒在地之前,险险地接住了他,自己也被那下坠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半跪在地。


    入手是一片粘腻温热的濡湿,那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让她窒息。


    沈染星紧紧抱着白尘烬,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却急促的呼吸。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中毒了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黑衣人……是他解决的?


    那其他人和妖呢?


    沈染星脑子很乱,完全无法捋清思路。


    此时,身后那厢房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隙,片刻过后,窗户嘭地一下被完全推开。


    开窗的人是石多磊,他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回头朝屋里喊道:“是东家!是东家回来了,那些毒也散了!”


    话音刚落,门猛地被打开,先冲出来的是乔阿盈。


    她发髻散乱,裙角沾着泥污,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不管不顾地扑到沈染星身边,声音带着哭腔:“东家,你没事太好了……”


    紧接着,从门内涌出的,是共生苑里那些幸存下来的小妖们。


    它们形态各异,性情不同,此刻却无一例外地簇拥在一起。


    几只平时调皮捣蛋、互相追打吵闹的小妖,更是紧紧挨着,瑟瑟发抖,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没有任何一只试图独自逃离,或攻击身边的同伴。


    甚至还有两只属性相克、平日里互不搭理的妖,此刻竟也诡异地靠在了一起,互相倚靠着,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微薄的安全感。


    石多磊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协助沈染星,想要将重伤的白尘烬抬起,乔阿盈则是去从屋里找干净的布帛和清水。


    没有混乱的尖叫,没有自私的推搡,没有在危难时刻暴露本性、弱肉强食的内讧。


    有的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一种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脆弱,以及一种……无需言语、自发形成的、保护这个家和同伴的默契与团结。


    纪明月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这……怎么可能?


    在她的认知里,在缉灵司常年与妖物打交道的经验里,甚至在国师府那套冷酷的训诫中,妖族,尤其是未经驯化,野性难驯的妖族,其本性就是自私、残暴、遵循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在面临巨大危机时,它们会本能地优先保全自己,会为了争夺一线生机而互相倾轧、吞噬,内讧和自我毁灭是常态。


    这才是妖族的真实。


    可眼前这番景象,却与她根深蒂固的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这些妖,修为参差不齐,种族各异,天性或许本就存在矛盾。


    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般的袭击,自身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它们没有四散奔逃,没有为了争夺这看似安全的偏院小屋而自相残杀,反而……团结在了一起?


    听从石多磊和其他雇员的安排?


    互相依靠,互相守护?


    它们看向沈染星和白尘烬的眼神,那里面是真切的担忧、依赖,以及看到主心骨后的如释重负。


    那不是被武力驯服后的恐惧和顺从,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归属感和守护欲。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纪明月想要过去,融入他们,可下一瞬,又缓缓收回了迈出的脚步,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充满温情与团结的一幕。


    不对。


    她否认了突然冒出来与妖和平共处的荒唐想法。


    鼻尖仿佛又萦绕起幼年时的血腥气,眼前浮现出家人被妖物撕扯、啃噬的画面。


    母亲最后那声凄厉的惨叫,父亲将她藏进柜子时绝望的眼神,还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触感……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她的骨髓里。


    妖就是妖。


    冷血残暴,忘恩负义,这是刻在它们骨子里的本性。


    如今这些妖物之所以收敛爪牙,不过是因为忌惮实力强悍的白尘烬。


    若不是他的震慑,它们早就已经乱成一团,把院里的人全厮杀干净了。


    纪明月紧紧咬着后槽牙,一遍遍在心里重复: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纪明月正失神着,一只手自门外探入,扣住她手臂,把她拉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墙面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反击,抬眼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微微上挑的眼眸。


    雪拂……


    眼前的雪拂,与她平日里熟知的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狐妖截然不同。


    即便两人往日吵得再凶,他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那双总是流转着媚意和狡黠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受伤、失望,还有愤怒。


    他没了往日的风情万种,只是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落下,在他精致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而脆弱的美感。


    寻常时候,二人的关系总是纪明月占了主导地位。


    可如今她却不敢看他。


    纪明月才转头避开视线,雪拂一把扣住她下颌,把她的脸扭过来。


    他就这般死死地盯着她。


    第54章 不看我,居然去看一朵花……


    雪拂的桃花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唇紧抿着,扣住她手臂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纪明月能感到他身体的紧绷,以及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质问。


    她在心中自嘲地冷笑一声。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甚至主动迎上雪拂的目光, 眼底又刻意结了一层冰, 掩去了一片故作的决绝。


    摊牌了也好, 她想。


    雪拂本是天地间逍遥自在的九尾狐,是几乎不受约束的大妖,随心所欲, 无拘无束。


    三年前在青葱林间初见时, 他一身白衣猎猎, 笑得张扬肆意,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他。


    是因为遇见了她,刻意接近他的她,带着目的取得他信任的她,他才甘愿收敛锋芒, 褪去那身耀眼的光华。


    更是被她牵连, 遭遇不测, 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如今看来, 困在这小小院落,不过是陪她演这一场不知尽头的戏。


    而她自己呢?


    本是缉灵司里最冷漠干脆的妖能者,铁石心肠,只忠于命令。


    师父曾说她是天生的卧底,冷静且不为情所动, 最适合潜伏在妖域。可第一次任务,便遇见了这只纠缠不休的狐妖,她才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左右为难。


    他们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


    继续下去,只有无休止的猜忌、隐瞒和伤害。


    昨夜云阔下达命令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惨烈。


    不过转念一想,不如就此撕破脸,也好过这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


    她几乎能预见到他接下来会如何厉声斥责她的欺骗,如何用最伤人的话语揭开她所有不堪的伪装。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紧绷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


    然而,雪拂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对视间,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雪拂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手上极大的力道却一点点,缓慢地松开了。


    他依旧紧紧盯着她,但眼底那汹涌的情绪竟奇迹般地开始平息。


    他抬起手,没有质问,没有指责,而是轻柔抚上了她眼下猩红的水迹。


    纪明月下意识别开脸。


    雪拂扣在她下颌的手用力,又把她脸掰正了。


    “别动。”他说。


    声音沙哑得厉害,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帕子,仔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污迹。


    纪明月瞥了一眼,素白帕子沾了红,是她发间法簪滴落的猩红液体,不知何时滴落到了眼下,宛若一滴血泪。


    雪拂擦得认真。


    纪明月浑身僵硬,任由他动作。


    她看见他专注的神情,看见他抿紧的薄唇,看见他唇角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两人初遇时的争锋相对,想起她第一次为他挡刀时震惊的眼神,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守在院中等她归来时疲惫的身影,想起……他发现妖丹被剖后的绝望。


    他的心是真的,而她的心是假的,是诱饵,是一环接着一环的陷阱。


    雪拂见纪明月脸色愈发难看,轻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纪明月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猝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没有戳穿她。


    他没有放弃她。


    在经历了这样的欺骗和危险之后,他最先关心的,竟然还是她有没有受伤。


    那一刻,纪明月眼底刻意筑起,保护自己冰轰地碎裂开来,所有自暴自弃的决绝,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视线开始模糊,那些被她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桎梏。


    雪拂轻轻给她擦去眼泪。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颤抖:“你是傻子吗?你为什么……”


    纪明月没能主动摊牌,雪拂身形摇晃几下,倒了下去。


    他的妖丹已失,强行催动妖力参与打斗,早已到了身体的极限,方才全凭一口气硬撑着。


    在加上纪明月接下来的话他不愿听,便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


    最后听到的,是纪明月担心的惊呼,这对他来说,比那些乱七八糟,弯弯绕绕的事好多了。


    晨光熹微,驱散了前几日的阴霾。


    官府的人在当天已经将黑衣刺客的尸首全部收走,只留下院落中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打斗痕迹和些许血腥气。


    经过几日的休整和打扫,共生苑内虽然依旧可见破损,却勉强能住人了。


    小妖们吃了纪明月带回来的药,不小心吸入的微量毒素,已经清理得差不多。


    他们在石多磊和乔阿盈的指挥下,忙碌地清理着庭院,修补破损的篱笆和屋瓦。


    一片萧条中,传来阵阵清越悦耳的鸣唱,似乎能抚平这片土地所受的创伤。


    房内,药香弥漫,轻而薄的帐子扬起。


    白尘烬醒来时,帐子的虚影轻柔地扫过他的脸。


    晨曦透过半支轩窗洒入,被细密窗棂切割成柔和光斑。


    身下是干燥柔软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他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原本狰狞的伤口已被仔细清理,敷上了清凉的药膏,就着他的素帛包扎好了。


    他头一动,一块布巾掉落在了枕头上。


    床边的小几上,摆放着一盆清水,而一侧……放置着一个白瓷瓶,里面插了一朵淡蓝色小花。


    白尘烬盯着那朵小花,轻蹙眉头。


    就在这时,一阵鸟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清脆如碎玉,婉转悠扬。


    他微微侧头,看向窗边。


    沈染星背对着他,踮着脚尖,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正逗弄着站在窗外枝丫的九音鸟。鸟儿尾翎修长,灵性十足。


    “再唱一段嘛,就一段。”沈染星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眼睛亮晶晶的,“你唱得最好听了,比我听过的所有鸟儿唱的都要好,快,再给东家我展示一下!”


    九音鸟被夸得飘飘然,振振翅膀,又仰头展开歌喉,发出一串更加繁复华丽的鸣叫,音调高低起伏,韵律天成,听得人心情都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白尘烬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染星的背影。


    “真棒!”沈染星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又递过去一小颗谷米作为奖励,指尖轻轻点了点鸟儿的小脑袋。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沈染星忽然转身。


    她看过来刹那,白尘烬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闭上眼。


    “怎么掉了?”沈染星疑惑地嘟囔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捡起白尘烬枕头上的白色布巾。


    把布巾放进水盆后,她坐到床边,仔细端详着白尘烬的脸色。


    见他依旧闭目昏睡,沈染星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微凉柔软的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了他的额头,试探着温度。


    白尘烬眼睫微颤。


    这触感十分熟悉……


    脑海中,突然出现二人逃离伏妖居时,在黑松林的画面。


    那时他因旧毒发作,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也是这只微凉柔软的手,带着担忧和抚慰,探上他滚烫的额头。


    其余记忆都变得遥远而虚幻,唯有这微凉柔软的触感鲜明得厉害。


    当时的他,不明白为何在那冰冷的杀戮生涯里,这简单的触碰会让他心跳失序,会让他贪恋不已,只觉得困惑又烦躁。


    而现在,他知道了。


    他喜欢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喜欢她掌心的温柔。


    他甚至卑鄙地享受着这重伤带来的片刻温存,享受着被她专注照料的感觉。这感觉如此令人着迷,令人沉溺……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要是……能一直这样病着就好了。


    可是……


    白尘烬侧头,看向床边的小几上的小蓝花。


    这几日白尘烬一直昏迷不醒,反反复复的发烧,沈染星早已习惯有空便来探他额头的温度。


    这几乎成了她的日常。


    只是没想到,正细细感受着,手下额头突然动了,吓她一跳。


    沈染星猛地缩回手,愣了两息,才惊喜道:“你终于醒啦?”


    白尘烬没看她,低低“嗯”了一声。


    沈染星见他一直盯着那白瓷瓶里的小蓝花,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面自己。


    “几天不见,一睁眼看都不看我,居然去看一朵花?!”


    白尘烬似乎听不懂她的话,眨了眨眼睛后,静静看着她。


    他人毕竟昏迷了几日,脑袋混沌一点也属正常,沈染星也不恼:“你好像不继续发热了,感觉好点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尘烬坐起身来,黑发滑落腮边,半晌才答:“我没事了,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一下。”


    在他的禁令下,冯维翰还是来了,而且放了花,冯维翰这一次的行动是得了上面的指令。


    他必须要知道上面的指令的是什么。


    总归不会是好事。


    不等沈染星回答,他双脚一放,便下了床。


    可显然他身体还未大好,根本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又被沈染星塞回了被子里。


    在沈染星再三的劝说和保证下,他才定住了心神,不再折腾下床。


    无论是伏妖居、流芳阁、贾贞、还是天瑶庄,沈染星没见过白尘烬这样急切的态度。


    她多看了几眼小蓝花,看来来访的那个药堂老板,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白尘烬靠在床软枕上,低垂眼睫,似乎还在纠结那药堂老板来访之事。


    若是那药堂老板真的居心不良,早在前几日他们最脆弱的时候,便可以下手了。


    沈染星认为,此时关于药堂老板的事,着实急不来。


    她突然想起这几日盘旋心中的疑问,凑近白尘烬:“院子里的人啊妖啊那些,是你提前把它们藏到偏院保护起来的吧?我都问过阿盈了,她说混乱一开始,你就出现了,把它们都赶进了那间屋子,还守在门口。”


    白尘烬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是不是你?”沈染星又凑近了些,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白尘烬耳朵一阵酥麻,注意力全然被她引去。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额头抵在他肩头,轻轻搂着他,轻声道:“其实那天我回到门口,一看到漫天黄叶,感觉天都塌了,浑浑噩噩地往里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看到你,才发现,原来天没塌,还有你在顶着呢。”


    白尘烬愣了一下,抬手覆上她的背,生疏地轻拍两下。


    “你终于醒过来了,”她哽了一下,道,“真好。”


    第55章 她像一个外人


    衙门没查到刺客来历, 那桩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着了。


    共生苑已重整完毕,恢复了生机,重新开张,却遇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偏厅里, 乔阿盈和石多磊相对而坐, 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本,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退单的越来越多了,”乔阿盈气鼓鼓地翻着一叠取消租赁的信笺,愤懑不平, “说什么我们这里的妖失控, 不安全, 怕牵连他们,都是些不明事理的,人云亦云。”


    石多磊叹了口气,埋头记账。


    自从那日过后,不知谁散播了流言, 造谣共生苑这一次的劫难, 是因为没有好好驯化妖, 妖物失控反抗所致的。


    造谣一张嘴, 辟谣跑断腿,无论如何解释,大多数人依旧不信。


    连衙门都出面解释了,他们依旧不信。


    造谣愈演愈烈,更是引起了一阵恐慌, 短短几日,大部分的单子都被退了,如今还在陆续接到退单的信笺和退回来的妖。


    乔阿盈打开一封新的信笺, 拍到桌子上:“那些难听的谣言,越传越离谱,简直不堪入耳!”


    石多磊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抖,停下记账,把笔卡回笔架上。


    比起乔阿盈的义愤,他更多的是钱财方面的忧愁。


    “谣言倒是其次,如今的燃眉之急,是缺钱。”他指着账本上几项巨大的支出:“光是抓药为大家解毒,就是一笔巨款。还有院子里那些被毒素污染的土壤,几乎全部换掉了,这工程量不小,花费更大。再加上被毁坏的房屋、结界、花圃的修缮……我们之前积攒钱财,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乔阿盈:“我核算过了,就算把目前能调动的所有款项都填进去,也还有不小的缺口。而且,后续维持日常开销,给受伤妖和人继续用药,都需要钱。”


    乔阿盈咬着下唇,眼圈微微发红,既是气的,也是急的。


    石多磊沉默片刻:“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什么办法?”


    “可以把镇子里东街那处新买的宅子卖了。”


    “不行。”乔阿盈几乎立刻拒绝。


    她当然知道石多磊说的是事实,可一想到要动那样东西,她就万分不舍。


    那一处宅子前半个月才买下的,价值不菲。


    是乔阿盈和石多磊帮着沈染星找了许久才看中的,位置极好,将来无论是自己住还是做点小生意都非常合适。


    沈染星非常喜欢那里,还听取了不少乔阿盈布置方面的建议。


    “那是眼下最快能筹集到大量现钱的办法了。”石多磊的声音低沉,无奈道,“地段好,应该不难脱手。”


    其实他也很喜欢那一处宅子,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两人相对无言。


    “那宅子,不能动!”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两人齐齐抬头,只见沈染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只手捂着胸口,一手抱着一个盒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挣扎和心疼。


    她走了过来,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般,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盒子小心翼翼放在账本旁边。


    盒子雕刻精致,本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东家……”乔阿盈站起身,有些疑惑。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才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


    霎时间,珠光宝气微微闪耀,几乎晃花了人眼。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首饰,翠的,红的,黄的,白的……还有不少金裸子和银锞子……


    简直是个小型宝库,每一件都透着“我很贵”的气息。


    石多磊和乔阿盈都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染星。


    他们都知道东家有点……嗯,节俭,平日里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工钱也不见涨过,谁能想到她私下里居然攒下了这么丰厚的一份家当!


    “这些……先拿去当了。”沈染星的声音带着心疼的颤音,眼睛几乎黏在那些珠宝上挪不开,“应该能凑上一笔,不够的,再想其他办法。”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话说完,然后飞快地补充道,语气异常坚决:“总之,东街那处宅子,绝对不能卖。”


    乔阿盈不明白东街那处宅子宅子到底有多重要,只知道沈染星十分看重,每次路过都要美滋滋地看几眼。


    “东家,想不到你……”乔阿盈声音都变了调,二话不说,就抓住那紫檀木盒子。


    用力,没能拉过来。


    再用力,还是失败了。


    乔阿盈手上用劲,咬着牙道:“东家,你先放手吧。”


    沈染星也浑身使劲,与她拔河:“先等等,我再考虑考虑。”


    一阵较量后,还是乔阿盈落了下风,那紫檀木盒子被沈染星拉了回去。


    乔阿盈习以为常,拍拍手,坐回椅子,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过抠门东家会有这般魄力。


    沈染星的指尖颤抖着抚摸过那冰凉的珠翠,那眼神,活像是在割自己的肉,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再让我多看两眼,多看两眼,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攒下来的……”


    她喃喃着,越说越心痛,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长翅膀飞走了。


    乔阿盈随口附和一句,继续拆信笺,协助石多磊记账。


    沈染星在一旁暗自心疼好一会,猛地闭上眼睛,又狠狠心睁开,一把将盒子推到两人面前。


    两人抬头看向沈染星。


    沈染星道:“拿去吧!趁我后悔之前。”


    石多磊看着面前这盒价值不菲的珠宝,又看了看沈染星那副心疼得快要晕过去,却又强撑着的模样:“……东家,也不必这样,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


    沈染星有气无力,瘫在椅子上:“没有其他办法了,如今去钱庄借钱都借不着。”


    乔阿盈道:“反正那宅子买了不过半个月,再卖出去,当作从来没拥有过,也不是什么……”


    “不行!”沈染星斩钉截铁,“那处宅子不能动。”


    “为什么?”


    “我自有用处。”


    石多磊停笔,狐疑地看她:“东家,关于那座宅子的事,你总是神神秘秘的,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前些日子总往那边跑,还不让人跟,着实可疑。


    沈染星一个激动,指着他道:“我金屋藏娇,也不会藏你们婚房里。”


    霎时间,空气安静了。


    石多磊手上的笔悬空过久,笔尖处聚了一滴墨,吧嗒地落到桌面上。


    “谁的婚房?”石多磊问道。


    沈染星本想装修好后,给他们一个惊喜的,可没料到近期发生这么多事。


    既然已经说出来,她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你们有了大婚的打算,我想着给你们置办一处宅子,当作是新婚礼物。”


    乔阿盈满脸震惊,张着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石多磊低头,重新用笔蘸墨;“卖了吧……”


    沈染星一阵感动,想不到为了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他们连一直心心念念的宅子都不要了。


    感动还未落地,又听见他说道:“大不了我们婚事延期,等你东山再起了,再给我们买一个……对了,别忘了利息。”


    沈染星:“……”


    此事还没争论处一个结果,有人来报,药堂老板来送药了。


    这位药堂老板名叫冯维翰,拥有方圆镇上,最大,也是药材最全的药堂——济世堂。


    共生苑出事的那日,虽说毒粉已被大鹏妖设法卷走了,却还是有不少妖误吸了毒粉,连白尘烬也中了招。


    纪明月知道解药药方,沈染星便让石多磊带着几个护卫去抓药,顺便带个大夫回来。


    想不到他们不仅带来了一位老大夫,连济世堂的老板冯维翰也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冯维翰每隔三日亲自上门送药。


    冯维翰是个中年蓄须男人,长相正派儒雅,气质威严,可沈染星总觉得他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花厅内,茶香袅袅。


    冯维翰一身深色常服,端坐下首,久居上位的威严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花厅的气氛有些凝滞。


    他与坐主位的沈染星寒暄过后,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


    随从得了指令,上前,将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大包药提给沈染星。


    “沈东家,”冯维翰道,“这是这三日的解药。”


    他声音平和,沈染星心中微凛。


    每次听他说话,总觉得他不像商人,更像是……官。


    随从将药放在沈染星一侧的桌子上,沈染星道了谢,又让人给了银子。


    冯维翰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内心。


    沈染星每次见他都发怵,如今在他的视线下,更是坐立不安。她不明白堂堂济世堂老板,为何一股子官场气息,又为何如此执着于跑腿送药。


    “沈东家年纪轻轻,便能在这京城之地,开办如此规模的妖院,与各方妖族打交道,实属难得。”冯维翰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不知……沈东家开设此院的初衷,究竟为何?”


    来了。


    沈染星心下一紧,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点。


    她每次见他,都跟奔赴考场似的……有这种想法,也怪不了她,主要是这位冯老板,总是喜欢问些官方的问题。


    问便算了,答不好他还黑脸!


    偏偏如今解药所需的药材只有堂济世能配,又不好撕破脸……


    沈染星忍辱负重,稳住心神:“我只是觉得,人族与妖族共存于世,纷争不断,多因互不了解,心存芥蒂。开设这个妖院,是希望能提供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让双方有机会接触、合作,探索一条……或许能互利共生的道路。妖有所需,人有所求,各取所需,总好过一味打杀、敌对。”


    说完,她对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


    多么合情合理说辞,多么先进的理念。


    不过……


    冯维翰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


    “当真是你内心真实所想吗?”他放下茶杯,虽未提高音量,那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增强,“在我看来,似乎……不太见得。”


    沈染星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


    冯维翰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这个冯维翰与白尘烬关系匪浅,而她一开始开设共生苑,甚至有这个想法,都是因为白尘烬。


    一开始是想从白尘烬手上活下来,后来则是想把他留在身边。


    沈染星强自镇定,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冯老板为何这样说?”


    冯维翰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话锋陡然一转:“听说……白公子,前日已然醒转了?”


    他顿了顿,像是陈述,又像是感叹,“年纪轻轻,修为莫测,确是难得。只是……跟在沈东家身边这些时日,似乎也没少受罪,此番更是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他这般人物,缘何甘愿屈就于此,历经艰险?”


    说罢,他撩眼看向沈染星,眼神变得犀利,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向沈染星。


    沈染星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这是在暗指她身边危机四伏,连累他人,甚至隐隐质疑她留在白尘烬身边的动机是否单纯?


    遭难的那日,冯维翰带来的老大夫对白尘烬身上的素帛很熟悉,包扎的时候没让她在场,当时,相对于他们而言,沈染星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外人。


    不仅仅是当时,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也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


    沈染星第一次对原身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冯维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催促道:“沈东家?”


    沈染星恍然回神,还未回答,门外传来声音。


    “东家。”


    她转头看去,白尘烬背着光,站在门外。


    第56章 白尘烬来得悄无声息……


    白尘烬来得悄无声息, 就那样突兀地立在花厅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瞬间打破了花厅内原本就紧绷的氛围。


    沈染星心中莫名一松,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


    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站起身,微微俯身道:“冯老板, 我还有事, 先……”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 白尘烬已经动了。


    他几步跨入厅内,甚至没有看冯维翰一眼,径直走到沈染星面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哎!”沈染星猝不及防, 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差点撞进他怀里。


    她惊愕地抬头, 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阴冷的眼眸。


    白尘烬拉着沈染星转身时, 视线越过了她的头顶,落在从凳子上站起来的冯维翰。


    冯维翰对着白尘烬,俯身颔首,悄无声息地恭送。


    白尘烬的那一瞥极快,沈染星稳住身子, 再次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收回了目光。


    白尘烬拉着沈染星,一路快步, 走回书房。


    “砰!”


    书房的门被白尘烬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界。


    一路被他几乎是拖行回来,沈染星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气息也有些不稳。


    她刚想开口问他发什么疯。


    白尘烬猛地转过身,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相对昏暗的书房内,亮得惊人,沈染星想说的话卡在喉咙。


    怎么了……他好像快失控了。


    发生了什么事?


    白尘烬一把将她按在紧闭的门板上,动作急切,沈染星莫名其妙地观察着他。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想说话。


    他的双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开始近乎粗暴地检查她。


    冰凉的指尖猛地扯开她衣襟的领口,目光扫过她裸.露的脖颈和锁骨,确认没有可疑的标记,然后抓住她的双臂,将袖子用力捋起,仔细查看她纤细的手腕、手臂,甚至连指尖都不放过。


    沈染星被他按在门上,像一件需要被仔细查验的物品,动弹不得。


    他指尖的冰凉,以及那下面压抑着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剧烈杀意。


    这杀意不是针对她,反而是因她而起,因为担心她。


    可为什么他突然这般?


    因为……冯维翰?


    沈染星忽然明白了。


    白尘烬如此失态,并非因为他忌惮冯维翰本人。


    以他的性子,恐怕这世上没什么人能让他真正忌惮,他忌惮的,是冯维翰可能对她造成的威胁。


    他此刻近乎粗暴的检查,是因为他害怕,害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受到了伤害。


    冯维翰是白尘烬这方的人,为何会对她不利?


    一个念头闪过,沈染星想起二人刚接触时,白尘烬的敌对态度……


    她这具身体的身份……似乎不得了,让白尘烬这一派的势力相当忌惮。


    正想着,白尘烬的手掌隔着衣料,快速而用力地按压她的肩膀、脊背、腰侧……仿佛在确认她每一寸骨骼是否完好,是否遭受了内伤。


    他动作又快又重。


    “……我没事。”沈染星怕他真的失控,试图安抚他,“冯老板只是说了几句话,给了几包药,他没有对我怎么样。”


    可白尘烬仿佛听不见,依旧固执地确认着她的完好。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下颌处,强迫她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瞳孔最深处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隐瞒。


    他这种近乎偏执的紧张,让沈染星的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她抬起手,覆上了他正用力托着自己下颌的那只冰冷的手。


    然后,在他注视下,她微微侧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手腕内侧。


    那里,素帛缠绕着,并未直接接触,只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


    白尘烬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僵住。


    那只被亲吻的手腕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脉搏在她唇下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血管。


    缠绕其上的素帛边缘,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抽回被亲吻的手,猛地扣住她下颌。


    另一只掐住了沈染星腰肢,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他更加牢固地禁锢在门板与他坚硬的身体之间。


    沈染星被迫仰起头。


    他的注视几乎要将人灼伤。


    白尘烬的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戾与焦躁。


    他惯于掌控,习惯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扫清一切障碍。若是从前,遇到像冯维翰这样试图窥探,可能耽误他计划还不知收敛的人,他根本不会多费唇舌,直接让其彻底消失便是。


    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可这一次,不行。


    她被他们盯上了,杀了一个冯维翰,他们只会派来更多、更棘手、更难以揣度的人。


    这样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白尘烬利用上一次派来的杀手传话,他们停手了,或许是因为他前几日再度涉险,他们又准备动手了。


    目前看来,他们还未动手。


    他们会对她做什么?拷问?还是控制她的意识,利用她与国师对抗?


    这种明知威胁存在,却无法根除的无力感,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愈发压抑。


    而这份压抑,在他面对沈染星时,便化作了另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情绪。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否也是她的计谋?


    以身入局,离间他与他们,让他因她而方寸大乱,从而达到她的目的。


    若真是如此……


    白尘烬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重……那她显然成功了。


    而且,成功得让他无法自拔。


    他该拿她怎么办?


    白尘烬目光牢牢锁住身下的沈染星。


    视线仿佛有触感一般,扫过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拂过她因紧张而抿起的唇瓣,最终落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缓慢而专注。


    沈染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双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


    右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然而,偏偏就是她这幅仿佛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诱着他清醒地沉沦。


    白尘烬只觉得下腹一紧,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在她这无声的邀请下土崩瓦解。


    他肆意地揽住了沈染星的腰身,低头吻住了她。


    她身子僵住,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沈染星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只要对上她,他总会多了一分手足无措的感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变得不堪一击,极易失控。


    他吻得更深,更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沈染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白尘烬才猛地松开了她。


    他的呼吸依旧粗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以后不必再见那个人。”


    沈染星被他吻得头晕目眩,眼神还有些迷离。


    她抬起头,撞入他幽深的灰眸中。


    怎么眼睛又变颜色了?


    见她发愣,腰间的手紧了紧,沈染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个人指的是冯维翰。


    心中也同时了然,他这几乎是默认了他与冯维翰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她尚不清楚的,匪浅的关系。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反驳:“我还需要他提供的药……”


    话音刚落,白尘烬盯着她的眼神又冷了下来,明显带着不悦。


    她总是这样。


    心里装着整个院子,装着那些无关紧要的妖,装着所有人的安危,拥挤不堪。


    他环抱住她的身子,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我让他送来便好。”


    轻声说完,他似乎不愿再给她任何反驳或思考其他事情的机会。


    他抬手,拨开了她鬓角被汗水濡湿的几缕发丝,然后再次低头,这次的目标是她雪白纤细的脖子。


    他轻轻咬她,带着点惩罚和占有意味。


    牙齿厮.磨着细腻的肌肤,所触之处带来一阵阵酥酥麻麻的触感,这感觉迅速窜遍全身,惹得沈染星情不自禁地从喉咙深处溢出两声细碎而甜腻的喘.息。


    白尘烬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与怀中人四目相对。


    沈染星迷离地与他相对。


    她按在他下颌处的手指,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里坚毅的轮廓。


    “别动。”白尘烬的声音暗哑到了极致,震得沈染星心尖发颤。


    可她根本没听。


    因为她知道,或者说,她凭借着对他的了解,笃定地知道——


    他根本不会进行下一步。


    她这头驴,目前吃不上这根胡萝卜。


    果不其然,在几乎要失控的边缘,白尘烬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住了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


    他一手依旧紧紧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捉住了她在他下颌作乱的手,然后,他将滚烫的额头重重地埋在她单薄的肩头,像一头困兽般,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努力地一下又一下平息体内的冲动。


    沈染星靠在门板上,感受到白尘烬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疑虑:“白尘烬……你和那位冯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尘烬闻言,缓缓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


    沈染星对上他视线:“如果不想说,那就……”


    白尘烬打断她的话,直接回答:“他是我……家仆。”


    “家仆?!”沈染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仔细地审视着沈染星的脸,仿佛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伪装的痕迹。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竟然问他冯维翰是谁?


    她在暗,他在明,她怎会不知冯维翰是谁。


    白尘烬沉默了。


    沈染星又问:“那济世堂……是你家的?!”


    白尘烬点头。


    济世堂,那可是闻名遐迩、遍布各州府的医药世家,底蕴深厚,据说与宫中关系也极为密切,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冯维翰带来的药,从前白尘烬随手就拿出来的御用药,似乎正好对上了这一点。


    不过,沈染星有些疑惑,一个济世堂的公子,真的敢这般毫不掩饰地使用御用药吗?


    装都不装,也不怕被官府查?


    “所以说,你是济世堂的大公子?”沈染星仰头看他,再次确认。


    听到“大公子”这个称呼,白尘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感冒。


    他沉默片刻,避开了沈染星的视线,语气含糊地应道:“……算是……小公子吧。”


    “算是……”沈染星追问,“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


    “你不会是私生子吧?”


    “……不是。”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算是’呢?”沈染星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在外一般叫我少爷。”


    只是因为称呼吗?


    沈染星还想再问,身后门板震动,传来敲门声。


    纪明月在外面唤她:“染星。”


    第57章 喜爱得有些过了


    沈染星吓了一跳, 推了推开身前的白尘烬。


    白尘烬手臂僵硬了一瞬,眼眸深处掠过淡淡的不满,但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力道。


    沈染星没有看他,径直转过身, 背对着他, 快速整理凌乱的衣襟。


    定了定神后, 伸手拉开了书房木门。


    门外,天光乍泄。


    纪明月果然还等在那里,静立在廊下, 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染星尚未完全恢复常态的绯红脸颊。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在她看来, 沈染星继续和白尘烬厮混下去, 迟早会被卷入风暴中心。


    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不悦的情绪压了下去。


    毕竟,如今的她, 既没有资格, 也没有立场。


    纪明月气息冷冷的, 表情也是冷冷的, 沈染星大概猜到她的心思。


    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她总是不喜自己和白尘烬待在一起。


    沈染星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抬步走出了书房,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将门内那个冒着更重寒气的男人隔绝开来。


    “走吧。”沈染星对纪明月说道。


    自今日起, 纪明月要去处理新妖院的事务,或许大半时间都要住在那边了。


    行李已收拾好,她出发前, 想来见见沈染星。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在回廊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柱,投下斑驳的光影。庭院里,几株生命力顽强的花草已然重新吐露新芽,倔强地在一片光秃黄土上点缀了绿意。


    轻风拂过,沈染星按住耳边飘扬的碎发,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纪明月。


    关于明月的身份,她心中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从云老先生的异常,到大鹏妖事件中那过于巧合的失控,再到这次袭击后她毫不遮掩的提点和暗中推动的资源调配……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可能:纪明月,很可能是国师那边安插过来的人。


    她猜出来了。


    她也知道她猜出来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因此而变得极其微妙。


    彼此心照不宣,又都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又像是默契保持诡异平衡的战友。


    沈染星猜不透明月究竟是如何想的。


    作为一个奸细,她本应竭尽全力破坏、瓦解共生苑,或者至少是监控、传递消息。


    可事实上,在许多关键时刻,明月却选择了出手相助,甚至是不遗余力地帮她。无论是之前寻找药材,还是在这次灾后重建中。


    沈染星很清楚,如果没有纪明月,共生苑想要重振旗鼓,恐怕要花费数倍的时间、精力和代价,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两人沿着回廊又走了一段,四周只剩下她们规律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新叶的细微沙沙声。


    阳光勾勒出纪明月清冷精致的侧脸轮廓,肌肤白皙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身姿挺拔,行走间,自带一种疏离而利落的气质。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甘心受人驱使,行阴暗之事的细作。


    可她偏偏就是。


    是便算了,还不是一心要害人。


    也正是因此,沈染星才一直没有选择与明月摊牌甚至决裂。


    如果赶走了明月,不知国师那边会再安插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进来。


    若是真正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到那时,局面恐怕会比现在更加凶险和难以控制。


    “那些流言,你有听说吗?”纪明月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问的是近日城里愈演愈烈的那些关于共生苑的污蔑。


    沈染星点了点头:“听说了,已经着手在查了。”


    之前那桩被诬陷自家牛妖发疯伤人的事,当时在公堂之上,她们费了不少力气才自证清白。


    可如今,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竟歪曲事实,散布谣言说她们是收买了公堂才得以脱罪。更有甚者,竟直接污蔑她沈染星是人族的叛徒,是妖族安插进来的奸细。


    这顶帽子扣下来,其心可诛。


    空气随着沈染星的话语落下,再次陷入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回廊里清晰可闻,嗒,嗒,嗒,不疾不徐,仿佛在丈量着这沉闷的时刻。


    纪明月目视前方:“查到线索了?”


    沈染星道:“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不过我大概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了。”


    纪明月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天瑶庄?”


    沈染星点了点头:“嗯,而且,我昨天又收到了李瑶光请求拜访的来信。”


    这封信在这个时机送来,挑衅和试探的意味不言而喻。


    其实,妖院刚遭灾祸时,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确实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导致了大量委托退单,现金流一度濒临断裂。


    那时,沈染星咬牙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才勉强支撑了一阵,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后来,风波稍平,大众慢慢回过味来,发现那场袭击明显是外敌所为,与共生苑内妖物的品行和能力并无直接关联。


    再加上她们院里的妖确实训练有素,在执行委托时表现出的专业和可靠有目共睹,于是,一些老主顾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下订单了。


    也正是在订单量刚刚有所起色的时候,那些更加离谱、更加恶毒的流言开始如同瘟疫般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显然是有人不想看到她们重新站稳脚跟。


    结果可想而知,预期的订单增长变得不温不火,始终难以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沈染星接着道:“只要捋捋细节,看看如果我们彻底败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谁,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天瑶庄一直想吞并他们,这早已不是秘密。


    纪明月:“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沈染星思考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纪明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星辰。


    纪明月也停下来,耐心地看着她。


    “其实,我觉得我们未必需要与他们硬碰硬。”沈染星声音轻快,“只要熬过这些日子便好了,你知道萧霁雪吧?”


    “萧霁雪?”纪明月微微一怔,对这个名字的出现感到有些意外,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知道。”


    朝廷四大驯妖司之一,朱雀司的掌上明珠,在年轻一辈中名声极为响亮。


    “对,就是她!”沈染星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双手微微握紧,脸上洋溢着一种掩不住的兴奋与崇拜,“她也在致力于推广共生契约的理念,认为人与妖并非只能对立,完全可以找到和谐共处,互利共赢的路。而且听说,她的主张还受到了朝廷的认可和鼓舞。”


    纪明月静静地看着沈染星此刻的模样。


    眼前的她,因为提及另一个人的名字和理念,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那双杏眼黑而润,清澈见底,充满了纯粹的向往和敬佩,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着淡淡的粉色,显得格外生动可爱。


    一开始,纪明月甚至一度以为沈染星与那位远在京城的萧大小姐有什么私交,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沈染星似乎只是对萧霁雪这个人……怀有一种莫名的,毫无理由的好感和崇拜。


    纪明月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脚下光滑的青石地板上,看着石板在自己的步伐中一块块向后退去。


    沈染星并未察觉到明月的细微异样:“所以,我们可以以不变应万变!首要目标是坚持下去,等萧霁雪那边的势力真正发展起来,等萧霁雪所倡导的共生模式得到朝廷更广泛的认同和推行,被更多人所了解和接受,只要萧霁雪成功,那么现在这些针对我们的污蔑和谎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她越说越觉得豁然开朗,“你想想,先前那些客人们之所以能那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信任我们,除了我们自身的努力,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萧霁雪,萧霁雪让人们有了更多的信心和包容。再过一段时间,萧霁雪的名声更盛,李瑶光散布的这些谎言,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站不住脚……”


    渐渐地,纪明月听不见其他内容,只觉得“萧霁雪”这三个字到处乱窜。


    她听得出来,此时的沈染星,一心都在萧霁雪身上,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喜爱,甚至……喜爱得有些过了。


    两人穿过月洞门,视野豁然开朗,已能望见前院。


    远远地,便瞧见雪拂慵懒地倚靠在一辆马车车辕旁。


    他轻衣缓带,墨发半束,松松挽起,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他那张昳丽绝伦的脸愈发苍白,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魅惑,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天边的流云,侧脸的线条优美却掩饰疲惫,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


    沈染星止住了话头。


    那日妖院遇袭,雪拂为了护住争取时间,强行催动本源妖力,布下幻阵迷惑杀手。


    可他……早已没了妖丹。


    失去妖丹的妖,如同无根之萍,强行过度使用妖力,无异于过度消耗躯体。


    他的伤势痊愈得很慢,身体一直反复,总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沈染星对身旁的纪明月低声道:“要不……我们想办法,帮他把妖丹找回来吧?”


    找回他的妖丹,也算是对这一次事件的报答。


    纪明月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也落在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上,声音没什么起伏:“没有妖丹,对他才是最好的。”


    “为什么?”沈染星愕然转头,不解地看向纪明月。


    没有妖丹,意味着力量大打折扣,意味着根基受损,意味着可能终生都无法再进一步,甚至要一直承受这种虚弱状态的折磨,这怎么会是最好的?


    纪明月缓缓将视线从雪拂身上收回,转而看向沈染星:“你知道天狩司吗?”


    沈染星点点头:“知道。”


    天狩司,隶属御妖台管辖妖族事务的三大机构之一,与其他机构相比,天狩司的职责更为直接和血腥。


    天狩司会深入妖域,猎杀那些被视为威胁的强大妖族,同时也负责捕捉具有特殊价值或反抗朝廷的妖物。


    他们是悬在众多妖族头顶的一柄利剑,代表着人族朝廷最铁血,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妖丹,”纪明月的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就是被天狩司的人剖去的。”


    沈染星倒吸一口凉气。


    纪明月继续说道:“若是找回来,他会再次被天狩司盯上,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是再遭一趟剖丹之罪罢了。”


    她顿了顿:“而且,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剖去妖丹那么简单了。”


    “那我可以放他回妖域。”沈染星道,“回到妖域,天狩司的手总不至于伸得那么长吧?在那里,他或许能安全一些,慢慢养伤。”


    在她看来,妖域是妖族的地盘,应该是雪拂的天然庇护所。


    然而,听到她这个提议,纪明月唇角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沈染星初时以为那是一个笑,但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只是单纯的肌肉动作。


    “你知道……”纪明月声平淡,“他的妖丹,是在哪里被剖去的吗?”


    沈染星下意识地追问:“……哪里?”


    “就在他妖域的府邸里。”


    沈染星:“?!”


    雪拂性子跳脱,没个正形,沈染星一直以为是他作死,来人界瞎玩瞎闯荡,失了足,吃了大亏,丢了妖丹……


    谁知,他竟是在自己家中出事的。


    沈染星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在原书中,人族的能力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妖域的规则,直接闯入大妖府邸掳掠大妖。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染星看向纪明月。


    纪明月不再说话,静静朝着雪拂走去,风起,碎发拂过木制发簪的那一点红,在阳光下愈发热烈娇艳——


    作者有话说:嗷嗷,谢谢宝们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加油][加油]


    第58章 会不会不一样


    雪拂将纪明月小心地扶上了车。


    安置好明月, 他转身,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沈染星翩翩走来,停在了她面前。


    他微微垂下眼睫,缠绵悱恻又忧伤:“东家, 此一去, 山高水长,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行了,别演了。”沈染星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表演:“两处不过大半时辰的车程, 在那边的新据点稳定下来之前, 大多数核心事务、账目、还有重要的药材储备都还留在这里, 你们隔三差五就得回来一趟,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雪拂被她拆穿,非但不恼,那双桃花眼反而漾起更浓的笑意。


    “东家真是狠心,连这点离愁别绪都不许人家有了么?”他伸出手, 拉过沈染星的手, 抱怨道:“虽说路途不远, 可一日不见, 我这心里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染星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


    雪拂又打算去拉。


    这回,沈染星没再客气,直接抬手,“啪”地一声, 拍开了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你收收性子吧!”沈染星无奈道,“明月嘴上说着不在意,难道就真的是不在意了吗?你风流快活, 四处沾花惹草,觉得无伤大雅,可我告诉你,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不在意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牵扯不清。”


    她这话说得直白。


    雪拂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眸缓缓睁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话。


    他脸上的慵懒和戏谑褪去,只剩呆滞。


    沈染星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此刻雪拂是狐狸原型,那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肯定会“唰”地一下竖得笔直。


    “真的?”他问。


    他居然还真实不知道。


    沈染星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住扶额的冲动:“当然是真的。”


    她继续解释道,试图掰正这只狐狸扭曲的认知:“明月面冷心热,很多时候口是心非。她解释不在意,那就是在意,谁不在意还特意说明自己不在意的。”


    雪拂听得怔怔的,似乎在努力消化这番对他而言颇为新奇的道理。


    他回想起明月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再结合沈染星的话细细品味……


    似乎,每次他与旁人调笑过后,明月周身的气息确实会更冷几分……


    他也是想她如从前那般,多在意他,多和他说话,哪怕是吵架,才愈发肆无忌惮。


    他原本以为,只要明月没有明确阻止,便是默许,甚至是不在乎。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恰恰相反?


    雪拂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马车窗帘被掀开,罅隙里露出纪明月的半张脸:“雪拂?”


    “来了。”


    雪拂朝沈染星道别,转身走向马车。


    他掀开车帘,钻了进去,里面传来纪明月一声轻轻的惊呼。


    马车缓缓启动,辘辘驶离了共生苑的大门。


    沈染星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刚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白影便闪电般窜上她的肩头。


    小雪貂的小爪子紧紧扒着她衣裳,晶蓝眼眸里神采奕奕:“东家,几里外来了好多人,气息很不对劲。”


    沈染星心头猛地一沉,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白尘烬。


    如今妖院元气未复,能抵挡强敌的,唯有他。


    她才转身,小雪貂又说道:“我已经告诉白大哥了,他刚才脸色好可怕,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走了,应该是去找那些人了。”


    正说着,乔阿盈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东家,天瑶庄的少东家李瑶光来了,就在前厅,说要见你。”


    沈染星眉头轻蹙。


    外面强敌环伺,里面李瑶光适时来访?


    这不是巧合。


    她把小雪貂放到阿盈手上,道:“嗯,我去会会他。”


    前厅里,李瑶光负手而立。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质料华贵的月白长袍,只是与上次相见相比,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他本就生得俊美,五官精致阴柔,此刻这份憔悴,更给他增添了几分破碎和雌雄莫辨的脆弱感,只是那眼神深处,却压抑着烦躁与戾气。


    沈染星步入厅内,脸上挂起笑:“李少东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可是没有休息好?”


    她不提这个便罢,一提此事,李瑶光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为何休息不好?


    还不是拜她所赐!


    他相貌本就偏于阴柔,她棋高一招,散布他有龙阳之好,这已经让他恼火不已。


    更雪上加霜的是,做那之后,在一次世家宴会上,他不知遭了谁的暗算,竟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直直摔进了恰好站在他附近的秦昭怀里。


    最可恨的是,他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惊愕、暧昧、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于是那谣言更是如同野火般燎原,愈演愈烈。


    一想到众人在看笑话的眼神,李瑶光就气得肝疼。


    他今日来,本是打算维持翩翩风度,先礼后兵。可被沈染星这么一关心,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那点伪装出来的礼节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连寒暄都懒得维持,直接切入主题:“沈东家,闲话少叙,我今日前来,是给你指一条明路。将这共生苑,连同你手下的所有妖仆契约,一并转让给我天瑶庄。价格,不会亏待你。”


    沈染星早已猜到他的意图,礼貌拒绝:“多谢少东家好意,只是这妖院是我的心血,没有转让的打算。”


    李瑶光见她拒绝,劝道:“你不知道,你已经触碰到了某些势力的利益,挡了别人的财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染星迎着他目光,毫不退缩:“这是大势所趋,我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


    “大势所趋……”李瑶光轻笑一声,“我也不怕告诉你,今日我是应上面的要求,带了不少人过来若是你执迷不悟,不肯听从……”


    沈染星心知他指的是外面那些带着杀气的人,面上却故作不解,挑眉问道:“不肯听从,又会怎样?”


    李瑶光看着她那天真的模样,唇边勾了勾:“会血洗这里,相比先前你们遇到的那两次的,这一次,人更多,手段也更干脆。我也是看在……好歹相识一场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你。”


    沈染星心中明镜似的,他们这是软硬兼施,想要逼她就范。


    巧了,她这人,软硬不吃!


    她也勾了勾唇:“既然前两次生死难关我们都挺过去了,若是现在因为少东家几句话就服输认栽,那我以前吃的苦,受的罪,岂不是都白费了?”


    李瑶光盯着她:“你还算是个有骨气的人,难怪……秦昭明里暗里都要护着你几分。”


    若不是秦昭那边一直卡着,以他的手段,早就来找沈染星算账了,何至于等到那股势力支持才过来!


    自那之后,不少拎不清的男子向自己示好。


    都是拜这女人所赐!


    没来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他便想把这个女人狠狠教训一番!


    李瑶光说得咬牙切齿,沈染星却听出了酸意和愤懑。


    听他再次提起秦昭,又见他这副怨愤的模样,心中那关于“李瑶光爱慕秦昭”的误会更深了。


    她体贴地解释道:“李少东家,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其实我对秦堂主,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只是寻常公务往来……”


    “你闭嘴!”李瑶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拒绝再继续这个让他无比难堪的话题。


    “少说这些没用的,识相的话,就开个价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沈染星缓缓站起身,姿态从容:“李少东家,若是想谈合作,探讨人与妖共生之道,我共生苑大门随时欢迎。若是想强买我的妖院……”


    她摇了摇头:“绝无可能。”


    “我若是硬要呢?”李瑶光也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他面色平静又狠厉,手指向厅外,声音阴寒:“外面全是我带来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把你这里杀个干干净净……”


    他话尚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门外走进一道身影。


    沈染星顺着他视线看去。


    白尘烬一袭深色衣衫,被暗红的血液浸透,长剑指地,剑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粘稠的血珠。


    灰蓝色眼眸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冰冷幽蓝光芒,透着纯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杀意。


    他冷静有序地往里走,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和血腥气息,仿佛让整个前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李瑶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白尘烬走到沈染星身侧,站定,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随手一抛。


    玄铁令牌沾染着新鲜血迹,“哐当”一声,落在了李瑶光脚边。


    白尘烬淡淡道:“杀干净了。”


    沈染星点点头,看向面色惨白的李瑶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甜笑。


    李瑶光死死地盯着脚边那枚染血的令牌,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带来的那些人全军覆没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瑶光来时,因连日来的各色谣言和某些不长眼男子的骚扰,本就精神不济,来见沈染星一面……更差了。


    谁能想到,这新兴的妖院里,竟然藏着一个实力如此强悍的狠角色。


    白尘烬的信息显然有人故意隐藏,他自认为对此处了解不浅,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任何商场的尔虞我诈。


    最终,一身傲骨的李瑶光受尽了打击,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离开。


    沈染星没有亲自相送,只是吩咐了一个机灵的小伙,将他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院门。


    待他们离开,沈染星转过身,目光落在周身煞气未散的白尘烬身上。


    那双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眸,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亮得触目惊心。


    “你有没有受伤?”沈染星走上前,目光仔细地在他身上逡巡,试图找出除了敌人血迹之外的伤痕。


    白尘烬摇了摇头。


    那些人打算布阵,还未结成,未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被他以雷霆之势解决了,所以过程其实并不艰难,自然也谈不上受伤。


    沈染星松了口气,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眸,迈了一小步,然后伸出双臂,环住他,试图安抚。


    白尘烬一手执剑,另一个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了沈染星的腰上。


    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他轻轻拍了一下:“我身上脏。”


    沈染星“嗯”了一声,无奈的抱怨道:“既然有多余的力气,下次能不能优雅一点,不要每次都搞得浑身都是血。”


    白尘烬沉默了。


    他以为她会像记忆中师父身边那个女人一样,责怪他滥杀无辜。


    竟然只是嫌他弄得一身血,不够优雅?


    让他下次注意点方式方法?


    她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也不在意他的身份,更不在他所做的事情。


    她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也不一定会重蹈师父和那个女人的覆辙,最终不会走向那样惨烈决绝、生死离别的结局。


    白尘烬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个低沉字:“好。”


    话音一落,沈染星撤开了一些。


    陡然离开的温热,让白尘烬搭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一紧。


    挣扎了一瞬,还是没有把她禁锢在怀里。


    白尘烬的轮廓深邃如刀削,即便缠着素帛,也能看出喉结的锋利。


    沈染星仰头,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白尘烬身躯瞬间僵硬,喉结滚动。


    “我去找人备水,你好好洗洗。”沈染星说完,不等他反应,转身离开。


    白尘烬立在原地,缓缓抬手,轻轻抚过刚才被她亲吻过的位置,看着她的背影,眸色骤然变深。


    第59章 这一次似乎很不一样。……


    沈染星回到书房, 心不在焉地处理账目和信件。


    分明事情已告一段落,她却依旧心神不宁。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


    乔阿盈再次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东家,外面来了个和尚, 自称慧觉, 说要见你, 要不要直接把他赶走?”


    阿盈一直记得,东家对和尚似乎有种莫名的排斥。


    刚建立妖院那会儿,连不远处山巅寺庙的屋顶都不愿多看, 清晨听到悠远的钟声也会下意识地蹙眉, 甚至吩咐过若有僧侣上门, 一律拒之门外。


    之前倒是拒过几次,不过上一次东家接见了一次,这一次她拿不定注意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染星脱口而出:“赶走吧。”


    原来又是那个臭和尚,难怪她心神不宁, 那慧觉简直和她八字不合, 天生相克!


    “是。”阿盈应声, 转身便要出去传话。


    “等等。”


    沈染星却忽然又叫住了她。


    她揉了揉眉心, 觉得还是得好好谈清楚,改口道,“……让他去前院偏厅等我吧。”


    阿盈有些意外,但还是应道:“好的,东家。”


    沈染星看着阿盈离去的身影, 心中复杂。


    她最初排斥慧觉,以为一眼就能看出她底细的和尚,可能身负什么诡异神通, 能够将她这个异世之魂强行送回去。


    可经过前几次不算愉快的接触,她发现慧觉虽然执着,却似乎并没有那种强行扭转乾坤的能力。


    他更像是一个……看到了灾难预告而心急如焚的人,试图找到那个导致灾难的错误,并修正。


    而他认定的那个错误,就是她。


    偏厅里,有人为沈染星和慧觉奉上清茶,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些许僵硬的气氛。


    慧觉依旧是那身灰色僧袍,面容清癯,眼神澄澈,晕着洞悉世事的悲悯。


    “沈施主,你可知道,就在今日,就在这共生苑附近,又有数十条生灵,被无情屠戮了吗?”


    他说得很直白,目光平静,注视着沈染星。


    沈染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她抬起眼,迎上慧觉的目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惊慌,只是反问道:“慧觉师傅,那你可知道,那数十条生灵,是带着杀气、准备布阵围攻我共生苑的杀手吗?”


    慧觉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和:“他们是因你而来。”


    “不,他们不是因我而来。”


    沈染星立刻否认,放下茶杯:“他们是因这个院子,因这院子里寻求与人族共存的妖而来。无论开设这个妖院的人是谁,是沈染星,还是李染星,王染星,只要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今日之事都不可避免。”


    慧觉依旧静静垂眼,缓慢拨动手中的佛珠,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说法。


    沈染星顿了顿,继续说道:“慧觉师傅,你曾经的告诫,我并没有忘。”


    慧觉微微抬眼:“那施主为何仍执意于此,不肯离去?”


    “我没有忘,”沈染星重复,“但我同样确信,你所说的生灵涂炭,不是由我引起,更不是因我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引发的。”


    慧觉捻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施主为何如此笃定?”


    他凭借多年苦修与机缘,才得以窥探到一丝模糊的天机,知晓此国未来将有一场席卷众生的大灾难。


    他不断推演,最终将变数锁定在眼前这个命格奇特的女子身上。


    他一直坚信,她就是那场灾祸的诱因。


    沈染星迎着他惊讶的目光:“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慧觉知她所说并非妄言,略略屏息静听。


    “那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祸,”沈染星道,“无论我在,或者不在,它终将到来。”


    闻言,慧觉抬起头看她,眼中盛满惊讶。


    窥探天机,乃是逆天而行,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且往往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和指向。


    他穷尽心力,也只知道将有大灾,以及沈染星是这个局中最大的变数。


    而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平静而肯定地说出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沈染星看了慧觉的反应,明白他所知不多。


    又见他实在执着,把记得的原书中关于祸乱的内容一一告知。


    这并非寻常的天灾,亦非简单的妖魔作乱,这是皇家的权力之争,是盘旋在这个国家顶端的、最顶尖的掠食者之间的博弈。


    国师利用妖族,试图攫取更多的权柄;皇帝陛下心知肚明,暗中布局;而作为皇帝手中利刃的萧霁雪,也同样清楚自己的使命。


    双方都不可能放手,妥协无从谈起。


    这暗流早已涌动多年,最终必然要分出一个胜负,定下这江山未来的走向。


    沈染星道:“我即便知晓过程与结局,可以我微薄之力,参与进去,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变化。或许能延缓一时,或许能改变某些细节,但大势所趋,如同江河奔流入海,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强行介入,恐怕非但不能救人,反而会让自己和身边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说完,沈染星轻轻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如今的情形,她和身边的人或妖已然在风暴之中。


    沈染星自认为自己已然动之于情,晓之于理,可偏偏,面前这个和尚……是头倔驴!


    而且是倔驴中的倔驴。


    慧觉怔怔地听完,自知那灾祸难以阻止,可依旧不认为沈染星这个异世之魂该待在这里。


    也动之于情,晓之于理地劝了她好一阵。


    劝得她怒从心气,一路攀升至脑袋,面色都有些涨红了。


    沈染星滕地站起来,指着慧觉道:“你这头秃驴怎么就那么倔,我说了,我在那边就只是吊着半条命,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不会有人在意,你怎么还要这般坚持不懈把我赶回去呢?”


    慧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沈染星没给他机会,气势压着他:“况且,我在这里又不碍着你了,甚至我还可以给萧霁雪吸引一部分火力,那是有利而无害的。”


    慧觉:“施……”


    “别施了,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多相陪了,”沈染星打断他,朝外喊人,“帮我送送师父出去。”


    说完,沈染星起身便离开偏厅,生怕慧觉再说些什么。


    慧觉静静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再次缓慢拨动起手中的佛珠,轻轻道了一句“阿尼陀佛。”


    看来,她用这一具躯体,也用得极不安稳。


    她不知这具躯体的来历,身份,甚至原本那道灵魂的何去何从,她也不知。


    她也担心自己鸠占鹊巢。


    沈染星回到房里时,并未见到白尘烬的身影。


    询问之下,才得知他留了话,说要去一趟济世堂。


    她心下明了,他这是去寻冯维翰了,去稳定那边因今日之事可能产生的波澜。毕竟,又一批国师麾下的杀手折损在这里,还是因她而起。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有些沉郁。


    如果不是小雪貂伤势大好,感知能力恢复,提前预警,恐怕妖院此刻已是一片腥风血雨,而他也将再次被卷入更深的危险之中,她似乎总在牵连他。


    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白瓷瓶中插着的淡蓝色小花。


    这是冯维翰上次来访时带来的,说是济世堂暖房里培育的,生命力顽强。如今已过了小半个月,花瓣只是边缘微微卷曲,失了些水色,却依旧顽强地绽放着。


    一开始时,沈染星也摘了一支放进去,不过才三日,便枯萎发黄,早早扔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


    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之后,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而凄艳的橘红,余晖如血。这景色本该是熟悉的,此刻落在沈染星眼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感。


    一种强烈的、被排斥的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渐渐淹没她。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像是孤身一人站在热闹的集市中央,周遭人声鼎沸,却无一人与她相关。


    其实,这种感觉并非只存在于这个世界。


    即便是在原先的那个世界,她也从未真正找到过归属。


    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了婚,各自迅速组建了新的家庭。


    她像一个多余的物件,被推来搡去,无论去到哪一边,都是那个不受欢迎的、打破了新家庭平衡的外人。


    与有着血缘关系的所谓家人相比,反而是医院里那些穿着白大褂、与她毫无关系的医生和护士,更能给予她片刻的安宁与接纳。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太阳完全隐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缓缓覆盖了天地。


    屋内没有点蜡烛,一片昏暗,只有清冷的星子亮起,缀满了深邃的夜空,洒下微弱而疏离的辉光。


    白尘烬回到房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沈染星静静地立在窗前,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寝衣,夜风从微开的窗缝潜入,拂动她如墨的青丝,背影纤细而孤寂。


    即便知道她需要他,想要待在他身边寻求保护,可白尘烬此刻觉得,她像是无意间坠落到他这片污浊之地的仙子,不属于这里,随时可能离开。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垂眸俯身,从后面圈住她。


    当怀中传来她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触感时,心底那莫名翻涌的恐慌才缓缓退去,消散在彼此的体温交融中。


    “在想什么?”他声线低沉,且字正腔圆。


    去了济世堂后,他染上的不同于往日威仪。


    沈染星侧过头,脸颊轻轻蹭到他微凉的素帛。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着他环抱的姿势,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一双杏眸仿佛浸了水,显得妩媚撩人,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白尘烬的眸色便又深了几分。


    她蹙眉怨声道:“我在想,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其实,她是一直在想慧觉最后的话。


    原来那和尚也不是一个没用的神棍,他说,若是她想清楚了,要回去,可以去找他。


    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下次我回来早些。”白尘烬的声音不高不低。


    沈染星道:“那可说好了,你今日去见冯维翰,有把今日的事情说清楚吗?他们怎么说?”


    白尘烬望着她道:“他们会把杀手的尸体处理好,暂时不会管我们。”


    “我们家白少爷做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白尘烬看着她小嘴一张一翕,左一个白少爷,又一个白少爷,下颌的线条逐渐绷紧。


    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沈染星顿了顿,眉眼弯弯:“白少爷怎么了?”


    白尘烬轻笑出声。


    下一瞬,沈染星的腰肢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桎梏住,紧接着,呼吸也被夺了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吻大多带着侵略性,炙热、危险,如同风暴般令人窒息沉沦。可这一次,却异常的温柔,甚至带着些许讨好。


    可与他温柔亲吻相反的,是她能感觉到,他箍在她腰侧的手掌,在轻轻颤抖。


    沈染星猜想,这大概是男人面对心仪猎物时,掠夺的天性与本能亢奋交织的体现。


    这一次,似乎又很不一样。


    不知是因为她强撑的开朗在他的攻势下渐渐瓦解,露出了内里的柔软,乍然暴.露下有些不安。


    还是因为他今夜彻底卸下了往常的克制。


    他们的身后,是那扇敞开的窗。


    窗外对着大片田野草原,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光泽,夜风送来青草的气息。


    白尘烬将她托起,让她坐在窗台上,高大的身躯随之贴近,挤入她的双膝之间。


    第60章 月亮也是一样的


    银色的月光如水银泻地, 地面映着一对相叠身影。


    白尘烬喉结滚动,逐渐向下移动。


    “等一下。”沈染星一手攥住衣襟,一双按在他肩头。


    “等什么?”他嗓音压抑低沉,在左耳响起, 引起一阵令人心悸的酥麻。


    沈染星心情复杂难言, 张了张嘴, 不知该如何说,只是往后躲闪。


    可她忘了自己正坐在并不宽敞的窗台上,这一后仰, 重心瞬间不稳, 整个人就要朝窗外栽倒。


    白尘烬似乎早已预料到她动作, 大掌不紧不慢护在她腰间,稳住了她。


    惊魂未定,没等她细想,白尘烬已然再次俯身而下。


    那股令人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如同被卷入深海漩涡, 氧气被一点点剥夺, 意识在沉浮间变得模糊。


    可这一次, 沈染星不太敢挣扎, 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几乎挂在他身上,窗台之外便是悬空,她像是依附于悬崖边唯一的藤蔓,只能紧紧抓住他。


    她不知为何,今夜的白尘烬仿佛彻底撕去了那层自持克制, 变得如此急切而具有侵略性。


    然而,在他这般炽热的索取下,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


    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 自己是否属于这里。


    是否真的可以属于这里。


    心不在焉的她,几乎只剩下了被动的承受。


    白尘烬察觉到她迟迟未有回应,放缓了攻势,环住她身子的手臂收紧,低下头,咬她的耳垂。


    轻咬,重嘬,他鼻息里喷出的灼热气息,以及那几不可闻的低沉喘息声,毫无保留地钻入她的耳朵,像是最细微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目光却始终回避着他的注视,带着一丝茫然与游离。


    两只手也依旧抵在他胸膛上,力道微弱,却不耽误那几分拒绝的意味。


    白尘烬眉宇微蹙,停下了所有动作,伸手,往下探了一下。


    不是因为月事……


    白尘烬这一动作让沈染星一僵,思绪一下子拉到了他身上,还未等她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下裳被掀起。


    晚风带着田野的清凉,瞬间侵袭了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粟粒。


    沈染星又下意识躲了一下。


    白尘烬的大掌却更快一步,按住了她,掌心触及的肌肤光滑细腻,但触感却是一片冰凉。


    他抬起眼,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便能看见窗外那大片在月光下寂静无声的田野,空旷而暴露。


    也许,连他也觉得在这样敞开的窗边太过孟浪,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最终,他还是将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将她放回到榻上的之后,白尘烬来回把她的肌肤温了一遍。


    直到她热得雪肤透红。


    纵使平日里沈染星举止再大胆,言语再撩人,那也多是建立在知道他会在关键时刻停下的基础之上。


    可当下,这般仰躺在榻上,与他近在咫尺地四目相对,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双眸变得黑沉沉的,有些陌生,让她的心肝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床帐落下。


    黑暗中,沈染星觉得自己就如同浮木,在狂涛骇浪中,摇摆不定……


    发间簪子在不知谁的蹭动间,歪得不成样子,三千青丝铺满了锦枕。


    她十指蜷起,死死地抠着身下的被衾,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白尘烬低头看着她,这样一张脸,他如此沉沦,无论如何也看不够。


    此时此刻,她眉眼间的无助与强忍的呜咽,更是撩动着他最深处的心弦,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沈染星被他那毫不掩饰的占有目光逼得不知所措,勉强回?神:“白……别……别这样看着我……”


    偏偏白尘烬此时心肠硬得很。


    她越是抗拒,越是想要躲藏,他越是执着地盯着她的眼睛瞧,仿佛要透过这层水光,看进她摇摆不定的灵魂深处。


    他甚至伸手,将她下意识挡在脸上的手腕轻易捉住,按在一侧,让她无处遁形。


    简直郎心似铁,反复磋磨,直到给她逼出了眼泪。


    白尘烬才动作微微一顿,亲了亲她湿润的眼睛,尽数将她的泪痕舔舐。


    月色朦胧,帐内光影摇曳。


    直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沈染星的手才无力地慢慢松开,瘫软在身侧。


    方才的白尘烬,跟一头彻底失控的猛兽毫无区别。


    此刻,沈染星只觉得周身酸软,没有一点力气,又气又恼,还是攒起一丝力气,一脚踹了过去。


    白尘烬任由她踹在自己小腹上,不躲不闪,反而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俯身,把脸嵌进她脖颈间,松散的衣裳覆在她身上。


    看到被衾上的点点红迹,白尘烬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起身,亲自抱着虚软无力的她,去了一趟净室,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耐心地替她清理了一番。


    夜色沉沉。


    沈染星累极,却难以入眠。


    她盯着帐顶,一动未动。


    缓缓抬起手,放到眼前,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看着。


    这双手,指节纤细,皮肤细腻,会疼,也受她控制。


    半晌,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清冷的月光上。


    月亮也是一样的-


    乔阿盈这几日有些苦恼。


    尽管妖院经历了连番风波,生意一落千丈,外界谣言四起,账本上的进项更是一蹶不振,属实让人愁眉不展。


    然而,东家却似乎并未被这阴霾笼罩,反而保持着一种匪夷所思的乐观。


    这日,沈染星甚至将她拉到一旁,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她与石多磊婚礼的细节,丝毫没有因眼前的困境,而打算将婚事延后的意思。


    “阿盈,你看这喜服的样式,是选龙凤呈祥,还是鸳鸯戏水?我觉得这云锦的料子极好,衬你肤色。”


    沈染星摊开一本厚厚的图册,指尖点着上面精美的纹样,眼眸亮晶晶的,兴致高得离谱。


    乔阿盈看着东家这般兴致盎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涩,忍不住劝道:“东家,如今院里这般光景,处处都要用钱,我和石大哥的婚事……要不还是再等等吧?等渡过这次难关再说……”


    “不等不等,”沈染星立刻打断她,“日子是早就定好的,怎么能随意更改呢?再说了,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点喜事来冲冲晦气,我看这时机就正好!”


    “可是……”


    “别可是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目前的困难会迎刃而解的,相信我。”


    沈染星这可不是信口雌黄,按书中剧情,再过不到两年国师败落,天下在灾祸中恢复,人族与妖族不再争锋相对,生死相斗,世道一片繁荣。


    沈染星见她还在犹豫,递过去图册,“快快选个样式。”


    乔阿盈见她信心满满,也不再犹豫,选了一款样式。


    沈染星做下记录,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契,塞到乔阿盈手里,“喏,这个,算是提前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乔阿盈疑惑地展开地契,看一眼上面的内容后,又地回去给沈染星。


    “谢谢东家。”


    沈染星没接:“这是你们的,如今又给回来做什么?”


    乔阿盈思考了好半晌,又细细看了片刻手上的地契,下一刻,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张地契可是方圆镇上三进三出、位置极佳的院子的地契,她之前跟着东家去看过,还羡慕了许久。


    地契上的名字,居然是乔阿盈和石多磊!


    她一直以为只不过是给了几间房,居然是送一整个院子吗?


    “东家,这太贵重了!这怎么能行!”乔阿盈的手都在发抖,“这院子,我一直以为是你买下来,将来给我们大家伙儿一起住的,怎么只给了我和石大哥,这不行!”


    她以为那处漂亮的院子,会是未来共生苑在镇上的一个据点,或者是东家规划中大家共同的产业。


    她从未想过,东家会如此大手笔,将这样一份厚重的产业,单独赠予她和石多磊。


    沈染星看着她震惊到几乎落泪的模样,又把她的死契还给她,笑道:“差点把这个忘了,你现在有家了,不用依附于我,死契总能拿回去了吧?”


    本以为是温馨的场面,想不到乔阿盈把房契、死契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要朝她搂过来。


    沈染星都被吓到不知该如何反应,任她搂着。


    心道,也不至于这样吧……


    乔阿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落在沈染星肩头上:“东家,是不是这里开不下去了。”


    沈染星一愣:“为什么这么想?”


    “不然你为什么那么大方,是不是你要离开了,所以……”


    “……不是。”沈染星揉了揉受罪的耳朵,把乔阿盈推开,发现肩头已晕湿漉了一小片,无奈道,“你要是不要,我可以都收回来的。”


    乔阿盈眼泪顿时一收:“送出去的礼,怎么可以说收回去就收回去。”


    沈染星整理一下微乱的衣襟:“那你就好好收着吧。”


    乔阿盈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你真的不是要离开?”


    “不是。”


    “该不会……要世界末日了吧。”


    “……不是!”沈染星敲一下乔阿盈脑壳,“你脑袋一天天都想什么呢!”


    纪明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杂乱地放着些剪到一半的囍字和一把锋利的剪刀,她的神色间带着难得的匆忙。


    她方才正在隔壁厢房剪囍字,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顾不上手中剪了一半的图案,端起托盘便快步走了过来。


    一进门,便看见准新娘哭花了的脸。


    纪明月脚步未停,托盘都没放下,就那么端着走到近前,眉头微蹙,看着乔阿盈:“这是怎么了?”


    她语气生硬,不太熟练这般关心他人。


    纪明月自幼经历家破人亡,从五六岁起,便被国师收养,灌输的只有忠诚、任务、手段。


    她的世界是冰冷而直接的,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接受惩罚。


    别说这样为了他人的喜事而忙碌,卧底进来前,即便是与眼前这个师妹,也不过见了几次面。


    这一次的喜事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不是以监视或利用的目的,而是作为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朋友的身份,参与到一场婚礼的筹备中。


    乔阿盈见是她,吸了吸鼻子,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将手里的地契和卖身契递了到她眼前。


    “东家把镇里那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送给我和石大哥了……还把我的卖身契也还给我了……”


    纪明月闻言,目光倏地一凝:“出什么事了?”


    沈染星看着纪明月那瞬间紧绷的神色,以及眼中的惊疑,无奈地抬手扶住额头。


    她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平日在她们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难道她就不能偶尔大方一次吗?


    难得做出如此慷慨的决定,换来的不是感激,反而是两人如出一辙,仿佛大难临头般的震惊和担忧。


    乔阿盈见纪明月也误会了,连忙摆手解释:“没事没事,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东家是要关掉妖院,离开这里,所以才一时没忍住,嚎了一下……”


    纪明月呼吸微微一滞,看向沈染星:“你要离开?”


    沈染星放下手,肯定地摇了摇头,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没有。都说了,是阿盈自己想多了,误会了我的意思。那院子就是单纯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卖身契归还也是早就想还给她了。”


    听到她的否认,纪明月心底惊疑缓缓散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准备转身离开,她想到什么,动作一顿,目光又落回沈染星身上。


    几息过后,她目光仍旧没移开。


    毕竟她是奸细,在她的目光下,沈染星有些不自在,心跳微微加速:“我脸上有东西吗?”


    纪明月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没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继续回去剪红字。”


    说完,她端着那盘半成品,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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