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4)


    待裴拜野离开后,凤御北缓缓挪动着步身子,重新坐回到裴拜野刚刚躺在床上的地方。


    王公公退下前特意将窗子都合上,但莫名地,裹着寝衣的凤御北还是觉得冷,他把裴拜野盖过的被子抓过来围在自己身上。


    熟悉的气息将他完全包裹,凤御北微微发抖的身体终于不再觉得彻骨般冰冷。


    因着连日无法好好歇息,再加上折腾了一整夜的困倦潮水般袭来,不多时凤御北便合上沉重的眼皮,坠入梦乡。


    他似乎睡得很平静,唯独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身上的锦被,脸颊有些依恋地贴着绵软的布料。


    大约过了许久,一声轻浅的梦呓从唇齿间逸出,没人听得清楚。


    今日休沐,本就不必上朝,所以凤御北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敢去打扰。


    直到午膳时分肚子饿得咕咕叫,凤御北才从饿梦中醒过来。


    沉默地穿衣洗漱,用完午膳后,凤御北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移向王公公。


    王公公打了个手势,让宫人们都退下,这才捧了盏茶近到陛下身前,边伺候凤御北漱口,边小声汇报,“裴公子的车队一切顺利,此时约摸快到齐州边境。”


    “嗯。”凤御北衣袖下紧紧攥起的拳头渐渐松开,垂下的长眼睫在脸颊上扫出一小块阴影,就连王公公都琢磨不透陛下此时的情绪。


    “你去宣高太傅进宫来,朕要见他。”


    “是。”


    ……


    “什么?!臣绝不同意!”高太傅刚落座到椅子上,屁股沾凳还没一分钟,在听到凤御北的计划后就激动得一拍桌子愤愤而起。


    “太傅,朕找你来是吩咐所备事宜,不是商量此事是否可行。”凤御北头也不抬,御笔不停,面色如常地批复远地几州送来的折子。


    鸾凤千防万防,依旧没防住瘟疫向各州蔓延,所幸这些地方预防得早,发现及时,情况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否则凤御北断然不会这么平静。


    “凤御北!你、你、你这是独裁专断!”高太傅气不过,冲到御案前指着凤御北的鼻子开骂,险些把自己骂得一口气没喘匀厥过去。


    直接称呼皇帝名讳是大忌,但凤御北当年拜高太傅为师,并非仅仅和诸皇家子弟一样只作太傅与皇子的关系,而是真真实实行了拜师礼,拜到高太傅名下,算作其关门弟子。


    小时候凤御北和谢知沧一起淘气,高太傅也是说罚就罚,打手板毫不留情,更别提直呼名姓了。


    “太傅说得对,朕就是这样独断专横的暴君。”


    凤御北打了个小哈欠,对老头的指责并没有多在意,反而亲自从御案后起身,想要把老师扶回下首的椅子上。


    可是,在他的手握住老太傅苍老手臂的瞬间,被赐予特权可见君不拜的老太傅如枯木伏倒一般,轰然跪在凤御北面前,呕心沥血一般喊道,“陛下——!”


    “陛下!老臣的心意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陛下乃一国之本,却数度以命冒险,将国本置于何地,将百姓置于何地,又将鸾凤的百年江山,百代基业置于何地?!”


    “陛下,老臣今日就是死,也不会允许您亲赴西疆战场!”


    ……


    凤御北的眸中微光闪动,却最终一言不发。


    同燕问澜见过面后,凤御北就已经决定亲赴西疆前线。


    在祈灵阁,他已经看过了鸾凤近百年的历史,重复的,轮回的,不断奔向死亡的历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自己依旧固守凤还都而不做出任何改变,那么数月后,西疆的叛军便一定会打进来,血洗京都。


    他会被闻熹,又或者是别人,亲手杀死在金銮殿上。


    没得选择。


    死在皇宫里的皇帝,连抗争都无法,未免太过窝囊。


    若死在逃亡路上,身为皇室一族也是颜面尽失。


    如果一定要他选择一片埋骨之地,那他宁愿死在战场上。


    “陛下,您还没有胡闹够吗?!”高太傅看着凤御北未曾变动分毫的眉眼,痛心疾首,“上次南盟一战,若非赵将军舍身护驾,您……您……陛下,这一切您难道都忘了吗?!”


    南盟一战,在最后的受降宴上,南盟盟主楚河假意投降,实则暗藏死士,欲在鸿门宴中设计刺杀凤御北。


    楚河的计划本来缜密无暇,但最终却阴差阳错。裴拜野以身试毒,无知无觉替凤御北饮下那杯鸩酒,而赵金宝见刺客突然发难,舍身护驾,被一剑贯喉,终不治而亡。


    而这一切的一切,高太傅都在现场,亲眼所见。


    裴拜野复生后,除了凤御北,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他以往的记忆,也就忘了楚河曾下毒这一出,但赵金宝元帅以命护驾,最终葬身南盟的事却没有人敢忘记。


    他是自凤御北登基之初就跟着陛下的忠臣,生前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死后以半幅国礼下葬,极尽哀荣。


    高太傅再提此事,就是为了让凤御北能清楚地认识到,他的一次任性,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凤重山在世时一生征战四方,虽扬威万世,但明辉阁功臣的数量却连年增长,包括谢知沧的母亲,鸾凤第一的女将军,也死在一场无情的战役之中。


    刀枪无言,剑戟无情。


    上了战场,哪管你是布衣平民还是王公贵戚,该死的一样都得死。


    更何况,眼下西线还有肆虐无渡的瘟疫。


    “太傅,朕当然记得赵将军的牺牲,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凤御北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


    “正因为记得,所以朕才要亲赴西线。”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了鸾凤的江山社稷捐躯赴国,难道他身为鸾凤的皇帝,要眼睁睁看着前线更多的牺牲而缩在后方无动于衷吗?


    “太傅,记得幼时你教朕读治国策论,说是只要把这本书读通了,朕就能做个好皇帝。”


    “可是,朕明明已经把书读过一遍又一遍,登基以来皆努力效仿书中圣贤君主。”


    “但是,太傅大人,您睁眼看看!”


    “看看如今的鸾凤,看看苦苦支撑的地方官员,看看这天下的百姓……看看他们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朕的百姓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朕的百官忙到心悸猝死,朕的将士在前线惴惴不安。”


    “他们担心西疆屠城的刀一觉醒来就会落在自己头上,担心无情的疫病会在不知不觉中吞噬一家老小的性命!”


    “书中曾说,若国难当头,君主可战死,可殉国,不可降,不可辱,是为明,称之烈。”


    “太傅,这是你曾教给朕的为君之道,也是朕自己的选择。”


    高太傅的嘴唇连带着脸皮不住地颤动,片刻后,老泪纵横爬满脸庞,他喃喃道,“疯了、疯了……都疯了,这是读书读傻了……”


    凤御北嘴角勾了勾,也许吧。


    三日后,鸾凤陛下凤御北率五万大军,一万亲兵亲赴西疆前线战场。


    高太傅暂代监国之职,送帝亲征,于城头三叩首,后大恸,帝终不还首。


    太傅高氏出身清贵世家,为帝师十一代,得世袭爵位,受万民拥碌。


    他从小与皇子们一同长大,治国之策从五岁学起,一轮又一轮,学到如今七十有五。


    七十多年过去,高太傅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学所教。


    他一直在追求所谓的“圣君明主”,即便是书中记述的名垂青史的帝君,也无人可算作真正的贤君圣主。


    因为人呐,总有圆缺。


    可是,随着凤御北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高太傅突然想起自己初入学堂时,祖父教导他们与诸皇子的一句话。


    “所谓明君,修身、治国、平天下也。”


    “所谓圣君,殉身、殉国、殉天下也。”


    ……


    裴拜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凤御北变成一只蝴蝶,就这么从他的怀里翩翩然飞走了。


    飞走了……


    凤御北怎么可能变成蝴蝶呢,就算要变,那也是只一言不合就蹬人的红眼睛小兔子。


    裴拜野勾起嘴角,紧了紧环抱着的手,只猛地一下抱到了自己的手臂!


    他骤然惊醒。


    陌生,没有一丝记忆地陌生。


    周围的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床榻,被褥,寝衣,床幔,桌椅,还有……怀中消失不见的人。


    一瞬间,裴拜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宛若一只被骤然投放到陌生环境的孤狼。


    他隐约听到门外有女子交谈的声音,镇定了下心神悄悄下床。


    裴十一端过小丫头手中的汤羹,毫无戒备心地一把推开裴拜野的房门,房间中空空如也。


    她的戒备心极高,反应也很快,但终究没快过裴拜野。


    随着托盘“当啷”一声砸在地上,盘中盛着汤羹的瓷罐随即应声而裂,碎了满地瓷渣。


    裴十一被裴拜野死死擒住后脖颈,眼看就要跪到满地的碎玻璃渣上,连忙嗷嗷大喊,“哥!哥!饶命啊哥!”


    裴拜野这时才恍若被唤醒,眼中的暴戾嗜血的迷蒙之色才渐渐褪去,变得透彻清明。


    他看清擅闯此地的人确实是他的小妹,这才猛地松开手。


    “凤清安人呢?你怎么在这儿?我……又是怎么回事?”


    裴拜野一时不知从何问起,索性问了一连串。


    裴十一被一顿吓,听到兄长不仅没安慰他她,甚至都没关心一下她,气得就要跳起来给裴拜野一脚,被人轻巧地避开,“别发疯,回到我的问题。”


    “……”到底是谁在发疯啊,我的哥!


    气呼呼的裴十一招呼家丁进来扫去满地碎片残羹,又吩咐人重新备膳后,兄妹二人才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觉醒来发现那么大个老婆没了,裴拜野的心情根本不可能好,脸色阴郁沉黑得吓人。


    裴十一从小在他哥的威压下长大,这时候冷静下来更是明白力量差距悬殊。


    虽说皇帝陛下既是她嫂子,又是天下共主,但远皇帝救不了近郡主,更何况陛下对她哥有多偏心眼裴十一知道得清清楚楚,索性坦白从宽,反正“主犯”又不是她。


    裴十一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凤御北交代给她办的事,全都吐露给了裴拜野,一字不差。


    听到此时距离自己上一次清醒已经过了七八日,裴拜野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八成是那颗甜腻得不像话的糖的缘故。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凤御北当晚那么主动,肯定是没安好心!!!


    他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会相信信用度连小黄车都扫不出来的凤御北会主动献身。


    结果可倒好,眼一闭一睁,七天过去,他人已经身处裴十一的封地府邸,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


    更让他气不过的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凤御北亲自谋划的。


    裴十一一开始还不愿意,主要是怕她哥清醒后给她一顿削,但架不住陛下的命令大于天,更何况……


    裴十一想到凤御北的话,斟酌一番大着胆子想劝,“陛下说,他也是为了你好。”


    “呵。”三分凉薄,三分漫不经心,以及九十四分要动怒揍人的先兆。


    裴十一紧紧闭上嘴巴,发誓不再说一句话。


    裴拜野看了一眼裴十一,随即站起身就要推门出去,左脚还没踏出门槛,就有乌压压一片人瞬间站满一院子。


    他们的衣裳极具标志性,是凤御北手底下地支营的暗卫。


    “你们想要拦我?”裴拜野半眯起眼睛,语气森冷。


    “属下等不敢,属下等是陛下派来保护公子安全的。”


    “只保护安全?”裴拜野冷笑。


    “……是。”


    “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逼宫吗?”


    “属下等不敢。”


    “不敢就滚开!”裴拜野仅剩的一点好脾气彻底用尽。


    满院暗卫一动不动。


    “凤御北的命令不只是保护,恐怕还有圈禁吧?”


    裴拜野此话一出,不仅是满院暗卫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难堪的裂隙,就连裴十一都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哥,你别这样,这话说得好难听的,若是陛下知道肯定会难受。”


    裴拜野漠然斜她一眼,裴十一立马缩回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头看向别处。


    大概是真的怕凤御北听到难受,裴拜野总算没再继续说刺人心窝的话。


    “我要出去,我要回京都,哦不,我猜,凤清安应该已经去了西疆,是吗?”


    无人回答,但众人脸色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果然是!


    否则凤御北不会把他送到这么远!


    裴拜野不再与他们费口舌,抬腿就要离开。


    满院暗卫终于动上一动,手中剑纷纷出鞘,把他围得更紧。


    “怎么,要杀我?”


    “陛下有令,裴公子不得离开湘州城一步,除非……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为首的暗卫将手中剑双手呈到裴拜野面前,单膝跪地,引颈就戮。


    “请公子赐死!”——


    作者有话说: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握拳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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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5)


    “咔嚓——!”


    轮岗新换来伺候的小丫鬟被屋内突然的动静吓得一瑟缩,已经在屋外守了三日的暗卫则紧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习以为常。


    裴拜野血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类似于野兽的粗喘,紧紧攥着拳头,一拳砸在厚重的檀木桌上。


    “砰”地一声闷响过后,桌面隐隐凹出圆圆的小坑,他的拳头则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疼痛让裴拜野渐渐冷静下来。


    他就像是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斗兽,自己把自己撞得伤痕累累。


    却始终等不到主人的安抚。


    是凤御北把他丢在这里的!


    这个认识让裴拜野更加狂躁,恨不得马上出去,把门口那些聒噪的暗卫全都杀了,这样他就可以撕破囚笼去找凤御北了。


    但是,身为人类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如果他真的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那他与凤御北之间,也就算彻底完了。


    他不在乎这些NPC数据的性命,但凤御北一定会在乎,就像他在乎凤御北一样。


    正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凤御北才敢用这个并不高明的手段围困裴拜野,陛下知道他有赌的成分,但他又肯定是自己会赢。


    厨娘将午膳送到门口,交给暗卫们便离去,验过毒后,由裴十一亲派的小丫头小心提着,推开了裴拜野的房门。


    以往都是郡主亲自送,所以她也是头一次进来。


    小丫鬟不敢抬头,只想把食盒放下就赶紧离开,因此走得急了点,没留神就踩到了满地的碎片。


    “啊——!”


    脚下一滑,她马上就要跪在一片锋利的碎瓷上,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臂,拎小鸡仔一样将她拎起来站好,随后马上缩回手。


    “怎么是你?裴遇溪呢?”下人面前,裴拜野称呼的是裴十一的本名。


    “这、奴婢听说郡主一早有事便出去了,如今还没回来。”小丫鬟声音小小的,但还是壮着胆子把话应完。


    她们之中,很多人都听闻过这位传说中把当今圣上迷得“五迷三道”的男皇后,不少人都猜测,裴拜野估计是个面皮阴柔得和女人一样的男子,就像城中南风馆里的头牌小倌似的。


    若非郡主今日有事未归,她也得不到机会面见天颜,只是若是能不在天颜盛怒的情况下,那会更好。


    裴拜野的容貌本就因为凌厉挺阔的眉眼有些天生的傲然与不羁,如今被陛下气得无能狂怒,只能和个怨妇一样在屋子里砸东西,足以把没经过世面的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


    她承认,当今圣上的眼光不错,她们鸾凤的皇后确实生得俊美,但……阿娘说过,这种一看就可能会打娘子的男子依托不得终身。


    哎,圣人也终究有看走眼的时候。


    一想到她们敬仰的陛下娶了个“大灰狼”做皇后,小丫鬟终于鼓起勇气,用眼角瞪了裴拜野一眼,又在男人目光扫过来时立马变回鹌鹑。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贴上“家暴男”标签的裴拜野,冷眼打量了几下这个年纪不大的冒失丫鬟,哑着嗓子问道,“你们郡主去处理何事你可清楚?”


    “奴婢不太——”小丫鬟糯糯地回,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一道森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本来也是聪明伶俐的,这才能到郡主身边伺候,在极度的强高压之下,小丫鬟依着求生的本能,一瞬间找回失去的理智,“奴婢马上去打听,过会儿告诉公子消息!”


    裴拜野收回眼神,小丫鬟身后有鬼追着一般跑出了屋子。


    一盏茶后,裴拜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一个坏消息。


    随着瘟疫在鸾凤各州接连不断地出现,一时之间各州人心惶惶,虽然很多地方都只是零星几例,但疫病这种东西,大多数百姓都是闻之而丧胆,所以不少地方可谓是人人自危。


    司辰研制出来的预防汤药,在凤御北命太医院多次验证过后发现确实可行,于是将方子送到各州官府手中,让他们依次通知下去,施惠于民。


    那张方子里的多数药都很寻常见,除了唯一特殊的一味“狗儿嫌”,也就是死人棺材上长出的那朵蘑菇。


    这味药虽然不常见,但所幸用量也不大,大药铺的库房里也总会存上一点,当做应急之用,或是压箱底的陈材。


    凤御北的意思是由官府出面,以两到三倍的价格将“狗儿嫌”混着其他药一齐秘密收上来,再像搭粥棚施粥一样接济百姓。


    否则若是方子被大肆宣扬开……


    那估计人人都想成为“惊天鬼盗团”的一员盗墓贼。


    国之危难,又有官府亲自上门收药,鸾凤大部分药铺都秉持着“结个善缘”的想法,慷慨把库房中存着的草药卖给官府。


    是,他们当然也想趁着这时候发点国难财,但国难财不仅得有命赚,最重要的是得有命花。


    可恰恰就在不久前,凤御北几乎把鸾凤各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调动血洗一清,这里面多的是踌躇满志,一心为国的科举学子。


    他们都还没和这些新官老爷混熟关系,万一再遇上个白雨晴那样死脑筋,那别说银子了,一家老小的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还不如小赚官府一笔,等到施药的时候,他们还能赚个善心慈悲的好名声。


    但,架不住湘州城这被山匪祸害了大几十年的地界着实有点说法。


    身为地方官的郭干将亲自上门收药,结果拿回来的药经南盟巫医一看,不仅狗儿嫌是拿山里的野蘑菇忽悠他人,就连其他常见药材都在以次充好!


    虽然大部分人都能看得清利弊现实,但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想怒赚一笔棺材本。


    最主要的是——抱有这样想法的,在湘州城并不只是一家一户,而是三大药铺联合。


    三家湘州地界最大的药铺内部连通过气,瞅准了要等疫病继续蔓延的时候,靠着压仓库几十年的霉药材大赚一笔。


    尤其是其中数量最少的狗儿嫌,无论是敲官府竹杠,还是拿到黑市上换取钱财,都是一笔天降横财的划算买卖。


    至于官老爷们的怒气,就只能法不责众喽。


    他们三家下面大大小小十几家药铺,难不成还能都给他们查封了不成?


    眼看就要进入荒乱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还没听说过不交药材就要被判刑的!


    即便是朝廷,也不能让他们强买强卖!


    被骗了的郭干将气不过,将十几个药铺掌柜都抓了起来,如今,他们手底下的伙计学徒经三大药商联合授意,正跪在官府衙门门前请命。


    郭干将又急又气,碍于药方保密原则,他没办法说明实情,于是舆论就向着“公报私仇、草菅人命、官欺民反”之类的方向发酵起来。


    裴十一作为陛下亲封的郡主,就是被郭干将请去给看热闹的百姓当说客的。


    毕竟,官府衙门门前总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总也不是个事。


    裴拜野听罢,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戏。


    裴拜野甩下衣袖,从一地的碎瓷片中站起身,三日来第一次主动打开房门,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两名暗卫,开口下令,“你们,找上五十人,随我来。”


    “公子,陛下有旨……”


    “我不出湘州城。”裴拜野没好气道。


    “那您是……?”暗卫小心翼翼。


    裴拜野“咔吧”两声活动了下手腕,连日积压的怒气隐约找到一个释放口。


    虽然这帮人蠢得挂相,但倒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思路。


    众所周知,一块吸饱水的海绵被用力一挤,就会把存储的水全部吐出来,一个吸满血的蚊子一拍,也会溅出血迹,更何况是三头吃得脑满肠肥的待宰年猪呢?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只不怕死的出头鸟,哦不对,三只。


    “我要去抄个家。”


    “……是!”


    反正陛下说了,只要裴公子不出湘州城,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他们都得听令去捞,何况只是小小地抄个家呢?


    *


    另一边,凤御北与谢知沧熬夜制定好今晚的突袭战术,就把眼圈青黑的谢大元帅送出自己的营帐。


    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听到门外有人禀报,说是早膳做好了。


    凤御北估摸着谢知沧还没走远,于是强忍着反胃让人送进来。


    浓白的米粥上面滚了一点嫩嫩的碎羊肉沫,旁边配了两块烙得金黄酥脆的胡饼,还有几碟子脆爽的小咸菜。


    军中伙食粗糙,凤御北本就被裴拜野猛猛氪金养得精贵,胃口不是一般地刁钻,更何况……


    想到两日前看到的骇人景象,凤御北的胃部翻涌得好似被人用棍子搅了又搅,最终“哇”地一口将胃里仅剩的一点酸水呕出。


    他已经有整整两日吃不下饭。


    自从出了凤还都一路向西,凤御北就越来越见识到,真正的人间惨剧并非只有奏折上简简单单的“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八个字能概括的。


    越是向西,就越能看到拖家带口向着东边逃命的难民,随着鸾凤大军节节败退,西疆占一城屠一城的暴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没有人想当屠刀下无名的亡魂,所以只能向东逃,留下一地的荒凉与破败。


    凤御北当机立断,只选了百人的尖刀小队由自己亲自带领,不分昼夜地打马疾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稳定局势。


    至少……鸾凤不能再退了。


    唯一幸运的是,虽然一路过来,大多数村落都被废弃,但沿途的州府城市倒也还算稳定,至少表面上并没有出现动乱。


    两日前,凤御北带领小队化妆潜行入西江城东边的最后一座小镇。


    这里虽然是鸾凤的地盘,但据谢知沧所说,城中混杂了许多西疆的探子,是个情报集散的地方。


    凤御北作为游山玩水至此的富商公子,明面上身边只带了两名暗卫扮演的小厮。


    就在三人在街边凉茶摊假意饮茶时,前方街上突然想起一阵刺耳的锣鼓声。


    几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抬着数根红木,红木上绑年猪一样地绑着人,招摇过市。


    最打眼瞧见的是一个大圆眼睛的小姑娘。


    凤御北的眼眸一沉,如此世道,他大约知道这些人要去往何地。


    两名随身的暗卫一看凤御北的神色,就明白自家陛下的心思,于是不着痕迹地向凉茶摊老板打听道,“老板,刚过去的那个姑娘,我家公子郎心有意,不知该去哪条烟花巷子里呢?”边说边把一锭银子塞到老板手中。


    原本有些不情愿的老板看到银子,立马变换一副面容凑到三人桌前,用极低的声音挤眉弄眼,语气里怀着一丝隐秘的兴奋。


    “公子客气,您呐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不过,您若是想赎人,该去的不是那烂烟花地,而是要去城北市屠。”——


    作者有话说:整篇文大纲已经完结啦~


    等正文完结,后面估计会边番外,边修一下前文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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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3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6)


    两名暗卫一听到“市屠”两个字就立马变了脸色。


    能在凤御北身边贴身近侍的都是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他们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根本发生了什么。


    但很显然,陛下并不清楚。


    但隐约地,凤御北的心间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于是不顾两名暗卫明里暗里的阻拦,还是执意要雇一辆马车前往城北。


    凤御北的身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衣着难免沾金带银,车夫看他打扮,又听说他要去城北市屠,乐呵呵地收钱转过脸后,立马换了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


    只一瞬间,但被两名暗卫敏锐地捕捉到。


    暗卫像凤御北请示,是否要做掉车夫,凤御北“啧”了一声拒绝,反而闲话家常地与车夫谈话。


    车夫对他是骨子里的恶心与不耐,但考虑到富公子身边那两个沉默寡言的打手,就只能忍着厌恶回答凤御北的问题。


    终于,马车行到城北市,一股子牛羊的腥膻臊臭味儿直冲天灵盖。


    凤御北下了马车便脸色一白,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去路边林子里“哇”地一声把早膳吐了个干干净净。


    把车钱结清打发走车夫,二人面色担忧地对视一眼,想要劝凤御北就此回去,但凤御北用随身水壶里的水漱了漱口,就惨白着脸色向市集里面走去。


    暗卫无奈,只得跟上。


    市屠其实就是牛羊交易的集市,类比于现在农贸市场里的肉铺一条街。


    因着战乱,所以市场里的人并不多,许多铺子也关门倒闭。


    凤御北越往里走,眉头拧得越紧。


    战乱带给百姓的灾难,远比战争本身更可怕。


    很快,三人就走到一家饭庄前。


    鲜味馆。


    凉茶摊子是个信息集散的好地方,凉茶老板知道得也多,他告诉凤御北,要想找那些被抬走的男男女女,就得来市屠最深处的一家名为“鲜味馆”的饭庄。


    和破败冷清的市场不同,这家饭庄的生意好得离谱。


    而且往来之人多衣着华贵,礼仪周全,凤御北这样的衣着装扮混在其中,最多只能算个“暴发户”。


    不过稍作观察也能理解,这家饭庄的前台就挂着几扇新鲜宰杀好的牛肉,牛肉新鲜热乎,还微微散发着热气,上面的肉一鼓一鼓的,一开始倒是把凤御北吓了一跳。


    陛下确实没见过未经烹调的生牛肉。


    怪不得叫鲜味馆,看来所用食材确实新鲜。


    不过……


    暗卫循着凤御北的眼色,将一小锭金子藏在衣袖下推给掌柜。


    大约是一套已经成熟的流程,掌柜的不动声色将金子推落进自己的口袋,凤御北一行人被迎入二楼雅间。


    “爷是来打野味儿的?”掌柜乐乐呵呵地招待。


    凤御北虽然是新面孔,但是刚刚他们也收到车夫递来的消息,这是个傻不愣登的富家少爷,头一天进城,从凉茶摊老板那里听得的消息。


    有钱,没心眼。


    妥妥的优质冤大头。


    听说陛下的军队再有三五天就要抵达此处,他们的生意准备做完今日就关门跑路。


    因此眼前这位不经世事的小少爷,成了掌柜眼中一刀下去能流油的大年猪。


    “是。”凤御北扬起嘴角笑了笑,显得人畜无害。


    “哎呦,爷也知道,眼下世道艰难,我们这小本生意也难做,尤其是野味儿更不好打,不如……”


    “够吗?”凤御北懒得和这个油腔滑调的男人废话,直接解开腰间的钱袋子,从里面摸出一锭掌心大的金子。


    财神爷真的降世了!!!


    掌柜的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这么大块的金子,贪婪地伸出手将金子搁在掌心,狠狠一口咬下去。


    真的!是真的金子!


    ““够,够!爷这么大方,买小的一命都够。””比之方才的客套,眼下终于极尽谄媚。


    “爷是想吃鲜牛还是鲜羊,小的这就吩咐人去做,正好我们店里刚到一批新货!各个鲜得嘞!”


    凤御北还惦记着方才在街边看到的那群少男少女,于是开口道,“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圆眼睛的少女,有人说她被送到你们这里来,不知……”


    “欸,有,是有个大圆眼睛的!”掌柜的显然也记得这个特征,“小的这就去吩咐!”


    “不,带我去见见她。”


    “……呃,行吧,您不介意就成。”


    掌柜的奇怪地看了凤御北一眼,但有钱就是爹,也没多说什么。


    于是,他带着凤御北来到了铺子后院,后院里有许多小房子,一排排的,都紧闭着窗户房门。


    整个后院就是一个大型屠宰场,一个个光着膀子的壮汉站在露天的肉案面前,锤子一抡,剁下一条完整的牛大腿。


    凤御北的眼眸眯起来,这群屠夫在这里能找到活干不奇怪,但是一个牛羊肉馆,找那么多少男少女来做什么。


    而在凤御北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两名暗卫身侧佩剑不约而同地出了鞘,低着头谨慎地观察四周,距离凤御北也越发贴近。


    掌柜的带着凤御北一直走,直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子前,伸手推开门,乍然冲到凤御北面前的除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满屋子肮脏的、刺鼻的、经久不去的血腥味儿,以及……一丝诡异至极的香气。


    刚刚在长街上被木棍抬走的大圆眼睛少女,已经被那根穿过锁链的棍子掉在房梁顶,一个屠夫模样的人正烧着一锅热水,站在下面剃去她的长发。


    少女的眼泪爬了满脸,却因为四肢都被紧紧套住而不得挣扎,只能眼看着自己的一缕缕长发落地。


    凤御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的情绪,被一直观察他的掌柜发觉,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要被剃发?”


    “哎呦喂,少爷您看过后,就该相信我们了吧?”


    “咱家这都是生意,是招牌,是回头客,伺候的都是您这样金贵的客人,怎么会以次充好坑骗您呢?”


    “至于头发,您杀猪宰羊还得剃毛呢,您放心,我们肯定都给您处理得干干净净好入口。”


    “我们呐,一般是不支持客人来看货的,就怕您看过后不忍心,若不是您给得多,这……”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就要把凤御北给请出去。


    “等、等等……?”凤御北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诡异的话。


    “哎呦喂,少爷呐,快走吧。这都已经成了您亲点的野鲜羊了,待会儿给你呈上去想怎么看怎么看!”


    “她、她是野羊,那牛……”


    凤御北这辈子说话从未这般艰难磕巴过,恶寒,恐惧,愤怒,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身体里肆意蔓延。


    “就是小男孩喽。”掌柜的笑嘻嘻道,“害,看您喜欢什么口的。”


    “羊肉嫩,适合淡口的清蒸水煮,牛肉紧实,炸炒脆弹,样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凤御北浑身颤抖不停,就连手指尖都在发抖,嗓音更是,“你们、你们竟然食人?!”


    听到这句话,原本满脸堆笑的掌柜一瞬间变了脸色,眯起的眼眸中射出恶毒的光,“你们不是来买野味儿的?!”


    “说,你们是什么人,官府的探子?还是这些野味的亲眷?!”


    随着他的话,院中剁肉的屠夫齐齐停下手中活计,手中持着大砍刀,一步步向着凤御北一行人所在的房子围过来。


    凤御北没有理会掌柜的话,因为他看到屋中的屠夫正举起一柄锃亮的匕首,在少女的脸上比划,大约终于找到个合适的位置,手起刀落——


    “叮——啊!”


    险些刺入少女眼眶的匕首,被一颗玉珠弹进旁边滚烫的热水锅里,屠夫捂着被穿透的掌心滚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


    “抓住他!生死不论!”掌柜的看着凤御北横在胸前,弹出玉珠的手,终于确认此人绝非同类,立马指着凤御北的鼻子尖叫。


    “你你你、小少爷,你不觉得自己很正义吧?”看着逐渐逼近的屠夫们,掌柜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既然你那么同情这些菜肉,那不如就陪着他们吧。”


    “这些穷人家的菜肉终究是次品,若得您这般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的来做菜肉,那才是顶顶的味极鲜美啊,呵呵。”


    “哦?是吗?”凤御北怒极反笑。


    “《鸾凤律法》第十七条规定,爨人、膳人者,处三日凌迟之刑罚。”


    “呦,还是个有点墨水的公子哥,不过您说的,恐怕是自己吧?”掌柜的一挥手,“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活捉了,给我细细地片上三日!”


    “谁敢?!”凤御北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墙外传来一声大喝。


    随即,上百穿戴整齐甲胄的官兵瞬间破门而入,包围了整个饭庄。


    “动手!”掌柜的浑身僵直,但仍旧在做最后的抵抗。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他们的活若真被抓了,也活不长。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朕,就亲手送你上路!”凤御北红着眼,一掌擒住掌柜的脖子,将他拖到那锅热水旁。


    “朕以鸾凤天子的身份下令,对尔处以活烹之刑。”


    在无尽的震惊与恐惧之中,掌柜的喃喃开口,“你、你是……”


    “那枚金锭子是官字号款,用来买你这条命,确实足够了。”


    话音刚落,凤御北手中的头颅就被死死摁入滚烫的热水之中。


    熟肉的香气诡异地升起,凤御北终于明白那一丝夹杂在其中的香味是什么香。


    肉香,人.肉香。


    随着一声惨烈至极的哀嚎,院中传来第一声屠刀落地的“叮当”闷响。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是官府,是他奶奶的皇帝老儿!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多,那些罪大恶极之人都被凤御北示众处以极刑,就是鸾凤律法所规定的,凌迟之刑。


    其他涉案人员也都被收押调查,城中一连串的富户官差都被一撸到底,这场骇人听闻的“菜肉案”却被隐瞒下来。


    等到鸾凤大军入城,才将这些人堵着嘴巴,以沾染军饷粮草的名义当众处决。


    乱世之道,人心不稳,若是再出这般恶劣的大案,只会搅得原本就不平静的大后方更加动荡。


    普通百姓只以为是陛下又在绞杀贪官污吏,一片叫好之声。


    凤御北私底下,还命人为那些侥幸被救下来的少男少女们提供了安置。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局。


    看着眼前的鲜美的羊肉羹,凤御北忍着恶心拿起旁边的一块胡饼,小小咬了一口,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在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想起那名被吊在房梁的圆眼睛少女。


    她和弟弟因为战乱被父亲卖给饭庄,其母早在前一地就被卖到烟花柳巷,等凤御北派人追寻到其兽父的行踪时,发现他早已死在东行的难民路上,被人打得四肢筋骨俱断,指甲缝里还扣着一点银锭子的碎屑。


    乱世,灾民,不外乎这些。


    比在战场上的厮杀更加阴暗而血腥。


    “呕……”


    想到这些,凤御北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口饼又返回到喉间,不受控制地吐出来。


    又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情况,没有一丝好转。


    凤御北轻喘着气,正准备让人进来把饭食端下去,突然听到副将在外求见。


    “什么事?”相较于面露喜色的副将,凤御北的脸色并不好。


    “回禀陛下,高太傅的粮草从京城送来了!”这确实是好事。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谢将军让属下交给您一封密信。”副将眼角眉梢都是压制不下去的笑意。


    凤御北心道不妙,果不其然接过来一看。


    信封:卿卿吾妻清安。


    署名:裴拜野。


    第214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7)


    沉着脸色把副将挥退,顺便让他把早膳带走,凤御北才放松紧绷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裴拜野的信件有效内容不多,除了强烈谴责凤御北把他送走的“暴政”外,就是说不了两句正经话就要拐去的调情,不过在信件结尾,他倒是说过两日会送凤御北一个大惊喜。


    凤御北看着裴拜野越到后面越飞扬的笔触,眉心不自觉一跳。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因为夜袭开始了。


    直到亲身上了战场,凤御北才明白,为何明明鸾凤人数占优却依旧节节败退,为何就连谢知沧面对闻熹时都难以抵抗,因为西疆的军队实在是太难杀了!


    人其实是很脆弱的,脑壳,脖颈,胸口,甚至手臂,每一处都有受到致命伤的风险。


    但是,西疆的军队不一样。


    被敲碎脑壳,那就流着脑浆继续冲锋。


    被捅穿胸口,那就裸露着心脏投出致命一击。


    甚至即便被拦腰斩断,也能用手撑着上半身挥剑斩马腿。


    若想杀死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砍掉脑袋。


    只有头颅与身体分离,他们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否则就算用掷弹筒扔烟火,这群人都能眼睛不眨地用肉身冲破火药的封锁,即便被烧成焦炭也依旧一声不吭。


    他们似乎都是哑巴,痒,痛,死,无论如何对待都一声不吭。


    凤御北看过那样的眼神,让人浑身发凉。


    漠然,冰冷,麻木,像是不会痛的人偶,而这样的军队,闻熹有整整七万人。


    即便是凤御北亲训的青鸾军,面对这样死生不惧的军队,也难免有几分怯懦。


    整个战场就像是一整座沉默的屠宰场,人人都是屠夫,也人人都是牲畜。


    活着的擦擦屠刀明日继续,死了的尸首往回一拖,连埋葬的万人坑都来不及挖,只能堆在一起,临时建起一座新的乱葬岗。


    夜袭计划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唯一的仰仗是叶文彰对西江城布防点的熟悉。


    此人记忆力极佳,虽然没当几个月西江知府就被闻熹的军队连滚带爬地赶出来,但他在仅短短几个月内,就将西江城的地图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溪流,城门,山峦,哪一条路上有什么建筑,适合布防多少兵卫,哪里能架设弓箭,而哪里又是视野死角,叶文彰说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就连城墙根上有几个老鼠洞他都知道!


    “此地百姓生活不易,我走访调查这些,本是为了修筑道路,开市通商,只是可惜……”


    “罢了,也算我没白费这些功夫吧。”


    叶文彰对战事一窍不通,却执意不肯回到京城避乱,而是非要留在军营中。


    他的原话是,“国难当头,陛下冲锋在前,臣等岂可后退!”


    依靠着叶文彰的信息,再加上燕问澜断续传出来的密报,鸾凤在一个晴空无星的夜里,悄然发动了一场组织万人的夜袭。


    当西江城门楼上点起第一束代表成功的火把时,闻熹的人显然也很快就发现不对。


    随着一声“不好啦,对面偷袭上来了!”的惊恐呐喊,就像是压抑了许久,刀剑嗡鸣声如炸开锅一般,在这座原本死寂的城楼上响起,不断有残肢断臂从城楼坠下,砸在云梯坠亡的士兵身上,又咕噜噜滚到摔碎的头颅旁,拼成一副扭曲的人样。


    只有呐喊,没有哭嚎。


    这是这场战争中打得最为残酷的一场战役。


    从深夜,一直到第二日夕阳西下。


    鸾凤付出了整整四万将士的性命,从闻熹手中夺回西江城,赢得这场惨胜。


    没有人是笑着的,但也没有人哭。


    他们太累了,累到已经不会再为死亡而悲伤。


    …


    大军休整好入驻西江城的第二日,凤御北收到了裴拜野送来的所谓“惊喜”。


    闻铎捂着心口,一副病西施的模样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见到凤御北就要软面条一般地跪下,凤御北连忙示意谢知沧把人扶起来。


    他本来是想自己扶的,但眼神一扫就看到了几个暗珏镖局的裴氏家丁,再一想到裴拜野的小心眼和自己曾经痛了几天的屁股,立马就歇下心思。


    “臣见过鸾凤陛下。”由谢知沧扶着进到知府府邸,这里没了外人,闻铎还是坚持给凤御北行了一礼。


    他的样貌见过的人不算多,知道他身份的人就更少,可少数几个心里明镜似的人,除了凤御北,也都对他这个“西疆国主”嗤之以鼻,甚至表现出敌意。


    闻铎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只笑了笑不说话。


    因为闻熹起兵造反时,扯的其中一面大旗就是要拯救被鸾凤“扣押”的国主闻铎。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即便把闻铎放回去,也不过是闻熹控制着他,以西疆国主的名义开战罢了,为了让闻铎多活两日,凤御北索性就没把人送回去。


    只不过,这人怎么又跑到前线来了?嫌命长吗?


    “是裴拜野把你送过来的?”凤御北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闻铎摇了摇头,淡然道,“是我央求了高太傅,让他把我送到前线。”


    “你不想活了?”谢知沧向来心直口快,他对闻铎也有敌意,要不是他的好弟弟,燕问澜怎么会……


    谢知沧死死咬住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对。”哪成想,闻铎居然轻巧的笑了一下,爽快应承。


    “……”


    凤御北捏了捏酸痛的眉心,让人先把闻铎带下去歇息。


    现在这情况,闻铎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他手里,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所以还是先安顿下的好。


    闻铎离开后,凤御北才收到裴拜野真正的惊喜。


    满满十驾牛车的药草,都是预防治疗瘟疫所需的。


    这可是凤御北翻了国库家底,都没弄出来的数量。


    毕竟,国库存米存布存金银,药材只是少数,并且多是温养滋补的补药,和治疗疫病所需相差甚远。


    司辰带着的军医刚刚救治完伤病员出来,就看了一牛车接着一牛车的草药,差点两腿一蹬,幸福得晕过去。


    闻熹的军队不会因瘟疫生病,所以他毫无顾忌地散播病源,可鸾凤的将士却会因此而丧命。


    司辰一行人一边要救治伤兵,一边要继续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恨不得一个人掰开三个人用,更别提随着战役时间拉长,原本预备充足的预防草药也已经捉襟见肘。


    这十车的草药,对于现在的鸾凤大军来说,比十车黄金来得更加珍贵。


    就是,这些东西得来的手段……有点不太君子。


    那一日,裴拜野是真的带着数百暗卫同一时间把湘州城三大药材商的家底给抄了个干净的,就连落在地上的一片苦黄连都不放过。


    但是,如此国难当头的危机时刻,皇后娘娘亲自登门搬货,这怎能叫抄家呢?


    这明明是善心的老爷开仓放药,救济百姓呀!


    至于老爷为何善良,还不都是因为手底下的掌柜犯事,用陈药旧材忽悠官府,妄图坑害百姓,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本家心善的老爷们当然看不下去。


    为了赎罪,甘愿大开药仓,救济天下百姓。


    这般消息散布的当日下午,跪在官府衙门门前叩首请愿的掌柜和伙计们就被烂白菜臭鸡蛋砸得乱晃而逃,而被羁押的三大药商也被完好无损地释放。


    只不过,当他们仰着脑袋,鼻孔朝天地回到家中时,才知道自己的仓库被裴拜野带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还没等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就有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百姓把府邸围了个严严实实,震天响地叩谢药商老爷们的天恩,甚至还有建议要给三人立庙祭拜的声音。


    声势已经造到如此地步,再去找郡主府要回药材是不可能了,虽然裴拜野就是明抢,但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即便把真相公之于众,那些受了汤药恩惠的万民也只会觉得官府一心为民,迫不得已,把这口气咽下去,至少还能得个好名声。


    更何况,他奶奶的姓裴的身边有皇家专干脏活的暗卫啊!


    而且他家又是开镖局的!


    即便一时兴起把他们家明抢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湘州城气候温和适宜,是鸾凤药材生产的重要地界,裴拜野一通搜刮下来,只给三大药商留了个皮毛。


    即便如此,留下湘州城施药所用,也给凤御北凑出足足四大车药草。


    裴拜野觉得自己这“强制捐款”的法子可行性很高,毕竟都是要丧命的乱世了,就是需要“爱国企业家”的,如果实在“不爱国”,那就只能官府帮忙“爱国”了。


    况且,他们是只是要药材而已。


    于是,他把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共享给了远在京城监国的高太傅。


    高太傅收到信件,气得在书房里吹胡子瞪眼地痛骂了整整两个时辰,称裴拜野是个手段阴毒,不讲道义的小人。


    然后……在第二日就组织鸾凤官兵去“募集捐款”了。


    裴皇后在湘州城的一番神操作广为流传,百姓看个热闹,但内行药商们早就看出门道,他们趁着疫病赚得盆满钵满,如今朝廷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割肉放血赢个好名声,一条是全家下大狱,被按个罪名抄家。


    商户多精明,虽然“捐款捐物”的时候肉疼地笑不出来,但还是咬着牙巴巴地给朝廷往上送。


    其中,也有不少药材是皇亲国戚的公侯氏族所捐。


    这些家族和鸾凤皇室一样,本来就有自己的储备药仓,裴十一这个新晋封的郡主一带头,这些死要面子的几代王侯只能咬着牙加倍地捐,甚至都有点攀比起来。


    毕竟他们的陛下正在前线奋战,若是得胜后回来一查账,发现自家比别人家捐的东西少,那这世袭的爵位估计就要还给老祖宗了。


    一时的享乐还是一辈子的享乐,他们都分得很清楚。


    裴拜野此法虽然有效,但实在缺德。


    于是高太傅一边明面上痛骂,一边暗地里推广,最终零零散散就凑出了这十车送到边境来的药草。


    除此之外,还有军中常用止血镇痛之类的膏药丸药,也装满了整整几大箱子,由地支营和暗珏镖局的镖师共同护送,以保证可以亲手交给陛下。


    凤御北的心脏被填的得满满当当。


    裴拜野没有质问自己的所做的任何决定,也许他有不满,但依旧在背后用自己的力量为凤御北筑起一巢安全的窝。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凤御北耳边承诺的。


    不要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十章之内估计就能完结啦~(应该用不了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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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215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8)


    西丞州刺史府


    闻熹坐在一树梧桐下,漫不经心地逗手臂上的一只鹦鹉。


    鹦鹉很通人性,摇头晃脑地叫了两声“皇上吉祥”就得到一块草莓丁,喙动了两下,心满意足地吞下去。


    “滚进来吧。”闻熹听到门口的动静,懒洋洋道。


    守在门外的侍卫后脊背一凉,略带怜悯的眼神看向一脸颓丧地走进去的男人。


    “属下见过主子!”墨绿衣衫的男人垂下头颅,低眉顺眼。


    “闻九,本宫一直在想——”


    闻熹自椅子上弯腰前倾身子,直到能和男人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对峙,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双充满恐惧的眸子,故意把话顿了一顿。


    “最近,你有点奇怪啊。”


    男人面上的恐惧神色未曾更改分毫,慌忙就要跪地请罪,“请主子恕罪!属下定当结草衔环,万死以报主子恩德!”


    “哦?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啊?”闻熹轻笑一声,缓缓直起身,还勾了勾手指示意男人上前,跪在面前的男人连忙谄媚地膝行两步,就在即将贴到闻熹的衣摆时,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直把人踹得飞出半丈远。


    “噗……”男人捂着胸口,咧开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闻熹嫌恶地拍拍自己的衣角,皱眉道,“你,脏,别靠本宫那么近。”


    “是。”男人乖顺地低下头,又重新跪行到闻熹面前一尺远的距离。


    “属下自知有罪,请主子责罚。”


    西江城破,鸾凤军队威势大增,闻熹震怒,连斩军中数十名将军的项上人头,男人就是去监督行刑回来复命的。


    “不,闻九,你没有错。”


    闻熹突然诡异地“咯咯咯”笑起来,手臂上的鹦鹉大约也觉得此人有病,从他手边的盘子里叼了一块切好的苹果丁就扑棱棱飞上了枝头。


    闻熹淡漠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不够乖顺的鹦鹉,轻轻吐出两个字,“畜生。”


    养不熟的畜生。


    眨眼间,两颗枣核从指间飞出,不着痕迹地没入鹦鹉的腹部。


    “滴答——滴答——”


    血从树枝上一滴滴落下,片刻后,死僵的鹦鹉尸体从枝头坠下,扭断了脖子死在闻九的脚下。


    闻熹颇为怜惜地抬起闻九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闻九,你是本宫从南盟的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你应该还没忘了与姓凤的国仇家恨吧?”


    闻九,本名楚司佶,南盟盟主楚河的长子,算是曾经的“南盟太子”。


    男人狠狠咬了下侧腮,拳头抱得越发紧,“自然!属下与那姓凤的暴君,不共戴天!”


    “那就好,咯咯。”闻熹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继续道,“前几日城破出逃时,我看你似乎向着那西江城的方向多看了几眼,还寻思着,那里是不是有你的故人想要见面呢。”


    “主子,属下的确是在看那姓凤的,只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闻九的面容因为仇恨已经有些扭曲。


    这时候,闻熹反倒做起了好人暗卫,“不急,不急,本宫当日答应你的事迟早都会实现的。”


    “姓凤的会死,至于鸾凤的江山,你我二人平分。”


    “属下不敢,陛下才是唯一的天下共主。”闻九诚惶诚恐。


    “哦?”闻熹见他如此懂事,也不再为难,“既然南盟太子如此谦虚,那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陛下圣明。”


    这声“陛下圣明”听得闻熹实在悦耳至极,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让闻九退下。


    “记得去找军医拿药,朕要你这条命还有大用。”


    “是,多谢陛下关怀!”


    闻九死死低着头,快步退出闻熹的院落。


    作为闻熹身边的第一人,他分到的是曾经城中长史的宅邸。


    回到宅中,闻九沉着脸挥退侍候的众人,等到确定门窗都关闭得严严实实,闻九才泄了一口气,歪倒在床上。


    “我呸!狗屁的皇帝!”


    闻九,不,应该说燕问澜,呸出一口血沫子,掏出怀中手帕想擦嘴角,看到上面绣得奇丑无比的一朵小浪花,又珍惜地收回怀中,转而那满是灰尘的衣袖随意抹了一把。


    手帕是他与谢知沧成婚是做交换的信物,鸾凤婚俗之一,女方赠予男方手帕,男方赠予女方短匕。


    手帕是谢知沧亲手绣的,谢大人拿了十多年的剑,乍一拿起绣花针总是绣不了两下就气的直咬牙拍大腿,不过好歹最后还是赶在婚期前绣完了鸳鸯和锦帕——没错,本来是该绣鸳鸯的,但谢知沧实在不会。


    “绣点鸳鸯划的水算了,意思到了就行。”


    于是,就出现了这一朵小浪花。


    躺在两米多长的床上,褪去衣物的燕问澜大张开四肢平铺而躺,他皱着眉动了动关节,四肢竟然就像一夕之间长出一截似的。


    原本一米七多点少年顿时变成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


    抻开四肢,燕问澜的鼻尖已然冒出晶莹的汗珠,但还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几日忙着应付闻熹和协助凤御北攻城,他的缩骨功只能一直维持着,已经到了走路都疼的地步,更别提刚刚还被闻熹那个孙子踢了一脚!


    他摸出枕头底下的药丸,倒出来干吞了两颗止血止痛作用的,许是药丸的镇定作用,满脸疲惫而警惕的男人片刻便阖上了眼。


    猛然地,燕问澜又睁开双眼。


    他咬着牙,把身体重新缩回少年模样,这才放松身体,彻底沉沉睡去。


    半个时辰后,闻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燕问澜的窗外,借着手指捅破的一层窗户纸,他清晰地看到床上躺着的男人模样。


    还是那一副青涩的少年身体。


    “主子?”李掌柜轻轻叫了一声。


    “出问题的应该不是他,这个窝囊废没那个胆子,走吧。”


    说罢,闻熹收起厌恶的眼神,又无声无息地带着满院禁卫撤了出去。


    而床上,睡得正酣的闻九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


    西江城叶刺史府


    司辰打听过凤御北的作息后,特意选了个陛下无事的时辰提着一只食盒登门求见。


    “坐。”凤御北礼貌地请她坐下,无论是作为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皇妹”,还是作为司月的姐姐,亦或是救治瘟疫的神医,凤御北对司辰的印象都不错。


    更何况,燕问澜能打入敌营,根本上还是借了司辰的功劳。


    事情还得从那日,司月去往司辰在京中的故居拿药开始说起。


    司月好歹是国师,出行肯定得有人暗中护着,瘟疫蔓延的特殊时期,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凤御北还特意派人提前去踩了点。


    于是,就在踩点暗卫即将离开之时,司辰在京中久无人居的住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便是策划怀南州楚氏余党叛乱的幕后黑手,也是曾经借由替身逃出一死的南盟太子——楚司佶。


    他听从南盟军师,也就是闻熹的计谋,假死脱身,后被闻熹收入麾下,成为其暗卫的一员,专门负责在怀南州招募人马,挑动谋逆之事,为的就是闻熹大举进攻鸾凤之时,可与他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只不过,闻熹完美无缺的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纰漏,他没想到凤御北竟然会强硬地动手,直接编造了个理由把他在南盟培养的残余势力给一勺烩了!


    楚司佶也因此成了没有狼群的头狼,只能回到闻熹身边听他差遣。


    而他之所以会被天干营的暗卫捉到,是因为闻熹给了他一块令牌,让他来凤还都和安街狗尾巷找一个人。


    一个算命的盲女。


    也就是司月的姐姐,司辰。


    按照凤御北的意思,司月不着痕迹地从司辰那里套出了她与闻熹的关系。


    司辰的师傅,也就是上一任南盟巫医曾经行医世间,在西疆时曾因被马匪抢劫而双目失明,险些饿死街头,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救了她。


    于是,巫医将传承的令牌赠予女子,承诺以命相报恩。


    可惜直到师傅死前,那女子都未曾寻来,她只能把此事托付给司辰。


    于是,在一年多前的一个凤还节前夜,司辰“见”到了师傅恩人的儿子。


    她能摸出来,就是师傅的那枚令牌。


    恩人的儿子让她算一卦。


    为一对天命富贵的男子。


    讼卦,一个很不好的卦象。


    寓意着夫妻分离,乃至互相残杀。


    男子听后哈哈大笑,抚掌而去。


    司辰当时只觉得奇怪,思索着明日是否要出摊。


    深夜,房东夫妻上门取走这月的租钱。


    司辰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白布条,决定明日还是照常出摊罢。


    凤御北收到司月递来的回信,盯着上面的“讼卦”二字出神许久,最终给他下了道封口令,“此事不必告知皇后,朕自会与他说。”


    司月应是。


    凤御北最终也没和裴拜野实话实说这封信上的事,而是把原委告诉了远在边疆的燕问澜。


    他们一直在思虑,要拿楚司佶做点什么。


    终于,闻熹大军压境,破城屠民,燕问澜率军殊死抵抗,被在战场上拾荒的何得胜拖到山中小屋救治,捡回一条性命。


    他还活着的消息谁都没告诉,只偷偷告诉了凤御北。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性。


    最终,燕问澜不顾凤御北的劝阻,缩骨易容,拿着重新拉扯召集起来的南盟残军,重新回到了闻熹身边。


    成为楚司佶,也就是闻九。


    虽然处境危险,但闻熹身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天干营与地支营的情报关系网络十分复杂,燕问澜依旧能在身份保密的前提下与凤御北保持联络。


    并且,下面传递消息的人不会知道他的上线究竟是谁。


    不过,也根本没有人猜想过,他们那个恨凤御北恨之入骨的南盟太子,会是陛下的身边人。


    听到凤御北传消息说鸾凤又多了十车药草,燕问澜也忍不住激动。


    在这个战争与瘟疫并行的时代,药材就意味救命的希望。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情况即将好转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最开始,是那个故事。


    那个冯老板曾经讲给过裴拜野的故事,那个将瘟疫泛滥的原因归根给凤御北的故事。


    明明谣言已经被裴拜野暗自压下,可就像死灰复燃一般,这个故事最先在京郊又开始流传,然后是京城。


    高太傅命令禁止谣传,可谣言如同野火烧不尽的荒草,乘着春风肆意蔓延,比瘟疫还要恐怖。


    信的人依旧不多,但当谣言传出一遍又一遍,即便是深受凤御北政策恩惠的人,也不由地在心里埋下一层阴影。


    逐渐地,就连北地、东州、南盟这些地方,也渐渐流传起这个谣传。


    与之一同流传的,还有越发增长的瘟疫感染人数。


    终于,所有的谣言在某一日突然爆发了。


    有人爆出,在数月前,京中天牢就已经出现了感染瘟疫之人,而却被凤御北下令死守不报。


    而这,就是鸾凤朝廷蓄意制造、散播瘟疫的铁证!——


    作者有话说:终于……再也不想挖时间跨度这么长的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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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6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9)


    相较于其他地区甚嚣尘上的流言,湘州城乃至周边与其接壤的一圈城镇倒是安静许多,无他,只因为他们现在的“青天大老爷”,是鸾凤陛下八抬大轿迎娶的正宫皇后娘娘。


    自从想开之后,裴拜野做的可不只是搜集药材支援前线,他以极其强势的姿态直接插手到敌地方治理之中,大到税收治军,小到升堂断案,裴皇后无一不细细过问,事必躬亲。


    按理说,这种行为本该受阻重重,但架不住在湘州城任职的都是凤御北的“铁杆粉”,就是“陛下做什么都对”的那一派新科进士。


    本来凤御北如此安排是为了方便亲自操刀湘州城的重建与改革,但现在倒是便利了裴拜野这个“陛下代言人”。


    幸运的是,裴拜野此人虽然背地里没少被骂“祸国妖妃”,但他的统筹管理和灾害应急能力的确是比这群刚上任的“新官蛋子”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毕竟也是二十来岁接手家族企业,满打满算经历过“七次末世王朝”的熟手了,在地方官们看起来颇为棘手的情况,裴拜野处理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熟能生巧。


    于是,当第一桩麻烦事求到郡主府被裴皇后解决之后,裴拜野接的政务就越来越多,成了湘州城真正的“知府大人”。


    一开始谣言四起时,有人向裴拜野进言要求彻查严办,甚至直接当众砍头,以儆效尤。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拜野制止,这法子无异于饮鸩止渴,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谣言本就是惑人心智的,又不是山匪,杀干净就能解决。


    裴拜野没多说,只是第二日便现身湘州城街头,亲手向民众发放预防瘟疫的汤药,并且用碗从大锅中舀起第一碗汤药,当着众人的面仰头饮下。


    随行官员瞬间明白此举何意味,纷纷效仿。


    一时间,原本有些犹豫朝廷是否有意暗害他们的百姓顿时打消心中疑虑,更是把流言传播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放屁!


    要是朝廷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干嘛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差点搭上陛下的性命去剿灭山匪呢?


    他们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轻信谣言!


    在裴拜野不知道的当夜,有几个“刚从西线逃回来的村民”被从屋子里拖出来,遭全村一顿毒打后,尸体被拖去了乱葬岗,任野狗分食。


    受凤御北恩惠最深切最真实的湘州城率先“叛变”,谁敢提一句流言,谁就会遭一顿毒打,能喘口气的算幸运,被打死了家人也没脸报官。


    与此同时,被凤御北派遣来,专职照顾裴拜野的太医院张院首和他的几个徒弟,也都被裴拜野支了个好差事,四处收集瘟疫感染者样本,然后继续他们在西疆的治疗研究。


    人们天天都来领草药,喝着口味没什么明显变化,但其实每隔三五日,太医都会增减一些药材,以作试验。


    听说原本精神恹恹,觉得自己不中用的张老头自从接了这个活,立马精神矍铄,生龙活虎,每日带着一众徒弟干劲满满,至少到现在,已经给裴拜野呈上了不下十种试药的方子,而湘州城也像个“桃花源”似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从未出现过一例瘟疫感染,也算可喜可贺。


    裴拜野这边的“强权政治”搞得风风火火,正面效果显著,多是因为他与凤御北的光环加持。


    湘州城极其周边被山匪霍霍得民不聊生的州县,本就对帝后二人感恩戴德,因此只能算作个例,而其他地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在燕问澜铁血手腕治理下的北地因为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再加上深秋入冬气候趋于寒冷,不适宜瘟疫传播,因此倒也还好。


    但另外两边的麻烦,可就大了。


    譬如,京城。


    作为谣言传得最为深入广泛的凤还都,高太傅因为谣言盛传一时已经连续伏案整整三日未曾阖眼。


    当日天牢瘟疫虽未向外言明,但凤御北依旧下令严查严防,就连接触过瘟疫患者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在宫中被关了一月有余,直到太医确认无感染才放回家。


    那些尸体更是在画图留证后被悉数焚烧处理。


    而那些囚犯先前秘密接触过的人也都被逐一调查、关押、看管,直到确认清白才又秘密放出。


    这一连串的操作都是裴拜野亲自下令执行的,绝无一丝纰漏,否则凤还都早在几月前就该沦为瘟疫肆虐之地,何至于到现在都只传出一个可笑的谣言?


    但偏偏就是京都,谣言最盛。


    朝廷对此有一贯的处理手法,就是被裴拜野第一时间制止的“杀鸡儆猴”那一套。


    平心而论,相对于马上就手起刀落要了你命的官兵,流行于传言中的瘟疫显然更加“温和”。


    于是,在高太傅在闹市当众斩了几个传播发散谣言的地痞流氓后,京城的谣传总算消下去一切。


    裴拜野知道此事后,虽然不太赞同,但他也没说什么。


    这办法就像把炸弹先放进高压锅存着,等到什么时候民怨沸腾存不下了,就只能迎来二次加压大爆炸。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炸弹爆炸前把高压锅打开,拆除引线——


    也就是在更大规模的瘟疫来临前,将能有效治疗瘟疫的药研制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南盟的情况则更为复杂,瘟疫之事一出,原本作鸟兽散的楚氏余孽又一次卷土重来,号称此次瘟疫就是老天降下的惩罚,是对鸾凤侵略南盟土地,奴役南盟百姓的不满,只有皈依“南盟复国教”,才能免于瘟疫的侵染。


    南盟一地多封闭蒙昧,凤御北推行的学堂教育还没在此地推行多久,因此这个听起来离谱,但是却意外契合当地实际的“新宗教”居然真的趁机壮大起来,为地方官施政带去了不少麻烦。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也是闻熹的手笔。


    或者说,鸾凤各地谣言四起本就都是闻熹的授意。


    他之前费尽心思想要在科举中塞进自己的人,也是为这一步布局。


    虽然计划被搅了大局,但朝廷官员和地方上依旧有一些零散势力听从于他,也不算完全失败。


    *


    这一日,裴拜野拖着满身疲惫从知府衙门回到裴十一的郡主府中,就连身后跟着的两名暗卫眼神都无比黯淡。


    相比于最初被陛下派来贴身“保护监视”裴公子时的铮铮目光,现在一个个顶尖的刺客暗卫都累得双目无神,神魂出窍。


    今天一天,他们帮东家抓了偷柴火的小贼,帮西家赶走闹女儿的流氓,帮城北头行动不便的阿婆挑了满满一缸水,还解决了城南下象棋老头的打架斗殴……


    总之就是,当官差的这一天,两人算是干了这辈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更不用说处理了一整日公务的裴拜野。


    回到郡主府,两名暗卫轮班去歇息,新换班来的暗卫则带来了一封来自西线的信件。


    凤御北以为裴拜野会在郡主府,所以鹰使就飞来了这里,没找到主子,就给了天干营的暗卫,现在被喂过些食水后,就在休息了。


    一番细致的沐浴更衣过后,裴拜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凤御北的信件。


    最开始是对他之前出言调戏的回应,裴拜野都能想象到凤御北写这段时咬牙切齿,又羞又恼的小表情。


    然后说司辰又研制出了新方子,药效更显著,就是需要一种新药材——


    嗯,这是向自己伸手来了,怪不得没和之前一样,在信件开篇就叫他“臭流氓”呢。


    再然后便是西线局势,自从攻下西江城后,鸾凤大军稍作歇息便继续向前推进,闻熹深知自己的军事才能比不上凤御北,于是退守五十多公里,直接缩在了易守难攻的西丞州当缩头乌龟不出来。


    闻铎本想亲自上阵劝降,但现在已经进入初冬,西疆气候干寒,相当于鸾凤的隆冬,闻铎连出大军营帐都费劲,那身子单薄得,恐怕一出营帐就会被寒风给卷走,只得作罢。


    预料到裴拜野会对自己的身体“发表重要批评性讲话”,凤御北紧接着就说自己早知如此,所以备了加绒加厚的狐皮大氅,毛茸茸的,一点都不冷。


    营中更是提前添了火盆,后备军需上,高太傅也运送过去了第一批棉服。


    裴拜野垂眸笑了一下,简单算了算自己手头能支配的银钱——


    他之前在做首辅时家资颇丰,重生后这些银钱作为私产一直待在他的游戏背包里,如今倒是正好拿出来用。


    东州此时依旧暖和,棉服根本用不上,售价也便宜得很,倒不如他都订购上来,随着下一批药材共同给凤御北送去,也算物尽其用。


    裴拜野盘算着,在手边纸上记下一条,只等明日一早交给暗卫去办。


    记好此事,裴拜野接着往下看。


    凤御北语气颇为苦恼地提到了一种东西,一种很奇怪的兵器。


    在信中,凤御北说在几次与闻熹的西疆军交往过程中,似乎发现他们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兵器。


    那种兵器像是加强版的弓箭,射程极远,而且只要射中脑袋或是胸口,便会一击毙命。


    但是不同于常常的箭羽,这种武器发射的是小石子一般大小的小圆球,铁质的。


    即便射中手臂或是大腿,也足以致人伤残重病,几乎可以达成一颗小圆球就能让一名鸾凤士兵上不了战场的战损比。


    在信件的背后,凤御北还给裴拜野画了一张图,一张他们缴获的,被西疆军队称为——“枪”的新式杀伤兵器。


    裴拜野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他算是明白凤御北为何会对他详细描述这种武器了。


    在之前,他当着凤御北的面展示过同样形制的□□手枪,只不过在裴拜野手里,□□的材质还是一个纸壳子。


    可是,按道理说,这东西也就只能是个纸壳子!


    为了防止战争无序化,同时维护世界观不被破坏,《谋反》的底层代码就禁止了现代化热武器出现在游戏之中。


    就怕有哪个动手能力极强的玩家徒手搓出手雷大炮来,当然,要是更有厉害的搓出个航空母舰来,那还不如直接开展反帝反封的革命,还谋反个啥啊。


    裴拜野第一赛季就尝试过能不能钻空子造现代化武器,最后他的实验成果是,冷兵器可以,热兵器,不行。


    能造,但是根本没办法从【锻造间】拿出来装配,更不可能量产装备给军队。


    所以,凤御北信件中提到的手枪,在裴拜野看来,这简直就是个巨大的bug!


    裴拜野立马试了一下,自己之前造的□□M82还是没办法装配,这就证明系统并没有改变。


    思索良久,裴拜野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退出游戏,转而拿起工作手机,点开一个呼呼大睡的香猪头像,给《称帝,从谋反开始》的制作人陆柏发了一条问候消息——


    顺便告一下闻熹的黑状——


    作者有话说:好像大概还有个三五章就能完结了?


    已经在修改最终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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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7章 陛下的最终选择(10)


    第二天一早,陆柏从乱成猪窝的工作室沙发上爬起来,含着牙刷点开裴拜野的信息。


    玄鸟最近在忙新的研发项目,除了和导师外出考察的诗怡,全员都在工作室二十四小时待命,熬通宵都是常事。


    比如陆柏昨天就是凌晨五点才忙完手头工作,索性没有回公寓,在工作室的待客沙发上倒头就睡。


    因此,当看到裴拜野的信息时,他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没醒。


    什么玩意儿?


    枪支,还他大爷的是□□,竟然出现在了《谋反》的战场上?!


    出现也就算了,还他大爷的是大规模出现,作为军事武器武装军队的?!


    武装军队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游戏NPC给看见了?!!!


    至今没有忘记凤御北“觉醒”带来的绝望的陆柏直接一口牙膏沫险些呛死自己。


    他随意地洗了把脸,用湿漉漉的手飞快敲下键盘,回复裴拜野的信息,表示自己会尽快调查清楚。


    《谋反》运营这些年,除了最初创始和上线的时候遇到过冷遇,活得有些艰难之外,就像个“学习好成绩好还听话”的别人家的孩子,一直是玄鸟最省心也最赚钱的项目。


    他们正在开发的新游戏项目的款项花费,基本都是靠着《谋反》的收益。


    只是谁也没想到,运营成熟,开篇普通的第七赛季,竟然能接连不断地出现这么多幺蛾子!


    陆柏光是想想都两眼一黑,看了眼忙活到七点多才睡下的几个程序员,陆柏贴心地摁灭马上就要响起的十点钟闹钟,认命地敲起自己的电脑。


    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被玩家投诉到脸上……


    游戏中


    西丞州城楼下鸾凤军大营


    凤御北黑着脸坐在上首,下面一众将领的气压更是一个比一个低。


    又是一场败仗!


    昨日,他们依靠燕问澜送出的消息,在水路上拦截西疆军队的补给,原本占领上风马上就能大举获胜,结果西疆的援军踩着尾巴赶到,紧紧百来人,就用“枪”将鸾凤二倍多的人数打得溃不成军!


    无论是凤御北,还是鸾凤的其他将领,直到此时才真切感受到西疆军队的棘手。


    鸾凤国力向来强盛,哪怕大举进攻南盟那样广袤的土地,也不过是途中遇阻,只要平定阻碍,立马就可荡平反贼。


    谁也没想到,西疆那样一个小国度,竟然敢悍然出兵鸾凤,不仅如此,小规模战役上还处处能占到便宜!


    几百人丧命在战场上并不算什么大伤亡,可凤御北依旧心疼得滴血。


    鸾凤军队拢共六十多万,但这是林林总总全算上的情况,也就是说要把驻守南北边境的军队,维护东海安宁的海上军队,甚至保卫京畿安全的官兵都算上,才是这个数。


    而这些人里面,很多是不能动的,除非真的到了闻熹大军直逼京城之日,否则地方军一旦大动,都意味着鸾凤是在拿整个国家做赌注。


    要知道,鸾凤周边还有不少国家,而这些国家的臣服并非礼教规训,而是凤氏先祖“以德服人”的结果,诚然,这里面有许多国家已经认清现实,甘愿与鸾凤共同陈兵,听从凤氏皇帝的指挥,但也有许多国家蠢蠢欲动,如同西疆一般从未放弃过挑动战争之心!


    而只要鸾凤的边境军一撤,这些国家就会变成第二、第三、第四个西疆!届时,鸾凤面临的只会是一个四面透风的战况。


    所以,凤御北在调动的,一直都只是驻守京都极其周边的常备三十万军队。


    在此前,他给燕问澜林林总总派去四五万人协助西疆瘟疫防护,因闻熹突然发难,被一锅包圆。


    后来裴拜野又给了谢知沧十多万的军队,可随着鸾凤一步步溃败,凤御北赶到西疆时,十万人的军队因为伤兵及瘟疫感染,能继续作战的不足三成!


    若非凤御北及时带人赶到,谢知沧大有拼死一战,以此殉国的意思!


    凤御北前后共带走京中十五万大军,只留一万人在京中驻守不动,其余也从各地抽调了不少士兵,而仅仅一场攻城战争,他就损失了整整四万多人!!!


    更别提在一场场小战役中殒命受伤的两万多人,而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凤御北亲自培育的精锐!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事,随着战争愈演愈烈,闻熹的西疆军队反而在一步步扩张。


    从最开始的五万,一直到八万,直到现在,根据燕问澜传回来的消息,西疆军队保守估计有十万人。


    就西疆那个地方,就算闻熹把全国的男人女人都抓来填充军队,也不可能凑出十万人的军队!


    凤御北把这个数字告诉闻铎时,闻铎一脸奇怪表情地看着一众鸾凤将军道,“诸位被打昏了头也不要随意开玩笑挽尊吧?”


    眼看有人黑脸,反正他在这里也不受待见,闻铎索性放开了说心里话,“若是西疆真的有十万精兵强将,那么现在坐在这里被质询的,就该是你们的凤御北陛下。”


    “你大爷的龟孙——”一个暴脾气将军边说就要便拎起桌边椅子给闻铎当头一棒,被凤御北及时喝止,“行了!不许冲动!”


    陛下倒没觉得被冒犯,因为闻铎说的就是事实。


    西疆的不臣之心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况且西疆归附鸾凤的时间很短,直到凤重山时才彻底成为鸾凤附属国,此前虽弱小,虽每年都要送质子来鸾凤,但至少不必接受鸾凤册封,说出去还是堂堂一国的。


    被闻铎“客客气气”地“请”出营帐,凤御北的面色就愈发阴沉,旁人都以为他是被一个“人质国主”拂了面子所以愠怒,但谢知沧知道不是。


    若真的恼怒闻铎的行为,凤御北刚刚根本就不会出手阻止闻铎挨揍。


    此时,众人聚在一堂,商讨的是如何攻下西丞城。


    西丞城是鸾凤与西疆之间最后的一道防御性城市,在其后面的西滨与西灵面积并不大,而且其是鸾凤为了与西疆通商,特意扶持起来的经济类城镇,易攻难守。


    这也是为何闻熹的军队可以在短时间内连夺三城,直到从西丞进攻西宁时,才颇费了些功夫。


    可以说只要攻下西丞州,鸾凤失去的土地便可重新收回,在此基础上直接陈兵西疆,活捉闻熹,再对其进行彻底的改朝换代,就可以保证至少五十年内西疆对鸾凤言听计从,绝无二心。


    所以,西丞州一战,关乎到的不仅仅是鸾凤西境的失土能否收回,更关乎到鸾凤西线能否自此长治久安。


    很显然,闻熹也清楚这一点。


    在闻熹还是阮明慎的时候,凤御北给他在鸿胪寺指了个职位,专管西疆一国外事。


    那一日,他被裴拜野算计,死在北敬王戚无彻的手中,而幸运的是,在他的生命条即将彻底走完之时,他在乱葬岗的一堆尸首里,摸索到了一具衣着华贵的男尸,触发【命运的特殊骰子】任务。


    这时,阮明慎才知道,这具男尸的真实身份是西疆十皇子,闻熹。


    此次前来鸾凤,是想找幼时玩伴,也就是鸾凤当今皇帝的凤御北,进行鸾凤与西疆两国的协商合作,扩大通商路径,增设集市,以及和亲交往。


    只不过他的队伍中出了个被戚无彻买通的叛徒,叛徒将他忽悠到北地,说是戚无彻想就北地的牛羊生意与闻熹谈谈,这恰巧也是西疆想要沟通的,于是闻熹在半途折路到了北地。


    再然后……刚踏上北敬王的地盘,这位天真至极的小皇子就被戚无彻给一刀毙命地杀掉了,和刺杀裴拜野差不多的手段。


    阮明慎冷笑了一声蠢货,顺理成章地接过任务,在杀掉叛徒,并且亲眼看着仇人戚无彻被斩首示众后,阮明慎完成【命运的特殊骰子】任务,成功接管闻熹的身体与意识。


    复活后的阮明慎并没有返回西疆,也没有依照原计划前往鸾凤求和,而是去了南盟。


    一个按照游戏进度,马上就要和鸾凤开战的地方,成了里面忽悠南盟主动挑起战端的军师。


    阮明慎本来也没指望南盟能赢,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借用南盟的手削弱鸾凤的军事实力,为后面第四赛段的最终决战做铺垫而已。


    只不过他没想到还有个意外之喜,那就是同时除掉了赵金宝和裴拜野两个强势的劲敌。


    虽然裴拜野在第三赛段莫名复活,但少了一个赵金宝,李古德又在第三赛段莫名其妙地死了,对阮明慎而言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裴拜野依旧强势,但是当他把阵营转换到和【暴君NPC】同步时,他就已经注定输了。


    因为从《谋反》开起【朝堂争锋】的第一赛季起,只有一届是由【暴君NPC】反杀玩家获胜。


    自那以后,玄鸟制作组可能就调整了系统,在最终决战阶段,会制造各种麻烦来削弱【暴君NPC】在其中的影响作用,将群雄逐鹿的战场交给诸位玩家,以此增强玩家的游戏体验。


    况且……


    闻熹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他还人为制造了这场瘟疫作为筹码,凤御北即便能撑过后面这几个月,想来也不会好过……


    西疆的秋末冬初转瞬即逝,一场冷冷的冰雨过后就彻底进入呵气成冰的冬日。


    裴拜野捏着凤御北送来的信件,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六边形水印,凤御北说,这是自己是送给他的雪花,请他看边疆鹅毛一般大的雪。


    裴拜野临着窗户,伸手折了一片深黄色的秋叶夹在信间,作为送给凤御北的回礼,请他看湘州的暖色的秋。


    随着两军对峙越发激烈,虽然一直没能阻止大规模的攻城计划,但两军的激烈对峙冲突从未间断。


    闻熹的预言没有错,鸾凤的军队并不适合在寒冷干旱的条件下作战,而他的活死人军团则完全不受影响。


    气候越是恶劣,西疆军队的战损比就越来越高。


    随着日子一步步进入深冬,闻熹和裴拜野的任务进度条在某一个平常的深夜,“嘟”地一下跳入最终任务。


    游戏里给玩家谋划的时间是三年,但这并不意味着玩家攻陷鸾凤的时间必须卡在第四年开春


    在游戏进入第四赛段的最终任务后,只要玩家杀死【暴君NPC】,系统就会自动进入结算状态,提醒其他玩法的玩家加速完成任务,而整个世界会在三日内走完剩下的日程,进入最终的【新帝登基】模式,也就是奖励结算阶段。


    而闻熹一直在等的,也就是这个阶段。


    这场无聊的游戏,终于要结束了。


    第218章 朕的江山,亡了(1)


    进入隆冬,就连原本暖和的湘州也开始渐渐冷起来。


    裴拜野几乎已经习惯了一早起来办公,然后晚上回家阅读凤御北信件的日子。


    书信中的凤御北似乎又拾起了那些仁义礼智信的观念,不仅不再主动,面对裴拜野的调情还都条条陈述斥责。


    “当朕求你了,要点脸吧”这句话,几乎成了凤御北必备的结尾句,虽然每一次都只能换来裴拜野更加不要脸的调戏。


    不过或许是冬日行程不便,或许是两军战况焦灼,原本一日一次的通信逐渐变成三日一次,到五日一次,再到十日一次。


    今夜,就在裴拜野默默盘算着明日干脆偷偷跑出这湘州城去西疆找人时,他终于收到了凤御北的来信。


    距离上一次来信,整整隔了十五天。


    凤御北还是如常的语气,与他谈论西线的战事,还有自己最近的烦恼。


    那就是——瘟疫正在代替战争,一步步蚕食着鸾凤的军队。


    最初只是一个人,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瘟疫,仔细一查才发现,这是因为西疆派来与鸾凤交战的士兵中,有一大半都患有瘟疫,他们被闻熹喂了所谓的“驱疫水”,自以为精神大振,其实那就是他亲自提炼的高浓度参汤吊黄芪红糖水。


    士兵自以为精神焕发,实则是回光返照。


    大部分还没来得及察觉到不对,就已经上到战场,沦为鸾凤士兵的刀下亡魂。


    若没有死人军团的枪支加持,鸾凤军队战斗力即便在严寒天气下,依旧胜过西疆军队。


    也不是闻熹舍不得用死人开枪,实在是训练太麻烦,而且枪支不够。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托了裴拜野的“福”。


    闻熹修改掉部分游戏底层代码,同时利用系统死规则钻了个空子才组建了这么个战斗力强悍的“现代化军团”。


    他利用底层代码漏洞,将人复活后写了个简单外挂小程序驱使,反正也不需要多复杂的指令,战场上嘛,只要会攻击就好了。


    而持枪的“现代化军团”,满打满算闻熹也只武装了一万人左右。


    原因有二。


    其一,持枪的活死人更加难控制,运行外挂很容易被游戏官方发现,而闻铎自主操作下,能一次性控制的人数也就三五百人,其余人再强也没用,都得趴窝。


    若非如此,他早就拿枪直接突突着碾压过去了,哪里还用得着跟凤御北在这冰天雪地里对峙。


    其二,也就是最现实的原因。


    他的枪不够。


    闻熹之所以能搞出一个军队的枪手,说白了就是钻系统规则的空子。虽然系统规定游戏里不能出现热武器,但是没说不能出现热武器模型啊。


    于是,手枪纸模应运而生,这东西活人当然不能用,但根据传统习俗来看,如果把纸模型烧给死人,就是送给死人的使用的明器物件,这不就能用了吗?


    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怎么让死人行动起来,而这恰恰是闻熹已经做到的。


    从系统判定来看,闻熹只是给一群死人烧了祭品,所以就算他烧□□都可以,不算违规。


    可是正因为他借用南盟巫术使人可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恰巧就成了这个局。


    唯一的缺点就在于,自从他储备在京城的纸枪被裴拜野一把火点燃之后,闻熹就只能重新找人制作。


    为了保障安全,京城里的订单都是李掌柜亲自去谈的,数量大、质量好、做工快,唯一的缺点就是——


    因为瘟疫,凤御北下令对边境贸易严防死守,闻熹……呃,他收不到货。


    眼看大战在即,闻熹只能重新命令西疆的冥衣铺日夜赶工,这才勉强武装起一万人的军队。


    而且纸枪的损耗率非常之高,因为是作为“祭品”分发给每个人,这就导致一旦主人死亡,枪支立刻报废成一堆灰烬。


    鸾凤唯一缴获的一支手枪,还是闻熹一时疏忽销毁不及时,让凤御北抓了个活口。


    不过他很快发现,远程控制那个死人自杀了。


    死人只能复活一次,而且需要相对完整的尸体,所以闻熹才会热衷于屠城。


    对别人来说,屠城是斩草除根,但对闻熹来说,屠城才是生生不息。


    反正本来也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他又不是裴拜野,会对NPC那么上心。


    只是可惜了,他本以为最终的决战会是同裴拜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没想到对上的是几乎注定会败在他手下的凤御北。


    命中注定的结局总是无聊的,无聊到……让闻熹越来越期待早点结束它。


    *


    西疆的雪很大,混着凛冽的寒风,利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颊上。


    凤御北撩开营帐帘子走进来,帐中已经坐满了人,给他留下最上面的位置。


    解下大氅交给副将,凤御北搓了搓被冻的得水萝卜一样通红的手指,呼出一口气,语气平淡地说出昨夜他与谢知沧商讨了一整晚的重大决定。


    “我想,于四日后发动对西丞州的总攻。”


    他眨着眼睛,眼睫上晶莹的雪花开始融化,落在眼角,宛若一滴泪。


    下面一片死寂。


    四日后还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司天台的占卜师说,自明日起无风无雪,晴空万里,而到了第五日夜里,就又要大雪飘然。


    但所谓的好天气其实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的原因是,鸾凤快要撑不住了。


    即便不断从全国各处调兵遣将,也依旧无法填补因为战争带走的性命,虽然气候低下,瘟疫传播慢了些,但凛冽的寒冬却以另一种方式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实在是太冷了。


    凤御北只能尽量从北地抽调士兵来填补空缺,这些人之前在燕问澜手下,对凤御北忠心耿耿,如今已经成为鸾凤的主力大军。


    凤御北想着,或许他与燕问澜的联系并不那么严密,至少他觉得,谢知沧已经看了出来。


    这样也好,先前看着挚友神思恍惚,凤御北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真相,是燕问澜阻止了他。


    事以密成。


    鸾凤的人数在减少,而西疆的活死人却不会感到寒冷,在这么拖下去,就算不是死在战场上,也会死在瘟疫好酷寒之中!


    “打!”底下的将军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呐喊。


    随即获得一片响应。


    “打!打他奶奶个孙儿的!”


    “老子还就不信了,姓闻的那小子能打得过我鸾凤十万大军!”


    “老子在战场上的时间比姓闻的那小子在床上的时间都长,还就不信拿不下那个孙子!”


    “砍下姓闻的头颅,献给陛下!”


    “鸾凤万岁,陛下万岁!”


    ……


    营帐内的呐喊越来越激动,营帐外,一个普通装束的小兵暗暗握紧了拳头。


    终于,他终于有机会能亲手杀死闻熹,哦不,应该是南盟军师这个畜生,为他枉死的妻儿报仇雪恨了!


    何得胜的牙关咬得死死的,仿佛在咬闻熹的血肉,漫天飞雪之下,他并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翻涌沸腾。


    自从那日被凤御北遣散,何得胜就恍惚着回了老家。


    可是,他已经没有家了。


    爹娘的坟上长满荒草,妻儿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何得胜在破烂的茅草房里住了多半年,每日醉生梦死。


    直到一天夜里,他梦到阿喜妹给他托梦,说他要是继续这样活下去,自己就是救了个无能的大混蛋!


    何得胜猛然清醒,第二日他买了壶酒,一边喝一边给爹娘把坟头草拔了个干净,然后就背着行李离开了故乡。


    从此以后,他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为妻儿报仇!


    所以,他一路向西走,听说那南盟军师逃入西疆避难。


    某一夜途经一处密林,夜里休息时他被毒蛇咬伤,幸得附近村子的樵夫所救,修养好身体后,何得胜本欲继续向西,而这时,瘟疫爆发了,闻熹起兵造反了。


    何得胜无奈,只得停下向西的步伐。


    那一日,他在帮樵夫打柴的林子深处,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何得胜好歹曾经也在朝为官,一眼就认出此人乃鸾凤陛下的亲信——燕问澜。


    而就在前不久,他通过多方打听,知道西疆此次发动战争的十皇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去了南盟,更是在南盟大军溃败后回到西疆。


    通过画像,何得胜遮住他的半张脸只看眉眼,确定闻熹就是当年挑唆南盟进攻鸾凤的军师,也是杀害他妻儿的罪魁祸首!


    看着燕问澜满是血糊糊的脸庞,何得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不知道燕问澜同凤御北说了什么,但他确实被谢大人亲自召见过后,安排到一个在凤御北身边看守营帐的差事。


    无论是谢知沧还是凤御北,都没有再提他曾经为官又因行刺御驾被贬的事儿。


    何得胜感激不尽。


    他深知只靠自己一人根本不可能刺杀得了闻熹,所以他只能加入鸾凤大军,才有机会报妻儿的血仇!


    听到营帐内要发动总攻的消息,何得胜比任何人都激动。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一直在等……


    *


    裴拜野弹了弹信封上沾染的雪花,把窗子开得更大一些,让鹰使进来啄食桌上的肉块。


    小家伙大概通些人性,扑棱着翅膀表达感激过后,就忙不迭飞进来用餐。


    裴拜野合紧窗子,点燃一支蜡烛照亮桌案上一小块地方。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飞快,他前天登入还是小雪簌簌,今日再一进来已经是大雪翩翩。


    凤御北给他信件隔着的时间越来越久,平时没了信件,裴拜野就懒得登入。


    第四赛段为了保障竞争公平性,对所有玩家都关闭了云游功能,他若想见凤御北,还真的就只能指望着这隔三差五的信件。


    如果系统没提示有需要他处理的公务,裴拜野便只等着系统邮箱显示【凤御北来信】时,他才马不停蹄地登入游戏。


    这次的来信内容极其简短,像是凤御北匆匆写下。


    虽然还是以往的那一套流程,但裴拜野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凤御北像是有什么急事要离开家的大人,随手扯两句闲篇儿糊弄他这个小孩。


    可惜陛下忘记了,在二人的相处中,裴拜野才往往扮演那个大人的角色。


    照常给凤御北回了信,可是这一次随着鹰使带着信件飞走,裴拜野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必须采取应对措施!


    这个游戏里,裴拜野唯一在乎的人只有凤御北。


    终于,在第三次批复公文把官员名字称呼错误后,裴拜野放下手中笔。


    他撩开衣袍,从官府后院里随便牵来一匹马,向着城门疾驰而去。


    身后,发现他要离开湘州城的暗卫打马狂追,但裴拜野依旧不为所动。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去见凤御北,一定要去!搭上再多人的性命也不惜!


    当他行至城门口时,迎面撞上了一名穿着厚重棉服的报信官,他戴着歪斜的棉帽,穿着裴拜野送去西疆的棉服军靴,胯下骏马也是铁骑营才会配备的高大马种。


    尤其马头的当卢还印着青鸾军的标识。


    裴拜野猛地勒马,让那人即刻停住。


    这样的装束,这浑身的血,是西疆战场来的士兵,而且是凤御北的亲兵,他不会认错!


    他要知道西线的战事,他要知道关于凤御北的信息,全部!


    可是那人就像是没长耳朵一般,全然忽视了裴拜野的声音。


    他骑着马,就这么跑着,加快速度地跑着。


    裴拜野一咬牙,调转马头追着那名报信官而去。


    终于,报信官在襄安郡主府门前停下。


    他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进郡主府,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的裴十一。


    “拦住他!”裴拜野在身后呵斥。


    裴十一没有犹豫,立马让人拦住身前的报信官。


    裴拜野走到近前,一把抓起这人的头发让他抬起脸,纵横交错的泪痕爬满红肿皲裂的脸。


    裴拜野死死咬着牙,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陛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像是被“陛下”二字触动了什么机关,报信官浑身颤抖着不断喃喃。


    裴拜野抽出腰间军刺,比着他的脖颈,“回答我的问题,说!”


    “陛下、陛下……”


    即便被锋利的军刺比划着脆弱的脖颈,报信官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数百里的狂奔,一路上的的风尘,重重叠叠的关隘,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什么恐怖的场景之中,不眠不休地奋命逃离,却始终不见一丝天光。


    终于,在耗尽浑身力气,将要倒下去时,传信官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嘶力竭,哀极而伤。


    “陛下……殉国了!”——


    作者有话说:可以看出,确实快到结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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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9章 朕的江山,亡了(2)


    岐鸣十一年冬


    鸾凤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的大雪。


    扑簌簌,白茫茫,雪满天,寒彻骨。


    利刀子一样的朔风裹着细碎的雪渣和石子,胡乱地狂拍在谢知沧的脸上。


    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扣着囚车,露出嶙峋的指骨,一阵寒风卷着漫天大雪吹过,把前面牛车上拉着的单薄棺椁完全掩埋。


    谢知沧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受伤小兽一般的呜咽,他的手想要伸出去,拂去棺椁上的雪,因此引得手腕上坠着的铁链当啷作响。


    身侧看管着囚车士兵听到动静,便扬鞭欲抽,在鞭梢即将落到谢知沧血痕斑驳的手背上时,一只同样爬满血污的手掌死死拽住凌厉的鞭梢。


    “姓楚的,不对!你个敌国的奸细,你和你的死姘……”


    破口大骂的士兵还没说完话,就被燕问澜地狱恶鬼一样的眼神震慑住,仿若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被囚在车中的落败男人就会破车而出,将他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即便……


    此时的燕问澜只着一身粗布囚服,满头长发凌乱披散在鞭痕深刻的脊背上,在他的手脚上,还都禁锢着坠铁球的铁链。


    他就连从囚车上站起来都不能够。


    宛若丧家之犬。


    燕问澜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怀中已经神智痴然的谢知沧,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嵌在囚车栅栏上的手掌。


    囚车做得很糙,木头上满是碎屑小刺,一根牙签粗的木刺直直刺入谢知沧的掌心,他恍若未知,直到木刺被燕问澜咬着后槽牙拔下来,谢知沧才像是终于回魂一般,浑身一颤。


    他浑身脱力地倚靠在身后的爱人怀中,满是脏污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又被凝成刺骨寒意的冰。


    他张了张唇色惨白的嘴,说出口的话语被呼啸而至的朔风吞噬,没有人听清谢知沧说了什么,但燕问澜知道,一定是那句他在凤御北临死前说过的话。


    “陛下,让臣与您一同殉国吧,好不好?”


    “不、不可……!”


    怀中的凤御北已然奄奄一息,胸前的血窟窿有那么大,大到谢知沧无论怎么努力都堵不住汩汩冒出的血。


    凤御北好像坏掉了一般,他像个脆弱的瓷娃娃,那么白,好像只要谢知沧一放开手,就会骤然坠地,碎成无数片。


    他知道,他就知道!


    凤御北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是鸾凤的皇帝,他怎么能上这样危险的战场呢?!


    谢知沧死死咬着舌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他更有用一点,是不是他的兄弟,他的挚友,他的陛下……就不会死了?


    一口腥甜的血从喉头涌上,谢知沧抱着凤御北温热柔软的身体,直挺挺跪在天地世间。


    一滴、两滴、三滴……


    终于,二人的血一起染红了茫茫雪地。


    主帅被刺,圣上驾崩!


    比血更红的,是鸾凤将士被仇恨充斥的双目。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杀——”,顷刻间天昏地暗,刀铮剑鸣。


    鲜红的血和着苍茫的雪,纷纷然落在大地上,掩盖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恍若一副绝世寒梅图。


    肃杀,凄美,又荒唐。


    其实,凤御北原本是不必亲自上阵督战的。


    可是那一日早上,当他迎着朝阳站在战车上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也从城楼之上探出头来。


    是许久不见的闻熹。


    在他身边,跟着脑袋低垂的楚司佶,也就是燕问澜。


    凤御北能感受到,谢知沧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许久,久到像是要黏住,最终依依不舍地移开。


    看到凤御北出现在战场之上,闻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两军对峙,最先的往往是派出两名将领1v1,凤御北隐约看到燕问澜请战,但被闻熹抬手驳回,换上了另一名西疆的将军。


    双方交战过四人,鸾凤三胜一负,气势大涨,闻熹的面上愈发神秘莫测。


    凤御北抬眼看了看天气,几日未曾露面的太阳如今正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他垂下眼眸,用手握紧挂在腰侧的佩剑。


    时辰差不多了。


    若是此时再不进攻,恐怕要遭深夜大雪,对攻城的鸾凤大军而言,无疑会造成更惨重的伤亡。


    凤御北咬着牙,缓缓抬起手臂……


    “鸾凤陛下,等一等,我这里有个人想见见你。”


    凤御北的手臂落下前的最后一秒钟,闻熹带着笑意的自城楼上传来。


    凤御北拧眉抬起脸,看到燕问澜脸上一沉的神色,还没等他仔细思索,答案便已揭晓。


    一名穿着湖绿乐师袍的女人被五花大绑推到城楼前。


    她的头发被一根木簪凌乱地束起,惊恐的双目慌乱地搜寻着熟悉的人,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到城楼下,立于战车之上的一人。


    她此生唯一挚友的爱子,凤御北。


    于是,惊恐的眼神变得绝望。


    她曾是京中有名的世家才女,又唱过许多曲调故事,她太清楚自己现在是作为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城楼之上。


    她是帮助敌人威胁清安的帮凶。


    “裘姨!”


    看到城楼上女人的面容,凤御北的身形一晃,被谢知沧撑了一把才没有恍然倒下。


    母亲的挚友,自娘亲死后,最疼爱他的长辈,如今竟然落在了闻熹的手中!


    “闻熹,你个畜生!”谢知沧当然也认得裘知音的面庞,被闻熹的无耻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打不过就只会用女人作胁迫的畜生!”


    闻熹怡然自得,谢知沧的这套说辞听得他身后的将官都面皮发烫,但对闻熹毫无攻击性。


    他和裴拜野一样,接受的并不是士大夫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的教育,如果非要比起来,这俩人的脸皮比凤御北亲自教导的白虎太子还要厚。


    “凤御北,你的人方才杀了我军三人,我只杀了你一人。”闻熹掰着指头数数,边数边道,“为了公平起见,这样吧,你在刚才赢得那三人中,选择一个的脑袋割下来献给我,我就把这个女人放了,如何?”


    “听说,这女人可是你的干娘呐,这不算比很亏的买卖吧?”


    此话一出,鸾凤三军脸色一变。


    凤御北的面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眸中憎恨的目光直直射向得意洋洋的闻熹。


    他的目光看向刚刚出战的三位将军,三人的大手死死攥着挂在马身侧的兵器,半晌,凤御北抬手指了其中一人。


    那人死死咬着牙,双目紧闭,上前一步靠近凤御北的指挥战车。


    下一刻,耳边落下的并不是刀剑的嗡鸣声,或是让他自尽的消息,凤御北俯身,而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将军睁大眼睛,抱拳应是。


    片刻后,一名裹着火红狐裘的男人被反绑着双手,推到鸾凤三军阵前。


    闻铎抬起双目,对上城楼之上闻熹阴郁的眼眸。


    “阿熹,放手吧。”


    “不要再造孽了,好吗……”


    直到来到前线之前,闻铎都只知道是闻熹挑起了对鸾凤的战争,并且爆发全境的瘟疫也与他有关。


    而至于屠城,制活死人这样的事,并没有人透露给他。


    在这里,闻铎亲耳听到闻熹屠城的暴行,并且从凤御北处得知,如今西疆大军中,有大几万人都是“活死人”。


    他们是被肆意屠杀的普通百姓,又被闻熹制成不死军团复活,最终拉到战场上填线,完成灰飞烟灭的第二次死亡。


    闻铎原本是不信的,直到他亲眼看到那些没有灵魂,翻着眼白,只知道进攻的西疆士兵。


    他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在闻熹的府邸中见过这样的人。


    只一眼,他就觉得这些“活死人”让人觉得浑身不适,当他们用全是眼白的眼睛盯着人时,就好像死人诈尸一样。


    但闻熹解释说,这只是给皇弟新婚排演大戏的演员,特殊的戏法儿而已,让他不要多想。


    闻铎本就日理万机,又对闻熹多有信任,于是便被他糊弄过去。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闻熹就已经……


    现在,再想起那日见到的几十个活死人,闻铎只觉得可怜悲悯。


    他不明白,那个温柔阳光的皇弟,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嗜血残暴的样子。


    但他知道,他不能让闻熹继续错下去了。


    他手上的人命已经太多,多到闻铎甚至觉得,在闻熹的周身隐隐含着一层灰黑色的怨气。


    城楼上的西疆大军看到国主被敌方拿捏在手中,情绪瞬间激昂上头。


    闻熹原本以为,他都这样践踏凤御北的土地子民了,闻铎早该被凤御北杀了祭旗,他怎么也没想到,凤御北竟然会留叛国之君的性命至今!


    看着周遭跪了一整圈的将士,无一不是向他请命,要用裘知音换回闻铎的!


    闻熹死死咬着牙,嘴角诡异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并不希望闻铎活着。


    如果闻铎还活着,那么即便他率军攻入凤还都,闻铎都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不是他闻熹,那他这么久的筹谋,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他绝不允许!


    闻熹垂下眼眸,缓缓转头看向浑身发抖的裘知音。


    若不是这个愚蠢的女人发现了他藏在二十弟府邸中,用来制作活死人军团的尸体,也许他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她。


    她甚至还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凤御北!


    不自量力的蠢货。


    “请殿下裁决,陛下的性命定然要比这女人重要得多啊!”眼看闻熹犹豫,众将士开口恳求。


    一方面是因为闻铎在西疆一地的名声并不比凤御北差多少,他是许多将士心中誓死追随的明君。


    另一方面,两军交战,己方国主却在敌人手中,会使得大军的气势威严都要大打折扣。


    “本宫有说不交换吗?”


    闻熹眼神轻轻扫了众人一眼,把跪地请命的将士吓得渗出一后背的冷汗。


    十皇子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两军作战尚且可作主帅,但若真的登基处理朝政,必然是位冷血无情的暴君。


    “来人,把这个女人带下去。”


    闻熹挥挥手,重新探出脑袋看向凤御北,嘲讽道,“我原以为陛下正大光明,不会使以人相胁的手段,没想到陛下只是技高一筹,留了手更大的。”


    “这局是我输了,还望陛下遵守诺言,释放我的皇兄。”


    “对你,朕何须做君子?”


    凤御北一点没跳进闻熹的语言陷阱,对付闻熹这种心思阴毒的人,凤御北只恨不得暗杀下毒背后捅刀子的手段接连给他用上。


    片刻后,裘知音一人踉跄着,缓缓从西丞州城门内走出来,一步步走上护城河上的拱桥。


    押送着闻铎的将军得到凤御北的示意,松开手,推了一把闻铎,示意他快滚。


    裘知音呆呆地走着,看着与她越来越相近的闻铎,她知道这是西疆的国主,是凤御北手里最重要的,足以威胁闻熹的底牌。


    她的小清安,鸾凤的君主,万千子民的陛下……


    这笔买卖太亏了,亏到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了凤御北不觉得。


    他甚至要亲自下战车来接她,却被人扯着衣袖拽住。


    裘知音看着凤御北与故人相似至极的眉眼,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与沈鸣鹤同住闺中的岁月。


    她们约定要让彼此的孩儿认对方做干娘,把他们当做亲子一样疼爱。


    她家事变故,无福育子,云禾命途多舛,只留下凤御北一子便撒手人寰。


    ……


    裘知音轻轻抬手,拦住闻铎继续向前的道路。


    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将闻铎推得倒退几步。


    然后,在无人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时,向着湍急而过的护城河纵身一跃。


    闻熹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蠢女人竟然选择自尽来终止这场交换!


    凤御北的人马闻风而动,马上就要上前将闻铎带回,闻熹布在城下的将士亦闻风而动。


    闻铎却停驻在原地,望着方才裘知音跳下去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想,他怎么还不如一个女人呢?


    “都站住!”


    闻铎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夹杂在呼啸的北风之中。


    鸾凤与西疆两队人马闻声而禁止。


    他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闻熹。


    有那么一瞬间,闻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的皇弟或许早就死了,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怪物,怎么会是他的阿熹呢……


    闻铎的目光和闻熹相撞,闻熹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撇开眼睛。


    闻铎轻轻一笑,解开火红的狐裘披风,站在烈烈寒风之中。


    “西疆十皇子闻熹薨逝于两年前,此人乃冒名顶替之辈!”


    “乱我朝政,杀我百姓,乃西疆于鸾凤共同之叛贼!”


    “朕,以西疆国主的身份立下遗诏,命尔等,除叛贼,平战乱!”


    言罢,闻铎冲着城楼上的闻熹释然一笑,纵身而下——


    作者有话说:死的死,活的死,全都死的一个结局就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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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0章 朕的江山,亡了(3)


    闻铎毅然赴死,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意外!


    无论是凤御北还是闻熹。


    在闻熹,或者说阮明慎对闻铎并不算多的记忆里,他这位三皇兄身体孱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好似明日就要驾崩一般。


    据他所知,在西疆的皇宫里,常年为闻铎备着一副上好的棺材,算作不时之需,也算冲喜。


    在阮明慎看来,他这位三皇兄之所以能在太子大哥被朝中权臣暗中毒杀后顺利登基,就是因为他这幅要死不活的身子。


    一个弱气缠身的痨病鬼比无论哪一位皇子都更好控制,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闻铎登基之初,西疆权贵无限做大,几乎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步。


    而这一切的乱象,恰恰也是鸾凤希望看到的。


    闻铎就在这样暗无天光的日子里,一年年过着、撑着、熬着……


    直到老权臣轰然病逝,闻铎推着一副轮椅,在他的葬礼上血洗了整个朝廷。


    那一日,西疆朝堂上的血就像小溪一样,汩汩地流,就像当年凤御北肃清鸾凤的朝堂一样。


    所以在最初,闻熹认为,闻铎这样嘴软心黑的人,一定会同意他颠覆鸾凤的大计。


    可当他向皇兄透露出这样的意向是,得到的却是驳斥。


    “阿熹,你我受西疆百姓供奉,所思所想应该是如何让他们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而不是再起战乱。”


    “可是若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切勿再言。”


    “一个懦弱的蠢货!”闻熹看着闻铎的随波而去的尸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明明有足够的手段去攻陷鸾凤,他明明可以带西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这天下至尊明明也可以姓闻!


    他没有错,他才是那个真正可以造福天下的人!


    一切都不过是闻铎面对凤御北时,惯性卑躬屈膝的奴颜媚骨罢了!


    闻熹的一双眼睛渐渐染上血红,愤怒,不甘,还有一丝丝这具身体原主人本能的悲伤,一齐涌上他的大脑。


    闻铎已死,凤御北手上再没了能威胁他一分一毫的东西,很快、很快他就可以拿下凤还都,让闻铎那个懦夫看看,他到底能不能“以卵击石”!


    “杀——!”闻熹的胸膛剧烈喘息着,抽出佩剑直指鸾凤三军。


    有一半的将士提刀便要下城楼与鸾凤一战,可还有一半的人却仿若木雕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是要造反吗?!”闻熹冲上前去,掐住一人的脖颈,用力,用力,更加用力,直到手中人蹬着腿挣扎了两下,彻底咽气。


    他被震怒的闻熹活生生掐死了!


    随后,闻熹看了一眼手中软趴趴的尸体,把他丢给自己身边的老太监——李掌柜,轻笑一声吩咐道,“拿去,炼作活尸,下一场仗,让他打头阵。”


    剩下一众原地不动的将士忍不住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看向已经彻底疯狂的闻熹。


    国主对他们有知遇之恩,闻铎舍身殉国,只为揭穿闻熹并非闻氏皇族的真相,并要他们擒拿谋朝篡位的逆贼。


    如果他们现在去帮着闻熹打鸾凤,岂不是公然违逆国主最后的遗诏……


    “还有谁,想去朕的军队打头阵啊?”闻熹的语调残忍而愉悦。


    无人应答。


    “如果都不愿意去,那就请诸位忘了皇兄的疯言疯语。”


    “待朕登基后,诸位皆有从龙之功,岂不比愚忠一个死人要好得多?”


    “况且,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呢……”


    “……”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燕问澜的脑袋从始至终都低垂着,一语不发。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衣袖中藏着一柄淬着森森寒光的匕首。


    凤御北的命令是,在最少伤亡的情况下取胜,那么与西疆大军对上从来都不是他的选择。


    作为地支营的指挥使,燕问澜毫无疑问是最顶级的刺客。


    看到骚动被平息,闻熹踱着步,满意地背着手回到城墙边,看向楼下的凤御北。


    无论是裘知音选择的自尽,还是闻铎最后的归顺,凤御北无疑在这一刻承受了太多,多到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一个面容模糊的报信官匆匆来到凤御北身侧。


    “何事来报?”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后备军营同样忽视不得,谢知沧看此人面生,只当他是留营驻军。


    小兵畏畏缩缩地抬起脑袋,拱手向前——


    一柄短刀自衣袖中抽出,对着凤御北的面门直直刺去!


    这人受过极其专业的训练,是闻熹亲自培养的刺客,就连全神专注战场的谢知沧都未发觉异常,更何况仍旧沉浸在裘知音之死中的凤御北。


    城楼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闻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只要打仗就会有变数,他要的是稳赢,所以只有杀死凤御北,才是最保险的打法。


    他可没忘了赵金宝和李古德接连栽在凤御北手中,甚至就连常年霸服的裴拜野都未能幸免。


    或许是太过高兴,所以一向谨慎的闻熹也没发现,“楚司佶”已经贴到了他的后心处,抬手扶住他的肩膀,沁过毒的匕首悄然向前推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如飞蛾扑火一般,从身侧直直扑向凤御北……


    “噗呲!”一声刀子没入血肉的闷响。


    凤御北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张他有些印象但又不多的脸。


    何得胜。


    “陛下……陛下、杀、杀了闻熹,替……替天下百姓……报、报仇!”


    刀子刺入心口,何得胜死死拽着凤御北的衣袖,用尽最后的生命说出自己的恳求。


    为天下百姓报仇,为被屠城的冤魂报仇,为他枉死的妻儿报仇……


    凤御北呆呆的,缓慢站起身体。


    他抽出谢知沧的佩剑,一扬手,就将那刺客的头颅割断,血溅三尺,染红了凤御北金黄的盔甲。


    眼见楼下的行动失败,闻熹眯起眼睛,终于注意到越靠越近的楚司佶。


    “楚太子。”闻熹笑嘻嘻的,握住燕问澜的手腕,此时他的手掌距离燕问澜袖中的匕首不过一寸,“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吗?”


    “……没有,属下只是觉得好奇。”


    “哦?好奇啊?那不如……”闻熹反手将燕问澜压到城楼栏杆处,“不如这场仗,就由楚太子你来打头阵,如何?”


    “臣……”


    “我不喜欢别人的拒绝,而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会将凤御北的头颅带回来献给我。”闻熹凑到燕问澜的耳边,轻声道,“我不会帮一个废物复国的,嗯?”


    “……是!”


    于是,凤御北看到着银色软甲的“楚司佶”骑着一匹白马,缓缓从关内出来。


    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闻熹的动作。


    立在城楼上的闻熹对着凤御北一笑,冲他做了个口型,“燕、问、澜。”


    霜敛暴露了!


    凤御北猛地意识到这一点,而比他的意识更快的,是城楼上的闻熹。


    凤御北看到,闻熹抓住一个活死人的手臂抬起,露出宽大衣袖下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直勾勾地对准了城楼下毫不知情的燕问澜……


    凤御北想,他不能再失去了。


    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如果燕问澜今日也死在他的面前,或许他也没力气再活下去了。


    他看到自己身前放着的一只金色的弓,是父皇亲手为他制的。


    “愿吾儿此后用此弓可射除豺狼,护我山河!”


    “咻——”


    一道凛冽的弓弦声划破肃然的风,盯准城楼上闻熹的眉心利然飞去。


    终于来了。


    闻熹嘴角的笑意愈深,他操控着活死人枪手猛地一甩手腕,原本对准燕问澜的枪口精准无比地瞄准了凤御北因开弓而敞开的胸膛!


    子弹与箭在空中相撞。


    凤御北的箭矢骤然坠地,在距离闻熹眉心不过一掌的距离。


    闻熹的子弹却“噗”地没入凤御北的胸膛,恍若展开一朵绚丽到刺目的大红牡丹花。


    凤御北眨了眨眼睛,失神地后退半步,撞在战车的栏杆上。


    他好疼。


    “不——!”


    随着谢知沧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凤御北终于认识到一个事实,也许他是快要死了。


    这样,也好吧。


    他曾经无数次说过,他会与鸾凤的生死存亡并行,绝不苟且偷生。


    这一次,他终于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就是……怎么这么疼啊……


    看着谢知沧近在咫尺的脸庞,凤御北费力地抬了抬手。


    只是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他还有好多好多的牵挂没有来得及交代。


    多到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可是,他太疼了。


    疼得好想闭上眼睛快快睡一觉。


    那就把自己最担心的事说了吧。


    “投降……不要反抗……投降……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


    凤御北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让人欣慰的是,至少他不是死在金銮殿上或是逃亡途中,而是像鸾凤立国的先祖一般,死在了沙场之上!


    既然败局已定,那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终究是没能逆转天道轮回。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以卵击石,他不希望鸾凤的将士们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惨仗。


    除此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谢知沧小心翼翼地抹去凤御北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颤抖着把耳朵地贴到他不断翕动的唇边时,他听到了凤御北最后的遗言。


    不是关于鸾凤,不是关于百姓,甚至不是关于这张战役。


    “我死之事……别、别告诉他……我不想、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他,指的是裴拜野。


    ……


    谢知沧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在凤御北身死之后依旧活着。


    那日在战场上,当凤御北搭在他膝上的手臂骤然垂落之时,谢知沧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刎于凤御北于此,随主殉国。


    他听不到耳边的呐喊与厮杀声,他只知道他的陛下在等着他。


    染血的长剑握在手中,谢知沧微笑着,引颈就戮……


    却被一双熟悉的大手死死握着手腕。


    是楚司佶,不对,应该叫他燕问澜。


    “稚久,若你死在此处,陛下与先帝的心血就真的完了!”


    “……”


    谢知沧张了张嘴,看向燕问澜痛彻心扉的眼神。


    他的手颤了颤,“咣当”一声,长剑坠地。


    是的,在凤御北身死的那一瞬间,谢知沧过往的记忆全部回笼。


    他和燕问澜是在第三世轮回时,参与到凤重山的计划中的,作为“引”和“钥”。


    轮回大阵布下之后,并不会主动开启,需要一个人作为“引”,血洒大阵中心的金銮殿作为“引线”。


    引线主动点燃后,还需要一枚“钥”前往祈灵阁,点燃自己,从“凤眸”燃起烧毁一切的漫天大火。


    从鸾凤完整的版图上看,凤眼的位置,恰恰恰就是祈灵阁。


    凤凰浴火,方得重生。


    这一世,楚巫人作为南盟巫女病逝于南盟;谢知沧的母亲,鸾凤第一女战神周玉飒将军自刎于北地;先帝携四皇子悍然赴死于西疆;李古德李太傅薨逝于东州,还有每一次都作为中心阵眼的鸾凤真正的凤凰,凤御北的娘亲,沈鸣鹤皇后。


    已经有那么多人无畏赴死,只愿为鸾凤求得一个不再必然走向倾覆终局的未来。


    谢知沧不能死在西线。


    他必须死在金銮殿上,就像燕问澜只能自焚于祈灵阁,完成他们失败的第七次轮回,并且开启第八世的尝试。


    这场仗打了许久,打到太阳升起又落下,打到开赴鸾凤边境的十五万将士,只剩下谢知沧与燕问澜二人,没有一人退缩。


    帝崩,国将不国,何以为生!——


    作者有话说:终于……都快死完了,也就意味着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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