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怒意几欲溢出眼眶, 一张小面孔,薄薄的白皙,以至心火上头把眉毛周遭都烧了圈淡淡的粉色, 下一瞬, 似是想起什么, 飞快地瞟向满脸讶异的玉露, 只一眼,她又变回温温和和的芙小姐。
眼尾却耷拉着, 抬眸打量凌云,又看看被他捏来搓去的玉佛, 程芙垂下眼睫, 欠身道:“我清楚了,大人慢走,恕不能远送。”
真掰扯起来, 料凌云也不敢动她一根指头,可她是一只纸老虎,凌云也知她是纸老虎,若在这里把凌云得罪,将来他随便使个什么坏,姨母和她的日子都不好过。
说到底,没有靠山的人, 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畏怯, 平时看不大出,真遇到事就原形毕露。
能不跟人起冲突最好。
程芙嘴唇嚅动了两下,没再说什么。
反倒把凌云弄懵了,不是要跳脚么,怎又蔫了?
原来她就没打算闹。
程芙一刻也不想多待, 施完礼转身快步离开了此间。
凌云:“……”
“小姐。”玉露朝凌云欠一欠身,连忙追过去。
程芙边走边调整好心态,再抬眼,那些难堪的、不甘的、酸涩的东西都被重新裹成一团,塞进了心里的小箱笼,密封。
玉露:“凌大人手里的东西好生眼熟,那不是您阿娘的遗物吗?”
“我托他捎给姨母当信物用的。”
“原来是这样。”玉露皱着眉,替自己小姐鸣不平,“多大个人了,也不知拿稳当些,抛来抛去的,实在是轻率。”
程芙淡淡“嗯”了声,在心里想:摔就摔了罢。
她本就一无所有,能有命出去就已不错,还在乎什么身外之物,反正阿娘在她的心里,谁也拿不走。
现在,她得回月地云斋换身体面的衣裙,拾掇拾掇去见明珠郡主。
崔令瞻昨晚歇在银安殿,这也是程芙一大早就敢到处溜达的缘故。
东厢房,宝钿为芙小姐打帘子,说道:“小姐,芳璃似乎着了风寒,一直打喷嚏,奴婢怕她影响了您,就劝她回去歇着了。”
程芙:“最近风大,是怪凉的,你让她注意添衣。”
宝钿:“是。”
“挑些王爷赏的红参送与她,这几日就不用她当差。”
小姐真是个菩萨心肠,连红参都舍得撒给下人。宝钿心里一热,替芳璃谢了恩。
没有芳璃随行,程芙顿觉肩膀轻松了不少。
时隔二十余日,卓婉茉终于在立春后的一个上午,见到了崔令瞻圈养的美人。一名轻易不舍得示众的大美人。
程芙站在照雪居的一间花厅,朝郡主欠身施礼,郡主身边的婢女上前将她扶起,引座看茶。
两名来自不同阶层的少女相视而笑,在她们之间燃着一炉好闻的香,初始是一种木质的凉甜,渐渐变成了林间淡淡湿润的幽芬,继而醇厚温和,清晰又自然地层层递进。
这般顶尖的熏香,程芙只在崔令瞻身上闻过。
但又不太一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卓婉茉问:“是不是很好闻?”
“好闻。”
“我自己合的。”
程芙:“郡主的香艺令人叹服。”
“原以为你会先黑了脸。就不担心是表哥赠我的?”
“不会的。”程芙浅笑,“贴身熏香赠郡主,岂非置郡主的清誉而不顾,您还是他亲表妹,他舍不得。”
他对未婚妻都能克己复礼,又怎会轻浮对待别的贵女。
于贵女来说,他确实算一个好男人。
卓婉茉笑了:“想不到你竟如此知他。”
程芙莞尔,未置可否。
主子们喝茶闲聊,四下布置妥当,暂且用不上谁,郡主的婢女得了允许,立即拉玉露去里间坐着,笑吟吟与她小声攀谈。
现下整间花厅就剩程芙和卓婉茉了,两个人脸上均掠过了一丝如释重负。
“一直躲着我,可有什么难处?”卓婉茉问。
程芙借着帕子擦拭嘴角的功夫,掩唇小声道:“奴婢身边有个使女,神通广大。”
卓婉茉下意识左右张望。
“没跟过来。”
卓婉茉顿时猜到了谁,轻咳一声,不再提。
女孩子聊天的话题无非就是吃穿打扮,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了崔令瞻身上。
卓婉茉盯着程芙的百合髻看了会儿,拄着腮,不大高兴道:“这朵宝石花由粉渐渐变成了朱砂红,却是一整块天然的宝石雕琢而成,通透无暇,极为珍贵。”
程芙轻轻抚了抚她说的花,并没觉得多夸张,因为妆奁里还有两套比这色泽更绮丽的宝石头面。
“见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可我不好意思向表哥讨要,祖母给我出主意,说只要我嫁给表哥,那就是我的了。”
程芙:“……”
“怎奈表哥已与苏月嫣定亲,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我知道自己不仅得不到心爱的男人,也得不到心爱的宝石。”卓婉茉的指尖慢慢摩挲杯沿,述说的语气似闲话家常,“这些年,我本已决定放下,苏月嫣却突然意外身亡,你说你要是我,你争不争?”
“争。”
卓婉茉满意地笑笑,“我若不争,京师那边也会争。她们待表哥能有几分真心?便是有,也得给家族的人和事让步。而我,不敢说独将他放在第一位,却也是并列第一的。”
哪天见了崔令瞻的真面目,你就晓得自己的昏脑壳。程芙心里凉笑,神情反倒越严肃,道:“郡主一往情深,令人钦佩。”
卓婉茉被“情敌”捧得心里一阵舒畅,也清楚程芙臣服的缘由,地位悬殊,身体垮了,老无所依,想另谋一条出路。
这样的人有点心机但不讨人厌。
而她,也很喜欢这种识时务的人,互惠互利,彼此一齐赢。
“话又说回来。”卓婉茉呷了口茶,“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反正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女人,那我宁愿要个懂事的服侍他。”
意思是也不用非得离开王府。
只要听话,该她的好处一文也不会少。
程芙笑道:“郡主一上来就与奴婢剖了心,那奴婢也对郡主说两句交心话。”
卓婉茉闻言看向她。
“奴婢相信郡主人品,在您手里过活,日子总不会太难熬,只是奴婢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
卓婉茉满目困惑,“选择良人不就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
“这话放在郡主身上倒也没错。”程芙说。
“怎么就不能放你身上?”
“奴婢被王爷收用,不会再有男人真心待奴婢了,便是有也不敢。”
卓婉茉:“王爷不就是现成的依靠,世间最好的良人?”
“王爷是王妃的良人,不是一个玩-物的。”
“你心气儿还挺高。”卓婉茉扑哧一声笑了,“只要你忠心耿耿,他不给的名分我给,侧妃也不是没可能。”
这还真不可能。不过程芙也没傻到吐露身世,揭自己的短,授人以柄。
她克制地浅笑,不再说什么。
卓婉茉很快了然了,以程芙目前的处境,无名无分又失去了生育能力,便是王爷怜惜她,宗人府也不会接纳的。
便是宗人府接纳了,皇帝那关也不好过。
她未再挽留,道:“那咱俩谈谈联手。”
“好。”
“听闻你擅长女科,以后你多走动,为我请平安脉。具体怎么说,你比我精通。”
“是,郡主。”
有了这个借口。程芙可以随时拜见卓婉茉。
卓婉茉:“你所求,我自然也会尽心扶持,如若运气好,将来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程芙:“多谢郡主,奴婢经后就全仰仗您了。”
卓婉茉这条线是程芙留给自己兜底的,全仰仗倒还不至于。
“不瞒你说,我有个对手,姓吴,不把她和王爷搅黄了我没啥机会。”卓婉茉拧着眉,“你在王爷身边警醒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譬如京师来人觐见王爷,立即通禀我。”
程芙颔首一一应下。
枕边人的作用不可小觑,往往最容易接触到外人触及不到的细节。而王府唯一能被称作枕边人的,唯有正当盛宠的程芙。
卓婉茉结交她,百利而无一害。
回去的路,玉露满载而归,提着大包小包的好吃的,都是明珠郡主所赏。
程芙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些许,沿着路边的香樟树慢慢踱步,微风悄然拂面,凉凉的,一片,两片,三片,下雪了。
她摊开掌心,任由雪落,目光追着一片往前飘,直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站在游廊一直凝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发现她的视线,他用唇语道:过来。
那一霎,程芙也不知为何心念一紧,有一团酸涩涌上喉头,原来她想起了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想起过往所有委屈的前因后果,皆是因为他——崔令瞻。
是他仗势欺人,把好端端的她抓进王府为奴为婢;是他一面威胁着一面亲吻着,叫她不敢妄动;更是他,欺她年纪小,孤弱,哄她做外室做妾。
若非他权势滔天、步步紧逼,她也不至于失了方寸,被凌云白白一顿言语羞辱,还不敢撕破脸。
甚至丢了阿娘的玉佛。
她受了很多委屈与不公,一切的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人。
程芙低头用袖子飞快地擦干净眼角,旋即身上一暖,竟被大步走来的他抱了个满怀。
方才还立在附近的下人一个个都不见了,连玉露也不知所踪。
“还哭了。”崔令瞻看着她,柔声道,“我又没招你惹你的。”
程芙已经恢复了镇定,仅眼角略略泛红,仰脸看了看他,道:“适才被风雪迷了眼,才没有哭。您怎么回来了?”
崔令瞻:“忙完就回来,有一阵子了,你与阿茉相处如何?”
“我向郡主坦白了目池山那日纯属胡言乱语,郡主宽宏大量,并未治我失言之罪,还夸赞了我的医术。”
崔令瞻低眸一笑,“没再说我坏话?”
“不敢了的。”
崔令瞻笑意更甚,握住她肩膀往上一提,低头轻啄她一口。
“您答应不在外面这样的。”程芙把脸藏进他怀中。
崔令瞻笑得胸膛震动,捏捏她粉腮,“没人看见。”
她依然埋着脸,固执得可爱。
崔令瞻只得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她抿着唇,眼神融化了些许,两人并肩走进游廊,他说:“春耕结束,我们去南苑的庄园散心,再去燕阳山狩猎。”
“嗯,我可以自己骑马。”
“学什么都很快,阿芙是个聪明的姑娘。”他忽然问,“上回我说的事,有没有考虑?”
“还没会考呢。”还没打消纳她为妾的念头。
“好。”崔令瞻唇线微抿。
“我要是不考虑,您会不会生气?”
“会。”
她就不作声了,默然须臾,轻声道:“王爷。”
“嗯?”
“您对阿芙是否有情?”
崔令瞻心跳一紧,这是他最不愿意纠缠的话题,遂浅淡一笑,转过头不再看她。
程芙自己把话说下去:“王爷为何不回答阿芙?”
说罢,她又咕哝着抱怨了一句:“您总是这样,感兴趣了才肯多说,不感兴趣的连一句敷衍都懒得配合。”
“有情如何,无情又如何,重要吗?”他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像天上的寒星,“难道把‘情’字挂在嘴上的人就真的深情?本王不谈情,只予你百般好处,便胜过世间无数深情的嘴。”
程芙笑了一声,“王爷把自己说的,仿佛是一个好人。”
“难道不是?”
她没有回答,心里却明明白白的,毅王要是好人,她就不会做了大半年的奴婢;毅王要是好人,她就不会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小姐;毅王要是好人,她未经人事的身子就不会经常留下难以启齿的痕迹。
依稀记得初见的惊鸿一瞥,她还以为他是天上星星变得神君。
崔令瞻不习惯这般沉默的阿芙,难言的不安,只好启音:“难道男人言之凿凿对你有情,便能一生一世不辜负?那世上也就没有负心薄幸这一说了。依我看,彼此在一起时,轻松愉悦才是最实际的。”
“王爷与我在一起,觉得轻松愉悦?”
“是。”
“难道您忘了我冒犯过您的未婚妻、忘了当初的降罪?王爷,虽说您不欠苏姑娘,尊贵如您也没有为脚下之人守节的说法,但爱上了‘伤’她之人,是不是有点凉薄了?”
“本王也没有爱你。”
“难道只有需求?”
“是。倘你非要讲究,本王承认也是有情的,男女相互吸引,阴阳调和,天经地义之情。”
“既是有情,为何不放了阿芙呢?”
“我没说不放你。”他的眼神一暗,下颌绷得紧紧的。
程芙移开视线,不再说什么。他牵着她的手,一高一矮,漫漫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有一种心动开始的时候没那么疼,据为己有的难度又不高,以至于忽略了当中的分量。
崔令瞻早有打算,一个姑娘家,只要一直待她好,再哄着她圆房,将来找机会换掉户籍,就可以光明正大生个有继承爵位可能的孩子。便是为了孩子,为了爵位,她也不敢生有异心。
一想到她此后余生只能相伴自己左右,他心底深处的阴暗角落里,是满足与狂喜。
占有她的身体实在是太简单,他要占有她的灵魂,享受她的身心尽数为他而融化。
这场狩猎的赢家绝对是他。
走回月地云斋,尚不足一盏茶,银安殿那边就来人回禀:“王爷,霍将军父子前来觐见,此刻已在银安殿恭候您王驾。”
这声通禀不啻于纶音佛语,深得程芙心意,她忙推了推压在身上的男人,他的手臂硬硬的,蓄满了力量。
“王爷,机务繁积,耽于闺帏不像您的作风。”
是不是真操心他的政务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看着更像是急于逃出生天。崔令瞻哑着嗓音道一声知道了,噙着她的唇又亲了一个来回。
每天忍得好生燥苦,昨夜险些失控,后怕之余,他干脆搬去银安殿,如今好不容易见一面,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些甜头……
“阿芙。”
“王爷,这里不行,啊——”
程芙气息紊乱。
然而他兴头上,她一挣扎就能感觉到他前所未有的亢-奋,那隐秘的威胁像一块烧红的炽热的烙铁,吓得她动也不敢动,尽量稳住,顺着他,他便自己把邪念凶思暗暗压抑下去。
但凡程芙无知一些,乱扭乱动,后果或许不堪设想。
她平躺着,心跳密集如鼓点,身子感到阵阵陌生的麻-软,软到只能眼睁睁看他对自己为非作歹。
眼眶一酸,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大家却都道他好,贵女心悦他温柔克制,婢女仰慕他尊贵宽和,假如她说句不好,想必都要被口诛笔伐,讥讽矫情。
崔令瞻亲着她,她愈乖巧,他的心就愈软,酸酸的疼,不禁松了钳制,给她喘口气。
“好了,我不这样。”他低声哄着。
她瘫在他怀中,香鬓散乱,犹在微喘,一团火似的,烫着他心尖。
“总是不给人尽兴,嘴巴说得好听,真碰你,又一点儿也受不住。”他低眸轻抚她脸庞,“疼吗?”
“不疼。”程芙声音里还带着颤音,“可是好难受,我不喜欢那样……”
“我喜欢。”
“……”
“我会慢慢让你知道……你也喜欢的,你喜欢我这样对你。”他亲亲她,“下个月圆房,你得学着习惯。”
她吞咽了一下,怔怔点了点头。
“王爷,我有点怕,您能不能对我温柔些?”她到底未经人事,临了了还是怕的,怕他发疯伤害她。
崔令瞻:“我懂。”
她眼底蓄满恐惧的水雾,想着回去重新配制避火丸,再增加些情-药的分量,医书有云,夫妻房帏,有情而发,天生契合,水到渠成。
她和崔令瞻没有情,但是有情-药,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其实崔令瞻也很怕弄伤了她,后来发现她不是容易摧折,而是娇气得令人发指,每每浅尝一口就哆嗦不成样子,偏她一难受还要仰颈咬齿,在他眼底哼着,叫人神魂失守。
有时他也会生气,气她到底是存心勾-引还是刻意折磨……
在徐峻茂怀里,她也这样吗?
她知不知这副模样根本惹不来怜惜?只会唤醒男人心底潜藏的恶念,想要一逞兽-性,想更过分地欺负她。
只他现在对“徐峻茂”三个字甚是反胃,如此想一下,周身立即凉了下去。
崔令瞻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大步离开次间,对守在门外的玉露道:“守好门,小姐正在歇息。”
玉露忙欠身应是——
作者有话说:求营养液~~[求你了]
第27章
崔令瞻这一忙便没空再回月地云斋, 连午膳也在别处用,整个下午几乎未离银安殿。
程芙闭着眼歇了半个时辰,脑筋却一刻也不停地思量, 再多的温柔慷慨, 也不过是崔令瞻诱她沦陷的手段。她在心里警告自己:须得时刻保持清醒, 一旦当了真, 这副身心早晚被他蚕食殆尽,变成他脚边的一条狗, 亦或一只猫。
阿娘冒死生下她,含辛茹苦将她养活, 不是叫她给人做玩-物的。
程芙缩在被窝里缓缓曲起单薄的身体, 环紧了自己,像在阿娘的怀里,这让她感到安全。
在阿娘怀里, 她就逐渐变得镇定,充满勇气,开始一遍一遍整理当下能用的人脉和体己。
体己还好说,把银子熔掉,怎样都够吃喝了,困难的是人脉。
这人必须有一定的本事和地位,至少在王府行走十分便利。
首先排除明珠郡主, 正妃之位一日不稳, 她一日不可能为了程芙冒险。
付氏倒是真有一腔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迈,可她的身份并不高,行事必然处处受阻。再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程芙开始的动机不纯,但累月相处下来, 也早已视其为忘年之交,断不可能唆使她冒险。
程芙不禁又想到了刘德一家,也都是知恩重义,但这份恩义有前提的,不能损害毅王的利益,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乐意卖程芙诸多方便,超过了,则恕难从命。
毕竟恩情归恩情,远不到拿着一家老小性命来奉陪的道理。
将心比心,程芙自己也做不到,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最好莫要强人所难,否则恩人可就要变成仇人。
思来想去,能搭上话且还有能力的非凌云莫属,且他还有一项无与伦比的优点——对她毫无男女方面的兴趣。
这点判断力程芙还是有的。这也意味着,利用凌云不需要付出身体的代价。
光是这点就足够程芙原谅他所有的轻慢。
程芙一骨碌爬起,早知如此当初说话时应该再圆融些,反正事情办妥就成,何必计较他怎么说。
“我确实还不够沉稳。”她反省道。
真正沉稳之人只看结果,不会因一时的荣辱置气。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程芙手里攥着凌窈的线索,凌云就不可能真正撕破脸,一定会再次主动接近她的。
到那时,程芙再徐徐图之,步步为营,定能寻得良机,逃之夭夭。
为了那一日,她一直在暗暗练习步行的耐力,同时补血养气,不仅学会了骑马还记下了燕阳大小官道。
只待拿回身契和册籍,便是万事俱备唯欠东风了。
理顺了这一切,程芙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下,立即吩咐守在外面的婢女备水,她要擦身子,擦掉崔令瞻半是诱-哄半是强硬留下的痕迹。
她垂眸咬紧了唇,对寝裤那一片奇怪的濡-湿感到不安,也想起他了说的她也喜欢。
淫-词浪-语,无耻至极。
因芙小姐怕羞,没吩咐贴身服侍,玉露只好站在屏风外,将换洗衣物和棉帕子布置妥帖,欠身退下。
不一会儿,程芙便将自己收拾干净,重新坐回次间,倚着引枕缓缓吐了口气。
玉露暗暗替她着急,斟酌一番,不得不提醒道:“小姐,王爷要的荷包,该带着缝一缝了,眼下已经初九……”
送来时几块料子,如今还是几块。
这种事拖不得,程芙轻松的笑意就变得有些勉强,勉强撑着笑:“就缝了。”
玉露会心一笑。
程芙:“是了,我这里需要几味合养容丹的药材。你亲自去趟生药馆,请付大娘给我配齐了。”
“好嘞。”玉露取来笔墨,伺候程芙写方子。
午后,主仆二人各忙各的,一个前去生药馆取药,一个做针线活。
程芙盯着针线筐发了会儿呆,从中挑出两片宋锦,比照绣房描的样式裁剪,穿针引线,用了心。
不善此道是一回事,不用心则是另一回事。不用心缝出的东西莫说能不能看,或许连能不能用都是问题。崔令瞻又不傻,一旦察觉不对劲,想来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打量手里的荷包,思及崔令瞻需求大过情爱的言论,当真讽刺,程芙凉笑:毅王确实无情,却不耽误享受支配他人的感情。
玉露脚程快,未初刚一过就回来了,带回大包小包药材复命。
程芙查验了药材质量,心下满意,把小厨房才送过来的糕点水果都赏了玉露。
玉露眉开眼笑。
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仆婢,她随程芙,好吃,但胃口比程芙更好,天天敞开了肚皮吃,不像程芙心里整天藏着事,担心吃多了不克化,不敢多吃。
“小姐,您速度还真快,才这么会功夫就缝好了一半。”玉露的目光落在程芙手中的荷包,表情变得微妙。
从芙小姐的针脚,不难看出是个没天赋的人,最多算一个齐整吧,但要真讲究齐整,俨然又不够细密,总之实在是拿不出手。
玉露在心里捏把汗,王爷多大的心,这种女红也敢收。
掌灯时分,毅王照旧留宿银安殿。
墨砚逛了一圈寝殿,叮嘱婢女们焚香铺被,又检查了浴房的澡桶是否刷洗得光可鉴人,待回到暖阁时,崔令瞻正伏案疾书,写给中湖布政使的。
下月春耕,各卫所的军户都在准备,广江下辖十一府、三州、七十五县,地广田肥,自去年屯田又增加了一倍,势必要借调中湖部分军户,于是广江布政使的文书请示今日就呈到了王府。
毅王的封地在广江,与中湖相邻,太平盛世涉及兵力之事,自然不能独断,要与中湖布政使通个气。
笔锋一停,折好书信塞进牛皮纸密封。
墨砚见状,立即捧上湿热的棉帕服侍毅王净手。
“王爷,芳璃姑娘候在外头,等您宣召。”他说。
“叫她进来。”
将将止住喷嚏的芳璃闻召,推门走进了暖阁。
崔令瞻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鼻端,顿了下。
芳璃自是不敢直接状告王爷家的心肝儿,她揉了揉鼻端,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太喜欢我跟得紧,不过待我一贯还是好的,只是今日我因身体……不适未能随她去照雪居。”
“如何不适?”崔令瞻接过墨砚递来的养神茶,温度刚刚好。
“属下用了芙小姐赏的桂花茶,又用了芙小姐赏的乌发膏,咳咳,犯了冲。”她偷眼瞄着毅王的脸色,笑道,“当然了,芙小姐肯定不知两物相犯,应是无心的……吧,咳咳,属下便觉得自己最好也假装不知,免得小姐为此自责。”
至于芙小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希望毅王心里有点数,管不好的话,将来闯祸可不许赖别人。
崔令瞻默不作声,片刻之后才“嗯”了声,“下次小心些。”
“是,经此一事,属下已经长进,不会再大意。”
“可有好转?”
“已经大好了。”
芙小姐下手并不狠,权当风寒养了大半天。
崔令瞻点点头。
芳璃瞧见墨砚递来眼色,于是抱拳揖礼,向毅王请辞。
崔令瞻挥挥手,叹口气靠进椅背,现在的阿芙,不仅爱撒谎,胆儿也肥。
他的表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阿芙却非要凑过去,果然不学好,为了甩掉芳璃,都使上手段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算计他了?
他指节漫无目的地敲敲紫檀桌面,又按了按眉心。
没过多久,墨砚离开暖阁,来到了芳璃住处,带来不少王爷的赏赐。
芳璃忙忙站起,听墨砚说话。
“姑娘坐,你我都是王爷身边的,不拘那些。”墨砚亲切道。
“叫公公亲自跑腿,不敢怠慢。”
两人礼让一番,适才分别落座。
一看就是有话要说,芳璃亲自为墨砚斟茶。
墨砚:“把你安排在芙小姐身边,想必姑娘比谁都清楚小姐的重要,那真是王爷心肝上的。”
芳璃:“我省得。”
“芙小姐年纪不大,性子难免有叛逆之时,对王爷有时都大小声,何况我们这种身份的。”
芳璃:“芙小姐倒是从未对我大声过,也没短过我吃用,就是对我有戒心,又不敢把我换掉,憋着口气呢。”
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所以你得圆融些,莫要一根筋的。”墨砚叹道。
“啊?我还不圆融啊,打了半日喷嚏也没敢让芙小姐下不去台。”
“这喷嚏是非打不可吗?你发现不对劲就先顺着她,咱不跟不就行了?”
“那也不好一直不跟吧?”
“所以你还不够圆融。”墨砚恨铁不成钢道,“你偷摸着跟,一百个芙小姐也发现不了。”
如此鬼祟,倒是芳璃没想到的。她眨巴着大眼睛,咽了下口水,道:“不过一个小小姑娘家,王爷对她的掌控欲也太强了些……”
墨砚眼一瞪,“住口。王爷的事焉能说嘴。”
芳璃挠挠头,不敢再多问。墨砚继续叮嘱,她一一记在心里。
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盏茶,总算理顺了。
芳璃对芙小姐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多少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但仔细想想,芙小姐还怪可怜的,王爷见到她,眼神别提多吓人了,以前觉得像拉丝儿,现在觉着更像山谷里冒着幽光的狼。
有一次,她亲耳听见小姐在寝卧里喘着气叫唤,王爷却哑着嗓子哄她“听话”,“就碰一下”之类的,小姐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难受,又似别的,怪揪心的,惹人脸红心跳。
芳璃心如擂鼓,逃也似的溜走,没敢继续偷听。
狗王爷天天避着人欺负芙小姐。
次日初十,付氏大清早赶着骡车出府。
想她自己过日子时哪里舍得养骡子备车,而今在王府客居就是便利,只需张张嘴,旁人一见她是孙妈妈的老姐妹,立时登记造册,拉出顶好的青帷油车,替她套上车辕。
她自己驾车一路西行,来到了城里最大的草药铺子。
小伙计老远望见她,立时迎上去,一面打恭一面问好。这是大主顾,毅王府做事的婆子。
采买之事通常不需要付氏出面,不过她和这里的人相熟,经常过来帮人买名贵药材,图些微折扣。掌柜的则图付氏在王府做事的名头,乐意给她便宜,大家都有便宜赚,自然益发亲厚。
“红花,麝香,当归,卷丹……”窦掌柜念着付氏给的单子,都能拿的出,唯有依兰是稀罕物,只在南地蛮夷处生长。
他用两根手指弹弹宣纸单子,道,“依兰不行,怕是得再等上五六日。”
这玩意太贵了,少有人买得起,东家不可能常备。
“五六日也行。”付氏把一枚素面的金簪拍在帐台上,“这是定金,回头来货一个子不少你的。”
掌柜的是行家,才一掂量就知十足十的金,沉甸甸的,两条眯缝眼登时大了一圈,笑吟吟道:“您老客气了不是,店里哪回不都先紧着您,您放心,六日之内必定到,我让小伙计亲自送过去。”
付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取。”
想到依兰的用处,掌柜嘿嘿一笑,点头不迭,“也对也对,还得是您自己过来方便。”
他年纪大了,甚少再想风花雪月之事,但不代表不爱嘀咕蜚短流长,因笑道:“我说您这是弄啥嘞……”
总不是自己用的吧?
两人特别熟了,这副嘴脸倒也不算冒犯,且付氏本就市井出身,不讲排场规矩的,但她也不能对窦掌柜说实话,就胡诌道:“还不都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出了五服的外甥女。”
一听有文章,窦掌柜立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原以为她命好,跟了个富商家的公子哥儿,谁知公子哥儿……”说着,付氏压低了嗓门,凑近道,“有隐疾!□□不好使。”
窦掌柜“嗨哟”一声,皱了眉。
付氏:“我外甥女还没生孩子呢,这样下去怎么成,偏又不好请医问药,没得让街坊邻居嚼舌根。思来想去只能托付我这个异地的老亲戚帮忙。”
她不清楚程芙要这个作甚,也不愿多问,或许真是因为王爷不行,给王爷重塑雄-风的。反正这玩意无毒,仅有助兴的功效,服之身热情-动,使得鱼-水之-欢如虎添翼,却并非失去理智。
若非价格太过离谱,早就在民间普及。
话说情-药的配方并非没有便宜的,廉价如地台草也能做出避火丸,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程芙手头宽裕,哪里还肯薄待自己,尤其吃进肚里保命的东西,再傻她也没道理捡便宜货应付,非但不捡,还专挑最贵最好的。
不是顶好的依兰她不要,一来怕吃坏肚子,二来怕招架不住崔令瞻的体魄……
唯一的麻烦是依兰促情,沾上情爱的边,不方便为外人道也,唯有托给付氏采买,避人耳目。
付氏与程芙心照神交,连问都不问,便应下了。
只要程芙不求为非作歹之物,付氏始终有求必应,且极有边界感,这份恩情程芙铭感五内。
如此平静地过了五日,恰逢元宵节,王府张灯结彩,男仆用推车运送今年所需的烟火炮竹。
用完早膳,在崔令瞻离府前,程芙忙奉上精心缝制了多日的荷包。
原本也用不了这些时日,未料连续做废了两只,直到第三只才稍微说得过去,如此一来不免拖得久了些。
其实另外两只一开始都好好的,却总是在最后一道针脚歪,这样的瑕疵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放在身上佩戴,更何况崔令瞻。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程芙干脆拆了重做。
所幸崔令瞻没往心里去,能收到她亲手做的荷包,还是在元宵节,那瞬间的甜蜜足以令他宽容一切。
他低下眼帘,慢慢地接过了她递来的荷包。
“晚上可愿随我去西市,看灯?”他道。
程芙略略迟疑,问:“王爷不陪敏嘉郡主过节吗?”
“今年只陪你。”
听如此一说,她的双眸“唰”的一下就亮了,可见是极欢喜的,“多谢王爷。”
看再多的《燕阳地理志》,都不如出趟门,一睹燕阳的大小要道来得直观。而出府的机会本就罕见,此刻她焉能不雀跃?
崔令瞻唇角上扬,捏捏她粉腮,“回去吧,外面风大,我去去便回。”
捏她的那只手尚攥着荷包,莹润修长的十指被蓝地的宋锦衬得格外白皙,程芙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在了他戴着玉戒子的食指上。
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随即失控,蹦进了她的脑海,初九那日,他戴的正是这枚戒子,当着她的面儿缓缓地褪下,信手丢在柜面,而后一点一点地试探进……
她受不住,如泣似诉,抱着他的胳膊哀求慢一些。不能再探了,从未有人这样欺负她,更可怕的是潮水般无法自控的麻-软,过电似的爬满了识海。
他被她的模样逗笑,下一瞬陡然加速,她越是哀求,他的速度就越快,空余的另一只手,则钳住她下巴,似要将她失控的表情尽数收进眼底。
她仰颈哭了出声,水漫金山。
事后他低着头,一面擦着手指一面坏笑,“我的阿芙,真热情……”
程芙脸色骤白,慌忙甩开了恶心的画面,后退一步避开崔令瞻的手,匆匆作辞,轻提裙裾消失在角门。
崔令瞻轻笑一声,扳鞍上马,接过亲卫奉上的马鞭,扬长而去。
一口气跑回了月地云斋,程芙气喘吁吁,攥着的拳攥到指骨发白,只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崔令瞻的真面目,让那些爱慕他的女子都如她般唾弃他。
玉露接过茶水房婢女端来的托盘,为程芙沏了杯荀御医调配的药茶,花香四溢。
她亲自捧给程芙,说道:“小姐喝一口顺顺气儿,不算芳璃的话,您已经是月地云斋走的最快、耐力最好的了。奴婢斗胆进言,练脚力也不能这么拼,把自己桃花粉似的小脸都走得煞白的。”
再练下去莫不是要日行八千里……
有玉露这样的婢女其实还挺省心,总能把她各种大不敬的心思和态度曲解成合情合理的。程芙心头的火气霎时就熄了,讪讪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抿了口。
同时油然而生了一丝愧疚,想当初,她猪油蒙了心,暗地里起过抬举玉露的念头。
而今看来,崔令瞻委实不配!
便是他起了邪念,她也决计不能把玉露给出去。
下一瞬,她的神情又耷拉了下去。
她算老几啊?给不给的只有崔令瞻想不想要,而非她愿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这么些年崔令瞻都没玷-污玉露,想来是真的兴趣不大,玉露比她安全一百倍。她有功夫在这里七想八想的,不如先想想自己吧,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程芙:“灵芝,把百索找出来,陪我跳会儿。”
灵芝在里间脆声回应,不多会儿就捧着一条五色百索进来,同玉露服侍程芙更衣梳头,主仆三人去院子里跳百索。
可把几个八-九岁的小丫头馋坏了,眼巴巴围在旁边,嚅动着嘴唇,看得津津有味。
流年不利,才跳了一盏茶的功夫,众婢闻听芙小姐“嗳呀”一声痛呼,人已委顿在地。
这是崴了脚!
可不得了,大小婢女呼啦一圈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唤着程芙。
玉露跪在地上搀扶着程芙,“小姐,您别动。灵芝快去请付大娘,小姐崴了脚。”
灵芝应声,一路小跑去三进院。
彼时程芙攥了攥刺痛的脚踝,伤没伤到骨头,她比谁都清楚,大约是扭了筋,歇个两三日便痊愈,却不宜表现出伤势太轻,总要演出十分的痛苦来。
得亏崔令瞻去了军营,而芳璃被支走溜猫儿,她这番拿腔作势方能骗过普通的婢女。
那厢早就在待命的付氏,一听灵芝来报,立即说道:“就来了就来了,我给小姐拿些散瘀止痛的药。”
她把提前备好的红花、麝香、当归等药材用桑皮纸包了,又把装有依兰花露的瓷瓶儿塞进袖袋,和灵芝一同赶往四进院救急。
程芙浅施苦肉计,演完了,方被玉露搀扶起。
“我试试能不能走。”她说。
“小心,奴婢虚扶您一把。”玉露不放心,不错眼儿地盯着程芙。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铁了心要罚程芙一回,谁让她害得满屋子婢女担惊受怕的。当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前挪,崴过的踝关节一个不受力,使不上劲,两脚登时绊了蒜,一头栽向前方,瞬息之间的事儿,玉露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瞪着程芙一头撞向前方的丹楹。
“砰”,这声响儿听得人肉痛,自不必说程芙有多痛了。
假苦肉计变成了真苦肉计。
月地云斋一阵兵荒马乱。
酉正时分崔令瞻不紧不慢回到了王府,月地云斋的气氛莫名地诡异。
绿娆等人要笑不笑地相迎,墨砚服侍他更衣净面净手,而后才有婢女战战兢兢回禀阿芙崴了脚磕了脑袋。
他脸色一凝,顾不得申斥,只着急问道:“可有大碍?”
“付大娘说敷完药休息三五日,肿块方能消退,只不过要头晕几日,须得小心养着。”玉露屏气敛声回道,“目下小姐将将躺下。”
崔令瞻拔腿就往寝卧走去。
撩开帷幔,俯身看向与他约好一起赏灯的人儿,入目是一个寿星公。
他的美人儿变成了寿星公。
程芙艰难地睁开眼,肿了一块儿的脑门使得抬眼皮的动作微微吃力。
“王爷。”
“还疼不?”他撑在她上方,目光凝在她脑门上。
“不疼了。”她回,“付大娘拿来好些止痛散淤的药材。”
“以后谁家的诰命老夫人过寿,本王也不用请名家润色贺寿的丹青了。”他满目爱怜,低头亲亲她鼻尖。
程芙:“……?”
“把阿芙送过去,多吉祥。”说着,低眸含了她柔软的唇,齿关轻轻咬着。
程芙檀口微启,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脸色登时有些挂不住。
第28章
他与她的第一个元宵节就这么在寝卧里度过。
这天晚上崔令瞻没有回银安殿, 而是留在东厢房,抱着破了相的美人儿入眠。
丑是丑了些,可他怜爱得紧。
人性的底色大都利己, 崔令瞻自然也不例外, 在见到阿芙以前, 他偏好冰清玉洁的高贵女子, 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就该是那样。
可见到阿芙以后, 出身低贱似乎也不是很严重的事,他养着便是。以她的聪慧美貌, 生的孩子定然差不到哪儿去, 他亲自教养,将来也不是不能继承爵位,只缺一个换户籍的好时机。
况且她的味道好闻啊, 稍微碰一碰她的肌肤,他就感到难言的满足,好想要她,把她揉进怀里,撞碎……
当男人的下半截占主导时,已然无暇考虑完不完壁、贞不贞洁的。
只要她的身子以后只满足他,不去想别的男人, 崔令瞻便认下了。
次日, 程芙推说头晕,睡着时脑门总是容易碰到他肩膀,特别疼,崔令瞻只好重新搬回银安殿。
把他支走,夜深人静时分, 她才敢悄然打开自己的箱笼,掏出精巧的戥子和药碾,躲在帐子里,盘腿配药。
此番付大娘买的成色均为上上等,尤其依兰花露,直接省去了她自己萃取的过程,个中方便自不必说。
熬了半个通宵,顶着肿胀的脑门,程芙重新配出十颗避火丸,圆圆的,暗红色,散发着淡淡幽冷香,不仔细闻倒也闻不出,以桑皮纸裹严实,塞进香囊的小角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下月初便是太医署会考,不仅有连续三日的医理笔试,更有临场应变能力的考核。据荀御医所言,届时朝廷特派的女医亲临现场督考,规矩繁琐,第二考场设在药田附近,距离王府足有两日的车程,加上考试,来回怕是得要二三十日,以她的身份可能不太方便。
话说得很委婉,但程芙听得懂。
崔令瞻把她养在身边是为了满足兽-欲,如她因私事在外面耽搁太久,定要惹他不高兴,不高兴的他一句话便能将她打回原地。
所以她得满足他,把他喂饱了,方能寻得一线自由。
二月十一是她生辰,十日后,二月廿一便是会考。一颗避火丸的避-孕-药效怎么也得有一天,程芙配了十天的量。这期间,他想如何施为便如何施为吧,倘他自恃矜贵,放不下身段,她也不介意伏下腰主动一些。
剩下的日子程芙专心养伤,诵读《内经》、《金匮要略》,以及练习脉学、方剂配制等基础的医理。
月底天气一日比一日和煦,针线房的人又开始为她量体裁衣,准备生辰那日的新衣裙。
薛氏先前的怀疑果然是真的,王爷尚未与芙小姐行房,原因不明,不过已经不重要,因为王爷交代了她另一项差事——布置南苑的新房。
崔令瞻和程芙自是无法成婚的,但燕阳是王爷的地盘,一切王爷说了算,他要把王妃才配享的南苑正房布置成新房的模样谁也不能说什么。
这事把程芙逗笑了,毅王真讲究,做什么都要仪式感。
不过能走出王府,去传说中的南苑散散心,于程芙来说也是顶好的事。
南苑位于燕阳城南郊,花木横坡,疏林如画,园中亭台楼阁韵致秀雅,其奢美不输毅王府,关键地方更大,大到可以沿着附近的园林纵马,还能望见蜿蜒的官道。
景暄三十三年,十七岁的程芙在南苑过了第一个生辰。
崔令瞻颇为讶异,旋即又恢复如初,世上多的是没工夫过生辰的人,阿芙恰巧是其中一个罢了,况她的出生并非一件光彩的事,本就不宜大操大办。
其实过不过的于程芙来说都不打紧,然而崔令瞻非要给她过,还送地契珠宝,又返还了她的身契册籍和手实,如此一来,犹豫半分都算她吃亏。
这一日,崔令瞻陪着她骑马散步,教她张弓挟矢,女孩子臂力弱,能让程芙张开的弓也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借此练练臂力和准头罢了。
歇过晌午,二人在清溪桥放纸鸢,两岸垂柳如丝,将将吐露米粒大的鹅黄色,穿梭其间的他们,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上一次放纸鸢还是在清河县,放的是最常见的燕子,做工粗糙,颜色夸张又俗气,比不得王府的精致,竟用了上等的丝绸做面。
“王爷。”程芙唤了一声。
崔令瞻顿足回眸一顾,笑道:“跟上。”
她微喘,轻提裙裾迈着小碎步跑来,在他身前站定,他就把线轴交到了她手中,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举起,一点一点地放任那纸鸢飞高,几乎要变成了一只小黑点儿。
程芙头一回见到飞得这么高的纸鸢,明眸微微瞠圆,像一只对世间充满了好奇的小兔子,胆小、机敏又充满了向往。崔令瞻低眸凝看,轻啄她脸颊。
程芙嫣然一笑,那笑靥也像这二月的春风,瞬间吹入了他心房,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盛开。
“阿芙。”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醇。
“王爷。”
“叫我阿诺。”
程芙眨了眨眼,第一次听说他的乳名。
“我们在一起,你便这样唤我。”
程芙嘴角抽了抽,而后莞尔一笑,“阿诺哥哥。”
“……”
崔令瞻的耳廓迅速绯红,埋在皮肤下的血液变成了暖流,渐如炭火滚烫。
后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美酒佳肴,熏香缭绕,龙凤红烛,他们在温泉里沐浴,没有了绫罗绸缎的遮挡,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娇小,两只手儿用力趴住岸边的岩石,紧张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
他靠过去,低声地安抚。
只泡了一小会儿,她被他拦腰横抱了起来,离开水面,离开温泉池,迈进了满目红与金色的“洞房”。
她一动不动,跪坐在铺着龙凤被褥的拔步床间,任由他仔细地为她擦拭湿漉漉的身体和头发。
崔令瞻默默打量她片刻,抬手为她卸下微微战栗的耳坠,轻轻搁在床柜上,也摘下了自己的戒子。
他手臂长,微微一探就扯下了层层帷幔,挡住了所有的旖旎。
程芙缓缓闭上眼,感觉到了一阵细密又火热的吻,雨点般落在了她的脸颊、下巴、脖颈。
他快要没有耐心对付那层层裹住她的棉巾,便两手稍一用力,撕开……
“王爷……”她阖目幽幽呢喃。
“别怕。”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但他怀疑自己此刻的表情于她眸中格外狰狞,所以她才闭上眼。
“一会就结束,放松些,我不用力。”
“嗯。”她嗫嚅道,“轻一些。”
他安抚地啄着她眉心,“如若疼了,你便推我肩膀。”
“嗯。”
“我去取避火衣,你乖一点好吗?”
“避火衣是什么?”
他伏在她耳畔低声解释,然后再次安抚,“没有毒,是香的,我会很小心地待你……”
她缓缓点了点头。
崔令瞻转身就去了隔壁,取出一叠避火衣。
其实用不用都无妨,程芙沐浴时已经服用了含有大量情-药的避火丸,也正因此,才被吻了一小会,嗓子像是干旱了许久的荒漠,又涩又烫,连额头也出了不少细汗,好热。
她一手攥着破碎的棉巾,一手撑着上半身,靠坐在原地,静静地消化着药力。
崔令瞻发现避火衣并非沾水即软,而是要泡上一段时间……
泡多久呢?
他没用过,想象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端着铜盆走进拔步床,置于架上,低低道:“需浸泡,稍等片刻。”
程芙没弄懂,但他说等,她也只能等了。
“热吗?”
崔令瞻打量程芙酡红的娇颜,倾身探向她额头,指尖尚带着浸泡避火衣留下的水汽,又香又凉,覆在她滚烫的肌肤,那一霎竟然很舒服。
程芙舒服地哼了声,这娇娇气气的一个柔软音节,听得崔令瞻神魂一麻,心如擂鼓,眼眶就泛了红。
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混乱,仓促中,程芙记得红着眼眶的崔令瞻朝她扑了过来,很快她就不那么热了。
在氤氲中蒸腾的药力,似乎融化了一层小小的封印,她看见自己的灵魂缓缓飘起,再逢那日赠她八珍糕充饥的贵公子,他是那般耀眼,璀璨如神祗。
她被他小心拥入怀中,沉入水底。
中间停顿稍许,透过蒙了一层水雾的视线,她看见崔令瞻当着她的面戴上避火衣,之后手忙脚乱抓住她,不叫她乱动,“阿芙,看着我……”
她不敢,死死闭着眼。
疼痛骤然袭来,她惨叫一声,一脚蹬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芙,阿芙……”他声音沙哑,一臂按住她身子,颤声安慰,一臂苦苦地撑着不让自己失控。
她的脚无力地滑落,胸腔剧烈地起伏。
崔令瞻令她疼痛,贵公子却很快还她愉悦。
那之后她变得安静,完全地接纳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两个人像藤蔓,缠绕着纠结着拧在了一块。
程芙又渴又热,快乐却如岩浆从灵魂的深处迸发,她从未如此单纯地幸福过,于迷蒙中穿过崔令瞻,拥紧了贵公子。
人生那么苦,如果这是一条必经路,那在这一段痛苦中偷偷尝一口甜,也不算罪过。
她放任自己沉醉,也在心里向阿娘告罪,不是真心做玩物的,只不过这是唯一抓住自由的方式了,屈辱是暂时的,但这一刻她的身体很舒服。
情-药是个好东西。
崔令瞻于黑暗中嗅到了致命的香甜,独属于她的香甜,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他单手抚住她的脸,奋力颠簸。
擦洗时,程芙早已昏睡过去。
崔令瞻轻轻揭开锦被,神情僵住,目之所及,一朵朵红梅绽开在茵褥之上——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了两章哦,请刷新[让我康康]
第29章
先前二人都紧张, 心照不宣熄了拔步床内的两盏灯,仅余下帐子外两根龙凤烛。
在偌大的屋子里,两盏蜡烛实在过于昏暗, 经过三层帐幔的过滤后, 已所剩无多, 如若无心, 很难发现凌乱被褥间的异样,而那时的他早就接近魂飞魄散的状态, 仅余下掠夺的天性。
此刻宫灯煌煌,月影纱帐里飘荡着淡淡的熏香, 女儿家的香气, 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欢-好气味。
崔令瞻像是一团树脂凝固了的琥珀,目不转睛盯着落-红,动也不动。
未出阁的女子贞洁在当下极为珍贵, 阿芙却从未暗示过自己的完璧之身,更没有因此自恃身价,名正言顺地朝他索要什么。
突然,他猜出了一个可能——她尚未开窍。
看似狡黠聪慧的她,实则于男女之情一窍不通,根本不懂只需哭诉自己还是姑娘家,再依偎着他撒娇, 那么不管提什么要求, 他都会心软动摇的。
至少说不出……不给她名分的混账话。
可她什么也没说。
她完全不懂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调开了视线,复又缓缓移向了那些零落的红色梅瓣,窒息的狭窄,笨拙的反应,他却一个劲地糟-蹋她, 当时的样子定然把她吓坏了。
可她还是个处-子真的不合常理。这并非他轻视她,而是当下最真实的世情。
况他早就调查过了。
准备留在身边的女人,崔令瞻怎可能一无所知,去年不仅查了她的原籍背景,还查了她在徐家四年的生活,所以才从未觉得她留有清白。
难道徐家的大少爷坐怀不乱,并未受到她勾-引?
二少爷徐峻茂虽与她共处一室、衣衫不整,但是有隐疾导致未能发生什么?
种种不合理,唯有阿芙才知道答案。
崔令瞻独坐灯下良久,直至四更天,才深吸一口气,起身兑了温水,为阿芙擦洗身子,又将行房所铺的茵褥扯下,揉成一团,扔在了角落,连同沾了血的帕子。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心再次检查,细观她有没有受伤。
伤是肯定受了些的,只不知严不严重。
当时她得了趣,仰着的小脸又红又烫,嘟囔着“还要。不要慢的”,听见这种话,不亚于灌了他一坛鹿-鞭-酒,他眼尾绯红,腾身发狠地给,她要他就给,不许喊停……
把她好一顿欺负,她越哼唧他便越凶。
……
程芙中间醒来两次,又因浑身酸痛无力,迷迷糊糊的,不多会儿便继续睡了,第三次醒来时,赫然发现崔令瞻正在碰她的隐秘之处,睡意登时消散一多半,面色大变。
“别动,且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他目不转睛凝着,放轻了声音。
程芙:“不重的,这里跟别处不一样,愈合极快,不会再流血了。”
她精于女科,比崔令瞻懂。
闻听此言,他紧张的神色缓和些微。遂重新躺回她身边,拥着她,低声问:“里面还痛不痛?”
“有一点。肚子也还发酸。”骨头都要被嚯嚯散架了,程芙咽了下,抬眼看看他,小心问,“可不可以歇会儿再碰我,我累了。”
他不累吗?
一共发生了两次,第一次半盏茶便结束了,可第二次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他忙碌的像配窝的大黄狗,为何此刻还能对着她复苏觉醒?隔着锦被她都感觉到了。
崔令瞻:“你睡,我不那样便是。”
她有片刻的狐疑,却抵不住疲惫,到底还是睡着了。
他与她的第一次,结束时她没有一句情话,后来也没有,哪怕是娇嗔抱怨都没有,她就这样背朝他默默睡去。
崔令瞻嘴唇微动,闭目亲亲她脑后的青丝。
次日,程芙如往常洗漱用早膳,脸色略有些苍白,精神还算不错,胃口也如常。
膳后,她泡了一桶药浴,舒筋解乏,清洗创口。
这回没有避开玉露,因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玉露被芙小姐身上的痕迹吓个不轻,当着沉默的芙小姐,她没敢多嘴,背后立即找了薛姑姑,哭诉王爷殴打她家小姐,好好的人儿,给打的东一块红西一块粉的。
特别是羞人的地方,多达七八块。
没想到衣冠楚楚的王爷私下如此恶毒、下-流,呸!
薛姑姑不耐烦地警告玉露闭嘴,此言再不许提,又命她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孙嬷嬷住处学规矩,而后将她轰出了房门,
玉露委屈不已。
历经昨夜一场狂风暴雨,程芙显然不大方便出门。
崔令瞻原本答应带她纵马去看开花的桃林,再逛一逛官道附近的良田,体察春风时节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现在,她哪儿也去不了。
崔令瞻猜出她那里还未消肿,如若骑马游逛,难免吃苦,遂不多问,叮嘱左右婢女好生照看芙小姐。
“阿芙,我去去便回。”他走到她身边。
昨夜,她初为人妇,而今却依然梳着少女的发髻,如同每一个平淡的清晨。
“去吧。”程芙放下手里的《燕阳地理志》,对他笑了笑。
崔令瞻凝眸深深看她,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此间。
程芙重新翻开了书页。
玉露胆小,王爷在,不敢表露分毫,待王爷的背影一消失,立刻恶狠狠瞪着尚在晃动的门帘子,磨着牙,又委屈巴巴瞟向程芙。
“不是被打的。”程芙知她心里想什么,“是王爷收用了我。”
玉露目瞪口呆:“收用……?以前也不这样的,况且哪有给人开脸就打一顿的!”
“以前没真收用,昨晚是真的。”
“……”
程芙淡淡道:“不是打的,红色的痕迹也不疼,两三天即可自动消融。”
她尽量忽略崔令瞻的存在,在心里把这些痕迹当成贵公子留下的,一切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
玉露一头雾水,然而小姐都这么说了,且看起来也不像在强撑着撒谎,于是信了这一说法。
……
哥哥又带着他心爱的婢女出去玩了,没有带她。崔毓真很不开心,可一想到哥哥说花朝节元衡自会来接她去南苑,顿时又没那么伤心了。
花朝节,再有三日不就是了!
“阿真。”卓婉茉笑盈盈走过来。
“阿茉姐姐。”
“走,给你看个好宝贝。”
崔毓真的眼睛一亮,“什么宝贝?”
“机关狮子。”
心灵手巧的卓婉茉比照古籍,在精通木工的下人指点下做出了一只木头小狮子,拧紧背后的机括,立刻如活物般走动,能行数十步,技惊四座。
连见多识广的瑞康都抚掌大赞,“我儿的爹甚愚,我儿却绝世聪颖。”
卓婉茉微不可见皱了皱眉,佯作未曾听见什么,说笑两句揭了过去。
木狮主要是为了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做成之日,她便请崔毓真前去观看。
仆婢们簇拥着她们来到西路的花园,春景初盛,花木葳蕤,两名清俊的小厮抬来一五寸高的物件,稳稳放平,分别对二位郡主作揖,朗声道:“请敏嘉郡主赏鉴。”
说罢,探手揭开神秘的红绸,露出一只戴着五色璎珞和金铃的木头狮子,另一人弯腰转动木狮背上的机括,直至拧到最紧,方松了手,奇迹立时发生了。
只见憨态可掬的小狮子蹦蹦跳跳,迈着木头腿儿,嘎达嘎达,摇头晃脑地往前走去。
哇!崔毓真满脸放光,睁圆了一双可爱的眼眸。
莫说孩童了,便是在场的大人也不啻于见了蓬莱奇景。
一时赞声不绝。
“喜欢不?送你了。”卓婉茉摸了摸崔毓真的小脑袋。
“喜欢喜欢!”崔毓真一叠声说着,开心地抱住了表姐。
小小的她目前只及表姐心口,感觉除了兄长,茉表姐就是最关心她的人了,可惜表姐早晚要回京师去,万般不舍,若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卓婉茉捏捏崔毓真尚带着奶娃娃膘的小脸,阿真的五官酷似表哥,爱屋及乌,她对阿真的疼爱也是真的。
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阿真,前日下人同我说见到王爷出府了,还带着阿芙,什么事呀?”
听此一问,崔毓真嘟了嘟嘴,“他俩去了南苑,至于什么事儿我也不清楚,哥哥从不在我跟前提阿芙。”
卓婉茉略略失望,不过也没太着急,等阿芙回来自会什么都说与她听的。
崔毓真:“你也想与哥哥一起玩对不对?”
这是能对孩子承认的么?卓婉茉脸一红,“……”
“马上就能一起了。”崔毓真说,“元衡花朝节来接我们去南苑,二哥哥也去,还有安表哥……他要是想去的话,哥哥肯定也同意。”
卓婉茉转羞为喜,“当真?”
“千真万确,哥哥亲口答应我的。”
作为单独与阿芙玩耍,不带上她的补偿。
卓婉茉与崔毓真相视一笑,心间暖暖的,转而眺向远处一树繁花,目中浮出了点点柔光,风起海棠。
陪了崔毓真一上午,卓婉茉才返身回到照雪居,刚一迈进次间,但见瑞康公主盘腿坐在罗汉榻上,面色不虞。
瑞康没好气翻个白眼,“又去找你那冷脸表哥?”
客居毅王府百余日,久经情场的瑞康要是还看不出崔令瞻对卓婉茉有无男女之情,便算这些年白混了。
“娘——”卓婉茉拖长了尾音。
“你可知他瞧见阿芙的眼神,可知瞧见你的眼神?莫说与阿芙比了,我瞧着你还不如他的婢女,起码见到自己的婢女,那张冷脸还算是和颜悦色。”瑞康撇撇嘴道,“按理说你是他亲表妹,他待你应是更亲近才对。”
卓婉茉肩膀微微僵硬,不解地看着娘亲。
瑞康:“他故意的。”
“……?”
“你藏不住眼里的爱意,已然处于情爱的下位。阿诺是何许人,玲珑心肝儿,怕是早就察觉你的爱慕。”瑞康啧啧道,“所以他刻意与你保持距离,不回应你的热情,让你心灰意冷,知难而退,这是作为表哥能给你的最体面的拒绝了。”
卓婉茉皱了眉,嘴唇轻颤,“……”
“别跟我说你不信?”
“……”卓婉茉一句话也说不出。
瑞康叹口气,到底是心疼闺女,但更心疼不小心刮花的丹蔻。
她眯着眼打量十指,漫不经心道:“我要是你,就换个男人。男人嘛,玩玩就好,凡是不识趣的,不能让你开心的,换掉便是!”
“娘,你不懂。”卓婉茉抄着手走到瑞康身边坐下,落寞道,“女儿宁缺毋滥。”
什么叫宁缺毋滥,说得好像她这个当娘的饥不择食似的。瑞康拉着脸道:“难不成世上只剩阿诺一个美男子了?我看京师多的是,扔几块石头砸倒一片,全都是美男!”
“有比表哥更好看的吗?”
瑞康眼一瞪,“看男人怎能只看外貌,那不得先看看家世和能力。”
“那有比表哥更尊贵更有能力的年轻人吗?”
瑞康蓦地噎住,憋了半晌,气咻咻道:“人家说天你说地,肤浅,真肤浅。”
“所以连阿娘也不知世上还有谁比表哥更好了。”卓婉茉幽幽道,“女儿想要最好的男人,有什么错?当年,皇外祖母一句苏家女好,您问都不问我意思,一笔剔除了我待选的名额,我没敢怨您,而今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公平竞争,您为何还要泼我冷水?”
瑞康玩世不恭的笑脸渐渐敛了回去,坐直身体注视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亲生女儿。
卓婉茉望着窗外,怔怔道:“当初您但凡为我争取一下,表哥也不会拒绝的。毕竟他又不讨厌我,不讨厌的高贵的美貌姑娘给他做妻子,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比苏月嫣差在哪里?难道他很心悦苏月嫣吗?还不是因为您的眼里只有皇外祖母,生怕我妨碍了您的荣华富贵……”
瑞康抬手给了卓婉茉一记耳光。
卓婉茉默然抚着脸颊,无悲无喜,慢慢站起身道:“是儿不孝,又让您老动了火气,儿自下去思过。”
说罢,福了福身款款走出,没有回头。
如若表哥的未婚妻是她,去年便能成婚,新婚燕尔,数不尽的风流,哪里还有程芙的事。
两行清泪自她脸颊滑落,规训是规训,但心脏是肉长的,得知他与别的女人在别苑快活,如何能叫她完全不伤心?
他的味道那么好闻,却让别的女人肆意沾染;他的唇那般柔软,也让别的女人品尝了;他好看的眼深情款款,凝视的也是别的女人。
卓婉茉揩掉腮边泪珠,告诉自己,至少阿芙懂事,光懂事就足够了。
完美的妻子不该有妒忌之心。
……
时年二月十二,未正,日影西斜。
一名少年书生站在了毅王府的大门外,书生的小书童怯怯往后缩,缩在书生身后,只露出半边脑袋。
王府的门子一身簇新的酱色丝绸直裰,柿色的细布腰带,比街市的富甲商贾还体面,眯缝着眼打量来路不明的少年人。
衣着干净,皂靴未染泥垢,可见非普通百姓出身,又着青色茧绸襕衫,年纪不大已有功名,只扫一眼,门子就估摸出来者背景。
再看他瘦而不柴,十分清秀俊美,不多见的好样貌,想必也是诗礼之家了。
门子问:“公子找谁?可有拜帖?”
少年书生彬彬有礼,对门子拱手一揖,回道:“小生清安县徐家二郎,字蔚渊,有一远房妹妹在府上服役,可否请官爷通融一二,允我见上一面。”
门子算哪门的官爷,然而宰相房门七品官,他是毅王府的门子,少说也得六品。小哥儿嘴挺甜,不仅会说话,还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说吧,姓甚名谁,我打听看看。”门子把银钱揣进袖里,又补充一句,“不过王府规矩森严,你家妹妹能不能出来见你则由管事们说了算,我做不得主,最多帮你传个话儿。”
徐峻茂:“妹妹姓程名芙,今年刚好十七,杏眸桃腮,右眼下有颗芝麻大的小泪痣,左边面中有颗更小的,十分好认。”
听着还是个大美人嘞。门子点点头,“成吧,你明日此时过来,我好与你交代。”
徐峻茂一时谢了又谢,适才走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走出老远一道距离,一辆挂着徐府印记的马车将二人接走。
门子以手搭额,瞅见那小书生推开了车窗,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小脸孔,犹自朝着王府的方向出神远眺,仿佛这么看着就能把他的情妹妹看出来。
彼时,一队人马踏上了回南苑的官道。
六名亲卫开道,六名亲卫随后,崔令瞻驭马飞驰,宽肩窄腰,箭袖革带,望之一眼,不用看清,已让人直觉他神清骨秀,决然不俗。
待走到肥田密集之地,路旁人烟渐盛,不时有军户佃农路过,马队逐渐放慢了速度,从容穿过田间阡陌。
年轻的农女好奇地张大眼睛,一瞧见中间华贵的美男子,骤然凝滞。
待再凝神细眺,人马已去。
她们的脸颊才后知后觉地烧红了。
方才的贵公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半个时辰后,跨过浮光跃金的拱桥,南苑的粉墙绿瓦逐渐清晰,从此处开始,便是毅王的田庄了。
崔令瞻缓辔慢行,目光逡巡着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一群顽童似雨后春笋冒了出来,聚在大柳树下玩石子。
蹲在最边沿的小姑娘专心致志打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石子,旁边的孩子时不时挤她一下,她也不生气,只会回头瞅瞅,而后把自己和石子再挪远些,不跟人起冲突。
孩子们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开始围着她笑闹,有个大一些的女孩打了她一下,她也不知道还手,直到她疼极了,发怒,站起来攥紧小拳头,挥向欺负自己的人,人群中最大的孩子立刻站了出来。
大孩子推倒了她,一脚踹飞她的石子,高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妞妞!”
女孩泪盈于睫,目不转睛望着揍她的大孩子,嘴唇翕动。
崔令瞻扭过头,不再去看,不再去听,顿一顿,骤然用力甩出马鞭,骏马嘶鸣,载着他飞快地逃离——
作者有话说:推一推我的预收文《被登基的前任报复了》,求收藏~
年少的皇太孙,音色清澈动人,对温浅道:“若得表姐为妇,当作椒房专宠。”
少年的誓言诚挚动人。
时光荏苒,三年后。
新帝登基两载,后位空悬,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这一年,温浅的未婚夫病故,她饱受族人苛责。
未料父亲骤然东山再起,并将她献给了表弟——当今新帝,封正五品美人。
……
二十岁的温浅应了年少的戏言,成为表弟的妇人。
未料奸人揭发她为早逝的未婚夫写悼词,表弟噙着玩味的笑,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念起来,末了,认真指出两处乏味造作,建议她提升内涵多读书,又道:“阿姐端的深情,世间哪个男子见了不怜惜。”
他口中的“怜惜”别有深意。
是夜便留宿将她“怜惜”,直至她有孕。
后来,他亲手为她戴上名为凤冠的“枷锁”,将她一生一世“锁”入椒房。
是他的报复,亦是他的誓言。
——阿姐,你人品真的很差。
——阿姐,你玩弄我的真心,我玩弄你,咱俩彼此彼此。
随遇而安乖乖女x纯情阴暗大坏批
######食用指南######
1.男主是皇帝且身心双洁,坏狗,不定时给女主使点小坏。
2. 架空历史,谢绝考据。欢迎同好进来一起磕cp,磕磕磕!
第30章
徐峻茂苦寻的妹妹此刻正跪坐在海棠花树下的罗汉榻上, 身周摞着几本书,自己伏于梅花小几摆弄金针。
金针旁则放着一叠荀御医的书信,她严阵以待, 时而黛眉颦蹙, 时而舒展。
崔令瞻穿过鹅黄色的蔷薇花廊, 迈进南苑的中心建筑——灵犀园, 在这个香馥馥的春季里,微风吹来, 暗芳浮动,阿芙背影窈窕, 安静地忙于自己的事。
程芙闻听熟悉的脚步, 顿生警惕,牵了牵嘴角,转而弯出一抹笑意, 回首顾盼,望定他,道:“王爷,您回来了。”
“用过膳没?”他走来,撩衣倾坐她身畔。
影子就叠着了她的,半分半合,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一个娉婷袅娜, 一个挺拔如劲松。
“用过了。”程芙问,“王爷呢?”
他低眸,“我也用过。”
而后,两人抿唇不言,仿佛连呼吸都随着周遭陷入了宁谧。
在这漫长的宁谧里, 一只晚归的鸟落在树桠,又扑棱着翅膀飞离。
“伤,好些没?”他偏头凝看她,目光缱绻。
“还没……好全。”程芙心底警铃大作,那防备之色险些要溢出眼底了。
圆房前信心满满以身饲虎,决计能喂饱崔令瞻,并以此拿捏他,而今她早已兵败如山倒,仅有的依靠便是那情-药了,然那终归是药,药力有限,超过了时限,该受的罪还得受。
“王爷,我还疼着呢,没消肿。”程芙忙靠过去,脑袋轻轻挨着他臂膀,嘟囔道,“今晚不行,明儿吧,要不明早也行的。”
实在不行,换个婢女轮流用吧,总有情投意合的……
“我不是那意思。”崔令瞻说,“我已让芳璃回去取药,莫要讳疾忌医。”
怪不得一天都没见着芳璃,程芙还在心里暗喜,没想到是回府取药了,不禁觉得十分难为情。
不想除了她和崔令瞻之外的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但也清楚那不现实,在这里服侍的,无人不知。
每个人都知道她被毅王“疼爱”的大呼小叫,半夜要了两趟水,那层垫着的茵褥脏污不堪,薛姑姑还叮嘱她,以后王爷过来留宿,记得铺一层,甚至含蓄地提醒她动静小点,莫干扰王爷。
程芙白皙的脸颊一阵红一阵青。
“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崔令瞻眉心轻蹙,“当时你很怪异,得了趣,缠着我,慢一些便会哭,我……我控制不住。”
初来乍到,他如何受得住那种刺激。
程芙嘴角抽搐,勉强撑着道:“房帏之事,人之天性,水到渠成,出了寝卧就莫要再提。”
崔令瞻微抿唇角,默看着她。
安静并肩而坐,少顷,他说:“阿芙,一直在为会考准备。”
“嗯。”她从书里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眸。
他险些脱口而出“我会一直养着你的,决不抛弃”,可他的承诺来得太晚,发生在更早的一句哄她当外室之后,那么现在说什么都像是暗藏祸心了。
崔令瞻抿着唇不语。
程芙主动搭话,道:“我紧张。”
他攥了攥她柔软的手,穿过她的指缝,紧紧相扣,“为何?”
“廿一便是会考,所剩不足九日,然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上比我强的多了去。”她顺着他的力道趴进他怀中,避开了初春的凉风,“可是阿诺予我这么好的条件,我要是没考中,该多丢人。”
“不丢人。”崔令瞻的唇贴着她额头印了印,“你才多大年纪,是历年最小的,万一考不中,来年继续便是。我们的日子长着呢,总有中时。”
旁人都能做她姐姐,娘亲,甚至祖母了。
“您真会找借口。”她仰脸看着他发笑。
崔令瞻在她眸中看见了一树花影。
他亲亲她的眼睛,“不找借口,如何才能堂而皇之霸占你呢?”
程芙笑意微僵,继续说着正事,“我从荀御医那里探听到了不少细节,说是两场会考,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女医督考,规矩特别大。”
“怕了?”
“不怕。”她摇首,说,“不过略有些惆怅,这几日我不停思量第二场该如何度过。”
他微一挑眉,配合地问:“怎么说?”
“阿诺。”她直起上半身,环住他的脖颈,趴在他肩上。
崔令瞻的手顿在半空,反应过来,也环抱住了她,这般柔软,他不禁用了一点力气,将她碾入胸膛。
“娇娇气气的,时冷时热。”他笑。
“因为我要与王爷分别二三十日呢。听说考场设在了离城两日的惠民药庄,特别远。”她脑袋往后仰,努力去看他的神情,“我担心王爷思念,这几日便多抱抱您,可好?”
原来是为这事。
崔令瞻默看她片刻,说:“好。”
她如释重负,含笑吻他炽热的唇。
崔令瞻启唇含住了她。
他们在海棠花下拥吻,她比花娇。
这一年的海棠花开得早,不仅如此,宫里也早开了十几缸牡丹,有大儒抚掌叹道善,大善,定是太子的孝心感动上苍,才降下了祥瑞。
原来皇帝除夕夜突发恶疾,太子便于明堂列祖列宗前长跪不起,水米不进,如此坚持了三日,第四日,当太子晕死时,老皇帝苏醒了。
这一醒,登时咳出邪痰,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了。
太子功不可没。
紧接着一连串的吉兆铺天盖地出现,什么祖坟冒紫烟,东宫红霞万丈,更有干旱之地骤然降下瓢泼大雨。
此次事件被翰林院加以润色,列入丹青史记,感天动地,一时太子在民间颇有威望,乃民心所向,极大地震慑了盘踞东北二地的亲王。
凌云等人入京正摊上了此般好时候,皇帝龙体痊愈,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宫城隔三差五宴饮,百姓安乐,天下祥和。
在这般的好日子,皇帝又收到了毅王的春供,丰厚到令他合不拢嘴。
好孙儿,好孙儿。
生了那么多皇子皇孙,只出了这一个拔尖儿的,不过已足够他安度晚年,尽情挥霍了。
当年若非燕王福薄,他真有心立燕王为太子,那么毅王就是皇太孙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燕王克六亲,注定六亲缘浅,要是活太久了,老皇帝怕先被他克死。
往事再想诸多无意义,皇帝大手一挥,设宴犒赏凌云等来使,宴饮将阑,更有宫娥舞姬赤足踏乐而来,彩衣飘飘,香风袅袅,宴会甫一结束,各自依偎着一名来使打道回府。
凌云的美姬甚为得意,还好她眼疾手快,第一眼就抓住了这位貌美年轻的大人,今后也算是有依靠了。
她们是皇帝的眼睛耳朵,可也是正常的女人。哪个女人不想配良人?
只要所依之人忠心耿耿,她们便可与之安度一生。
封曲和金修茗对此见怪不怪,他们与凌云交换一个眼神,立在丹墀前相互作辞,各自回府,至于女人如何处理,他们心中有数。
“大人,奴家闺名单一个芙字,芙蕖的芙。”秦芙娇娇道,“大人可唤奴家芙娘——”
凌云笑了笑,目视前方道:“好,芙娘。”
秦芙一喜,抿笑钻进他怀中。
凌云皱了皱眉。
回到府邸,那秦芙更是殷勤备至,各种温柔小意,磨人得很,管事妈妈连哄带骗才把她带走,凌云方能静下心处理别的事。
金修茗和封曲对于朝廷的眼线,带回燕阳多半就弄死了,凌云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保持着不同寻常的宽容,非必要并不愿杀生。
为此被人取笑妇人之仁,他没往心里去,这么做无非还存着一点希望,希望有人遇见了孱弱的阿窈,也能如他般网开一面。
但这样的念想不宜在脑中时刻盘旋,盘旋的多了就会不知不觉失去了清醒的判断。
秦芙尚不自知自己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仍在沾沾自喜。
夜深时分,她将自己洗得香香嫩嫩,披一件单薄半透明的轻纱寝衣躺在凌大人的床上,在大人出现前换了许多姿-势,最准锁定了一个最妩媚最惹人怜爱的。
二更的梆子将将落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凌云走了进来,撩起帐幔,春意动人。
秦芙羞涩道:“大人让奴家等的好苦,这么晚才过来。”
凌云边解衣结边道:“实在是公务繁忙,凌某身不由己呢。辛苦美人这么晚还在等我。”
秦芙抿笑,挪过来,“奴家服侍您更衣……”
下一瞬,笑意冻结,僵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玩意?一块块红的紫的斑点!
“大人,您,您……”秦芙张口结舌,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凌云一脸无辜,低头拍拍自己线条优美的肌肉,“没事的,一点小病,我刚吃过药。”
不是,这是吃不吃药的问题吗?
秦芙尖叫。
凌云坏笑着扔掉上衣,又开始脱-裤子,“不至于吧,一点花柳病而已,听说吃过药就不会传染了。”
死开啊,你有病吧!秦芙三观震碎,跳起来,连滚带爬翻下床,梨花带雨道:“花……花柳病!大人,你有花柳病!”
“是啊,还没破皮呢,不严重,诶诶,别走啊你,真的不严重。”凌云拉着她道,“小病小病,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快来伺候我。”
啊,滚啊——
秦芙挥舞着爪子,要死要活,怎么也不提“伺候”的事,推开凌云,撒丫子跑得飞快,跳进了夜色里。值夜的下人听见动静,探出头,望一望,又缩了回去,砰的一声关紧了窗子。
惊起一只野猫,应声落跑。
偌大的院子总算再次恢复了夜的宁静。
凌云赤膊抱臂站了片刻,哼笑一声,扬长回屋,一夜好眠。
次日无事,凌府男仆准备车驾欲送大人前往皇城太医署,一名不速之客的到来,使得太医署之行不得不延后片刻。
此人生得一双鹰隼般的锐眸,唇色寡淡,面色青白,十分阴鸷沉郁,与之相比,封曲都算和蔼可亲的了。
只见他从马上一跃而下,锦绣飞鱼服流动如月光,腰间别一把绣春刀,肃杀非常。这身行头摆在那里,京师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走卒皆退避三舍。
此人乃北镇抚司指挥使——吴鸩。
虽姓吴,却与京师吴姓世家没有一星点儿亲故关系,非但不亲故,还可能反目,盖因吴姓世家嫡女居于毅王妃候选名册前列。
当年皇城后巷那场屠杀,也有怀国公吴祐的不少手笔,只要是与毅王崔令瞻有关的男人,吴鸩都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女人则百般折辱,再掐死了事。
仇深似海,下辈子都不可能解。
所以老皇帝留着这么一根刺在身边,到底是给毅王添堵呢,还是老糊涂了呢?
答案众人心中自有定论。
话说吴鸩,恨意滔天,这么些年却无一作为,一则是毅王天高皇帝远,他手伸不过去,二则即便毅王入京,他的手能伸过去了,却又阴不过。
阴不过算他没本事,老皇帝乐得坐山观虎斗。
唯一能让毅王不好过的辉王偏偏见了阎王,吴鸩如今只好把怨气撒在了毅王的亲卫身上。
已与金修茗、封曲交过手,唯剩凌云。
他与凌云倒也不用装作苦大仇深,毕竟是真的有仇,但此仇非彼仇,再恨也没法对凌云动真格,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动。
来此也就走个过场。
锦衣卫办案,可不经刑部,全权交由北镇抚司,他领着一群缇骑查案,查到凌府,谁也不能怎么着。
当着凌云的面,将府里府外翻腾得鸡飞狗跳,中途把个惊魂未定的秦芙吓得乱窜,只见她哇哇叫着跑出房间,身后跟着两名不怀好意的缇骑。
“大人,大人!”秦芙也顾不得凌云有花柳病了,怎样都比锦衣卫慈祥些,她扑过去躲在凌云身后。
凌府仆婢稀少,多为四旬左右的妇人,一朵鲜花般的秦芙当下成了众矢之的,被一群虎-狼缇骑盯着,两股战战。
凌云这才慢悠悠开口:“吴指挥,搜出什么没?不会是这个女人吧?”
“不是我啊不是我啊。”秦芙恨不能撕了凌云的嘴。
吴指挥歪着嘴冷笑,“有没有不能见人的,一时半会谁说得清。吴某劝你回去好好提醒那位好主子,明年把脖子洗干净,千万别有命来无命回咯。”
一个四品的指挥使,对一个超品亲王大不敬,并非逆理违天,实在是礼乐早已崩坏。
只要世上有皇帝,他们就是一群异样的恐怖存在。
皇帝以外,皆可屠戮。
凌云环臂,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老子忙着呢,你搁这里跳完大戏就赶紧回吧,恕不远送。”
吴鸩:“……?”
他的怒意在眼底翻涌,燃烧,把脸都烧成了红紫色,鼻翼微张,呼吸渐重。
秦芙摇摇欲坠,恨不能晕死过去。
“大人,他,他是吴指挥……”她小声提醒。
凌云不耐烦甩开她,秦芙呆愣,身后便有人拽了她一把,是昨天的管事妈妈。
稳了好一会,吴鸩阴狠一笑,竟真的就此作罢了。
“小-鳖-崽子,你最好别落我手里,那位可不一定真心护你。”
说罢,他怒攥刀柄,拂袖而去。
一段小小的不愉快的插曲落幕,凌云无心乘车,吩咐下人备马,绝尘而去。
他在太医署的甲库候了半个时辰,从医员手中拿到了柳余琴在京师的录存,下午赶到双槐胡同。
运气不错,柳余琴尚在家中。
她看起来比想象的年轻,不过程芙年纪也小,而这位姨母也就大了她十八岁。
“在下燕阳凌某,受程姑娘所托送一封家书予你,这是信物。”凌云双手奉上。
柳余琴仰头打量着年轻人,似乎还有点懵,对突如其来的喜讯有些手足无措。
可一看清玉佛,神情“唰”的一下变得锃亮,“阿芙!”
她一把抓过信札和玉佛,捂在心口。
怎么看都不像见钱眼开、嗜赌如命、抛弃外甥女之徒,当然凌云就没信过程芙的话,她那张小嘴翕张之间,没有一句老实话。
“这位小哥屋里请。”柳余琴说,“我与阿芙多年未见,甚是想念,既是熟人,可否进来喝杯茶,详细与我说说她。”
凌云迟疑了下,遂进了门。
一进的宅院,面积不大,但能在京师买得起这样的宅子,算得上优秀的普通人,何况还是个女人。
凌云知道宅子的主人是柳余琴,而非租赁。
他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态,原话转达了程芙的意思。
万没想到柳余琴会是这种反应,无怒无愕,锁着眉安安静静听他把话说完。
而后有片刻的思考,脱口说道:“你们欺负她。”
凌云:“……?”
柳余琴:“毅王欺负她。”
凌云松了口气,差点儿就连坐了,“她叫你别烦她欸。”
“她叫我注意安全的。”
“……”凌云道,“知道你还说,莫不是真要让她为难?”
“我不为难她,不去毅王跟前以卵击石。”柳余琴捧着茶杯,骨节发白,“我不给她添麻烦,可你们要是害了她,我也有法子让你们疼的。”
凌云:“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啊?两句话你牵扯我两次,我真没怎么着她,她不算计我都是好的。”
“你没欺负她吗?”柳余琴目不转睛盯着他。
凌云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
“好吧。”柳余琴把茶杯递给旁边的粗使婆子,兀自擦起眼泪。
凌云头疼,起身道:“玉佛我先拿走了,回去她跟我要的。”
“我知道。”柳余琴把玉佛递给他。
“那,我先走了。”
“多谢大人,您慢走。”
“你没什么话交代她?”
“没有。”
“信?”
“也没有。”
凌云:“……”
离开双槐胡同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啧”了声。
这天晚上,柳余琴坐在灯下擦了好久的眼泪。
红颜薄命,阿芙流落在外将遭遇什么,她很清楚,但当亲耳听见那些遭遇,戳破了薄薄的泡影,心痛便无以复加。
她和妹妹终究没能护得住这个可怜的孩子。
让她投身到这样的家,真的很抱歉。
翌日一早,她立即起身,更衣梳头,还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涂出好气色,穿着箱笼里最体面的衣裙,雇了一辆骡车,前往皇城附近的安国公府。
……
二月燕阳,万物舒展,柳绦千丝万缕染新绿。
元衡十三便动身回城接王府的女孩们来南苑过花朝节。
听闻卓婉茉也来,程芙心中一动,转而想到自己对她那位吴姓情敌一无所知,便是有心打听,毅王也不配合,她又不敢直接问。
原想找个机会探探口风,却落得个自投罗网。
自那日温泉红烛一别,崔令瞻就没敢再动她,十三这日的傍晚,她主动过来搭话,可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崔令瞻柔声问她:“伤势……可好些了?”
她一愣,没敢说已痊愈,又不能说没痊愈,左右为难之际,崔令瞻为她分忧,亲自帮她检查……
那晚,湖蓝色的纱帐断断续续摇曳,似海的潮汐,汹涌澎湃。
她从不配合到完全变了个人,变得反常却热情,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热情。
崔令瞻融化成了她之间的春雪,春雪又化成了水。
只不过这一次,他收敛了许多,没敢不知轻重顺着她。
灯树明亮,香气馥郁,春宵一点一点地流逝。
结束时,已是掌灯时分。
崔令瞻站在那里清洗棉帕,眼睛却看着她,她面朝下卧在鸳鸯纹的茵褥上,星眼朦胧,粉靥沾了一缕湿透的青丝。
“阿芙。”
他低眸啄着她额头,不禁回味着那些高高下下,来来往往,如梦似幻。
药力散了一些,神志也随之恢复了大半,程芙渐渐感到害怕,环住自己手臂,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崔令瞻一愣,弯身拥抱了她,“别怕,我会负责的……”
花朝节那日,阿芙没出去同女孩子们一起玩耍,崔令瞻找到她时,她正在一个很边缘的位置,荡着秋千看书。
依旧梳着少女的发髻,背影伶仃——
作者有话说:求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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