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站着, 维持着原来所在做的事情，没有异动。
毕竟皇上还没说话呢，谁也不敢动。
鳌拜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抬头, 个个负伤，也都不敢再闹什么了。
玄烨垂眸，瞧着怀里小姑娘粉红粉红的小耳尖，微微勾唇，他以为是小姑娘害羞了, 也不欲令小丫头觉得不舒服, 就放开了。
正好佟国维在身边，玄烨就说：“跟着你阿玛先去休息一下, 等朕处置完了再去瞧你。”
佟心玥也知道，擒拿鳌拜之后，后面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她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但是这个意外不应该打断玄烨的进度。
她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这会儿又是乖巧的佟家三姑娘了。
佟心玥点点头, 依言进去。
因在玄烨身边, 没有人敢多瞧一眼佟家三姑娘如何, 佟心玥进去, 玄烨望着小姑娘进去, 旁人都是静默等候, 唯有一个人在底下那么看了一眼。
纳兰性德和曹寅不同。他是作为皇上的伴读入宫的, 但远没有曹寅和皇上的关系那么亲近。
同为贴身侍卫, 纳兰性德心里也很清楚，他得到皇上的信任，很有一部分他阿玛的原因。
而他阿玛能跟在皇上身边做事，也很有一部分他这个儿子的原因。
他们父子一同成为皇上的心腹, 这在外界是美谈。
做皇上的心腹不容易，纳兰性德不管旁人如何，甚至不管父亲是如何为官的，他在皇上身边，便是谨慎的君子作风。
和佟家三姑娘自是认识的。
皇上身边有些出身的贴身侍卫，谁又没有被佟三姑娘叫过一声哥哥呢？
但纳兰性德知道皇上不喜欢。
尤其是佟三姑娘入宫陪伴太皇太后之后，这更是不妥当的。
纳兰性德知道应当避嫌。
他和曹寅年岁相当，家里也已经开始为他谋定婚事了。
可前几日，曹寅和他说的事，还有阿玛与他说的事，都一起撞在脑海中。
皇上早前出门，是将佟三姑娘一起带着去的。
阿玛也去了，回来与他说，佟三姑娘聪慧伶俐，对待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趁着现在年纪还小，可与三姑娘建立一定的联系，如能有朋友情谊是最好的。
毕竟佟家将来必定更加煊赫，和佟家三姑娘交好是没有坏处的。将来三姑娘成了宫里的娘娘，也能多有照拂。
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三姑娘是养在慈宁宫的。
就好像有些人，想要与科尔沁那位博尔济吉特氏送来的庶妃攀关系，还很难呢。
这和曹寅与他说的那件事也有相合之处。
他们一直在研究鳌拜的体术。其中许多的困惑和不解，都是在研读了鳌拜的平生之后才解开的。
他阿玛和他说过一些，曹寅也说过一些。
纳兰性德一度以为是自己不够敏锐聪明，因为佟家兄弟也想通了自己的困惑与关窍。
后来阿玛与曹寅才分别告诉他，佟家三姑娘和这事儿有关。
是佟家三姑娘给出的法子。
虽说与三姑娘接触不多，可三姑娘时常入宫陪伴慈和皇太后，这几年，纳兰性德也几乎是看着佟三姑娘从小小的一个雪团子，长成现在这么灵巧的小姑娘的。
她长得那么漂亮还可爱，人还这么聪明。
纳兰性德握刀的手紧了紧，阿玛说的，要他多与三姑娘接触。
而他不能否认的是，知道了这么多的事，他心里也很欣赏佟家的三姑娘。
谁不知道呢，纳兰家的二公子，最喜欢聪明人的。
鳌拜之事，玄烨已经调查的比较清楚了，剩下的细节也可以在之后的审问中补充进去。
玄烨当庭下旨，所有人收监待审。
为示朝廷宽容恩泽，是不该将曾是大清入关功臣的鳌拜处死的，鳌拜可以不死，但其他的人可没有这样滔天的军功护身，该如何就如何，当初苏克萨哈是怎么设计被他们几近灭族的，如今就怎么奉还他们。
在朝廷，作为皇帝，玄烨可以宽仁，也需要宽仁。
但鳌拜不能久留于世，不然一定多生事端。
玄烨没有吩咐人为鳌拜疗伤，鳌拜身受重伤，哪怕不动刑罚，在审问过后，也必定熬不过月余就会伤重身亡，就当是给他的一点恩典了。
玄烨看着人被带走，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从此往后，除掉了一个掣肘，总算是可以大展宏图了。
刚在外头看见自家宝贝女儿出现在战场圈子里的那一刻，佟国维的心可真是提到嗓子眼了。
这会儿看着坐在高大圈椅里晃荡着吃点心喝茶的女儿，佟国维还觉得自己没有缓过来。
“你，你怎么还吃得下啊？”
佟国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能抚着自个儿的胸口说，“你都要吓死阿玛了！这事儿要是说给你额娘听，你额娘也要被你吓死了！”
他还指点阿尔纳，“你也是，胆子怎么这么大！”
阿尔纳歪头，完全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它刚才大发神威报了仇，现在正是最高兴的时候。
这儿的宫侍很有眼色，在这样紧张刚过的时刻，还能给阿尔纳找到新鲜的肉来，还给佟心玥上了新鲜的茶点来，果真是不错。
就是小主人的阿玛，好像不大着调啊。
佟心玥抽空伸手摸了摸阿尔纳的脑袋，示意它不用多管，也没说它什么，只管吃它自己的去。
阿尔纳得到了小主人的安抚，又高高兴兴地吃肉去了。
佟心玥这才看向佟国维，让她阿玛坐下，让她阿玛别客气，也一块儿坐下来吃点儿。
“阿玛，你瞧，外头是不是天都要亮了？”
佟心玥挑了几样不甜的点心给佟国维，她阿玛爱吃这个，“你忙了这么几天几夜，想必都没有好好休息吃饭，现在尘埃落定了，陪我一块儿吃点儿嘛。”
女儿的话，真是没法拒绝。女儿给的吃食，总是要比别处香些。
这可是皇上给的，难得的与宝贝女儿相处的时候，佟国维也不想闹什么，从善如流的坐下，也一块儿吃喝起来。
他也确实是累了，也饿了。
都不是铁打的人，紧绷着忙了这么些时日，现在放松下来，大局已定，瞧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和笑容，佟国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幸福。
佟心玥这才和佟国维说：“方才我都同表哥说过了，不是我要来的。这是个意外。”
佟国维一副你看我信你的话吗的神情。
佟国维方才就不信，现在更不信，虽然没听见皇上和佟心玥说什么，但自个儿养大的闺女，还能不知道她的性子么。
佟国维板着脸说：“阿玛知道。下不为例。”
佟心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阿玛以后听见人问起来，知道该怎么说么？”
佟国维不得不说：“这是个意外。走到哪儿，都是个意外。”
女儿明明还没满十三，怎么觉着越来越管不了了？
想起一个能管的人来，佟国维道：“你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也这么说，太皇太后可能信你？”
佟心玥嘿嘿一笑：“太皇太后疼爱我，会认定这是个意外的。”
嚯，佟国维在心里啧了一声，这宫里的几位贵主子，真是都被女儿收买了，别人看不出来，跟她亲近的就这么几个人，能看不出来么？
偏偏都和他一个样，由着这丫头胡闹，也半点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玄烨进来时，就听见了父女俩的笑声。
玄烨这会儿已经更衣过了，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也勾了勾唇，说：“这么高兴？那也带朕一个。”
忙活了一夜，眼瞧着外头的天都要亮了，虽不是用早饭的时候，但饿了肯定是要吃的。
玄烨又点了几样饭菜，让膳房送上来，和父女俩一块儿吃。
佟国维起身行礼谢恩，佟心玥也跟着起来，玄烨摆了摆手，笑道：“舅舅不必多礼了。朕同玥儿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礼数的。今日就只当是个家宴，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吃一点，不必计较太多。”
佟国维忙谢恩，又坐下。
说起家宴，玄烨倒是想起来，真是许久没有这样一同在一起吃过饭了。
那还是额娘在的时候，可能一年里能有个一回，机会难得，或者说，机会很少。
玄烨将人叫来吩咐：“看看叶克书德克新两个可更衣过了？若有差事，先给旁人。叫来一起陪着朕还有舅舅玥儿用膳。”
既要是家宴，那就来个彻彻底底的家宴。
一家人放松在一起用个早饭，也是不错的。
佟国维受宠若惊，佟心玥倒是处之泰然。
她知道，玄烨这是高兴的。也该让少年帝王高兴高兴了。
叶克书德克新两个还真有差事在身上，他两个是贴身侍卫，是皇上心腹，作为天子近侍，他们这会儿肯定是很忙的。
谁曾想皇上宣召，那就只能放下手上的差事，赶紧更衣收拾妥当后过来，陪伴皇上用膳。
本来也有点拘谨的，但是瞧着阿玛和妹妹都比较放松，皇上也是姿态惬意，一口一个一家人，心里明白皇上是擒拿鳌拜高兴，所以也都慢慢放松下来，哪怕放不下臣属的心态，也尽量让皇上觉得他们不生分不刻板。
佟心玥是真的高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小姑娘是真饿了，放开了吃，想要对面叶克书手边的那一碟乌梅干泡点水喝，就自自然然的叫了一声哥哥。
结果玄烨，还有叶克书德克新两个都看向她。
“要什么？”
“妹妹，要什么？”
一开始佟国维和佟心玥是在圆桌上坐着的，所以玄烨后来也没有换位置，也就这么坐下来了。
圆桌上吃饭透着亲近，一下子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还真有点儿叫人招架不住。
佟心玥在家的时候就爱这么喊，哥哥大哥二哥什么的混着叫，她进了宫，为了把玄烨迷惑在亲情的海洋中不可自拔，也这么叫玄烨。
现在的结果就是，人人都认为这一声哥哥是喊自己的。
玄烨挑眉。
叶克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自己没有出声的模样。
德克新埋头干饭，表示什么都与我无关。
佟国维喝茶，时刻关注自己撒娇翻车的宝贝女儿，看看聪明漂亮的女儿打算怎么圆回来，实在不行的话，他再出手吧。
佟心玥是立志要从宫里嫁出去的人，怎么会被眼前小小的局面为难呢？
她首先无视了自己的两个亲哥哥，望着玄烨笑：“玄烨哥哥，我要乌梅干。”
玄烨这心又是一软，立时将乌梅干送上：“梅子干涩，慢点吃。”
佟心玥甜甜一笑：“玄烨哥哥给的乌梅干是最甜的。”
这娇撒的。在坐佟家父兄甘拜下风。
玄烨就坐在佟心玥的左手边，依次是佟国维叶克书德克新。
德克新和佟心玥就挨着了，趁着没人注意，德克新悄悄对着佟心玥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妹妹你好牛。
佟心玥得意的笑了。
－
天大亮的时候，佟心玥挥了挥小手，告别了玄烨和父兄。
这会儿也到时辰了，玄烨要去处理政事见大臣，佟国维还有两个哥哥要去当差，佟心玥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了。
大家都要忙，她也就回去了。
若往常这个时辰，太皇太后是刚刚起身，昨夜有了这样的大事，佟心玥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有没有睡好，想着这会儿尘埃落定，正好让老太太多睡一会儿。
她就没打算去太皇太后那边。
结果只是偷偷摸摸打听老太太有没有醒的时候，却得知太皇太后已经起身了，而且正在用早膳。
佟心玥立刻高高兴兴地往太皇太后那儿去了。
太皇太后一见了她就笑：“哟，这是上哪儿去了才回来的？这带的是什么？这么香，是吃的？”
阿尔纳也没回去，跟着佟心玥一块儿进来的。
但忙了一夜的海东青这会儿吃饱喝足了，进来以后，闻着熟悉的味道，也到了熟悉的地方，太皇太后这儿还有它住的地方呢。
它就慢腾腾走回自己的卧处，爪子一番，肚皮一摊，就那么睡着了。
看得太皇太后忍俊不禁：“这是怎么了？这是吃过了还是没吃？昨儿晚上，训练了一夜啊。”
太皇太后是玩笑话。
到了南苑这儿，总有些太妃们没有跟出来，皇太后也不在，玩牌的搭子们少了很多，太皇太后就只能跟宫女们玩儿，就总是爱说笑话打趣佟心玥和她的鸟儿了。
佟心玥上去，把她带回来的吃食整整齐齐的码在太皇太后的早饭旁边，小姑娘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佟心玥说：“前些日子，表哥还来的时候，带过糕点给太皇太后吃，您说过的，这几样都不错。表哥好些时日没来了，今儿我去了一趟，正好还想着呢，回来的时候就点了这几样给您带来了，您尝尝看，看还好吃么？”
太皇太后尝了，笑道：“好吃。”
又随意问道，“你昨儿去了玄烨处？”
太皇太后未必什么都不知道，就仍是这样随意轻松的说话，好似不论佟心玥说出什么来，她都是不会惊讶的。
现如今佟心玥可算是熟悉太皇太后的脾性了，知道太皇太后轻易是不会生气的，更知道太皇太后宽容，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其实性子和规矩都宽的很，压根不会那样死板的。
佟心玥就说：“是呀。不过这是个意外，不是我自己非要去的。”
她就将事情的经过，跟玄烨那儿是怎么编的，在太皇太后这儿就怎么编。
说完了，太皇太后正喝了一口茶，笑道：“哦？是意外么。”
“那怎么枝音和你屋里的宫女睡得那么沉呢？你和四两倒是警醒，阿尔纳一飞出去就追出去了？衣裳都穿的这么好？”
佟心玥塞了一口凉片糕，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呀。”
太皇太后就只管笑：“你这丫头。在玄烨跟前说瞎话，玄烨也惯着你吧。”
佟心玥一看这不行啊，立刻拿出小朋友的专属特权来，一下子滚进太皇太后的怀里撒娇。
“太皇太后是千里眼顺风耳，就是我心里的大神仙，太皇太后什么都知道呢。必定也知道这两日是什么大日子嘛。一点小小的意外，您这么疼爱我，难道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佟心玥把自个儿的头发都滚乱了，“早上我还陪着表哥吃早饭呢。表哥留了我阿玛，还叫了两个哥哥一起。表哥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那一家人在一起，我是表哥唯一的表妹，哥哥当然是要惯着妹妹的嘛。”
还别说。玄烨还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佟国维的那个小姑娘就不论了，与这儿都没有什么情分的，年纪太小了，生下来也没有培养过什么。
佟国纲那边就没生过女孩儿，全是男孩儿。
宗室里倒是有玄烨的堂妹什么的，但也没这个亲。
要说亲妹妹，先帝那会儿的公主就没好活几个的，到了玄烨这儿，就剩下兄弟了。
太皇太后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亲自给这白生生软嫩嫩的小丫头梳头发，心说，想要亲近些关系，说什么哥哥妹妹一家人的也没错。
可玄烨要以后总是这么说，这丫头过两年开窍了，只认玄烨是亲哥哥，心思变不过来，还怎么做他的妃嫔呢？
皇后是定了无可更改的。太皇太后却想要个可爱漂亮又顺心体贴的人陪在玄烨身边，最好是他喜欢的，省得一宫都没个如意的宠妃，玄烨也不能好好的做这个皇帝。
太皇太后觉得这事儿得抓紧，不叫玄烨把这小丫头的心牢牢抓住了，回头这丫头瞧上旁人可怎么办。
小丫头这么好，又聪明又漂亮，还这样有主见，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的。就她瞧着，除了鳌拜那父子外，和硕长公主，也很有些意思要为吴三桂的孙儿求娶的。
只是挨着脸面，又摸不清她这个太皇太后的态度，还不大敢说罢了。
保不齐以后还有啊。
第24章
佟心玥多了一样技能。
在宫里住着的时候, 是老太妃们天天同太皇太后玩牌说笑，到了南苑这儿，老太妃们没有跟着来, 宫女们玩着哪有老太妃们那么有意思呢。
太皇太后就琢磨着鳌拜的事了后，将老太妃们接出来在外头住一段时间再回宫去。
正好一处在南苑散散心，之后住的舒坦了再回宫的。
结果宫里闹病了，不说太妃们来不了南苑，连皇太后都来不了了, 只能出宫往另外的地方去住着避病, 也是要稍稍隔离一下，为了确保皇太后和太妃们的安全健康。
玩牌搭子们来不了, 那就只能佟家三姑娘上了。
莫说是叶子牌，便是蒙古的诺日布牌，还有蒙古象棋，佟家聪明的三姑娘也是上手不久就会了。
太皇太后可高兴的不得了，成日里就把小姑娘拢在身边, 再加上和硕长公主一个, 还有几个合心的王妃福晋, 都一块儿陪着太皇太后说笑玩闹。
“外头的话可真是不好听呢。”
和硕长公主的性子也是爱说爱笑的, 一边玩一边说, “说什么这回皇上擒拿鳌拜动了大清的根本, 所以宫里才会闹天花, 让太后太妃们, 还有皇后娘娘都不得回宫。要儿臣说啊，纯粹是无稽之谈。往年哪一回，不要闹一次的，与鳌拜又有个什么关系呢。”
和硕长公主这性子也是养出来了, 在外头听见这个话就会怼回去，如今零星的话传到她这里来，别人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的。
太皇太后这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便是说话也都是笑声笑语的。
大约是真的经历了太多事，太皇太后眼中总挂着淡然的笑。
太皇太后说：“要哀家说，这才是大吉之兆。鳌拜一拿住，宫里就闹病，却也无人丧命，不就是邪祟尽除的道理。往常可没有这样的。”
太皇太后慈爱看向佟心玥，“再说了，咱们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厉害的佟三姑娘意外帮忙，要不是咱们玥儿，鳌拜一事上，怕是还要伤几个死几个的。外头都在论功行赏，到了咱们玥儿这儿，也是该有赏赐的。”
长辈们说话，佟心玥没想着开口，只管微笑在旁边听着，却未曾想到话题转回到了她的身上。
太皇太后一开口夸她，和硕长公主立刻跟上，还有王妃福晋们，也都纷纷凑趣，问太皇太后要给佟三姑娘什么样的赏赐。
和硕长公主说笑话：“不然，老祖宗也给三姑娘一个爵位吧？咱们八旗勋贵家的女儿，这也不是先例的。佟大人得了爵位擢升，佟家两位少爷也各有晋升，要是三姑娘再得个爵位，那岂不是一门四喜了？这多吉利。”
佟心玥只能报以微笑了。
太皇太后和老太妃们凑在一起，一群老太太就是喜欢说笑，倒并不如和硕长公主与这些王妃福晋们惯要讨好太皇太后，揣摩试探太皇太后的心意。
太皇太后大笑，将手里的牌随手一丢，把佟心玥牵过来，抱在怀里揉搓她的小脸蛋。
太皇太后笑说：“她才多大，这么点的小孩子，要什么爵位呢？她那是误打误撞的意外，哀家要是不分青红给了她爵位，那些真正拼杀的将士们怎么想呢？”
太皇太后轻轻捏了捏佟心玥的脸，逗她，“玥儿，想要哀家给你个爵位赏赐吗？”
佟心玥心领神会，乖巧应戏：“玥儿要不起。玥儿牌技不如太皇太后，都输了好几回了。玥儿实在是要不起了。如果太皇太后真的要给玥儿赏赐，那就许玥儿去南苑的冰库瞧瞧吧。”
佟心玥做出一副雀跃模样来，“玥儿要给表哥做生辰礼物，要是能随意进出南苑的冰库，那就太好了。”
她这样轻快活泼的说话，惹得一屋子的人都是大笑。
若是太妃们在，那老太太们就是真高兴。而这会儿，也有些许是瞧着太皇太后大笑，而跟着陪笑的。
宫里闹的是天花。
主子们都要避痘离宫。宫里现在在做全方位的消杀消毒工作，这个太皇太后是很有经验的。
太皇太后跟宫里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佟心玥就在跟前，都是一字一句听见的，工作还是做的很好的，至少是这个时候能拿得出来最好的卫生条件和措施了。
佟心玥从小穿过来，在这儿长了这么些年，几乎就是跟古人朝夕相处长大的。
融入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什么，但是也对这个时代有了更多的更全面深入的认识。
他们并不是真的有所谓的‘愚昧’。
从太皇太后那儿，佟心玥听见了玄烨治疗遏制天花的方案和决心，心里就知道，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有这些本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们存在，她就只需要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好了。
只是宫里要避痘，皇后和公主皇子们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只能现在外头住着。
不过皇后与公主皇子们在科尔沁部住着，也并不如何不好，反而还是挺好的。
太皇太后也不能一直玩，总是要休息的。
散去之前，太皇太后特意留了和硕长公主单独留下来叙话。
太皇太后笑得慈祥和蔼：“世林那孩子是不是也要定下婚事了？”
和硕长公主心里咯噔一声，恭谨笑道：“是的，老祖宗。”
太皇太后笑问：“那你可有瞧见合适的？合你心意的姑娘家？”
和硕长公主又不能撒谎，只能借着诉苦说一点儿心里话道：“老祖宗您是知道的，给世林娶福晋哪有那么容易的。王爷同我们夫妻说，世林的福晋不但要我们夫妻合心意，还得要世林瞧着欢喜了才许的。儿臣这儿正是发愁呢。”
和硕长公主这话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比方才的试探更明显一些。
世林那孩子要说匹配的不是没有，甚至还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可这孩子拢共在京里就住了这么长时间，这性子倒还是更像他爷爷平西王一些。
他就说喜欢佟三姑娘，别的也不管。甚至连和佟三姑娘脾气像的也不要，就喜欢这么一个。
可佟三姑娘是谁，哪儿就那么容易定下了。
鳌拜那儿起了意思，一家子人都快没了。和硕长公主哪儿敢明说呢？
况且这是摆明了的，佟三姑娘迟早是皇上的人，也就是现在还没有过明路罢了。
和硕长公主只能试一试。
跟着王妃们凑趣，说要太皇太后给佟三姑娘一个爵位，也是因着姑娘家若是有了爵位，那便只能是皇家的人，似格格乡君县君这样的宗室爵位。
若是有了，那佟三姑娘以后就不能入后宫了。
结果太皇太后当场就否掉了。
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现在，是和硕长公主壮着胆子为了儿子再试一回了。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儿正好有几个人选，你从中选一个，都是好孩子，哀家是瞧准了的，哀家做主给他赐婚，做了世林的福晋，世林一定会喜欢的，保管他不会说不好。”
即刻就有宫女拿了名册来，竟是要和硕长公主当场定下来。
和硕长公主拿在手里翻了翻，果然没有佟三姑娘的半点影子，但确实都是极好出身的姑娘，比和硕长公主自个儿选的还要好。
毕竟是太皇太后赐婚，排面和尊贵那都是最好的。
和硕长公主心头苦涩，又有些无奈，这是太皇太后的恩典，不能不领受，但意思也已经很明白了。
太皇太后这是不准他们肖想佟三姑娘了。甚至不惜亲自赐婚，要断了世林的念想，不给世林一点机会。
和硕长公主不会和自己的嫡母对着干，当下也很痛快的选了个自己儿子会喜欢且出生也很好的姑娘，不日自然会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赐婚。
这事儿敲定了，太皇太后让人将和硕长公主送走了，才慢慢养神。
这宫里宫外，屋里屋外的，不管是身边的还是外头的，盯着三丫头的人可真是不少啊。
－
佟心玥也不用总是在太皇太后身边陪着应付长辈们。
她还是能有一些自我活动的自由时间的。
南苑的春色比宫中的春意要来的更早一些。
大约也是因为南苑这边更加的接近大自然一些，虽然是人为圈出来的一块地，但仍然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了这里山野之间的自然与舒适。
天渐渐暖和起来，就不能像先前似的，随意拿着小冰块在外头用冰刀铲做出她自己想要的简单模样的小冰件了。
太皇太后许了她随意出入冰库的特权，所以但凡是想要练习的时候，佟心玥就会带上厚衣裳，到这儿专门预备的房间来做冰件。
顺便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春日里头，还偷偷的假公济私的吃一点冰块解解馋。
冰库为了和外头有个缓冲，有两三间温度没有那么低，但是也绝对不高的房间，佟心玥能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但也不能待上太久。
因为会觉得冷，必须得到外头缓一会儿再回来继续。
但这样的经历对于佟家三姑娘来说，显然是新奇无比的。
不过小姑娘有分寸，她是为了预备礼物，又不是有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任务，所以也不能卯着劲儿把自己冻出个什么好歹来。
人太多会让冰室失去原有的作用，因此四两她们都是在外头候着佟心玥的。
叮叮当当的敲打了一会儿，佟心玥感觉有动静，抬头一瞧，就是四两探头探脑的模样。
她就知道了，这是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直到彻底出了冰室，佟心玥才将身上的厚衣裳脱下来，呼出一点点白气，看着自己的气息慢慢融在暖和的春风之中。
她问四两：“是不是表哥来了？”
玄烨是皇帝，天天有大事要忙。
但是这位皇帝表哥，还是很黏着她的。
知道她常常往冰室这边来，知道她在给他预备生辰礼物，倒是总想过来看看，佟心玥三令五申，总算是把玄烨想在还没完工之前就看看的心思给熄灭了。
但这位表哥也没说就撒手不管了，还是会经常过来瞧她。
这不，听说她今儿下午过来，玄烨那边早就传话过来了，说是也要过来的，算算时辰，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四两却摇了摇头，放了个手炉在佟心玥的手里，才道：“皇上还没有来。姑娘先暖和暖和吧。”
佟心玥哦了一声，还没来啊，那大概是政事繁忙，所以才耽搁了吧。
四两忽而又道：“但有个人先来了。姑娘觉得暖和好了，可以出去瞧瞧，就等着姑娘呢。说是不着急，等姑娘身上暖和了再去也不迟。”
佟心玥可好奇了，这时候了，谁会来？还这样不打扰的在外头等着？
问四两，四两也只是笑。这丫头神神秘秘的，佟心玥知道问她是没用了，干脆自己抱着手炉撩开门帘出去瞧。
结果就看见小院子外头，那长满了新绿的树底下，坐着的那个人听见动静一下子站起来，正好与她两两相望，视线对了个正着。
是曹寅。
居然是曹寅。
佟心玥还挺惊喜的。
她过去，仰着头看曹寅，笑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皇后与皇子公主们不回来，你也要不回来的。”
曹寅说不清自个儿心里是什么滋味，看见三姑娘笑得那一瞬间，曹寅觉得自个儿不去侍卫处报到，直接先到这儿来的行为，好像是对的。
曹寅说：“臣身上还有别的差事，自然是要回来的。”
佟心玥对这个兴趣不大，只问曹寅：“那你回来了还要走吗？”
曹寅迟疑了一瞬，才说：“臣…不知。”
不是不想告诉三姑娘，是他们做奴才的没得自由，凡事都要听主子的。皇上若叫他即刻就走，他也是要走的。
佟心玥哦了一声。
可在曹寅眼里，瞧着三姑娘神色淡淡的，明明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让三姑娘失望了。
曹寅拿出一样东西来，小小的绒布盒子里，摆着个造型别致的东西，瞧着似乎很像冰刀铲，又不像传统模样的冰刀铲。
曹寅说：“臣此次去科尔沁，看见了他们制冰件的物件，觉得和咱们的冰刀铲很像，用起来也颇为顺手。臣试着做了一个，回来赠予姑娘。”
佟心玥就笑了，她手里抱着手炉不方便，四两连忙接过来，佟心玥笑吟吟地问：“这回是你亲手做的了？”
曹寅默默看了她一眼，不敢多看，垂眸道：“是。臣是答谢三姑娘之前提点臣。”
三姑娘写来的信帮了大忙。
他表谢意的心，根本不足以用这个小小的物件就表达了。但此时送别的，曹寅也不敢。也，还没有到那一步。
佟心玥想拿在手里把玩一下，刚把手炉递给身边的枝音姑姑，请人家帮忙拿一下，这手伸出去还没碰到那蒙古科尔沁的物件呢。
就有人沉声道：“表妹，你们在做什么？”
是玄烨来了。
也不知来了多久，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晓得看见了多少，也不晓得是不是都看见了，还是就只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第25章
玄烨过来, 倒是没带着多少人来，因是忙完了政务，闲来与小表妹见面说话的, 身边不是浩浩荡荡的人，就只是贴身侍候的太监和侍卫而已。
都是心腹之人，却也没想到瞧见了这一幕。
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曹家那位少爷，怎么和佟家三姑娘先见上面了？
曹寅回京了, 怎么不该去先向皇上请安, 反而跑到了三姑娘这儿来了？
人人都是这么个想法，心里这么想着, 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生怕皇上生气。
佟家兄弟两个这回倒不是一块儿来的。
今儿是叶克书当值，德克新不在。
稳重的佟家大哥瞧见这一幕，唇瞬间抿紧，曹寅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吗？
曹寅忙给玄烨请安。
玄烨走过来, 垂眸看他, 淡声道：“朕以为你明日才到。倒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曹寅道：“奴才所乘快马。路上也少做休息, 所以提前回来。奴才正要去给皇上请安的。奴才也不想耽误了差事。”
玄烨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
方才佟心玥没能拿着的物件被玄烨伸手拿了过来。
玄烨瞧了一眼, 又放回去了：“做得粗糙。勉强入眼。”
“学了三两日的技艺就做了物件拿出来送人, 玥儿要是用了, 伤了她的手, 你该当何罪？”
玄烨叫曹寅：“收回去。别拿出来丢人。”
曹寅垂眸, 知道叫他瞧见了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提前一点来，鬼使神差的选了这么个时日，就是怕撞见他，结果还是撞见了, 既然撞见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送出去的物件在宫女手上，曹寅拿的很小心，尽量避免有任何的接触。
但却有一只莹白小手，动作比他更快，几乎是咻的一下，就把那物件攥在手心里了。
“我看着很好啊。”
佟心玥把曹寅的手工制品拿在手里细看，“做出来的礼物，无关大小，哪有让人家送不出去的道理？”
“玄烨哥哥，这是他答谢我提点他的谢礼。人家有感恩之心，难道哥哥连这个也要阻止？还是说，哥哥就喜欢不报恩的人放在身边了？”
佟心玥请枝音姑姑将礼物收起来，笑着看向曹寅：“你的东西我收下了。回头我试试，看看好用不好用，不好用的话，那就放着好了。横竖不糟蹋你的礼物。”
曹寅心里感激不尽，面上却只能呆呆道：“谢三姑娘赏识。”
佟心玥笑眯眯的很有耐心：“好说好说。”
要不是她个子矮还没长起来，怎么说也要拍一拍曹寅的肩膀鼓励他再接再厉的。
上回只点拨了几句话，曹寅就知道怎么争取了，还是很不错的。
不必她再耗费什么心神口舌，只瞧着曹寅自个儿的表现就好了。
玄烨不说话，在场的人也没人敢说话。
都这么沉默的站着，感受着皇上不开口的压迫感。
佟心玥是丝毫不受影响的，只是从旁瞧着，觉得差不多也可以了，还是应该把曹寅从玄烨压迫性的眼神中解救出来。
她就说：“你不是还有差事吗？你去办差吧。我和玄烨哥哥这儿没什么事了。”
曹寅不大敢走，直到三姑娘轻轻扯了扯皇上的衣袖，皇上才移开眼神，曹寅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巧告退了。
小院子里什么样的花树都有，一年四季的时节里，几乎月月都有花开，这树上的花都活得很是舒畅。
这会儿正是杏花开的时候，浅浅的风一吹，有含香的花瓣落下来，落在玄烨肩头，落在佟心玥发间。
玄烨说：“都退后。”
帝王之令，莫有不从。
人人都往后退，一会儿小院子里就干干净净的，只有玄烨和佟心玥两个人在。
叶克书退出去的时候，还担心的看了佟心玥一眼，可妹妹一眼不看他这儿，他也没得办法。
佟家大哥向来稳重不会乱想，在皇上身边待的时间也长，自觉对皇上还是有些了解的。
尤其是最为即将娶妻的人，叶克书能理解皇上现如今的心态。这都是，哎，这都是妹妹还小呢，差着年岁在这儿，皇上的心思，他就对不上妹妹的心思嘛。
瞧着妹妹那个模样，难不成，妹妹是不想做嫔妃，是瞧上曹寅了？
上回就有的猜测在心里慢慢凝实，叶克书都不敢这么想，可种种迹象瞧着，似乎就是这个样。
妹妹胆子大，曹寅这胆子更大。
佟心玥回头看了看，四两躲在柱子后面看她，探头探脑的，还有枝音姑姑若隐若现的身影，显然都是不大放心的。
在宫里就是这样不好，连她自己的丫头都要听皇上的。
“哥哥将人都支走了，莫不是也想悄悄送我什么礼物？”佟心玥脸上带着点笑。
玄烨冷着脸，她就不好冷着了。
只是笑意在眼睛里也没太多，浅浅涟漪，象征着小表妹不是那么很满意表哥的独断专行。
玄烨刚才还能端正威严，现在对上小表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浅浅梨涡，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打小就疼爱的小表妹，现在叫他如何严厉都是不成的，只能左右在他自己心里。
小时候她脸上的梨涡还有点深，笑起来漂亮可爱的不得了，现在梨涡浅淡，还没个少女模样呢，就已经是这样了。
玄烨轻咳一声，说：“你正经也是个功臣，老祖宗给你出入冰库的自由，说功劳以后定会赏赐你。可朕，还没有犒劳你。”
他顿了顿，忽而说，“朕若是送你礼物，一定比这个好千倍万倍。”
他的生辰在五月里，再过后不久，便是小丫头的生辰，那会儿，定是要好好预备生辰宴的。
这可是小姑娘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
佟心玥嫌头发上落的花瓣太多了，有点儿痒痒，自己在发间乱拂，还不忘强调：“哥哥是哥哥送的。曹寅是曹寅送的。人不同，心意也不同。怎好这样比较。”
“礼轻情意重嘛。况且哥哥为什么一定要和曹寅比较呢？”
“情意？”
玄烨挑眉，“你和曹寅之间，什么时候有情意了？”
小表妹真是说了很危险的话。可是这丫头浑然不知，状若稚子，像是什么都不懂得似的。
她今儿梳了个漂漂亮亮的小旗头，再这样乱拂下去，头发都要散了，玄烨伸手将她自个儿的手捉下来，然后慢慢的给她一点点捻发间的花瓣。
少年帝王的声音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响起。
玄烨说：“朕想你入宫陪伴朕。你原本不愿意，后来也愿意了。朕只想朕同你。可玥儿，朕同你之间，不能再有别人。”
“曹寅，以后你就不要见他了。他给的东西，你也不要再接。也不要再给他写信。若是被人知道了，他活不了。而你，朕就想你无忧无虑的在宫里过日子。”
佟心玥看着满地的花瓣，心说，玄烨这占丨有丨欲可真够强的。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要是她不顾玄烨的意愿继续跟曹寅来往的话，他说不准要搞什么强制把她关起来的戏码。
佟心玥揪住从玄烨衣袖上滑落下来的花瓣，用的劲儿大了一点，就闻到了花瓣碎掉之后的味道。
她小声嘀咕，嘟囔道：“哥哥又说这些我不高兴听的话。听了之后我就不开心了。”
“曹寅是哥哥的心腹，哥哥护着他，他就能活。除非是哥哥让他活不了。哥哥怎么总是这样？不许我叫别人哥哥，不许我和别人来往，不许我见别人。哥哥是想我的生活里只有你，想让我一辈子都被你控制吗？”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眼圈还红了，“就这，我还能无忧无虑吗？你答应了姑母的，会让每天都我高高兴兴的。你要是这样，我就生气了，再也不会理你。”
小表妹是拥有绝对权力耍脾气任性的存在。佟心玥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这种权力的。
仗着的是什么，就是仗着玄烨是她表哥，玄烨拿她没办法。
玄烨就没遇见过这样的小姑娘。
大概一辈子就只遇见了这么一次。
这又不是旁人，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小表妹。
她要是再大上个两三岁，他就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问，不必这样含蓄隐晦，怕吓着她。
偏偏她还没长到十六岁，甚至还没满十三，就这样多的人盯着她，要和他抢她。
这能怪她吗？
一朵花儿开得这样圣洁美好，能怪蜂蝶被本能吸引而来吗？
他守着这朵花开，再有别的蜂蝶而来，那就都掐死好了。
“好了好了。朕不说了。”
玄烨把佟心玥手心里的花瓣拿走，取了帕子来细细擦拭她小手上的杏花汁，“这两年是特殊的时候，你不能多生气，是朕的不是。朕说错了话，玥儿别计较朕。哥哥以后都不说了。”
最后这句话，少年帝王说的可温柔了。
确实是特殊的时候。
十二岁是小，十三岁就慢慢会有变化。也就是这一两年，玥儿她，会慢慢成为大姑娘的。会有一个转变。
这时候生气不好。玄烨知道一点，更记得自己在额娘跟前的承诺，不说就是了。
要是头回之前气着了，以后对身体难免不好。
他是知道小丫头以后要做他的女人的。但现在，丫头还小，他是哥哥，当然要全方位呵护，放在他身边养着，怎么能把小姑娘养的不好呢？
佟心玥自个儿倒是一愣，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怎么就特殊时候了？
但她顾不上问这个。
她也没哭，就是眼圈红了红，现在红都还没退下去，就一眼湿漉漉的含光，自下而上的盯着玄烨，声音娇娇的，模样更是娇怜可爱。
佟心玥说：“哥哥为什么不问我，当初为什么在家里哭不愿意进宫了？”
玄烨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擦拭：“朕不问。不用问。”
佟心玥轻声说：“哥哥，要问的。”
“因为我们是兄妹呀。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不能够在一起的。哥哥博古通今，一定知道的。”
“我们俩要是生孩子，会是畸形怪胎。很可怕。我害怕。”
呼，终于是说出来了。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抓住表哥的手轻轻摇晃：“哥哥，就让我们做一辈子纯洁无瑕的好兄妹吧！”
第26章
玄烨的手一顿, 慢慢抬眸看向佟心玥的眼睛。
“玥儿，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比起玄烨墨黑眸底所酝出的暗涌，他问出来的话还是比较克制的。
小姑娘的手软糯细嫩, 还是个小孩子的手。可是玄烨知道，待年余后，这双手就会慢慢变得修长漂亮。
他的小表妹是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等以后长大了，也一定会是各处都漂亮完美的标致人儿。
手心已经擦干净了, 半点不见花瓣的碎屑, 但杏花的香气却久久萦绕在两个人之间。
佟心玥吸吸鼻子，别说, 这味道还真是挺好闻的。
玄烨不会给她生气，她就不怕玄烨。
佟心玥说：“不是谁教的。我自个儿就知道，我看书就知道。”
“这是格致之学。”
这会儿还没有科学的概念呢。佟心玥也就不提什么科学了。
格致，也可以作为科学的意思。
多少年都是表兄妹可以成婚，但这个可以成婚的规矩, 也并不是没有人发现问题提出问题, 但是没用。
亲上加亲的威力太大了, 人人都愿意这样做, 不论是平民还是勋贵, 甚至是皇家。
更别说本来在婚姻上就有许多风俗的满族人了。
他们在婚姻的制度上, 范畴更为广泛。表兄妹在一起, 大概根本就不那么重要了。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是从八岁起就跟着汤若望学习西方科学数学知识的玄烨, 不可能没有接触到这些，佟心玥觉得有希望，就是知道也相信玄烨是个思想开化的帝王。
玄烨觉得，他可能想错了。
虽然小表妹眼中的目光清澈明亮, 一心一意仰着头和他讲格致，讲学问，但玄烨觉得，这都不对。
是不是都叫这个小丫头给骗了？
都以为她还小没有开窍，结果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玄烨觉得自己想对了。
她这么聪明伶俐，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就是都知道！
玄烨紧紧盯着佟心玥：“玥儿，你喜欢曹寅？”
什么时候喜欢的？
难怪前些时候那么甜甜的喊人家哥哥。难怪曹寅会来。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
有花瓣飘落，落在两个人的手上。
玄烨的手也没有收回去，隔着帕子握着她的手。
可是他的手很大，比那帕子还要大出一些来，就连指尖都是烫烫热热的。
佟心玥忽而有一种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正在火山口边上待着似的，连手背心都是热的。
望着杏花粉嫩的花瓣擦过玄烨的鼻尖，小姑娘故意装傻，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
就是不给人一句实话：“哥哥，什么是喜欢？”
玄烨人都糊涂，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却就是不肯放过她：“你要跟朕做一辈子的兄妹，却愿意和曹寅在一起？”
佟心玥可还记得上午在太皇太后那儿喝的绿茶，清新怡人，这人在世上，做什么一定要把话讲明白呢？
有些话就是讲不明白的嘛。
她就是没一句实话，但还是跟玄烨强调：“跟哥哥本来就是兄妹。这和曹寅送我礼物没有关系的。”
别的不能再说了。也不能把玄烨刺激的太狠，慢慢来吧。
玄烨其实也看不见什么证据，也看不出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喜欢曹寅。
这丫头从小对人就是亲近，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能甜甜的笑着，甜甜的和人家说话。
他身边的人，哪一个没得到过佟家三姑娘的笑语的？
小表妹这么好，难怪人人都惦记。不是她故意撩人，是有人见花开得好就动了心思。
玄烨将握着的佟心玥的手放开，慢慢的将帕子自己收在袖中。
他垂眸说：“咱们是表兄妹。表兄妹可以在一起，可以生孩子。哥哥和玥儿都聪明，怎么会生出畸形怪胎？玥儿跟哥哥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漂亮的。”
“不管是曹寅还是别的什么人，你都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关系。”
先时没打算说这些，是怕吓着小姑娘，现在好了，小姑娘说了，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表妹是表妹，表妹怎么就不能是他的女人了？
佟心玥张了张自己的手掌，怎么就说不通了？
佟心玥说：“不是这样的。”
玄烨耐心道：“就是这样的。”
掰扯两句，佟心玥不说了，好幼稚，不和玄烨拌嘴了。
她拿出杀手锏来：“哥哥再说，我就不给你做生辰礼物了！”
给玄烨的生辰礼物做了一小半了。玄烨总是想看，但佟心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守得严严实实的不给看。
虽然礼物不能搬动，不能移走，但佟心玥说不给看，玄烨还真的就不乱来，倒是很听话的。
玄烨笑得温柔：“玥儿舍得不给哥哥做吗？”
玄烨轻轻抚了抚小姑娘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朕已经说出去了，玥儿会给朕一个惊喜，玥儿这几个月都在忙活给朕的生辰礼物。”
“哥哥都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宴会上你也会献礼，你要是不做了，哥哥岂不是就难堪了？王公大臣面前，你舍得让哥哥出丑？叫人都知道，咱们表兄妹之间闹别扭吵架了？”
啊，怎么能这样？还道德绑架上了。
偏偏这招还是有用的。
表兄妹之间没有爱情的桥梁，却还有亲情的支撑。
佟心玥不想让玄烨丢人，她还指望着玄烨放她走呢。
佟心玥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站累了。我走了。我要回去了。”
玄烨立刻笑道：“朕送你回去。”
但终归还是没有送成的。
玄烨没了铺臣掣肘后，亲掌朝政事情变多，空闲时间只有这么一点儿，鳌拜的事儿刚查完，一切尘埃落定，却传来鳌拜的死讯。
这后续的事儿，值臣不能做主，便等着玄烨去主持大局，后续如何安抚如何处置，都要听玄烨的意思。
玄烨就只得走了。
佟心玥在冰库里裹出来的寒意回了自个儿的住处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她这些时日总是往冰库跑，控制的再好，这身上也是顶不住这么多寒气的，所以每次一回来，枝音姑姑总是给她端一碗驱寒汤喝，还要同四两一起给她揉揉肚子，然后把四肢都要按摩一遍。
说是这样以后就不会吃苦了。
佟心玥不管这个，知道枝音姑姑肯定是为了她好，而且按摩一下还挺舒服的，佟心玥就随她们去了。
身上暖暖和和高高兴兴地去见了太皇太后。
没想到太皇太后也发展了一个新的兴趣爱好。
这会儿春日正好，南苑有一个很大的湖，湖上荷花飘香。
太皇太后这会儿正不在屋内，正在湖上泛舟，听前头请来的女戏唱折子曲儿。
佟心玥当然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老太太还是很会过日子的，现如今是越发的退居幕后，将这退休的生活过得是多姿多彩的。
她坐着小船靠近太皇太后的莲舟，莲舟上还坐着两个侍候的人，佟心玥一上去就往太皇太后怀里扑，结果有些力道没压住，那莲舟晃荡起来，别人还没有怎么样，倒是佟心玥自己就呜呼了一声。
也是不能大叫的，太皇太后这儿不准喧哗，要是那么的大声叫嚷，怕是要将侍卫们招来，以为太皇太后这儿是出了什么事了。
佟心玥的声音也不大，小姑娘的惊叫笑声能有多大的。
何况太皇太后还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不怕不怕。哀家抱着你呢，摔不下去的。”
太皇太后笑道，“就算是摔下去了，你抱得这么紧，哀家也跟着一起下去了，早有人捞咱们起来了，也没什么的。”
佟心玥把脑袋埋在太皇太后怀里不松手：“那玥儿可是罪过大了。”
太皇太后笑得不行：“谁叫你这丫头就是爱撒娇呢。哀家掉下去，也不叫他们治你的罪，好不好？”
太皇太后这话是逗趣儿呢，都是能听出来的，佟心玥当然知道。
佟心玥趴在太皇太后怀里没个正形儿，和太皇太后说悄悄话，还一边听着那边女戏唱折子曲儿。
佟心玥说：“太皇太后掉过湖里么？”
太皇太后笑说：“那可没有。到时候有一回，那还是没入关的时候，哀家摘过一回荷花，就那么一回。以后和从前，也没什么事要哀家亲自动手的。”
那倒是，佟心玥心想。
心思又去听那折子曲儿去了，总觉得听着有些耳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的。
太皇太后抱着小姑娘坐好了，树荫底下泛舟，太阳晒不到还清净，风儿一吹，湖上就显得特别的凉爽。
太皇太后说：“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玄烨也去了，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表哥忙去了。”佟心玥道，“我还说了好些话，我是吓着他了，那些话他得好好儿想一想呢。我也就回来了。”
她想起来了。
这出折子曲儿是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听的女先生说的故事，都是民间小故事集锦，太皇太后听了一回，有几个故事特别喜欢，就让人编成了折子戏，也不长，一次听个一刻钟解闷。
现在唱的，就是一对表兄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动人爱情故事。
佟心玥正愁没地方打消玄烨的念头呢。这不是正打瞌睡送上枕头来了么。
她这儿正想着，太皇太后那头却饶有兴致的问她：“你这丫头能说什么话把他吓着的？”
太皇太后是真好奇。
佟心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把方才带回来的杏花花瓣撒在舟上，杏花芬芳，荷花清香，一瞬间醉人无数。
佟心玥小声说：“太皇太后，玥儿害怕。玥儿只想和表哥做纯洁无瑕的兄妹，可是表哥好像不乐意。我说了些话，就把他吓着了吧。”
小姑娘神情闪烁，自己也是个不确定的样子给太皇太后看。
就只说这些，太皇太后再怎么问，佟心玥也不说了。
小姑娘眼睛微微红，就好像是她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太皇太后也就不问了，想着回头去问玄烨吧。
要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孩子自己的事儿，她还是照旧不管的，就由着他们折腾去，迟早又好了。
只是目光再投向唱戏的地儿。
太皇太后自己心里也犯嘀咕，这不会跟自个儿听戏的事儿有关吧？
这一对金陵出生的表兄妹命途坎坷情路不顺，那可是戏里的事儿，这又不是真的，这是杜撰的，该不会是这丫头天天跟着她听故事听戏给当了真，就套到她和玄烨身上去了？
要真是那样，那可真是个傻姑娘咯。
第27章
“我记得, 表哥的寿宴上，也有听戏的章程。”
这是玄烨擒拿鳌拜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这不同于之前的寿宴, 自然是要大肆筹办的。
所以唱戏听曲儿自然是必备的项目和表演节目。
太皇太后这儿听了好些时候的故事改成的折子曲儿，终是在这会儿入了佟心玥的心。
佟心玥抱着太皇太后的脖子，“我是够不上表哥寿宴上选戏的安排的，可我这不是还给表哥准备了生辰礼物么。太皇太后是最疼爱我的，您一句话, 就都不必我忙活了。”
“要不然, 太皇太后再赏赐玥儿一个恩典，容玥儿在万寿宴之后的小宴上, 给表哥安排一出戏？”
万寿宴上还有群臣在，总不好瞎闹的。但之后的小宴是宫里的私宴，所预备的表演节目没有那么严谨，正可以拿来一用。
太皇太后只当自己琢磨的是对的，心里都答应小丫头了, 面上却笑道：“你这要恩典怎么还一段儿一段儿的呢？”
佟心玥哼了两声：“那怎么办嘛。太皇太后就答应玥儿了吧？”
“好好好。答应你！”
太皇太后最受不得这个, 小丫头一撒娇这心就越发的软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按说佟家丫头这身份, 压根也不必来寻她说这样的小事, 偏生这个丫头是最实诚的, 从不仗着自己的身份乱来, 至少事事都能禀到她的跟前来。
太皇太后哪能不可心疼着她宠着她呢？
太皇太后也不问她要做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 却也知道分寸，瞧她只要在小宴上安排戏就知道了，大节上，她自个儿就不允许玄烨在外头出一点儿错的。
太皇太后想, 大约就是这些时日跟着听故事，听见了这个故事心里有触动，把这故事带到自个儿和玄烨身上去了，心里觉得不落忍，所以想私底下将这戏改一改，再去给玄烨瞧一瞧，两个人也都好放心。
害怕什么的，太皇太后这么一想，心里也就懂了。
从进宫开始，这丫头也是该叫玄烨让她放放心了，太皇太后不管这个，却很愿意贴心的为两个孩子的将来保驾护航。
太皇太后特别痛快地道：“这几个女戏，都拨给你排戏。还有那两个说故事的女先生，哀家这里只留两个，另外两个给你改故事也好改戏也好，都随着你。回头去了小宴上，就叫她们在上头唱。”
太皇太后自个儿其实也是被这几个故事给触动了。
要不然这些时日听了那么多的民间小故事，就只想着要把这几个扩出来写成小戏在这儿再听一遍。
佟心玥欢欣的都要鼓掌了，一连高兴的不得了，抱着太皇太后的脖子，亲了太皇太后的脸好几下，一迭声的说谢谢太皇太后。
要说起来，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遭得住纯真可爱又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这么撒娇亲近的。
太皇太后笑得眼尾都炸花了，一个劲的用指尖轻轻抵着额尾，说是为了这个，怕不是要再添几道笑纹呢。
佟心玥嘴甜着：“太皇太后慈悲为怀，最是疼爱玥儿了，人人都说，太皇太后是菩萨心肠，最是这样和善的菩萨人儿才长笑纹呢。这是累世的福气，一辈子荣华富贵最是顺心如意了！”
太皇太后轻轻点了点佟心玥的额头：“那你啊，就是菩萨跟前最讨喜的小女郎，生来有一世啊，就是来讨哀家的欢喜，叫哀家最心疼你的！”
佟心玥就只管笑。谁管那戏如今唱到哪一折子曲儿了呢？横竖这几个女戏和女先生都是她的了。
太皇太后高兴，佟心玥也高兴，一大一小的干脆在莲舟上玩到了天黑。
在太皇太后这儿吃了晚饭，佟心玥才回去，回去一瞧，就看见那桌安上摆着的花瓶里有新鲜的杏花枝子。
屋子里都是杏花的芬芳，佟心玥一下子就想到了玄烨垂眸望着她时的那双眼睛。
他那双眼睛生得也标致，标标准准的丹凤眼，一点儿也不小，就是透着尊贵，透着天生的皇家的冷漠。
偏偏看着她的时候，就是哥哥的温柔。
那双丹凤眼，温柔起来如水波细微涟漪，其实是挺好看的。
没说刻意要把这杏花拿走，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可惜了，要在她屋子里落香，不如长在树上高高兴兴的活自己。
佟心玥没说，枝音姑姑看出来了。
枝音姑姑说：“姑娘，这不是树上掰下来的枝子。是前儿夜里有雷给打下来的。奴才瞧见了，养了两日这花才开出来。今儿瞧见姑娘还是喜欢这个香的，就拿出来养着，给姑娘闻闻香。”
这样的枝子不好看不平整，原是不该拿到三姑娘跟前的。
可枝音姑姑今儿瞧出来了，姑娘喜欢杏香，这花儿正好养出样子来了。
这枝子也不可能再插成树了，花房的花匠也看过了，没法儿再长出来，就只能这么开一会儿了。
正是杏花最省的时候，索性拿出来，让主子闻闻香高兴高兴。
回头快要落了就收起来，不叫三姑娘瞧见。
佟心玥这才高兴。
走过去一瞧才发现，底下还能个盒子在那儿，还挺大的，看着像是首饰盒，可佟心玥这儿没这个东西。
问起来，枝音姑姑笑说：“这是收下来的纳兰大人送来的礼物。是和纳兰少爷的一起送来的。说是答谢姑娘之前的提点之恩。”
嗯？
佟心玥自个儿都没想起来对这对父子有什么提点之恩。
打开那盒子一看，里头装的不是什么首饰，都是书册，还不是扑通书册，好些是外头的满洲图志之类的书籍。
佟心玥翻了好一会儿，各个种类都有，多半还是关外的。
还有一封感谢信，似乎是纳兰明珠亲自写的。
佟心玥看了信都忍不住笑。
这对父子，还真是挺有趣的啊。
她是什么都明白了。
谁能想到，那会城楼上的一番话，倒是让纳兰明珠对她有些佩服，觉得她的话不是没用，而是对纳兰明珠启发很大。
对纳兰性德的启发也很大。
她写给叶克书德克新的信，也是让两个哥哥为了最后的胜利分享出去了。
叶克书还不肯说的那么明显，没说是她的见地，是德克新说的，说妹妹想出来的为何不能说，又不是同外人说。
于是叶克书也被说服了。
不过也确实不是在外头说，基本上内大臣之间，御前侍卫之间，都知道了佟三姑娘的聪慧和眼光绝伦。
纳兰性德受了恩惠，也来答谢。
纳兰性德与佟家兄弟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所以这信也是他亲笔，旁人的谢意是有人转达的，纳兰性德就是自个儿写了，更郑重些。
佟心玥这儿，倒也不是说重重关卡，但能送进来的东西绝对是不会伤她分毫的。
纳兰父子能送进来，摆到她的桌案上，那就是过了明路了。
人家父子也是费了心思的，许多东西不能选作礼物，而宫里，太皇太后和皇上身边什么没有呢。
佟心玥出身佟家，更不可能是没见识的小姑娘，他们送来的不是贵重物品，搜罗的书籍倒是有趣，这个礼物很是得体，也说得过去，不会引起任何的问题，是个很好的大大方方的礼物。
佟心玥盯着信上那几句话，纳兰性德说的，盼着能有回报姑娘的一日，她笑得意味不明。
瞧瞧，这可不是她主动招惹的。这可是人家自己说的话。
这位纳兰家的二公子，和曹寅不是一个风格的。
人家颇有些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味道，长得也还是挺不错的。
关键是人很有才华啊。
佟心玥这儿要忙着给玄烨做生辰礼物，也不是腾不出时间来改戏，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半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了么？
佟心玥心里想着，这儿现成有个人来了，怎么能不用呢？
以纳兰二公子的才华，改个戏可是不在话下的。
第二日佟心玥就抱着戏本子出去了。
她总不好直接跑去侍卫们住的地方，那不太像话。
最重要的是，消息很容易传到玄烨那里，玄烨很容易出个门就抓了个现行。
不如就在她的冰库小院子这儿见面。
这里往后几个月都是她的地方，敞亮通透，见人也方面，只要亮明了身份做了记录，御前侍卫也能进来的。
她也没干什么坏事不是么。
可没成想没等来纳兰性德，倒是把她自个儿的亲大哥等来了。
叶克书看着佟心玥，说：“玥儿，性德要预备考试，不能来，托我给你致歉。曹寅也不会来。”
叶克书同妹妹一块儿坐在长廊上，今儿的杏花不知怎的，味道竟是清淡了许多。
佟心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直盯着叶克书：“是皇上让哥哥来的？”
叶克书也没承认，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玥儿，曹寅若还不能定下婚事，皇上要给他赐婚的。他是同皇上一起长大的，要自己选个喜欢的妻子，不是难事。”
“可他也不能犯傻，把和皇上这么多年的情分都磨没了。”
佟心玥挽住亲哥哥的胳膊，望着花藤架子丽丽透出来的零星天空说：“咱们还不是住在宫里呢。可住在南苑，和宫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不能回家。哥哥如果想回家就可以回家。我以前没进宫的时候，见了谁都能叫哥哥，现在连见人都不许了。我只是他的表妹，还不是他的妃嫔呢。”
“我又不是个物件，任你们摆弄来摆弄去的。我为什么不能还是我自己？”
“哥哥，我想回家了。”
这话说的，叶克书的心都要碎了。
第28章
叶克书是真的心都碎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 阿玛额娘，还有他和德克新，都宠着佟心玥。
一家子亲人在一起, 自然是怎么样都好。
都希望小姑娘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随便她怎么高兴怎么过日子。
这到了宫里，太皇太后和皇上再怎么宠着，又怎么能和家里一个样呢？
更别说是自个儿家了，还有伯父家里, 这一辈也是没能生个女娃娃, 那边的这一辈的堂兄弟们，也都是宠着玥儿的。
“哥哥给你想办法。”
小姑娘都没哭, 叶克书却觉着，这瞧着可比在家那会儿哭闹着不进宫的时候要让人难过心疼许多了。
稳重的佟家大哥扪心自问，皇上是主子，是要紧的，可眼前这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从小爱宠着长大的, 怎么能不疼爱到心里去了？
也不知有什么可以两全的法子, 但叶克书这一颗心, 到底还是偏向亲妹妹的。
佟心玥撅着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还不是要听皇上的？皇上不叫你来, 你也和曹寅还有纳兰家的二公子一个样, 来都来不了, 见也见不上。”
这话可说着心酸了。
叶克书说：“不会的。玥儿, 咱们可是亲兄妹。大哥一定给你想办法，大哥肯定能给你想到办法的。”
佟心玥眸光微动，看向她亲大哥：“哥哥真的想帮我？”
叶克书当然点头：“哥哥是心疼你。”
叶克书是要想个万全之策，解眼前之局。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 可能需要想几日，琢磨透了就好了。
佟心玥却说：“我知道哥哥心疼我。那眼下我就有个法子，不用哥哥自个儿去想，也不为难哥哥的处境，我想哥哥用这个法子帮我，哥哥愿意吗？”
叶克书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叶克书说：“你说。”
佟心玥就说了。
叶克书一听，倒是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是为了这个。难怪皇上他要不高兴了。”
佟心玥道：“他再不高兴，这也是个实话。”
叶克书将佟心玥的胳膊揽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慢慢的和妹妹说话。
小时候兄妹几个在一处，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说的都是什么吃的玩的，没想到妹妹长到十二岁，却要坐在一起说这些长大了的话。
明明妹妹还小呢，却还要为将来早早打算。
“先时觉得你还小，有些话哥哥心里想了，倒还不知道如何与你说。却没想到咱们的玥儿心里是这么明白的。”
叶克书小声说，“玥儿，哥哥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曹寅？甭管是什么喜欢，就问你是不是瞧着他最顺眼了？你要说是，哥哥心里就有数了。”
佟心玥都忍不住笑，也小声道：“要是让阿玛听到了你说这个，阿玛肯定要揍你的。”
叶克书嘀咕：“揍我，我也要问清楚啊。”
佟心玥轻轻一笑，目光顺着天上的飞鸟远走：“哥哥，喜欢是什么？人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的。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做什么就一定要喜欢别人？我这样好，阿玛额娘，还有你们从小爱护我宠着我，每天都夸我是最好的小姑娘，怎么就不是曹寅他倾心于我呢？”
如果婚事是离开宫里最快的办法，那就只是个办法和渠道了，没有别的。
叶克书懂了。
佟大哥眸中俱是欣意：“哥哥明白了。科尔沁的那只海东青跟着你，真是相得映彰。曹寅这小子，还得再历练历练。”
叶克书想，若是皇上想留下妹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这个妹妹这么有个性，眼睛里瞧着的，是身畔之人的真心，别的，恐怕难以打动她分毫吧。
皇上有个表哥的身份，可这手段，这身份，将来前路漫漫啊。
叶克书不想了，做主子的，也不需要御前侍卫操这份心嘛。
叶克书说：“你要哥哥做的事儿，哥哥一准儿给你做成了。你就等着听信儿吧。”
“阿玛也在跟前当差，若是心里不顺意了，找个合适的人传信，还有阿玛给你撑腰呢。”
叶克书相信，在阿玛心里，自家的宝贝女儿肯定也是最重要的。
佟心玥说知道啦。
送了亲大哥走了，佟心玥也没有就走。
冰库伺候的奴才过来问，佟心玥说今儿不开工，就把人都打发走了。
她好好儿的在小院子里的长廊底下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四两和枝音姑姑走了。
说不开工就不开工。
当谁没有脾气似的。
今儿不干活，就陪阿尔纳玩。
阿尔纳当然是最高兴的。
佟心玥带着阿尔纳去了猎苑。
她身边跟着一群人，伺候阿尔纳还有一群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人家还以为是皇上来了，结果不是皇上。
可佟家三姑娘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而且太皇太后和皇上对佟三姑娘的喜爱，那可是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的。
人家自个儿的出身也不差，这样的人，奴才们哪儿敢得罪呢？自然是热情的好好的招呼着。
佟心玥骑了马，拍拍阿尔纳雪白的翅膀：“去吧。去玩儿吧。好好玩儿，但别伤着它们了。你也不是为了吃，就陪着我玩一玩就好了。”
阿尔纳可不缺吃的，就却玩的。
有了这句话，这一人一鸟是真的玩疯了。
猎苑里没有什么大型的厉害的猛兽，都没有放出来，全都是兔子狍子之类的猎物。
阿尔纳也不吃它们，就在后头追赶驱赶，自个儿给自个儿练技能，然后把人家抓住了就给放了，再加上佟心玥在后头跑马跟着。
整个猎苑都让这一人一鸟给闹得热闹起来了，整个就是一鸡飞狗跳的。
就这么玩了好几天，谁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先问上了：“玥儿，怎么不去冰库了？”
小姑娘这段时日运动量还是挺大的，听说阿尔纳回来的饭量都大了一倍，在太皇太后跟前用膳的佟心玥，一顿都能吃两碗饭了。
这当然是好事嘛。
但太皇太后觉得，还是可以问一两句的。这丫头不高兴，完全可以找她，她给佟丫头做主。
佟心玥笑眯眯地说：“最近没灵感了。教手艺的师傅不能来了，我正琢磨呢，要停工几天。”
“玥儿还要想戏折子，可费心思了。太皇太后就容玥儿偷懒几日吧。玥儿就是个懒丫头啊。”
太皇太后听着，这哪句话不是意有所指啊。每句话都是。
佟丫头是闹脾气不高兴了。
两个人的事儿，太皇太后都知道，也都听说了，可这个可不好管。
但太皇太后心里还是偏心小姑娘的。
这是佟家的丫头，可从小到大，尤其是进宫以后，在她跟前陪伴是最顺心可意的，也不知道怎的，倒是从小养大的孙儿还靠后呢。
大概呢，也是因着自个儿也是这么个年纪过来的，很能体会小姑娘的心思。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皇太后还是容了小丫头更多些。
太皇太后说：“歇着就歇着。你那手上还不舒坦呢，歇几日正好。哀家看谁敢说你懒着。谁说了，哀家就让人撕了他的嘴。”
佟心玥就笑，这下就正光明正大的撂挑子不干了。
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长起来的，个个护着宠着，身上是半点伤痕都没有的，手更是圆润可爱。
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爱出去玩，所以骑马练字什么的，也难免磨出茧子来，她额娘上心的很，总记着叫四两给佟心玥好好儿的保养，所以哪怕活动再多，小姑娘还是白白嫩嫩的。
到了这会儿，活是多了，可四两同枝音姑姑一起，也没叫茧子起来，但凡有一点儿迹象，都要按下去。
佟心玥天天拿冰刀铲做冰件，真要是放任不管了，那这双小手还不知道给糟蹋粗糙成什么样儿了。
汤若望早几年去世后，玄烨这里的课程就由南怀仁接手。
玄烨上课上的有点心不在焉，心里想着的是小表妹那头的事。
南怀仁教的，他就是心不在焉的听，也都能记在心里，都能掌握得住。
可今儿才听了小半个时辰，就慢慢发现不对味儿了。
南怀仁今儿没按计划讲数学，倒是说起什么男女之事来，说的是表兄妹成婚的坏处。
玄烨现在就听不得这个，偏生南怀仁还说这个，他这儿脸色一沉，南怀仁还在那边兴致勃勃的说什么，表兄妹成婚，这孩子不但生不下来，就算侥幸有了，也会小产，对产妇的伤害是巨大的。
玄烨身边的小太监一个劲的给南怀仁使眼色，洋大人才缓过神来，稍微停了停，体贴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臣停一会儿，请皇上歇歇。”
玄烨哪歇得住呢？
问他：“今儿这课，谁让你说的？”
南怀仁说：“皇上，臣是有感而发。”
是有感而发，但也是有人把消息故意送到他跟前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南怀仁顾不上这个。
他是知道大清的这些婚俗的，起先觉得无法干涉，现如今瞧了不知道谁统计的，才知道就单皇城里这表兄妹成婚过日子的结果就没几个好的，这位洋大人就起了心思的。
想把这事儿拿出来说，请皇上颁布法令，不许再有表兄妹成婚的事儿了。
至少要慢慢的禁止这个婚俗。等人都知道了这事儿不得好处，自然就没人这样做了。
“你这是要忤逆朕。”玄烨说。
南怀仁大惊失色：“皇上，臣不敢。”
玄烨眸色深沉，垂眼道：“还要剜了朕的心肝。”
第29章
南怀仁是全面接替汤若望的工作的。
早先鳌拜要扶植自己的人, 任由人构陷汤若望与南怀仁，这两位洋大人蒙受冤屈在狱中好几年。
也是玄烨给他们平反的。
南怀仁在大清为官，几乎与满汉大臣一样, 对皇上是万分崇敬尊崇的。
可他骨子里，总还是有些洋大人的气性在的。
要不然也不会明知道官场里没那么简单的事情，不会再明明吃过亏之后，还是在看了数据之后来管这摊子事。
他也不管是谁把这事推上来的，只觉得自个儿能说一句话是一句话, 能做一点事是一点事。
尽管在外头, 在大洋彼岸的那些国家里，也不是真的就将表兄妹或者是近亲通婚给完全禁止了。
可没想到事儿到了皇上那儿会变得那么严重, 什么挖了皇上的心肝什么，把南怀仁都吓死了。
这位南大人还很有用来着，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况且皇上这句话也不是要治罪的意思。
玄烨就那么一说，过后就不做声了，好似也没有注意到底下跪着的南怀仁脸都白了。
跟前伺候的梁九功心里明镜儿似的, 皇上这就不是对着南大人在想事儿呢。
眼前这僵局久弛可不好, 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又是一桩事端, 要是又把南大人给构陷进去了那可怎么好。
皇上这儿, 可不宜为了这事儿闹出什么来。
再说了, 这表兄妹什么的事儿, 这哪儿是旁人能说什么的呢。为了少掉几颗脑袋, 为了不叫事儿传出去, 梁九功悄悄的就把南怀仁请到隔壁压惊去了，皇上这儿自然照常什么事都没有。
有小太监送了茶上来，梁九功让南怀仁喝茶，也不急着回去, 慢慢提点他几句。
“南大人甭管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想的这么个主意，往后可都别说了。只管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再说了。”
梁九功道，“大人是常跟着皇上的人，难道还不晓得皇上心尖子上最护着的是哪一位？表兄妹这婚俗要是给禁止了，这不是戳着皇上的心了么。”
“您说，这话是不是以后不能再提了？”
南怀仁也确实是久在御前侍奉的人，很多事情还是知道的。
梁九功一提醒，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皇上的小表妹不是就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么？
而据说，等这位佟家三姑娘长大之后，就直接入了后宫成为表哥的妃嫔，这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
那位佟家三姑娘常常出入宫廷，南怀仁记得自己见过的，是个非常漂亮活泼可爱的勋贵小姐。
似乎小时候还跟着皇上去过汤若望的课上。那时候作为汤若望助手的自己，也是很有些印象的。
是非常聪明灵秀的姑娘。
南怀仁天生的悲悯之心启动，他说：“我那里有个案例。有一对表兄妹成婚后，频繁有孕，因为孩子总是保不住，于是频繁生产。没几年就弄坏了女方的身体。这样的比例在表兄妹成婚的婚俗中是占据很大一部分的。”
“要是皇上执意如此，佟家三姑娘说不准真要没命的。”
这洋大人不在皇上跟前，说话都不带拐弯的。
梁九功一听都吓死了，哎哟一声，连忙捂住南怀仁的嘴巴：“南大人诶，您别说了！奴才求您了！”
闭上您的嘴吧！
－
南怀仁的话，比佟心玥那会儿说的还要直白些。
他还是做了一些功课到玄烨跟前来的。有一些数据和案例拿在玄烨的跟前。
玄烨看了。
其实眼前就有一例，只是谁也不肯去想着罢了。但一定要想，不就是先帝爷和那位归回科尔沁后又再度低调嫁人的静妃么。
也是表兄妹，没得个孩子，没得个善果。
玄烨真不愿意想这些，想的心肝都不痛快。
把南怀仁带来的东西推走，早有机灵小太监全拿走了，碍着皇上眼的东西，一把火烧了干净，还留着做什么。
玄烨叫了冰库的管事来，又叫了太皇太后那边管着几班女戏的嬷嬷来。
问了话，说的都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的话。
佟三姑娘没有来，这些时日就没来冰库，连门都没进去过。
太皇太后许诺佟心玥能改戏排戏的事儿，玄烨这儿是知道的，毕竟来寻性德去改戏的事儿，他也知道，只是纳兰性德没去，小姑娘一下也没往改戏的地方去。
还真就跟她说的似的，生气了就不开工了。
连给他做的生辰礼物也不做了。
玄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边天天去猎苑闹腾，他倒是去过好几回，结果每次去了都扑空。
有时候想着悄悄去，一丝风儿也不透露，去了肯定能把小姑娘给抓住。
结果呢。他是悄悄去了，结果人家扭脸就骑马走了，阿尔纳呼啸着飞走，他追上了人家也不理他，结结实实表现了一回小姑娘生气是个什么模样。
玄烨是真没脾气了。
实在心软，也实在惦记，实在舍不得她这么生气，虽然知道很有小姑娘生气是做给他看的，但玄烨还是不想了。
就这么着被不理会，他难受。
“去，叫性德和曹寅来。”
玄烨妥协了，让步了。
小姑娘精心给他预备生辰礼物这么些时日了，他是真心看在眼里的，人家很认真，一点没有敷衍的意思。
人家对他这个亲表哥其实是很上心的。她就是，就是被那些话，那些别的人和事给吓着了。以为他们的将来也是那样的。
玄烨不愿意佟心玥的心血被浪费，他很想知道那冰库里摆着的神秘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想亲眼看见，想收到来自表妹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佟心玥知道自己这是拿捏玄烨，但是有用就行，不是么。
小戏台那边也有个小池子，里头也有早开的莲花。
只是池子没有太皇太后爱去的那个湖那么大，这池塘也放不下莲舟，不能泛舟赏花，就只能坐在边上看看。
佟心玥坐在廊下看看花，也等着人来。
倒是远远的有人来，她坐着，站着的枝音姑姑倒是看得很清楚，和她笑道：“素日倒是都说纳兰家的二公子长得是最好的，今儿一见，果然是芝兰如玉。”
佟心玥也瞧见了，纳兰性德穿的衣裳是侍卫的常服，深褐色的，不打眼，但架不住人出挑，瞧着也挺好的。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几个人。
佟心玥也想到了，玄烨肯松口，但绝不会容许纳兰性德一个人来的。
有人跟着也成，在这宫里，或说在南苑行走，哪个身边没人呢？就是她自个儿，身边也是极少离人的。
人还没走到，佟心玥就和枝音姑姑说笑话：“姑姑说，纳兰家的二公子是不是这儿长得最好的？”
枝音姑姑说：“要奴才说，咱们皇上才是长得最好的。不过这话，奴才不能外道去说了，要不然，有评论主子的嫌疑。”
佟心玥只管笑，过了片刻才说：“要是表哥在这儿，听见姑姑这样说，也会高兴的。”
枝音姑姑也笑：“若是姑娘也这样说，皇上就更高兴了。”
佟心玥心里哼了一声，她才不说呢。
走近了才发现，纳兰性德身边跟着两个太监，竟还有个曹寅。
对上佟心玥眼中的疑惑，曹寅行礼后说：“皇上说，让臣来看着。”
也叫了两个太监来，但皇上还说了，让他跟着纳兰性德来，然后就从旁看着盯着。
曹寅是真没想到，自个儿有朝一日能从被盯的人变成了盯别人的人。
可这样，反倒是叫人心里有些无所适从了。
皇上这究竟是信他呢，还是不信他呢。总也不好说。
但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曹寅还是得办好。
只是心里头总还是有些嘀咕的，皇上叫他来看着，那岂不是就是说皇上怀疑——
曹寅盯了盯纳兰性德，心里想，不能吧——性德他不是将要定下婚事了吗？
转念又想，佟三姑娘这样好，又有什么不能的。
他早听说了，纳兰家父子都一块儿送了东西到三姑娘跟前，送的东西大大方方的也叫三姑娘收了。
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私物，可说是谢礼，曹寅想着，那明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话，这样送了东西还带着纳兰性德一起，保不齐就是有什么心思在的。
“走吧，咱们一块儿先去瞧瞧戏。”
佟心玥在前头走，两位各有风格的御前侍卫不敢越过她去，都在身侧稍稍后一点的地方跟着。
佟心玥往左瞧瞧，先看曹寅，见曹寅望过来，她对人家一笑，曹寅也笑，片刻又垂眸不看她了。
她就去看纳兰性德，也转头就对纳兰性德笑，纳兰性德回以微笑，两个人注目了一会儿。
曹寅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哦，我这现在心里是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滋味了。
我这今儿就是纯看着，还没我什么事儿呢。
今儿是三姑娘请纳兰性德来改戏的。
曹寅想，早知道我也去考科举了，我的才学就比纳兰家的二公子差了吗？
我也能改戏的。曹寅想，回头我就去找皇上要上进，苦学十来年，曹家这位大公子未必不能考个进士来瞧瞧的。
三姑娘会喜欢进士吗？
曹寅想，若是同皇上天子之身比，就算是进士出身，怕也是不够看的吧。
况且奴才，拿什么和主子去比？
就只这么一照面，曹家大公子就自个儿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洪流之中了。
第30章
这儿的小戏台不常用, 很凑巧的是，和冰库这个小院子离得还是挺近的。
当初为什么修起来呢，说来也是巧了, 就不是为了给主子们看戏的，是为了若是养个戏班子，就可以叫几班小戏在这儿练习，因为这儿清静，少有人来。
倒正是被佟家三姑娘给用了。
还不必走远, 倒是来回两头都方便, 见人做事都便利。
今儿个女戏也来了，可以让纳兰性德又听戏又看戏本子。
佟心玥还没开始着手改呢, 还是原来的戏本子，也还是原来跟着太皇太后看的那些剧情桥段。
一对儿金陵出身的表兄妹度过了种种磨难，最后终于生活在了一起。
这故事没有具体的年月考究，更没有什么王朝的映射，就是没有出处, 没有考地, 就是民间的一则小故事扩充的。
是戏班里头的女先生改的, 这女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唱戏的, 年纪大了没嫁人, 自己梳了头发留在戏班里头, 和女戏们一块儿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年轻的时候戏唱得多, 倒未见得有什么才华，可是改个戏还是能的。
但这份能放在纳兰家二公子跟前，就不凑看了。
佟心玥要纳兰性德听一道，然后就大刀阔斧的改了。
这来的人, 谁心里头没有几道曲折呢？可都是御前侍奉的人，刚一入耳一刻钟，门门道道的就听出来了。
纳兰性德心里就嘀咕了。
早先得了三姑娘邀请的时候，他心里还庆幸，要是为了这个，就能和三姑娘有所接触了。
结果皇上不许他去，曹寅那头，似乎也有什么事儿。
可他向来为人不打听朋友的私事儿，也没问过什么，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没过几日，皇上又叫他来了，还让曹寅跟他一块儿来。
纳兰性德来是来了，但这几日再迟钝也知道了，皇上和佟三姑娘是闹了别扭才有这么一出的。
可到底为什么闹别扭，纳兰家的二公子自持君子，并没有到处打听。
只是这戏一上手，纳兰性德就有所感触了，该不会，是为了这出戏吧？要不然怎么这样巧，这戏是唱的表兄妹，还偏偏要改了？
纳兰性德问：“三姑娘想如何改这戏？”
佟心玥没开口，听了几句唱词，才指着那女戏道：“二公子也听见了，这演女孩儿的可着实凄苦。从小婚事就定给表哥了，家里父母都不在了，兄嫂可没少说什么风凉话，自个儿挣巴着长大了，成了婚也不好过。表哥心中另有所爱，她为求生存之地只好委曲求全。”
“这曲儿唱的是一个终成眷属幡然醒悟，可世上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儿？十几年的苦楚就这么一句回心转意就烟消云散了？我没看见就罢了，既看见了，那就不能够。”
“表兄妹就不能在一块儿。二公子和曹寅知不知道啊？你们也是读书人，该知道的。我就想改一改，叫表妹自己好好过日子，两个人和离了，一别两宽，各自精彩。这多好。”
好家伙。
纳兰性德一听就晓得了，皇上生气原来是为了这个。
难怪前几日听南怀仁上课好好的，没到时间就把人家南大人赶出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必是南大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这前后一串起来，纳兰性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表兄妹不适宜成婚，这话自古就有，也自古没人愿意听。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就是一个随心。
纳兰性德心里是愿意的。愿意相信情，总觉得那害处未必是人人都有的。
他也不是自比皇上，但是和皇上也有点儿相似。
他和表妹也是从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后来表妹去了江南，几年没回来，但家里的意思，额娘的意思，是想给他把这桩婚事定下来的。
只是阿玛额娘的意思不一致，阿玛瞧上的是别家的姑娘，因此婚事还需商定。
纳兰性德觉得表妹柔婉，从小儿的情意，和别人是不能比的，所以也倾向于这桩婚事，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还是只能等着额娘说服阿玛。
可听听三姑娘的话音儿，三姑娘这样打抱不平，难不成是不愿意的？
心念电转，纳兰性德就瞧了曹寅一眼。
曹寅没明目张胆的瞧着三姑娘，只是那双望着戏台上的眼睛如灿如星的，来的时候可没这么亮的。
纳兰性德心下一动，他说他的婚事暂缓，莫非跟三姑娘有关？
哎，这不是——
纳兰性德这心里可左右为难了。
皇上说了，要他听三姑娘的话，可听三姑娘的意思把戏改了，皇上那儿如何交代？
若是不改，那就更不成了。
纳兰性德一咬牙：“三姑娘说怎么改，臣就怎么改。”
皇上肯叫他来，就是与三姑娘和好的。皇上都这样了，他犟着做什么。
佟心玥就笑：“早就听说二公子文风昳丽细腻，我就是瞧准了这个才请二公子来的。这戏中，瑾瑜表妹并非无情，表哥也不是全然绝情。大约也只有二公子能体会他们之间细微的情意变化了。”
“二公子虽尚未婚配，但天生细腻动人，最会观情，想来笔触也是一定会贴合人物的。这出戏是要在皇上万寿节的小宴上唱给皇上看的，二公子要尽全力才好。”
佟心玥要的是荡气回肠的一段感情，不是要一个破碎的作品去指斥玄烨，是希望玄烨看了这个故事愿意答应她。
所以，一定要和她亲自雕琢的那个生辰礼物一样尽善尽美，完美无瑕。
纳兰性德微微垂眼，三姑娘不吝夸奖，是真心赞人。
可向来写戏写文的话，满人是瞧不上的。就连阿玛都说他不必在这上头做太多，只要过得去就好。
偏偏是三姑娘说这些。他自个儿的表妹也是这样的意思，只是表妹性子柔婉含蓄，没有三姑娘这样直言。
纳兰性德郑重道：“三姑娘放心，臣一定尽力。”
人都说知己难得。阿玛不爱诗文，可对三姑娘的评价却极正，三姑娘真真是个值得相交的妙人。
他从前是眼误了。
方才还有的几分慢待之心，现在全无杂念。
曹寅趁空倒是说了几句话。
曹寅说：“若说老道戏文，最能贴合人物灌注情感的，莫过于是江南的那几位有名的文人了。若是叫他们来写，只怕更加的荡气回肠，回甘十足。”
佟心玥眼睛还在戏文上，也没看曹寅，只笑道：“你倒是比我更敢想，现下这个时候，哪有这个时间和条件请江南大儒来？纵然是请了，他们就愿意入京了么？”
“你们是读书人，对江南大儒风闻已久，怕是自个儿都还没接触上吧。等将来皇上旨意到了，说不准就见上了。”
纳兰性德一心一意的改戏去了，没注意这边的话。
曹寅目光都微微一颤，问佟心玥：“三姑娘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佟心玥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我都几日没见你们皇上了？我能听见什么风声？”
“只是呢。”
佟心玥跟纳兰性德一人一份戏本子，两个人各自改改，回头商议过后再合并。
事先不知道曹寅要来，也没预备曹寅的份儿，就只管让曹寅听戏罢了。
横竖这戏佟心玥听熟了，过耳风过去，也不会影响她改戏。
谁知这曹寅不听戏，要和她说话，那就说吧。
佟心玥笑道，“只是我知道。鳌拜的事儿不是完了么。他当年随同入关，许多事不是他经办的，但他是代表朝廷当政了好些年的，也算在他头上了。”
“朝廷要树立形象，挽回民心，莫过于让人知道朝廷求贤若渴满汉一体的心思。读书人的民心是最要紧的。皇上从来都督促你们读书，自个儿也拼命读书，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么？”
“读书人要敬仰朝廷，敬仰皇上，皇上做出表率来，读书人出头的日子就到了，这是正道。所以我才说，你们只管等着就好了。皇上天纵奇才，自然什么都会安排好的。”
曹寅此时心中震动非比寻常。
他也不懂，为什么每见三姑娘一次，就能被三姑娘的话给震撼到。
三姑娘为什么就这么聪明呢？三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
三姑娘和别人都不一样。
三姑娘为他指明方向，三姑娘好像神明。
大概是曹寅的目光太意动，佟心玥轻轻咳了一声，曹寅才慢慢回神。
他低声说：“姑娘对皇上是最了解的。”
“那倒不是。”
佟心玥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笑道，“你们皇上心深似海，我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就是见天儿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博远广记，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我天天跟着学，看着看着，心里就琢磨出来了。”
纳兰性德听了一耳朵，肃然起敬：“太皇太后确实是大清宏福之所在。”
纳兰性德与佟心玥说戏说文，曹寅就不说话了，静默的坐在那里似听非听，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满了一个多时辰，佟心玥就说散了。
小戏台这儿静下来，佟心玥散了散身子骨，枝音姑姑端了五红汤来给佟心玥补身，小姑娘一气儿都饮尽了。
“痛快。”佟心玥话一出口，身边的人倒是都笑了。
枝音姑姑说：“姑娘说的就跟喝酒似的。”
佟心玥还没接口，身边的人跪了一地，给皇上请安。
玄烨来了。
满池莲花摇曳，远远的蓬草都长得高高的，可是再高也挡不住夕阳西下。
玄烨一身朱红衣裳，乘风走来。
他的东珠可真亮啊，一片金麟雪色，富贵非常，还真的是很漂亮很金贵的。
佟心玥想，我为什么不就走呢？因为我知道他要来。
不想回去见，就在这里见，挺好的。
佟家三姑娘为什么愿意见了？因为皇帝表哥听话，所以可以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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