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茉醒来时脑袋还有些懵。
这一觉她睡得太久了, 迷迷糊糊地还感觉到半夜有声音在响，又好像是梦，又好像不是。
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声音脆生生的，又有些闷。
秦茉看着天花板，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这不是池悦诗给她安排的小区。
简单的灰调装修, 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里被拉上了窗帘，被窝里是熟悉好闻的气息。
思绪渐渐回笼, 秦茉这才发觉，她昨天看电影时睡着了。
因为那部电影，她看不下去了，只能强撑着让自己睡着。
结果是她真的睡着了, 一觉睡醒，她居然在林之舟的房间里睡着了。
秦茉下床, 踩着拖鞋, 把手刚放在门把上。
拉开，她听见了几句争吵声。
“所以, 你的决定就是不顾及我们吗？”温柔静面色黯淡，眼眶湿润地站在吧台前，她单手撑在台上, 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男人，在扶着她。
男人神色也有点阴郁, “之舟, 你让妈妈难过了。”
是林之舟的父亲，林川。
林之舟坐在沙发上，沙发背对着卧室, 秦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的肩膀垂下去了一些。
他没说话，温柔静看着林之舟这样，眼眶越来越湿润，“就因为一个杯子碎了，一个摔跤，所以你要放弃了？”
“这阵子你爸爸为你找了多少医生？就希望能有那一丝希望。”
“所有人都在努力，没有想到你先放弃了。”
林川也偏过了头，不愿意去看林之舟。
林之舟的沉默比秦茉想得还要久，她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觉得此刻自己出去太冒昧了。
温柔静得不到他的回答，有些崩溃。
“说话！林之舟！”温柔静喊他。
漫长死寂的氛围中，林之舟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低哑，“爸，妈，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时间还长，你们可以生一个弟弟妹妹。”
“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等待一个没有结果的结局，倒不如换一种方式，难道你们愿意看我说不了话，动不了，思想清晰地躺在床上，分不清日夜吗？”
“那对我来说，是不是一种痛苦呢？”
林之舟极其缓慢地说完这些，秦茉看见他抬手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林之舟！你在说什么！”温柔静忽然大声，“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把我们对你的爱都当作过眼云烟吗？”
林川闭了闭眼，“我可以当作今天所有的话，你都没有说过。”
林之舟又沉默下来，“声音小一些，她还没醒。”
“你还在意她是吗？你不在意我们，你在意她，好，可以。”温柔静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来北京就是为了陪你，你告诉我你现在想去瑞士。”
“那你有告诉那个女孩，你准备去瑞士安乐死吗？”
“你打算怎么告诉她，你准备放弃自己？”
空气又静止下来。
秦茉怔住了，这几句话完完全全把她定在了原地。
所以，昨晚的声音不是假的。
那是杯子，和林之舟……
巨大的对话内容里传达出来的信息量让她无法行走。
甚至做出了把门带上的动作，她也不知道。
门被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即使再小声，在安静的空间里也被无限放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声源处，包括林之舟，他看到了秦茉。
秦茉愣愣地看着客厅，忽然回过神，强扯出一个笑，作出最后的礼貌：“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秦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去的，有点狼狈，又有点像落荒而逃。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林之舟。
明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
秦茉依旧没有忍住，在换完鞋子转身出门的那一瞬间，眼泪先冒了出来。
她听见林之舟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回头。
……
秦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跌跌撞撞，大脑空白。
啪一声关上门，这么回来其实挺狼狈的，带着泪，都还没有洗漱，也特别特别饿。
秦茉用冷水洗了脸，点了外卖，等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一点胃口也没有。
硬生生吃了点，大脑还是空的。
冷静下来，秦茉抹了把脸，仔细想了想这阵子其实她来北京没有为林之舟做什么，相反是他一直在照顾她，带她去玩各种各样的东西，逛北京的景点，吃了很多好吃的，电影也看过了。
他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相反他很好很好。
可是就是因为他很好，才会这么难过啊。
秦茉泪水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手机一直在振动。
秦茉不想去看，她知道是林之舟。
只是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拿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下起了雨。
很大的雨，雨点用力地打在落地窗上，噼里啪啦的，很大声。
秦茉擦干泪水，点开消息。
林之舟：[秦茉，我们谈谈。]
林之舟：[秦茉，我们需要解决问题。]
秦茉还没回过去，眨了眨眼，消息又进来一条。
林之舟：[别躲着。]
秦茉思考了半秒，把手放在输入法上。
林之舟：[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秦茉垂眸，放下手机之前，还是回了一条过去。
秦茉：[等我开门。]
过了几秒钟，门开了。
抬眼，冷白灯光下，少年眉眼淡淡，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
秦茉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被雨淋湿，身上是干的。
从他的角度看去，秦茉眼眸澄澈湿润，浸着一层雾，波光粼粼。
“林之舟。”秦茉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林之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这样的沉默下，秦茉莫名多了一些底气。
她想，好好争取，把从前那样不惧风雨岁月的少年从泥潭里拉出来。
楼梯间的窗户里风跑进，带起少年身后的衣摆，秦茉看见雨水打在透明玻璃上，汇成一片。
积少成多，她的勇气也是。
秦茉是个胆小鬼，但在林之舟面前，勇气是与生俱来的。
她说：“林之舟，我们好好的，可以吗？”
……
秦茉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林之舟这样。
坐在沙发上，像是回到了之前同桌时，即将要上课的模样。
是林之舟要找她解决问题的。
他垂眸，微微弯了身子，客厅的灯没有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昏暗着，外头的雨声哗哗。
莫名为他添了点孤寂。
秦茉不喜欢这样，林之舟不应该有这样的时刻。
她把落地窗前的窗帘拉开一些，闭着眼睛走到沙发上，坐下。
坐下时，林之舟说话了。
他道歉，“上午的事情，很抱歉。”
“但我——”
怕他说出什么话来，秦茉打断了他，“不要道歉。”
外头的雨下得很大，雨水冲击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响。
秦茉觉得天气太糟了，一切都太糟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决定？”秦茉说话慢慢地，“这段时间，我们不是很快乐吗？”
要直面这样的问题，秦茉还是忍不住鼻子酸涩，“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但是，但是，如果你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就是会难过，会为你落泪，比之前任何一次落泪都觉得难过。
秦茉吸了吸鼻子，“林之舟，我舍不得你。”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原因吧。
秦茉感觉到有只手在摸她的脑袋，可是她没有抬头。
林之舟像是在上午的客厅一样，沉默下来了。
秦茉哽咽着声，“你别不说话……”
半晌，他说话了。
“秦茉，你记得刚认识我的时候吗？”
秦茉点了点头。
“我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你知道。”林之舟说话艰涩，“我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我没办法再陪你体验那些有趣的事情。”
“甚至，你知道吗？”林之舟苦笑，“以后，你在我面前，我连抱你，牵你的手，想亲你都没有办法。”
“秦茉，你要我怎么办呢？”
秦茉没说话。
“秦茉，我不想你后悔，哪怕有一丁点的后悔，我都不想你有。别人拥有的，你也要有，而我给不了。”
“你来北京，我很开心，在这种时候你还愿意陪我，但我会后悔，后悔自己耽误了你，长痛不如短痛，在我没有能力站起来时，就断了吧。”
秦茉听懂了，她忍不住开始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痛。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你呢！”
所以，在桐花巷里那个说可以当她家人的那个林之舟，也要离开她了是吗？
心脏像是破了个大洞，外头的雨不亚于心里的雨，秦茉忍住的眼泪克制不住，她崩溃到声音嘶哑，质问，“你就不可以当作是为了我吗！”
“我们每一个人，都接受你这样！”秦茉咬了咬唇，“不是都说了吗，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吗？”
他哪怕有一丁点的残缺，以后不再是那个闪耀发光，肆意自由的林之舟，她也喜欢他。
秦茉认真地、好不容易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轻轻地说，“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很开心啊。”
她的嗓音都哑了。
林之舟顿了一下，因为秦茉的话，缓缓靠在沙发上，再次做出了那个动作，把手放在额头上。
窗帘被风吹起，雨水跑了进来，风雨飘摇的小镇，肆虐的雨水一半落在林之舟身上，一半落在地面上。
有一小块地面被打湿了。
秦茉怕他感冒，怕他受伤，着急忙慌去关窗户，窗户一关上，外头的噪声戛然而止，屋内也更暗。
好半晌，林之舟说话了，“秦茉。”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早晚有一天，我不能站起来，你能接受？”
“我的父母为我苦恼，愧疚，他们觉得是他们给了我这样残缺的生命，把相册收起来的是他们，说实话，我很难受。”
“一开始，我觉得没关系的，靠意志可以克服，但昨晚，我居然连个杯子都拿不住了。”林之舟无奈笑笑，“秦茉，你能接受是吗？我相信你，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最后没有尊严地等死。”
“因为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这样不是我的我。”
秦茉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准备了一百句一千句说服林之舟的话，在这一刻都没有用了。
她懂了。
他热爱以前的林之舟，就像他分享他热爱的事情，让她也体验一样。
那种灵魂不被束缚的感觉，是谁都戒不掉的。
他不愿意拖累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少年的躯体病了，可灵魂没有。
他的灵魂依旧是不惧风雨不惧岁月。
他不需要人拯救他，他自己，就拯救了他自己的灵魂。
爱应该是让人变得温柔与勇敢，而不是让人时常感到委屈或妥协。
秦茉眼泪盈眶，她抿着唇，好一会儿出来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如果我真的，真的，愿意接受呢？我真的做到了吗？”
“秦茉，我喜欢你因为我变得闪闪发光。”林之舟拿开手，指腹替秦茉抹去泪水，他看着她，眼眸是那样的珍重，“但我不喜欢因为我受委屈的你。”
男生看着她，长久地看着，最后说：“秦茉，我舍不得。”
“我不会后悔，也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不可以有一丁点的改变吗？”秦茉抿唇，想要改变眼前人的意识，被人打断。
林之舟没说话。
男生的眼眸依旧干净，看着她时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但捏紧的手不住颤抖，似乎已经染上了死气，“秦茉，我会后悔。”
这句话说出口，秦茉才发现房间里太静了，只剩下她眼泪夺眶的声音。
啪嗒。
少女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心脏又痛又苦。
她哽咽着说，“林之舟，我讨厌你。”
他太心狠了，这样的回答，似乎才是对他胜似告白的拒绝最好的答复。
秦茉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时才发现林之舟走了。
她怕他没带伞淋雨，着急忙慌出门，才发现桌上的一张字条。
少年人恣意张狂的字迹仿佛还是那个年级榜第一的林之舟，自由洒脱，张扬肆意林之舟。
“秦茉，不要因为我身上没有光，就拉开落地窗前的窗帘。”
“秦茉，我们都不要被妥协。”
“秦茉，不要输在十八岁。”
……
《小王子》中有句话:“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我们不怕掉眼泪，但是，要值得。
林之舟，我一点也不想放你走。
一点也不想。
这句话说一千遍一万遍，会有用吗？
【请收藏闻心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