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大约是不想让佟心玥担心, 嘴上隆科多说的那两个燎泡，倒是没有那么的明显，仔细看过去, 像是被什么细粉遮盖过的，就跟上过妆面似的。
几乎和玄烨本身的肤色一个样了。
佟心玥和玄烨离得不算远，往前走两步动了动鼻子，没问到什么药味，只有玄烨身上一贯的清冽气息。
玄烨可不会放过小姑娘这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他扬眉微笑：“玥儿, 做什么呢？”
小姑娘这个模样，特别像一只不设防的小兔子。玄烨想着, 要不是他尚能克制自己，他真的很想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像太皇太后总是揉搓她一样去挼她。
这无关情yu。只是出于疼爱之心，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也是心中不能抑制的喜爱。
佟心玥微微抿唇，说：“哥哥嘴上这个, 不能用细粉盖着, 回头会越来越重的, 也会很疼。哥哥还是要上药的。”
玄烨唇角笑容扩大：“好。回去就按玥儿说的办。”
被小姑娘关心了, 真好啊。小姑娘还是很在意他的嘛。
佟心玥想了想, 还是说了一句：“哥哥要保重身体。”
玄烨还是笑：“好。一定保重。”
佟心玥瞧玄烨这个样子, 似乎是压根就没听懂她的意思。但罢了, 要让她说的更明白些, 她也做不到。
横竖是玄烨自己的身体，他要是熬不住了，自会去让自己放松的。要她费什么心思呢。
皇上身边那么多人看着呢，太医也多得很, 提醒皇上的人就更多了，她倒是用不着担心这个。
依依话别，终有尽时。
佟心玥自是要走的。
玄烨也没有想要强留她，也没想着要耽误她的时间，想要说的话是说不尽的，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但有个人，怕是心里着急了的。
玄烨说：“三姑娘就要走了，你还藏着不出来，是不是想等人走了再偷偷躲起来哭啊？”
佟心玥一抬眸，就见外头进来一个人，是纳兰性德。
佟心玥一瞧就心里明白，这大约是来送敏惠格格的。
只不过——
佟心玥没瞧见有人去请敏惠格格来。就这个节骨眼上，纳兰性德和敏惠格格是不该见面的。
这对两个人都不好，对纳兰性德将来的福晋也不好。
对好不容易没了死心的敏惠格格就更不好了。
要依着佟心玥的意思，就该这一生都不要相见了。省得糟蹋了敏惠格格的性命。
纳兰性德说：“臣也来送三姑娘。”
佟心玥就笑了，片刻后敛了笑容，说：“我与格格说了，要好好过活这一生，她似乎也听进去了。至少不会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其实二公子也是一样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我一个小姑娘对你说怎样的话，二公子心里一定都是明白的。前尘事了，二公子往后的人生刚刚开始，还是不能让后头的事也跟着二公子沾染了这样的心境。二公子好好振作，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纳兰性德点头：“多谢三姑娘赠言。臣记在心上了。”
三姑娘兰心蕙质，说这些话与他，是怕他也要寻死觅活的吧。
其实纳兰性德不会了。只要敏惠能好好活着，他也能咬牙活下去。哪怕是很难。
纳兰性德说：“臣想用琴曲话别。不知道三姑娘觉得可否？”
敏惠大约不再有死心。愿意远走重新开始，这自然是好事。可是纳兰性德也担心自己贸然做出什么事情来会伤害刺激到敏惠，来送别都是小心翼翼的。
佟心玥是最了解敏惠情形的人，纳兰性德愿意听从三姑娘的话。如果佟三姑娘说不行，那么，他就只会默默送别心上人的离去。
佟心玥瞧了一眼纳兰性德带来的琴。
和敏惠的琴是很像的。仿佛是一对。那这个就一定是敏惠格格送的了。上头的刺字，也像是女儿家的手笔。
佟心玥撩起纱帘往外头看了一眼，杜陵王府的马车正徐徐往山下过呢。
此时弹琴，底下是能听见的。
佟心玥说：“弹吧。二公子情意流转，不必苛求自己此时就放下。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须臾之间就割舍自己的感情呢？天下蜉蝣万物，缘生缘灭，都在一念之间。等时候到了，二公子自然明心空性。”
这其实是戏文里的唱词。是佟心玥自个儿写的。
着实不会是一个十三岁备受宠爱的小姑娘该有的感慨。可偏偏这位佟家三姑娘生在富贵之家，从小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高楼富贵起伏尘事。
太皇太后有段日子，找来的女先生念佛经讲故事，佟家三姑娘结结实实的听下来，这慧根就种下了。
但要说参悟，怕没几个人能参悟。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自个儿就别想做到了。
佟心玥不强求自己。
莫说太皇太后听见人说出家两个字就伤心，佟心玥知晓自己心中有情有意，怕也是放不下这一世牵绊的。
就是这么几句话，却叫纳兰性德红了眼睛。
佟心玥还以为他要怎样缠丨绵丨悱丨恻的琴曲诉说爱意。
听来的，却是她写给玄烨的戏文里的曲子。
是瑾瑜走的时候，表哥来送她的那一段。
那一段曲大气磅礴，是祝福，是叮咛，也是拳拳不舍，更是对彼此的鼓励与坚定的守望。
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心意相通。
佟心玥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人勾住了自己的一点点指尖。
回头一望，玄烨微微红着眼睛望着她。
佟心玥微微一笑：“哥哥又入戏了。”
玄烨低声道：“这不就是你写给我的戏么？存心要我入戏的。”
“玥儿，你要想我。”
佟心玥垂眸一笑，目光灵动：“那哥哥排队吧。我要想的人可多了。”
话音还在亭中缭绕，人都已经跑走了。
玄烨轻轻摩挲自己的指尖。还好。这丫头没有一口回绝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松动吧。
玄烨感觉一向敏锐。
纳兰性德在这儿都哭成个泪人了。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玄烨想，朕倒是有些感同身受。但是哭成这样也太丢脸了。朕容他一回，以后不准再这样。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也往肚子里咽。给朕忍着。百忍成钢，将来就知道出路在哪儿了。
玄烨只叫隆科多进来。
没有玄烨的话，隆科多尚未走。
佟心玥不知道的是，除了太皇太后安排的人，杜陵王府的人，明面上安排的这些人外，玄烨还在暗中安排了人保护他们。
尤其是佟三姑娘的安危，是重中之重，玄烨一再交代的，这是最重要的任务，不允许佟家三姑娘此行有任何的闪失。
佟三姑娘一路跑回去，面上瞧着几个侍卫跟着，实际上暗地里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都在保护她。
隆科多晚一点回去没关系的。他动作快，一打马就追上去了。
暗地里的这些人员，都归在隆科多手下，由隆科多一人调配安置，别人谁也不会知道。
玄烨此时神色威重，丝毫不见方才在佟三姑娘跟前的柔软情态。
对着跪在跟前听命的隆科多说：“朕要你将玥儿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你记住，是毫发无损。”
隆科多说：“奴才遵旨。”
玄烨道：“你们走山东，暂且不变。先去两日，若有变化，再行改道。你记住，叫你查的事情，不要走漏消息，更不要打草惊蛇。别自个儿逞能去招惹那些人。你要记住，若果真是反贼，你要护住的是玥儿。”
隆科多应是。
亭中纱帘慢慢被风吹起一角。
玄烨远远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那里面，有他最最放心不下的小丫头。
可是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人拘在乾清宫里，哪儿也不叫人家去。
要真是那样，太皇太后第一个就要打断他的腿吧。
山东的事，很复杂，牵扯到朱三太子。
而且不止山东一个省份，接下来他们这一行所经过的每一个省份，恐怕都有人参与其中。
毕竟江南之地最为富庶，若是他们想要东山再起，自然是要以江南为根据地再行光复的。
玄烨是有意收复天下读书人的心。没想到博学鸿儒科一开，倒是把个消失多年的朱三太子给翻出来了。
要是这个是真的，那么前些年的几个就都是假的。
要是这个是假的，那么，是不是还有真的呢？
这都是未知数。
－
佟心玥回了队伍里。
也没急着回自个儿的马车上，而是去了敏惠格格那儿。
果然一上去就瞧见敏惠格格哭成了个泪人儿。
还能听见外头的琴声呢。
但是琴声悠远，随着马车的行进，曲子终有时，自然也会停下来，也会有听不见的时候。
佟心玥心下一叹，过去将敏惠格格抱在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敏惠格格带着哭腔说：“我心里很明白的。”
“我这一去，和他就是永别。再也不会见面了。”
就像戏文里的瑾瑜和表哥一样。此一去山高水长，再难有相见的时候。
瑾瑜走了，就真的不会留恋爱过的人吗？
敏惠格格哭着说：“三姑娘，真想给瑾瑜一个人生完满，和爱人团圆美满共看人间的结局啊。”
佟心玥眨眨眼睛，心里有那么一些些的为难。
心说，要不，格格您给自个儿出个同人本呢？
出个同人本，弥补一下心中的遗憾，也是挺好的吧。
第62章
隆科多还真是说得没有错。
佟心玥这一趟差事, 其实也是少不得山山水水游玩一程。
这人出了门，自然是心情开阔的。就连敏惠格格也瞧着是一日比一日的心情好了，也不再望着那张琴出神, 也不再轻抚琴身默默垂泪了。
佟心玥觉得这是好事。
至于其他的，那就要慢慢来了。
走到山东的时候，佟心玥瞧着街上热热闹闹的，可她在宫里那段时日真是没有白呆着的，对于一些外松内紧的暗中局势可以说是感觉很敏锐的。
更别说他们这一行人南下, 自然是要同当地官府打交道的, 这事儿佟心玥没有出面，是让五王爷去的。
常宁回来与她偶然说起几句, 佟心玥就上了心。
山东这济南府瞧着就是怪怪的。若说是像什么呢。
就很像那会儿玄烨布局要擒拿鳌拜的时候，面上看着是一切太平的模样，但实际上暗潮涌动，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的。
他们一行人在当地官府眼中，那自然是京城来的贵人, 身份不可小觑。
专门腾出来一个顶好的宅子给人住着。
到了济南这几日正好下雪了, 没想到还冷得很, 整座宅子都是银装素裹, 一院子的梅花都开了。
佟心玥和黄昏时才回来的常宁说过话, 也没有久待, 就让常宁歇着了。
这天气不好, 哪怕五王爷如今身体已经好上许多了, 但他这旧病会因为天气不好，尤其是冷的时候回复发，所以还是要好好的休养的。
这身边都是体弱的人，佟心玥当然要体贴贴心些, 差事是不着急的，所幸就在济南住着，等这一段雪停了再走。
否则敏惠格格好不容易好转的咳嗽怕是又要发起来，而常宁这儿还要防着着凉生病呢。
佟心玥心里没搁着什么事，和常宁说过话，心里也装了几件事，走着走着，就驻足看雪看梅花，看那明亮的大月亮。
枝音姑姑和四两那是贴身跟着的。
枝音姑姑说：“虽说姑娘身子骨康健，但这样露天席地的站在雪地里还是不好的。姑娘要赏雪看花，不若到廊下去，好好的把毡毯围上，抱着手炉喝着热茶吃点心，暖暖和和的看，不好么？”
枝音姑姑描述的，倒是很好的生活具象。
不过现下，佟心玥没想这么清闲的。
佟心玥问：“三哥他回来了吗？”
隆科多这一路，可真是神出鬼没啊。
佟心玥本来一点没留心思在自个儿三哥身上的。
太皇太后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她对于什么都是半点不担心的。
玄烨将隆科多送到她身边来，也只是让佟家三姑娘更安心了些。
对于亲哥哥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她是半点儿不关心的，也半点儿不干涉。
几乎是给了亲哥哥全方位的自由。
实际上，隆科多受玄烨节制，直属于玄烨管辖调派，没人会对这位佟家三爷发号施令，也没有人敢这样做。
隆科多可以说是整支队伍里最自由的人了。
佟心玥是不用心思心眼子，不代表佟家三姑娘没有心眼。
是什么时候发现三哥不对劲的呢？
在路上的时候，她多是和敏惠格格在一起，人多眼杂的，很多时候望过去，她三哥都是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安顿下来之后，就很不对劲了。
白天还好，主要是入夜之后。
佟心玥有一回夜里，吃着宵夜的时候想同她三哥说说话。结果摸到佟三爷的住处，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起先还以为是隆科多出门有事去了。
可佟心玥等了大半夜也等不到人，心里多半就有些明白了。当夜没有再继续等了，可佟家三姑娘心里也留了心眼。
过后没有声张，悄悄观察几天，就发现隆科多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但隔个两三天，必然是要悄悄出去的。
他身手好，身边也没有人伺候，一个人摸进摸出的，也全然没有人知道，就这么悄悄的飞掠进出，除了佟心玥外无人发觉。
临行的时候，那会儿同额娘还有三哥一块儿吃饭，不就听隆科多说过几句话么。
隆科多是有秘密差事的，不能对外说起。但话里话外的就是这个意思。
佟心玥知道亲哥哥有差事在身上，当然是不声张的，省得坏了他们的布置。
但问一句身边的人还是可以的。
总有别人不知道啊，她这个做妹妹的，总是要给亲哥哥周全的，否则有人真知道了，岂不是心里奇怪么？
自然是叫枝音姑姑和四两暗地里盯着那边的动静了。暗中帮忙遮掩，不让人瞧见佟三爷这边的异样。
枝音姑姑说：“三爷尚未回来。”
佟心玥点点头。
这会儿正是微微雪停的时候，是很小的零星雪点子往下落，要是顺着光影去瞧，很快就分解消融了，甚至都来不及落到地上来。
倒是空气中的水气越来越重了。
佟心玥拢着手，笑道：“那正好。就去三哥的屋里等着他回来吧。”
这就正好能抓个正着。
先前没想着要抓佟三爷的现行，今儿个和常宁聊过后，佟家三姑娘就不能把有些事儿装作看不见了。
隆科多的屋子这边没人，因为有人吩咐过，佟心玥暗地里又周全着，自然是没有半个人过来的。
别的地方都是暖意融融的，就是他这儿，冷得跟个冰窖似的。
屋里炭火炭盆手炉地龙倒是样样都齐全，但是佟三爷成天不在，也没人给他弄这些，这屋里的东西就都是冷的。
佟心玥做了准备来的，也就不必忌讳什么了。
进来了就吩咐枝音姑姑快把火点起来，否则这屋里都没法站人了。
“这可太冷了。”
佟心玥连身上的披风都没解下来，等着枝音姑姑和四两将屋里的窗扇都放下来，然后点了火屋里稍微热乎一点后，佟心玥才在软垫榻上坐下来。
她说：“他也不是整日不着家的，总是要回来休息休息的。难道休息的时候都不取暖的么？这手炉摸起来跟冰似的。难道一回也没用过？”
四两说：“姑娘，三爷在家也不爱用这些的。说是身上热乎得很，用不着这些玩意儿。”
佟心玥啧了两声，青年男人就是不一样，和女孩子真是没法比。似隆科多这个年岁的青年男子，那就跟个火炉似的，冬天都不会冷下来。
说实话，还是有点羡慕这种体质的。
也不知道隆科多什么时候回来，就这么坐着等还是有点辛苦的。
没个什么消遣的活儿，佟心玥干脆抱着毡毯坐在外头的榻上，自个儿看看书，然后时不时研究一下小几摆着的一盘棋，自个儿跟自个儿下着玩。
这屋里的摆设也不差，佟家三爷的身份摆在那儿，能住的地方自然也是好的。屋里原本的陈设就有棋盘和书架，上面也是真的有很多的书册。
是那种没有任何标记的书册，很干净，大约就是放在这儿供客人读的。
隆科多都没动过，佟心玥倒是不客气，拿着感兴趣的翻了两下。
倒是发现这住的地方所供书册不是糊弄人的，基本上都是四书五经的注解，是真玩意儿。
但是这东西没几个人会感兴趣。普通百姓不会看见，八旗的满人更是没几个在意的。
先前是给客人散居的地方，但能住在这儿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客人。
现在他们住进来了，主人家却没将书册收起来，这心思，倒是能往深了琢磨几分。
佟心玥房里的书，和隆科多这里的不一样，但是两边都看了的佟三姑娘此时才发现，书虽然不一样，可合起来看，皆是系出一脉。
这是想说明点什么呢？
又指望着佟三爷住在这儿，能偶然发现或者看见些什么呢？
“你要不是我亲妹妹，这会儿早有人把你捆起来，麻袋套头，丢出去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有人回来了。
潇潇洒洒神出鬼没的佟三爷他不走门，专走窗户。
窗扇被破开，呼啸的冷风中，佟三爷姿态潇洒的跳进来，带来满身的还没来得及收敛的肃杀冷意。
佟心玥哼了一声，又抓过身边闲置的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叫四两：“快快快。快把窗户给关上，外头是不是雪下大了啊。这太冷了。”
话是那么说的，可还是不能把亲妹妹给冷着了啊。
隆科多转个身，忙又跟着四两去乖乖关窗户。
屋里总算是不往外头跑热气儿了。
这儿没人侍候隆科多，隆科多也不会让妹妹的人侍候他的，自个儿利索进了内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把外出的夜行衣都换下来了。
这会儿就是家常的衣裳。
佟心玥抓着他的手，质问他：“哥哥方才说的什么话？是不是瞧着眼前阿玛额娘都不在，你就欺负我了？”
“这出来不能告状，小心我给你存着，回头回去了，我个个都跟阿玛额娘说了。”
隆科多说：“小祖宗，我怕了你还不成么。你哥哥我这会儿都辛劳成这样了。三姑娘行行好，放过我好不好？这嘴上便宜我是不敢再占了。成不成？”
隆科多抓紧时间饮了热茶，缓了一口气，才说：“你堂而皇之的进来，又是在这儿等着我，难道不是猜到这屋子外有人暗中守着么？”
“他们也是知晓三姑娘猜到了。否则早就将人引走了。”
佟心玥倒是默认了。这话也没错，她是猜到一些了。
兄妹之间明人不说暗话。
佟心玥直接问：“三哥，皇上暗地里让人跟着你了，是不是？”
隆科多点点头。
佟心玥又问：“那这秘密差事叫我知道了，皇上可会怪罪？”
隆科多冲着亲妹妹暧丨昧一笑，撑着下巴带着点痞气：“你是谁啊，你又不是外人。我估计啊，他还是巴不得你知道。”
皇上不想玥儿知道，可玥儿要是真的一直不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又去谁哪儿博取谁的垂顾动心呢？
第63章
隆科多在外头跑了一夜, 什么地界都去过了，这会儿倒是真有些累了，可就这么在暖和的屋子里歪着和亲妹妹说话, 也是片刻就恢复过来了。
“哥哥为的是朱三太子的事？”佟心玥没理会隆科多别的话，只问这个。
隆科多笑起来，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这些时日都不关心的么？”
佟心玥自个儿带来的手炉已经不热乎了，交给枝音姑姑去换，佟心玥抄在手里的, 是隆科多尚未用过的一个。
小姑娘抱着手炉窝在榻上, 跟个小团子似的。
佟心玥说：“倒是想不关心来着。但这眼睛没捂住，耳朵也不是封上的, 总能听见看见。”
“太皇太后的差事，也不是单交给五王爷一个人的。他要往出见人，我能去则去，不能去便罢了。可才和他说话，就知道这济南府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是朱三太子闹的。”
隆科多自个儿给自个儿斟茶, 闻言笑道：“可见事情闹得大, 都叫你过目了。”
隆科多也没藏着掖着, 佟三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是朱三太子。前些年皇上尚小的时候, 辅臣当政, 不是也闹过朱三太子的事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 但凡有人顶着这个名头出来闹事, 全都当真的给处置了。这才消停几年啊，没想到又出来一个朱三太子，而这个，大概是真的。要不然, 济南府怎么慌成这个样子呢？”
事儿说起来，真是巧合，也真是气运使然。
玄烨下旨要增开博学鸿儒科，地方上争相送自个儿这边的大儒如今面圣。
面圣的名额就那么几个，各地能不争的头破血流么？哪怕没有得到什么封赏职位，但凡见过皇上的，这回来也都是一层荣耀啊。
济南府这里送上去的，就有一个姓容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生教书，做了一辈子的私塾先生，家里儿孙满堂的，外头更有许多的学生，有不少人都是考取了，更有几个授官的，总之是很不错的。
这老爷子的学问不是孔家一脉的，但有了这样的名望，山东济南府一道的学问大家，都还是很尊重老先生的，也都知道他。
这次就给了这位老爷子一个名额，官府和孔家都是愿意的，就把人这么送到玄烨跟前去了。
这也是难得，孔家愿意在自个儿包圆的名额里头让出一个来，也不全是送孔家的人入京。
本来就是个普通的私塾先生的，实在也没有什么。
偏偏这位容老爷子回来后，大约是太显眼还是如何，总归是这样出名的人，就真的什么都藏不住了。
有人往济南府密报，说容老先生就是朱三太子本人。
他在江浙一地长大，之后成学，最后落户济南府，有学问又做不了别的营生，最后就只能做个教书先生。
人是老老实实的。知道自个儿的身份，半点事情不敢闹出来，将身份藏的严严实实的，只把自己当作普通的大清百姓，就这么教书成婚，生儿育女的，过了大半辈子了。
倒是叫他衍生出一大家子人来。
先前假的朱三太子都杀了，这真的朱三太子还能放过么？
只是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做过。但又确实是朱家的后代。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可若是让人知道了，后果难以料想。
佟心玥只在常宁那儿听了个大概，这会儿在隆科多这儿，听了个齐全，心里也越发明白了。
这事儿是不好办。一个分寸拿捏不好，都是要出乱子的。
读书人这个时候，尤其是山东济南府这里的读书人，就不能出乱子。
佟心玥说：“孔家递了帖子来。给了五王爷，也特意送了一份到我这儿来。我两个都瞧了，给五王爷的倒是还好，我这份，却是言辞恳切，透着那么一股子很想请我去赴宴的意思。”
孔家是当地望族，想要招待设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佟心玥把帖子给隆科多看了，连带着常宁的那一份她也带来了。
“三哥，孔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隆科多点点头，随意将两个烫金的帖子放在小几上。
隆科多说：“事情上达天听，济南府众人惶恐。孔家是读书人的代表，和这个容氏关系并不深。但此事可大可小，皇上还未有定论，他们心中惶恐是自然的。若为了这个容氏影响了一省的读书人，恐怕一二年内，山东的读书人就没有前程与立锥之地了。更怕其中有人罗织罪名排除异己，所以，他们想请你去，先探探口风。毕竟——”
“毕竟我是皇上的亲表妹，还是太皇太后十分关心疼爱的佟家三姑娘，佟家如今，也是煊赫临世了。”佟心玥替隆科多把话说全了。
那个容老爷子，佟心玥是有印象的。
玄烨见人的时候，佟心玥全程作陪，就在旁边坐着，将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的。
玄烨和容氏说过话。因为容氏还挺特别的，是山东济南府送来的，又做了一辈子的私塾先生，教书育人，可以称作典范。
对话没有什么太偏重的地方，玄烨只是简短问几句，都是不出格的话，也都记录在起居注中了。
那老先生倒是激动的热泪盈眶的，但是在御前不敢失态，也不能失仪，后来听说出宫以后因为太激动哭晕过去了，好歹是救过来了没什么大事。
那会儿听着云淡风轻的，现在再听，那就不是当时的意思了。
容氏真的是激动的哭晕过去的吗？难说啊。
佟家三姑娘当初全程都在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外头自然都是知道的。
孔家是真的很看重这一点，所以才要请她。
其实出来后，佟心玥也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待她很是尊重，从未有过轻慢，这是她的出身决定的，也是因为，她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
而且这不是什么后宫嫔妃身份所带来的。若是后宫嫔妃，怕是很难有这样的阵仗和处境。
她不是被太皇太后推到台前来的，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觉中就走出来了。
前人不是没有这样的贵族姑娘，后来也不可能绝迹。
但眼下最耀眼的，还是得看佟家的三姑娘。
“妹妹是想去吧？”
隆科多还是了解自个儿这个亲妹妹的，他笃定道，“妹妹是想和五爷一块儿去。”
佟心玥说：“是要去。”
隆科多眸光深下去：“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佟心玥说：“我去了，可安他们的心。我知道怎么说，也知道怎么做。五王爷虽还未封王，但到底是皇家的人。没有领差事，但也能代表皇家的态度。未曾进入权力中枢，但说起话来，也可以有些分量。”
“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太皇太后又不临朝听政，皇上也不会和我说太多，我斟酌用词，不会让皇上为难，也可以安他们的心。你们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此来说明，就不会妨碍你们要做的事。”
隆科多笑叹道：“玥儿如今是真有气度啊。越来越像个当家理事的大姑娘啦。”
隆科多非要点醒亲妹妹的心思，“你说什么要安别人的心，可这些又关咱们玥儿什么事呢？你啊，无非是惦记皇上嘴上的燎泡，是要替他安旁人的心，是想替他分担一些吧。说什么责无旁贷，其实还有心里有牵挂。”
佟心玥大大方方的承认：“那有牵挂又怎么了？”
“皇上又不是陌生人。他也是我哥哥，这也是做个好妹妹应该做的事情。我要是哄着他高兴了，回头还不是我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我要的。”
隆科多哈了一声，却说：“我如今啊忙得很。也不去理会你的小心思了。额娘说了，你越发要长大了，不许我们窥探你的小心意，也不许有人管你。我也不敢管着你。就只一点，你还要哄着皇上高兴么。现如今，难道不是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佟心玥拍了拍桌子：“三哥，你别说这些了。我就是同你说，我与五王爷都会如期去的。你们要做的事儿千万别漏了，但是我和五王爷的安全你们也要保证。暗地里还得派人跟着我们呢。我总觉得这里头没有那么简单的。”
隆科多深深看了佟心玥一眼，说：“自然没有那么简单。除了官府，除了孔家，除了我们的人，暗地里还有很多人在推波助澜。这也是皇上一定要我跟着你的原因。”
佟心玥的话倒是说完了，可瞧了隆科多半晌，还是把后头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夜深了，她三哥还有一堆事要忙，她也要回去做些准备，有些事可以慢慢商议，不必急于一时。
这些事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决策，想那么多也没有用。
人还没出去，后头佟三爷懒洋洋地声音就响起来了：“那孔家有几个像样的子侄，你们去了，主家一定会让他们作陪。玥儿，你可别瞧着人家温雅动人就动心啊。咱们家不和孔家作亲。”
佟心玥这心火噌一下子就上来了，回头去揪着佟三爷的衣领：“三哥，你这是防贼吗？”
“我问你，你们除了暗地里干的事，是不是还偷偷掩护皇上偷跑出来了？”
玄烨是真的有前科的。佟心玥老早就有这个怀疑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来。
这会儿好了，一股脑都说了。
要是玄烨偷跑出来，她几个亲哥哥那就是‘从犯’。
隆科多痞气一笑，把佟三姑娘反手一抗放在肩膀上：“玥儿，走吧，三哥送你回去睡觉。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皇上怎么会丢下朝中大事跑出来追你呢？”
第64章
佟心玥想纠正隆科多的说法, 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隆科多没给她这个机会。
佟三爷风一般的把她送回去，又风一般的离开了，给佟心玥开口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也还是不知道玄烨有没有偷偷跑出来。
可隆科多明显是在回避她的问题。
只是这个事儿, 除了她三哥，她也没有地方求证去。只好暂且按下不提了。
这回出来，没把阿尔纳带出来，要是把海东青带出来在她跟前飞来飞去的，那就太过于显眼了。
只好将海东青托付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会给她照顾好的。
就是临走之前跟阿尔纳沟通的时候, 这大鸟很是不乐意，嚎叫了好一阵子, 才肯放佟心玥走的。
看它那湛蓝的大眼睛，佟心玥很怀疑它会半路偷偷从慈宁宫跑了跟上来，所以让人一定要好好看着这大鸟。
去孔家的那一日，真是一场大雪，佟心玥觉得来了济南府这么久, 就是这一天最冷的。
但眼瞧着冬天了, 往后只会是越来越冷的, 大约今天的冷在往后看来, 还真是不算什么的。
她和常宁都来了, 孔家的当家人是不能不露面的。
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对面的人想要殷勤照顾, 她这里也早就和常宁说好了, 人家和气，他们自然也是和气的。
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到了最后，还是要探知朝廷对那个朱三太子的态度, 以及会不会迁怒当地，迁怒孔家。
常宁在这方面是不能理会的。
他尚未封王，身上也就没有差事。
其实裕亲王，也就是玄烨和他的大哥，当初顺治爷的皇二子福全，在常宁这个年岁的时候，早就领了差事一二年了。
那会儿福全还没有封王，是做了差事一二年后才封王，然后成亲的。
其实那会儿玄烨也没亲政，裕亲王所领的差事也很小，只是面上好看而已，是后来玄烨亲政，并且渐渐有了实权之后，裕亲王身上的差事也才像样起来。
但常宁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常宁主要还是考虑到他的身体，然后又是弟弟，玄烨也是心疼弟弟，太皇太后也疼爱这个孙儿，福全要为玄烨分担，那么这个弟弟多少可以清闲些养身体，所以这会儿身上是一点差事都不放的。
哪怕是这次出来，谁都知道，这就是个闲差。
却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流言，说这次的差事里头，五王爷其实不是做主的，面上瞧着是五王爷为主，实际上做主的是佟家的三姑娘。
常宁当然也听见了这样的话，他当然没有不高兴，他还是挺高兴的。
本来嘛，他就确实不是做主的那一个。从太皇太后那儿领了差事常宁就知道了，这一趟的主儿，还是佟三姑娘。
他就是乐得跟着往江南走一趟，见见世面。
他长了这样大，还从未去过苏杭。大哥和皇上也没有去过，他去见一趟苏杭的风景人物，等回京之后，正可以跟大哥讲一讲。
常宁自是见过大哥和皇上是如何为政事烦劳的。
大哥经历那么旺盛的人，有时候都受不住这样的磋磨，总和他说，叫他好好保重身体。
常宁从小身体就弱一点，因此在世俗之事上，这争取的心也是很淡的，也不爱与人争斗。
所以还真是没有想要入朝廷去争夺名利的心思。
有大哥辅佐皇上，还有许多王公大臣，其实已经尽够了。
他自个儿的能耐能有多少，常宁心里是有数的。做点小事可以，做个富贵闲人王爷也是很不错的，但要像大哥那样在朝堂上厮杀，对他来说很难。
幸而皇上了解他，也顾惜他的身体，没有强求他去做什么。
朱三太子的事，听济南府的人说过一嘴，事关重大，常宁确实不能乱说。
面对孔家和济南府官员的试探，常宁只能默默。
他说不好的，要是坏了皇兄那儿的布置，回头回京了，大哥也是要骂人的。
五王爷不说话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佟三姑娘在么。
常宁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她天天神采奕奕的，像个精力旺盛的小兔子，看见她，每天都能感觉到新的光彩与生命力。
有佟三姑娘在，佟三姑娘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
常宁觉得，这一趟出来，着实是个美差。
不但能瞧见沿途美景，还能与三姑娘待上一段时日，这其实是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常宁胆子很大地想，这大约是一种恩赐。
皇祖母让他和三姑娘一同出来的心意，常宁心里其实是很明白的，只是这样的事，总不能那么简单的，常宁想，他的日子从来都是宁静的慢悠悠的，三姑娘还小呢，总也不必那么着急的。
再说了，皇兄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谁也不能操之过急啊。
面对席间目光，佟心玥笑道：“诸位心里是猜不透朝廷的意思，其实原也不该问我们的。我与五王爷出来一趟，也不是为了这个事。”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谁也没敢惊动那容家的人，还让他们正常过日子，正常教书呢？”
朱三太子的事上达天听，皇上那儿都知道了。
至今不知济南府密报的究竟是谁。但此人一定能耐不小，可是至今也没有查出来是谁。
消息证实之后，济南府众人自顾不暇，就更没有闲暇去查究竟是谁捅了济南的天。
容家的人没做什么，但暗地里有没有人想要利用容家做事，尚未可知。
朱三太子的事在济南府是一问三不知，朝廷传来的意思，就是让济南府的人按兵不动，其余一切都等待朝廷派人查探。
但派谁来，什么时候来，怎么查，便是巡抚大人都是不知情的。
就放任容家的人继续生活，暗地里派人监视，又不敢做的太过分，生怕妨碍了朝廷的差事，更怕被朝廷抓住把柄说他们不听调遣碍事。
这容家的地儿就这么成了不能碰的禁区，外头是都知道不能动，倒是容家自己还什么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全然不知道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已经在刀尖上了。
其实倒也不尽然。
那容老爷子小时候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不知道么。就算不知道，小时候东躲西藏的，必然会有人告知。
只不过年深日久，当初陪在身边的旧日家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成了孤儿。
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身份活到现在，就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实际上，那出身是永远也改不了的，他身上的血脉，永远都会被人挖出来，永远都有人惦记着。
佟心玥说话，是孔家当家夫人回答的。
当家夫人道：“三姑娘说的没错。自那容氏回来后，许多人慕名而去，各地学子都有，若是贸然看押起来，恐怕引起学子骚乱。眼瞧着就要科考了，总不能动荡了根基啊。”
佟心玥点头，这倒是实话。
这也是她三哥为什么一定要暗中查访的原因。
她不知道玄烨是不是让隆科多来负责的这个差事，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查访的就是隆科多和他手底下的人。
又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人。
但佟心玥出来一趟，也能看见听见一些。
哪怕是入关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如今都到了康熙年间，明明都天下太平了，总还是有人要为了一己私利，想着要推翻这个王朝，继续把那个已经轰然倒塌的王朝扶植起来。
根本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正统，所谓的血脉。
而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学子，就是为他们所利用的最好的人选。
玄烨为朝廷求贤若渴，他们却抓住这个机会，想要利用这些事，为自己谋取私利，借此以小博大，坏了朝廷的布置。
细想之下，简直不可思议，局势凛然。
这里其实也说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快两年了吧，还真是让佟三姑娘把老太太处事的一些精髓给学了去。
她想听的消息，想听的话是听了不少的，可对面想从她这儿知道的事，一个准信儿也没有。
眼瞧着人家就有些焦心了，恐怕这么些时日，也确实是安静的太过了，等待的太久了。
但佟心玥还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她和常宁坐在这儿，其实已经表明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济南府和孔家的人，不必要在此事上各处钻营了，他们管不了这件事的走向，甚至也左右不了这件事的风向。
可是人家好像还没有领悟。佟心玥倒是可以等，等他们自个儿想明白。
有下人急匆匆的进来。
这是孔家的地方，有消息是先送到孔家当家人跟前的。
但佟心玥与常宁是贵客，总不能当着贵客的面悄悄说吧。
而且能这时候送进来的，也不会是孔家的家事，在坐的还有济南府的官员，当家人当机立断，让下人就这么敞开了说。
那下人定了定神，才说：“容家巷老先生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没了。被一伙强人给杀了。一个人都没留下。”
“衙役赶到的时候，佟三爷在。佟三爷和那些强人正面对上了，没能把人护住，自个儿也受伤了。”
“巡抚大人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佟心玥垂眸定神，她的心跳得很快，在这个瞬间，可能无法开口说话，否则就要在众人面前露怯了。这时候了，她可不能慌。
常宁站起来就问：“佟三爷如何？伤得重不重？”
佟心玥心想，常宁真是仗义，知道第一句问这个。
但实际上，有个问题。
那不知来历的强人是哪里来的？又或者说，是谁派来的？
这样的局势本来就是一触即发的，但是朝廷是没能控制住局面吗？还是说，底下的水深得很，人人都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就是各显神通，把水搅浑，好从中谋取利益呢？
第65章
佟三爷伤得不重。没有伤到要害。
佟三爷所受的伤都是皮外伤, 已经有大夫去给佟三爷处理过了。这就是最新的消息。
今日的宴席，山东巡抚并没有过来，提督也不曾来, 但是底下的基本上道台都差不多到了。
场面还是很隆重的。
实际上，巡抚与提督倒是想来呢，可这样的阵仗又太大了，毕竟五王爷尚未正式封王，而佟三姑娘领的又不是皇上的差事, 他们过来, 就太过扎眼了。
佟三爷此行，是来保护三姑娘的。可佟三爷的身份, 尤其是如今佟家的煊赫，不能不让人忌惮啊。
在京城里，就没有几个勋贵人家能有佟家如今这样的富贵的，就更别说地方上了。
佟家的两位祖宗都在济南府，谁不是悄悄在心里烧高香, 指望着这几位可千万别在济南府的地界出事。
只要是对付过去就完了。
哪怕是等着几位祖宗走了, 容家一家子还这么胶着, 那也是好事, 横竖再重新找人打听京里的消息就是了。
怎么偏偏就是出事了呢？而出事的人, 还是佟家这位三爷。
巡抚和提督两个心里都吓了一跳, 当然要忙不迭的赶过去, 佟三爷没有性命之忧, 这大约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剩下的事儿，那就是一团乱，要追查要查证，事儿是大了。
这边的宴自然是中断了。
还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瞧的。
孔家就不能去。消息递送过来, 其实是说给来赴宴的人听的。
这事儿和孔家牵不上关系，第一现场就不该孔家的人去看。
反倒是后续的事儿，恐怕孔家是要费些心思和官府的人一道安抚学子们的心了。这读书人，还是不能乱的。
官府里的人，挨得上的都是要去的。
常宁去，佟心玥更要去。
常宁瞧着，佟三姑娘人前镇定，方才只稍稍定了定神，就跟在他后头问话，那神态模样，当真不像是十三岁出头的小姑娘。
可是明明是个眉眼明媚的小姑娘，处事却也有了大气沉稳的模样。
就只是那么一瞬的恍惚，常宁觉得自个儿好像看见了很多人的影子。
似乎是太皇太后沉稳的气度，又似乎是皇兄少年意气掌控一切的风度。又好像是慈和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的沉静的气质。
可到底还是关系到自个儿的亲哥哥，三姑娘有些苍白的面色，也没有被常宁漏下。
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常宁送了块小小的纸包糖过来。
“吃一块。会舒服很多的。”常宁轻声说。
佟心玥很意外，但也接过来，对着常宁一笑：“谢谢五哥。”
五哥。
常宁在心里苦笑，这一路上，他都是真的要恍惚了，还以为自己当真有这么个灵巧漂亮的小妹妹。
上马车后，佟心玥才把糖给吃了。
这是孔家席前的糖，是很精致的用山药蜂蜜做的糖。
给席间几个小朋友准备的，人家重规矩没吃，谁知道倒是叫五王爷拿了几个。
这糖一吃下去，肠胃就暖和起来。因为突发消息而有些僵冷的肠胃慢慢活泛起来，佟心玥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三哥没事，她这颗心不亲眼看见，总是放不下的。
三哥做的事，指定是很危险的。
原本佟家出身的子弟，犯不着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可瞧着皇上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有志奇俊，好像事儿越危险，这功劳就越大似的。
其实呢，他们为的是什么，佟心玥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有雄心有志气，是想要超越父辈的荣光，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
换了别家的人，不在这个权力中心之内，还做不了这样的事呢。
下了马车，大雪里，佟心玥最先看见的就是她三哥。
身上的衣裳似乎是换过的，很干净，看不出什么打斗的痕迹，当然也没有什么血迹了。
说是伤在左胳膊上，但是就这样看，似乎也是看不出来的，就是左胳膊没怎么大动。
隆科多知道人来了，抽空过来迎常宁，一瞧见佟心玥，就皱眉头了：“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常宁苦笑：“得消息的时候正在孔家，表妹也是听见了的。”
那意思就是，你亲妹妹都听见了，又是个主意最正的，我敢不带着她来么。更何况，她自然是一定要来的。
佟心玥走过来，站在隆科多跟前上上下下的看，隆科多啧了一声，抬了抬左胳膊，疼得有点龇牙咧嘴的，但是问题不大。
显示了自己没别的毛病，才对着佟心玥说：“放心了没？没什么大事，一点小伤。雪太大当时有点迷眼睛，他们人多，就不小心被划了一下，过两日就好了。”
隆科多满不在乎自个儿身上的小伤，方才已经止血包扎过了，自己正是要做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能一点皮肉伤就受不了。
横竖伤都是会好的，养一养就成了。
佟心玥是看出来了，只是眼前人多，又是在外头，她不能亲眼见到伤口怎么样，琢磨着还是要等回去之后没了人，给她亲哥换药的时候看一看才好。
她踮了踮脚，伸手轻轻碰了碰隆科多的额头：“既然伤不重，三哥紧锁眉头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别的犯难事？”
隆科多只觉得眉心一凉，下意识就去探小姑娘的手心，果然手都是凉的，瞧她兜里揣着手炉也不知道拿出来用，便不客气的替她把还热着的手炉拿出来，塞到了亲妹妹的手里。
心里又想，这丫头还真是挺敏锐的。面上却说：“杀人的身份还没确定。他们目标明确，下手果断狠毒，不能让他们流窜在外，需要尽快找到缉拿。”
佟心玥哦了一声，心说这倒是确实是能让佟三爷烦心的事。
那现场的情形，济南府的官员是躲不掉的，都要去看看。
也有仵作及衙役奔忙，常宁为壮胆子，也去看了一眼。
还没进去就被血腥气味冲了鼻子，是当真受不了。
隆科多直接把人扯走了：“五爷，您可受不得这个。还是别看了。倒不是我不信您的胆子，是那场面太难看，怕夜里看了做噩梦，回头惊了神魂，要是吓病了可怎么办。”
常宁模模糊糊看见一眼，确实受不了，也不强求了，顺势就走了。
佟心玥也要去看，人还没过去，就被亲哥哥拎着领子强硬拦住了。
“有我在，就更不许你去看了。”
隆科多态度很坚定，“来了一趟，不是就为了确认我的安全么。如今都瞧见了，我好好的，就请咱们三姑娘和五爷回去吧。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现场着实不安全。隆科多的事也挺多的。他还要安排很多事。
那强人胆子大得很，谁知道会不会对佟三姑娘和五王爷下手呢。隆科多的紧张是有情可原的。
更何况，这雪实在太大，天气也太冷，若是把两个人冻出病来，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走不了，就陷在济南了。
那就扯不开眼前这一摊子事了。
佟心玥没有再坚持，就是临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看见了隆科多紧紧抿着的嘴唇。
在马车里，佟心玥握着手炉，半晌嘀咕了一声：“三哥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瞧着很紧张的样子。”
枝音姑姑和四两忙着把她披风上头的雪水给捻出来。
枝音姑姑闻言，说：“遇上这样的事情，三爷怎么会不紧张呢？事关重大，三爷是很谨慎的。”
“谨慎？”佟心玥嘀咕道，“对，就是很谨慎的样子。”
“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再天大的事儿，也没这样过。我阿玛和额娘说过，三哥就算遇见天塌了的事，都是嬉皮笑脸的。越是事大，他就越是装作轻松的模样。今儿个，有些反常了。不像是他的作风。”
四两想了想，说：“那许就是三爷担心姑娘和五王爷的安危呢？今日雪大，人又多，姑娘当然还是回去更安全的。”
“我倒不是怪他赶我和五爷走。”
佟心玥说，“我是觉得他有事儿瞒着我。而且生怕我发现了似的。虽然出门以后，他瞒着我的事儿不少，我也识趣没有多问。可今儿感觉很不一样，好像又是多瞒着我了一些不一般的事。”
他们说亲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对彼此的了解都太过于深刻了。
连四两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佟心玥直觉很有问题。
而且佟心玥直觉，隆科多瞒着她的是件大事，之前的事可以不问，但是这件事好像不成。
她几次三番问的问题，隆科多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她真是闹不清隆科多和玄烨究竟私底下是怎么筹划的。
佟心玥捏着已经冷了的手炉说：“我恐怕不能袖手旁观，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甭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佟三姑娘跟前的人，总是会同千娇百宠的三姑娘说同样一句话。
三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没有会阻止她的。
首先头一件事，就是要确定玄烨没有偷偷跑出来，确定了这一样，佟心玥的心才是安了一大半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趁着大雪跑出来，佟心玥平生头一次做这跟踪盯梢的事儿。
出门不久，佟心玥翻过味儿来了。她三哥武艺不错，宫里侍卫的出身，做什么还要这样安安静静的走路，有时候飞檐走壁一下，不是更快么？
而且他走路的速度也不快，停停走走的，这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给盯梢跟踪的亲妹妹引路呢。
佟心玥手里的手炉往前一扔，前头的人就跟长了后眼睛似的，一下子就接住了。
雪夜里，隆科多抓着手炉回身来笑：“妹妹，做什么呢？再这样可砸着人了。”
佟心玥今儿要盯梢跟踪，穿的是便于行动的男装，她有几身特意定制的这样的衣裳，今儿头发都梳上去了，真是松快不少，一身颜色融在夜色之中，瞧倒是很难瞧真切的。
身上穿的也很暖和，没用披风，用了别的法子保暖。说起来呢，还是这个手炉有个防身的武器功能了。
佟心玥走过去，眉梢挑起来：“佟三爷故意大半夜的引我出来？”
隆科多叹了一口气，用没受伤的右手来牵佟心玥：“你啊，有人是真了解你。比我还知道你呢。知道瞒不住，可不就要对你和盘托出么。只盼着三姑娘知道了实情，莫要生气才好。”
第66章
要不说佟三姑娘聪明呢, 一听这个话，就明白了大半。
这大半夜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夜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但也不能保证两个人说话就没有旁人听见。
说不准就有偷溜出来的人, 或者还没回家的浪荡子在外头的。
佟心玥未免引人注意，也不和亲哥哥在街上拉拉扯扯的。
佟三爷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往哪儿去，她跟着去就是了。
想来这深夜出来，又是算准了她要跟出来的，隆科多肯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 暗地里肯定有人跟着的, 别的也不用她去费心什么了。
隆科多以为妹妹会说上一两句话的，结果把人牵过来后, 小姑娘倒是一声不吭的跟着他走，他回头瞧了两眼，禁不住就笑了。
“玥儿，怎么这么乖呢？”隆科多的眼神难得柔软温柔下来。
佟心玥暗暗哼了一声，才说：“不乖点怕你半路把我扔了。被巡夜的兵士抓住了, 说不准要把我抓起来的。亮明身份少不得又是一份折腾。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佟三爷混吧。”
隆科多又笑, 这丫头, 阴阳怪气的说话。
隆科多说：“你是我亲妹妹, 扔谁我也不能扔你啊。你说这话, 是还在生哥哥的气呢？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不管那么多的事儿, 也不干涉我们的事儿。现在又这样讲。”
佟心玥还是哼：“是啊, 我不管，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别以为到了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你要带我去见谁了。三哥，我和你说, 要不是怕坏事，我真要和你们没完的。”
“在京城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出来了，还能这样胡闹呢？你们就是仗着太皇太后不管，就乱来。”
隆科多深深看了小姑娘一眼，反问她：“玥儿，真觉得我们是胡闹吗？”
佟心玥与隆科多对视半晌，黑夜之中，大雪纷纷，佟三爷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佟心玥望着望着，败下阵来。
好吧，她必须要承认，她其实不是这样想的。
要说爷们真胡闹么，也不是。就是虎得很，胆子太大了。
他们根本不走安全的那条路，他们完全就是艺高人胆大。
佟心玥开始还用点心思在记路的，后来隆科多带着她七拐八拐的，加上雪又大，佟心玥就不大清楚了。
后来干脆不记了，横竖有哥哥在，哥哥记得就好了。
本来她对济南府的地界也没有那么的熟悉么。
不过大致的方位还是知道的。
他们此来途径济南府所住的地方是济南府的富人区，也就是商人官员的宅邸比较多的地方。
隆科多带着她穿越中城，已经走到民居聚集的地方来了。
这儿倒也不是贫民所住的地方那么脏乱差，只是普通民人的居所。
这会儿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隆科多停在了一处安静的民居跟前，轻轻叩门。
佟心玥这一路走过来，也没带着枝音姑姑和四两，但是身上穿着的衣裳鞋子都带了些防水保暖的功能，隆科多又将她护得很好，所以也没有淋湿的情形发生。
但身上脸上头发上难得沾染些水气，有些湿漉漉的。
隆科多比她还要更湿漉漉些，大部分的风雪，都被体贴的佟三爷给挡住了。
有人悄悄来开门，佟心玥先进来，一瞧，哟，熟人么。
能是谁呢？是她大哥叶克书。就是明明也该在京城里当差备婚的人。
佟心玥向来不对付她大哥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瞪上人了，她大哥都在这儿了，这里头的是谁，还能有什么疑问么。
瞧见小姑娘东张西望的，隆科多轻轻咳嗽两声，说：“二哥没来。”
德克新没来。
这一家子三个兄弟总不能都在这儿，总要留一个在路上和京里支应么。
这一回，可不是本家的三个兄弟有这样的差事。大伯家里的鄂伦岱大哥，也一样在这队伍里了。
要不是佟家大房的老二法海年纪还小，只怕也是逃不过去的。
叶克书也忍不住有点儿不好意思，牵着佟心玥另一只手，轻声说：“先进来说话吧。”
他是个沉稳持重的性子，当然是不肯这样冒险的。
可是跟了这样的主子，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况且有些事儿，若是不冒险出来看一看，恐怕是什么都要被蒙在鼓里的。
进来之后，叶克书问了一句：“后头没有尾巴跟着吧？”
隆科多说放心吧，什么都没有。
佟心玥瞧了，外头是个普通的民居，进来倒是别有洞天，似乎是个两进的院子，外头没有灯火，应该是有人守着的，里头有灯火，八成某人就在里头了。
屋里亮着灯，她两个亲哥哥谁也没有阻止她，她就自个儿挑开门帘进去了。
屋里倒是很暖和的，比外头可好多了。
这儿的民居也是敞阔的，中间隔开了，一共是三大间，外头屏风拦着，屋里肯定是有人在的。
她进来也没有刻意放低了声音，那脚步声和掸身上雪尘的声音，屋里肯定是能听见的。
“人接着了？你家老三也是常来往的。还需要你出去接么？他那么精明似的人，外头那些做贼的可抓不住他。叫他自己进来就成了。”
这声音倒是熟悉得很。
佟心玥在心里重重哼了一声，她说什么来着，玄烨就是有前科的。他就是仗着年轻，仗着他是个皇帝，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佟心玥最先进去，小姑娘往坐榻前跟前一站，心想我今儿怎么也得说上几句的，就是招惹的皇帝表哥不高兴了我也要说。
说完了回头再哄回来也成啊。
结果明亮灯火底下一见着了人，她就跟着愣了愣，是真没想到瞧见的是这么个境况。
佟心玥都吃惊了：“哥哥受伤了？”
玄烨居然受伤了。
人是好端端的坐在榻上，身上披着个藏青色的长袄，通身上下都没什么事，偏偏右胳膊是吊起来的，放在胸前行动不便。
那模样看着，比隆科多伤得重些。
佟心玥立刻看向她两个亲哥哥。
皇上出门，哪怕是微服出巡，这也不是不可以的。但问题关键是，身边的人是一定要保护好的。
如今也不是就真的万事太平了。总还是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和势力在暗地里汹涌逃窜的。
皇上怎么能受伤呢？这天子帝王身边的侍卫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吗？
她的两个亲哥哥，玄烨身边的贴身侍卫，都是废物吗？
大概是佟三姑娘的眼神太凶狠，把两个亲哥哥都给吓着了。
说起来，两个亲哥哥还是头一回看见亲妹妹有这么凶的眼神的。
叶克书很自责啊：“是我没有保护好三爷。”
出来了，就要守着出来的规矩。总不能再皇上来皇上去，主子来主子去的，也容易让人怀疑来历，就这么着是最稳妥的。
天南海北的三爷可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一位呢。
隆科多想了想，还是说了两句：“玥儿，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就说了嘛，请佟三姑娘知道实情以后莫要生气。
这瞪人的凶劲儿，比额娘还狠呢，叫人恍惚都以为见到了太皇太后。虽然太皇太后人前是没这么凶过，但是那股子气势可不是作假的。
小丫头在太皇太后待了快两年了吧，这确实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真是有长进的。
佟心玥不搭理他们了，转头就去看玄烨。
面对小姑娘的眼神，玄烨还是有一点心虚了，拉了拉身上的长袄，其实也遮不住右胳膊上的伤，想了片刻，才说：“没有伤及骨头，也不曾伤及肺腑脏腑。养些时日就能好。”
“玥儿，这事也不是你哥哥做主的。是我要亲自出门一趟的。一则是为山东的事，二则，是……想你。”
所以就追着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佟三姑娘的心里滋味，还是有些复杂的。
他是为公事，为天下大事，也是为了她。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这一点，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矛盾的地方。
佟心玥能说什么呢？
她倒是生气，可生气也没有用处。人家都受伤了。
小姑娘心里的凶劲儿忽然就松懈下来了，垂着眉眼坐下来：“你是天下之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别人生气不高兴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看着，半点说不得什么。要是我不察觉，你们大概就打算一直瞒着吧。瞒到什么时候去？等山东的事儿解决了，再悄悄跟着我去苏州？”
“就让我这么一无所知，然后就看着我自个儿懒懒散散的过日子么？”
隆科多冲着叶克书挤眉弄眼的，那意思就是说，看见没，小姑娘路上就跟我这么阴阳怪气的。
现在好了，到了皇上跟前，更阴阳怪气了，这就是不高兴撒气呢。今儿要是不让人气顺了，怕是过不去。
就是这后头两句话，说的怪可怜的，听着让人心疼，两个亲哥哥心里都不是滋味，更别说玄烨听在心里了。
玄烨倒是不觉得棘手，反而含了笑，将小姑娘的手牵过来，人家要挣脱他还不许，一根一根的握在手里，慢慢用热帕子给她擦手。
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甚至带了一点安抚和讨好：“我受伤真的是个意外。是有事情需要查证。不能跟着太多人了。但是你放心，伤了我和你三哥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玄烨看出来了，这丫头其实是很担心的，虚张声势的害怕，大约是给她吓着了，吓得都有点炸毛了，需要有个人来安抚她。
指望着叶克书和隆科多是靠不上的，自然还是他来。
第67章
朱三太子的事, 并没有让玄烨觉得为难。
朝廷留中不发，迟迟没有定论给下来，是玄烨在这些事里察觉到了异常。
不管这个朱三太子是真是假, 最重的结果无非就是走向生，或者走向死。
而只要沾上了朱三太子，别说是真的，就算是个假的，那只怕也是死路一条的。
在这件事上, 天子皇帝心里的仁善是没有用处的, 为天下苍生，朝廷社稷稳固计, 这个人和这些人都必须是要死的。
否则后患无穷。
玄烨所想要知道的，是朱三太子这些年是怎么能令人一无所知的活到现在的。
是真的无人知晓，还是有人暗中庇护？
玄烨需要查清楚。更要知道，密报之人背后是否还有推手。这事儿查下去，少不得触碰到些什么, 确实是很危险, 风险也是很大的, 玄烨手底下也会有很多人的去调查这些事。
他当然可以在紫禁城高枕无忧的等着, 等着有人去查了拿了结果来告诉他, 但是, 他这个皇帝就一定是被隔绝在真相之外了。
这实在不符合玄烨心性。他想自己去看一看, 看看地方上的这些人, 暗地里究竟还有些什么样的勾当。
别人用着总是不甚顺手放心的，最终还是佟家的表弟表哥们好。
哪怕天底下的人都忠于他，唯一能够让玄烨确信的就是，佟家的这几个, 那才是真正与他一条心的。
就算他不是皇帝，那也都是他血脉相连的好兄弟。
现在，事情差不多是弄清楚了。
玄烨出来，带的人不多，他是为了真相，也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牵扯的势力太多了，所以一旦被人察觉的话，那就真的再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了。
所以打探过程中，难免会受一点伤。
这证明对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便是玄烨这头占据了主动权。
当然了，公心有，私心更是有的。
此番出来，玄烨就想过了。倒也确实是像小姑娘方才说的，他就暗中跟着瞧着原也没什么的，偏偏小姑娘聪明绝顶，隆科多没露出什么破绽来，她也猜到了。
那索性就告诉她吧。
总不能自个儿这个哥哥做了什么事都瞒着，总是要让这丫头知道他的心意的。
佟心玥其实身上没有那么冷，这走了一路过来，身上气血充盈得很，可是被玄烨牵着，用热帕子将手和脸上都慢慢的温柔地擦拭过一遍后，佟心玥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脸其实都冻僵了。
这会儿才暖和过来，手指尖也慢慢的热意充盈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再没有一点冰冷的凉意了，柔软温热。
玄烨本来是要给她继续擦香膏的，佟心玥缓过神来，不愿意了，自己拿过香膏来，慢慢在掌心抹匀了自己慢慢的擦拭。
她倒是想问问来着，玄烨这儿怎么会有她惯用的香膏呢？这熟悉的气味绝对是错不了的。
玄烨出来公干，便是有那么一点儿私心，这带的东西也没那么多，拢共就这么几样，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他还真是准备齐全。在她的事情上。
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况且她就是问了，依着玄烨素来的话头，她甚至都能猜到玄烨会怎样说了。
“伤了表哥的人，是想颠覆大清吗？”佟心玥问。
“倒也不能如此说。”区区几个宵小之辈，妄图颠覆已经稳固统治的大清，那自然是螳臂当车，是不可能的。
玄烨道：“他们大约是想在这件事中，谋取一些利益。”
济南府本地和山东巡抚这些人，自然是绝不愿意看着济南府乱起来的。
从前山东这里还是设有总督的，几年后裁撤了。后来便只管设巡抚与提督，但实际上，职责和总督是一个样的。
这儿也是重地，总是招人眼的。学子之乡，学问大省，总是有人不想让山东太显眼的。
他们想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作乱，地方上乱一乱，又把少年皇帝糊弄过去了，他们能在地方上，尤其是别的地方能从济南府这里得到很多的东西。
把别的地方踩下去了，自个儿不就显出来了么。
所以想在其中参与的人很多，但是真正有胆量动手的，是这一伙强人。
这些人已经被找到了，并且已经被控制住了。
玄烨令人找寻的，是有没有身后的人。
事无巨细，但凡能说的，玄烨都告诉小表妹了。
佟心玥想到了一件事：“那他们可知道，伤的是当今皇上么？”
玄烨浅浅一笑：“他们哪里知道去。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早就闹起来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事才有调查的空间，否则早就被抹干净了，还能查什么呢？”
玄烨去查的时候，身边没跟着两个人，倒不是他不愿意，是实在没想到人家的人更多，而且直接就找到人家大本营里去了，惊动了人，走的时候才叫人家咬了一下。
这行动隆科多不知道，但几乎是和隆科多差不多的时间，所以隆科多真心不知道，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为这事儿，隆科多心里也埋怨主子呢，可能有什么办法呢，怨主子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只能是后来在心里念叨幸好幸好，主子是艺高人胆大，也亏得跟着的人拼死相护，对面不是什么高手，这就全身而退了。
他们这样，可人家做主子的倒是面不改色，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真真是养气功夫到家了，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
就这样领教了主子的这一面，回头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儿，恐怕主子还要冲在前头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怎么能甘于落后呢？
佟心玥说：“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了，定是要揍表哥不珍重自身的。”
“还有哥哥们。”佟心玥挨个看了两眼，“哥哥们护主不力，也是要受罚的。”
玄烨凑过来，对佟心玥笑：“太皇太后还不知道。我也不许让人告诉她。玥儿这样好，是一定不会将这样的事告知太皇太后，让她老人家跟着担忧的，是不是？”
现在不是计较小姑娘不叫哥哥叫表哥的时候，玄烨还是得把小姑娘哄好了。
尽管是不怕的，但玄烨还是喜欢小姑娘高高兴兴的。
佟心玥盯着玄烨看：“你不在宫里，太皇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我不讲，太皇太后迟早也会知道的。”
玄烨就笑了，示意隆科多将旁边烤炉上的红薯干拿过来，隆科多这手还不大方便，干脆是叶克书拿过来的。
玄烨就放在佟心玥跟前让她吃。
出来一趟，跟着的人不能过多，玄烨有些事儿自己做起来还是很有滋有味的，更别说照顾小表妹，那更是得心应手了。
红薯干确实是挺香的，佟心玥也不客气，自己拿了一块过来，一点点的慢慢啃。
烤过的红薯干又软又香甜，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这甜甜的滋味落在心里，她倒是不怎么别扭生气了。
就听见玄烨温柔含笑：“太皇太后向来是不管我的事。便是知道了，此时鞭长莫及，我有事未完，也是不能回去的。这伤没有大碍，何况让祖母跟着担心呢？”
“我与玥儿说好，回头等事情完了，回京的时候，我亲自跟着玥儿去慈宁宫请罚，你就从旁监督着，这样好不好呢？”
佟心玥能说什么，她说不好有用么？
便是信里告了状，说了事儿，回头信还没送出去了，就让玄烨私底下安排人给劫了，那也是白费心思。
况且就这样巴巴的送一封信回去，扰乱老太太的心绪，佟心玥自个儿也是不愿意的。
孩子们都大了，老太太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何苦叫老太太心里记挂呢？佟心玥也是心疼。
况且老太太最是神通广大的，玄烨在外头的事儿，她未必不知道，想着不能坏了玄烨的布置，老太太最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估摸着也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佟心玥说那话，多半是要吓唬人，没有想着要动什么真格的。
佟心玥可没那么容易相信有前科的人。
她在某一方面，也是很有追问探寻的天赋的。
盯着玄烨受伤的胳膊看了好几眼，佟心玥也没说答应表哥的什么，就只管问他：“什么样的事儿，才能叫完了？现在难道还没完么？”
“表哥还要追到什么时候去？再往下，会更危险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觉得，表哥身份贵重，不应该再临险境了。”
“表哥应当好好养伤。”最好是等伤情稳定了，就回京城去。
要不然住在这儿，若果真走漏了什么消息，恐怕会把山东巡抚和提督几个人都吓死。
在山东济南府的地界皇上受伤了，这脑袋不掉也得掉啊。
玄烨微微一笑：“对，玥儿说的很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也很是赞同。”
“所以，玥儿，你觉得我同你一起去苏州怎么样？”
佟心玥立刻道：“不怎么样。”
她反应倒是很快的，生怕玄烨再犯什么毛病。
连忙说：“表哥怎么能去苏州呢？表哥应当回京城去。”
她还拉了两个盟军支持她，使劲儿给两个亲哥哥使眼色：“大哥，三哥，你们说是不是啊？皇上怎么能去苏州呢？”
第68章
叶克书倒是想同妹妹说点什么的。
他总觉得这时候不说点什么, 就好像对不起妹妹眼巴巴水汪汪看过来的大眼睛。
可皇上那儿，他能说让皇上回京城的话么。
当差的职业操守，和素来要听皇上话的自我要求, 还有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一定要疼爱亲妹妹的本能情感在佟家大爷的心里来回挣扎打转。
人家要是没有这么强的责任感，怕早就责斥自己的妹妹了，也就是佟家大爷，心里的天平终究还是忍不住往亲妹妹这里偏了许多。
“大哥, 我该换药了。你这儿想必也有药备着的。你去取过来吧。我就搁这儿换。”
隆科多冷不丁几句话, 让叶克书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 连忙答应一声，只能先去拿药了。
亲弟弟身上的伤，他也是很记挂的。
隆科多显然就是故意的。就是不让兄弟俩陷入佟心玥的话头之中。
但他说的也没有错。天是很晚了，佟三爷确实该换换药了。
要说就在这儿换，也确实是有些哥哥的责任感作祟, 还记得赫舍里氏临行前的嘱咐, 有些时候要多照顾亲妹妹些。
妹妹还小, 便是和皇上有这样的关系, 在这样的夜里, 也是不好放任两个人单独在房里的。
他是胳膊伤了, 佟心玥都替他换多少回药了, 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至于皇上, 他可是解围了，这会儿特殊，皇上最是宽宏大量的，不会与他计较这样多的。
佟心玥瞪着隆科多, 叶克书去拿药，隆科多望着她笑，真是心安理得的不回答她的问题了。
佟家三姑娘想，三哥可真是惯会‘厚颜无耻’的。
她三哥的手不方便，也没有自己给自己换药的道理。
隆科多怕叶克书手重，其实就不过是借口托辞罢了，就一定要亲妹妹来换药。
佟心玥在这事儿上，也不跟亲哥哥犟。
换药自然是要好好换药的。亲哥哥的伤好得快，也少受罪。这方面，还是很心疼哥哥的。
瞧见了很多遍的伤口，哪怕是如今都已经愈合了，佟心玥还是记得早先瞧见它的模样。
隆科多这样的，她都已经觉得很疼了，玄烨的伤口可能比隆科多还要再深些，岂不是疼得更多么。
瞧着认认真真给隆科多换药的小姑娘，玄烨眼带喜欢，眸中都是浅浅流淌的微笑。
他啜饮一口热茶，慢慢说：“我就是不回京城。就这么跟着你去苏州。不过，最好是不暴露我的身份，这方面，就要麻烦佟三姑娘多费心了。”
佟心玥正给隆科多抹药，闻言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上的药粉怼到伤口里面去。
她定了定神，手上的动作完了，才说：“表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跟着我去苏州，再同我一起回程么？”
“有何不可呢？”玄烨微微笑着。
佟心玥心想，真是疯了。哪有这么任性的皇帝？
佟心玥看看隆科多，又收回视线，算了，三哥管不住这事儿。方才摆明了就是不想插手的。
佟心玥看向叶克书。佟家三姑娘还是寄希望于自家大哥良心未泯的。多少总是要说两句话吧，皇上都这样任性了，跟着的人还能无动于衷么？
叶克书其实不知道玄烨的决定。只知道皇上出来这一趟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应该是不会轻易回去的。
却未曾想到皇上居然真的要去苏州。
叶克书立刻看向玄烨：“皇上，您一定要去苏州么？”
那朝廷怎么办？朝政怎么办？
这是微服私访吧？
太皇太后就曾说了三妹妹这一趟去苏州，少说也要三四个月，至少是小半年的时间，皇上就这么在外头，这能行么？
作为跟随皇上的贴身侍卫，叶克书真是压力很大。
其实叶克书已经擢升官职，但因玄烨信任倚重，这才一直要跟在身边的，尤其是这一次出来，玄烨是点名要把叶克书带上的。
隆科多虽没有被佟心玥‘求助’，但他也有些意外皇上的话。
虽然多少能猜到一些，但真正听皇上说出来，隆科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这能说什么呢，说自个儿妹妹是红颜祸水吗。
这个词实在是不像话。隆科多都是说不出口的。
就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到底还是亲妹妹厉害，皇上自从瞧了她的戏，这攻势就越来越猛了。
将来啊，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隆科多心里，倒是有了一点看向久远的念头，太皇太后那儿，究竟知道不知道皇上能为了佟心玥任性到什么程度呢。
还是说，太皇太后因为从前的教训，所以这一次就是适度的不干涉，适度的放纵，等到事情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出面呢？
又或者说，太皇太后心里明明白白的，将来这两个人，终究还是会在一块儿的。
隆科多已经将衣裳穿好了，活动了几下胳膊，才说：“皇上不回去，京里怎么办？”
比起这兄妹几个的紧张不赞同。
玄烨的态度就显得十分的随意和漫不经心了。
满屋子的药味渐渐散去，玄烨勾唇一笑，眸光流转深邃，竟像个风丨流浪丨荡的公子哥那样说话。
“京里有你阿玛，还有明珠，还有诸位王公大臣。能有什么事。”
玄烨满眼浮华笑意，“我倒是想轻轻松松往那苏州走一趟，看看江南盛景如何繁华。抛去朝政的繁杂，什么事儿都不管了，交给内阁和六部自处。我就跟着玥儿做个富贵闲人，这就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还没到二十岁的青年帝王宏图大志尚未完成，现在说这样的，跟个被浮华迷了眼睛要退位的没有责任心的皇帝似的。
佟心玥都简直不能相信自个儿听见的话。
“哥哥，你这是闹的什么呢？”
佟三姑娘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说，“哥哥还是回京城去吧。”
这下是彻底没气儿了，也不故意气他叫什么表哥了。巴不得甜滋滋的把人哄回去再说。
“玥儿不喜欢这样吗？”
玄烨奇怪的看了看佟心玥，笑道，“哥哥觉得玥儿应该会喜欢的。你想做什么，哥哥都陪着你跟着你。”
“有这样的一段时光，难道不好么？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哦，不对，也不是。应当是比小时候还要好。玥儿，你说是不是？”
玥儿没法说是。
隆科多扯了扯佟心玥的衣袖，低声说：“看见没有？都是你那出戏闹的。你的瑾瑜要出去看世界，然后表哥什么都不要了，愿意跟着一直追随，就盼着表妹回心转意呢。”
“你看着吧，这是对你求而不得，这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皇上这性子，你也了解。回头啊，皇上就是说不要皇位了，也要把你求到手，你哥哥我都是不惊讶的。”
佟心玥默默看了隆科多一眼，低声问：“真的么？”
就这三个字，差点没把隆科多噎住了。
隆科多都不稀罕再说什么了。
佟心玥也拽他的袖子，小声说：“你们都是有前科的。哥哥都不是个好哥哥。瞒着我好多事情。我是很了解啊，哥哥们的性子可不是面上这么简单的。”
“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面上说是追着我什么都不要了，谁知道暗地里筹划的是什么。我要是信一个字，又被你们耍了。”
隆科多咬牙：“那你不信了？”
佟心玥低头一叹：“也没法儿不信。”
兄妹俩嘀嘀咕咕的也不背着人，但是两个人声音小，坐对面的玄烨听不大清楚，叶克书就在跟前，倒是能听见几个字，佟家大爷不由得轻咳一声，提醒两个人别忘了皇上还在跟前看着。
玄烨压根就不是征求意见的意思，他是通知。
也就是跟定了。
佟心玥瞧了瞧玄烨的右胳膊。
伤在右手，自然是比伤在左手要更不方便些。日常行动，想必还是大哥照顾的更多些。
他这么个金尊玉贵的皇上，年幼的时候是皇子，可实际上也没那样荣华富贵，很多时候也是坎坷无依的。
后来登基做皇帝，什么事都自己做不得主，好不容易能做主了，又遇上自个儿这样心性外向的小表妹。
他向来进取心那么强，也会愿意在富贵里闲散下来吗？
他有鬼心眼，难道自己就没有吗？
佟心玥说：“哥哥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哥哥都听我的吗？”
玄烨含笑：“那是自然。”
佟心玥就说：“那倒好。哥哥身上有伤，就在济南府先休养几日，等伤好了再走。我三哥也受伤了，正好一块儿养伤，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哥哥的行踪不能暴露，也没法儿出现在人前，只能安排哥哥隐藏行踪了。这事儿闹出来太大，要是京里知道了，哥哥肯定是要回去的。这里头的性质，哥哥清楚么。”
玄烨说他都清楚明白。
但有一点。
玄烨说：“我要跟着你。纵你身边人多，我也要跟着。在你身边，随便扮作什么人，也是可以隐藏身份的。”
佟心玥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忍耐再三还是说了：“哥哥，会有人认出来的。五哥是哥哥亲弟弟，难道会不认得哥哥的身形吗？”
“哥哥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喜欢的。哥哥真不用人人都防着！”
“哦？是么。”
玄烨盯着炸毛的小姑娘问，“那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常宁那样的，会喜欢吗？”
皇帝小表哥好像真的受了那出戏的刺激。开始往更加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第69章
屋里的窗帘都是放下来的, 不但外头什么都瞧不见，从屋里往外看，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更是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不漏, 这样才暖和。
虽说玄烨是皇帝，但不论是武英殿还是乾清宫，摆设都是不奢华的，可要是和这处住处比起来，那显然这里是陋室了。
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但好歹也行, 只是很委屈这位皇上了。
佟心玥撩开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这外头的雪都齐脚深了, 我可没法冒雪回去了。我只怕今夜得住这儿。哥哥这里，能有我的住处么？”
玄烨是能将就一二的, 她将就不了啊。
官府给安排的小花园，那地方还是很舒适的。
别的倒是也不怕什么，就是这么冷的天，晚上睡觉可不能冻着了，冻着了容易生病。
佟心玥可不想生病。
玄烨这里的事, 现如今是叶克书总体负责的。
既然早先佟心玥会发现会猜到的事儿隆科多想到了, 那同样了解妹妹的佟家大爷能想不到么？
这大半夜的冒雪过来, 总不能再叫人家冒雪回去吧。
叶克书指了指隔壁, 对妹妹说：“自然是有地方住的。旁边的厢房有卧处, 也很暖和。就在我的卧房旁边。玥儿住那里。今儿三弟, 就跟我一处吧。”
玄烨的地方也不至于那么将就的。
这民居看起来普通, 但总还是有几间房的。也没有那么简陋, 至少大冬天里头，不能把佟三姑娘饿着冻着了。
隆科多倒是没啥。他自从知道皇上来了，往这儿跑了几回，自然也有在这儿歇息的时候, 早就熟悉了。
隆科多说：“要在这儿歇一夜，也没有什么不成的。就是明儿回去得早些，不然遇上五爷，那可就说不清了。”
从前是他一个人跑来跑去的，不会有人太过于关注。可佟三姑娘不同，总是有人盯着的，要是五王爷瞧见佟三姑娘大早上的不在，这怎么说好呢。
佟心玥又瞪她三哥：“这有什么说不清的？我与你是一起回去的。一起出去一起回去，跟着自己的亲哥哥，能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能见什么不正经的人呢？”
“有你在，横竖说你有事，我是出去同你一起办事的，五王爷还能想什么？”
隆科多就一笑：“妹妹说的很是。”
小姑娘有点恼了，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这也都是皇上闹的，皇上的话，小姑娘还没答，也不知道肯答不肯答。
佟心玥看向玄烨，知道这事儿不说清楚今夜是过不去了。
要是不说给他听，这位皇上说不准还会想法子把她‘劫走’，那再去苏州的差事不就成了笑话么。
她也不想叫玄烨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
她心平气和地看向玄烨：“五哥是个好人。哥哥你别总是那样对他。他是哥哥亲弟弟，你要对他好一些。”
玄烨含笑望着她，好似只要佟三姑娘一句话，皇上就可以对亲弟弟千好万好的。
佟心玥心里一叹，倒是很认真地说：“我是不会喜欢五哥的。我们应当是很好的朋友。”
这话一出，也不知道怎么的，烛火微微一跳，隆科多就觉得屋里好像更亮堂了，心口为之一清，就跟什么人敞开了心扉似的。
隆科多他嘴快啊，他跟着问了一句：“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佟心玥对亲哥没那么好态度了，哼了一声：“那不要告诉你。”
隆科多却瞧着玄烨：“那又不是我想知道，是三爷想知道，是不是？”
玄烨却笑起来：“夜深了。雪太大，也不必叙话了。玥儿去睡吧。明早不必太早回去，见了常宁，就说你同你三哥办事去了。”
“我自有法子隐在队伍里，不会让人发现的。老三不是也受伤了么？还没全好。这么冷的天，他偶感风寒，身子骨受不住不能吹风，休养几日也不见好，又不能耽误了太皇太后的行期，等启程的时候，单独一辆车给他就好了。”
隆科多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安排了。
这岂不是说，接下来的行程里，都得跟皇上一处陪着，替皇上遮掩了？
叶克书含着笑应了是：“我会安排妥当的。”
玄烨温柔看向佟心玥：“玥儿说好不好？”
佟心玥灿然一笑：“挺好。”
反正不折腾她，折腾三哥就行了。
看看，被哄好了的皇上表哥还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嘛。
佟心玥跟着叶克书去房间休息去了。
这头隆科多松懈下来，吊儿郎当的坐在那儿，玄烨看他一眼，他就笑嘻嘻的殷勤着要来洗茶杯，玄烨没让他动。
自己慢慢的捻了茶杯在滚水里泡。
皇上这样自食其力，身边跟着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不是皇上要自个儿动手，这是皇上的一点习惯，借着手头的一点事静静心，梳理心绪。
隆科多问了一句：“三爷真的不管朝政了？”
玄烨看他一眼，没出声。
隆科多却懂了，哦了一声，跟着说：“三爷还是歇着吧。这会儿确实太晚了。”
玄烨却淡淡说：“玥儿为什么不喜欢常宁？”
隆科多啊了一声，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可也没说出来。实际上，或许身为佟家三爷，他还是能琢磨出一点儿来的。
隆科多说：“五爷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什么事儿都顺着纵着。其实玥儿未必喜欢这样的。这丫头心思多得很。但我瞧着吧，她也许喜欢曹寅那样的。”
玄烨盯着看过来：“玥儿和你说的？”
“那倒没有。”隆科多笑嘻嘻地，“您也看见了，这事儿这丫头嘴紧得很。我是怎么都问不出来的。也就是三爷您，她怕您不高兴呢，倒是能问出来。”
玄烨垂眸，怕我不高兴么？那是怕我一时管着她关着她，这丫头不好生气翻脸，所以才愿意这么着的。
我呢，利用的不就是这一点么。得寸进尺。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时候，还有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他是皇帝，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茶杯一个个放好，玄烨淡声说：“去睡吧。接下来用不着你。明儿个再同我一起回去。”
隆科多答应一声，利索去睡觉：“一会儿还让大哥来守着您？”
屋里尊贵的皇上嗯了一声，隆科多这才真的走了。
别怪佟三爷在皇上跟着给曹寅扎眼。
这一路往苏州去，又办的是这样的差事，这不是正撞在曹寅手里了么？
这一去到了苏州，那指定是曹寅接待的。到时候妹妹和曹寅见着了，曹寅这心里还能没点波澜什么的？
隆科多这也就是提前说一声，等到了苏州，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要知道奶大皇上的孙嬷嬷，也就是曹寅的祖母，还没歇了给长孙寻妻子的心呢。
皇上向来尊重孙嬷嬷，这一同去了，自个儿亲妹妹又是那样的性子，孙嬷嬷当年在宫里也是很喜欢玥儿的。
这一来二去的，还真是说不好。
－
佟心玥以为自己夜里肯定休息不好的，没想到睡得还不错。
早起没有枝音姑姑和四两在跟前叫，她一气儿睡到自然醒，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好几回，才起身来穿衣裳。
小姑娘当然不是什么都不会自己做的，跟着的人不在身边，洗漱穿衣裳都做得很好，就是梳头发不知道怎么办了。
昨儿是穿着男装来的，今儿还是这么穿。
但是这头发昨儿利利索索的梳好了，那是枝音姑姑的功劳，佟心玥是怎么都没法顺手，只能气馁地望着铜镜里的自个儿出神。
她怎么能披头散发的出门呢？实在是不像话。
要不，要不请大哥来帮帮她吧？
她也只能想到大哥了。就不愿意叫三哥来。
“玥儿，收拾好了么？收拾好了就来用早饭。”
玄烨的声音，叩门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早饭在玄烨房里温着的，他过来接小姑娘过去吃。
佟心玥理了理头发，隔着门问：“哥哥，我大哥呢？”
玄烨稳健的声音传来：“收拾东西去了。你三哥也一同去了。他们方才吃过了。”
本来不该在主子之前吃的，但他们有事，玄烨叫他们先吃了去忙。
佟心玥叹了几声，把门打开了：“哥哥进来吧。哥哥给我梳头发吧。头发梳好了，我们再去吃饭。”
外头还冷着，玄烨赶紧进来。进来慢了，指不定风就跟着吹进来了。
被塞了一手的梳子，再定睛一瞧，小姑娘白团团的站在那儿，白净漂亮，头发拢在身前，苦恼得很，就那么望着他，太漂亮了，玄烨忍不住心动。
她什么样他没见过呢。可就是瞧见这样，玄烨还是情不自禁的心动，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平日里说那样的话，偏偏又是这样的不设防。
这丫头，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佟心玥都去铜镜跟前坐好了。
她说：“我这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头发这么散着，不该见哥哥的。可是哥哥是外人吗？哥哥不是呀。我说过的，哥哥也跟我的亲哥哥是一样的。”
“我实在不会，哥哥帮帮我吧。小时候哥哥总给我梳头。大哥和三哥不在，咱们也不算犯规矩。哥哥给我弄好了，我们就出去。”
玄烨也过去，在她身后站定，瞧着铜镜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神色珍重，声音也郑重：“我能有什么邪念？说一层是表兄妹，再说一层又是亲近，和别人男女怎么会是一样？”
“你只管念着我待你的心意，怎么不念着哥哥待你的珍重爱护之心了？”
佟心玥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小声说：“哥哥别生气。我是太小心了。我的不对。拘泥小节会让哥哥伤心的。”
只是梳头发而已，能有什么呢。
到底铜镜空间有限，她只能看见玄烨的身影，就是没瞧见，挺拔站在她身后的玄烨，眸中到底涌动着怎样的喜爱的温柔与眷恋。
第70章
玄烨只给佟心玥梳过头发。
那还是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是爱护妹妹的心思, 但也很难说没有别的心思。
毕竟从小，他这个做表哥的心思，就没有那么的清白。
倒也不是说从小就对小姑娘生了什么不该有的邪念心思, 而是跟着额娘难得短暂相处的时候，他也瞧出额娘的心思了。
额娘是一直想小姑娘进宫的，想要小姑娘在宫里陪伴他。额娘是为了他着想。
可佟家那儿，也舍不得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进宫的。他自个儿，也舍不得小姑娘年纪还小就到宫里来拘着过日子。
若不是这个心思, 当初也不会是那样的谕旨。早就一道圣旨将人送到后宫里去了。
即便是现在, 话儿都给她那样说了，玄烨摸着自个儿的良心讲, 还是怎么也舍不得强迫她。
总是要让她自个儿愿意才成的。
“玥儿的头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
玄烨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佟心玥的头发上。
什么样的时候，才会有男子给女子梳头发呢。
玄烨大婚的时候，可没有这一节。好像是民间夫妻成婚的时候，若夫妻情好才会如此吧。
可玄烨若是这样想，又觉得自己很是唐突了小姑娘。
只好克制自己不去这样想。
他垂眸去看看铜镜中的小姑娘。
这民居之中的铜镜, 当然没有宫里的好, 也没有勋贵人家家里用的好, 没有那么清晰, 人在里头还有些变形走样儿, 就这样, 还是能瞧见佟三姑娘迷迷糊糊的模样。
其实这会儿也不早了, 寻常这个时候, 佟心玥是该起身了，但冬天不是冷么，天气冷，外头又是阴天, 那个困劲儿就不容易下去。
玄烨的动作又很是轻柔，梳头发的手法确实没有枝音姑姑那么娴熟，但一点儿也没有弄疼佟心玥，佟心玥这昏昏欲睡的，差点儿又睡着了。
听见玄烨说话，都是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哥哥是梳好了么？”
今儿还是男装。昨儿的衣裳没有大湿，放在炉火跟前烘了一晚上，今儿瞧着还是很不错的，暖暖和和的穿着很是舒服。
昨儿夜深不好叫人来换了，等下回去之后再换掉外头的衣裳也就是了。
所以今儿梳头没有辫子，不会像女孩子的头发那么复杂，要不然，佟心玥也不会让玄烨来梳头了。
玄烨也会不了一点的。
他堂堂帝王，哪会梳把子头呢。
而且她虽然穿男装，但天儿冷，帽子一戴，只要后头梳起来就可以了，瞧着像就行了，也不用真的像个青年男人。
就她现在这个身高，至多看起来像个小少年。
“好了。”玄烨把细翡珠子的穗子给她缠在发尾，这头发就梳好了。
佟心玥站起来，自个儿在铜镜跟前瞧了半天，转头就对着玄烨笑：“哥哥梳得特别好。”
确实是不错的。不松不紧，稍微活动活动也不会散开。
她还怕隔壁温着的早饭冷了，抓紧时间洗漱了，就要去隔壁吃饭去。
还是玄烨怕她着凉了，坚决不肯让她用冷水，打了热水来看着她好好洗漱了，才牵着人去吃早饭的。
在这儿吃的倒是也没有那么差，自然也没有小园子里那么精致的。
佟心玥倒是饿了，好好的吃了一回，竟比往常还多吃了几果饼子，这才预备着回去了。
这民居里的东西自然有人收拾，玄烨跟着一同回去，找隆科多掩人耳目就好了，佟心玥这儿倒是没有费什么心思的。
在济南府休整几日，朱三太子的事儿，牵扯到了隆科多，前头没有人来出面，朱三太子一家子都死了，那最后的收拾就只是隆科多来了。
隆科多是带着秘密使命出来的，这事儿里头还有牵扯，隆科多当然是不能暴露的。
还是朝廷那边发了公文来，自有朝廷的人接手朱三太子的事，山东巡抚一干人等都不能再插手，本来个个听见这消息都是胆战心惊的，可朝廷那边的态度，还是让济南府的读书人家都安了心。
朝廷不会扩大追查的范围和力度。也就是说，不会迁怒官府和孔家，只要是没有勾结的，那就无事。
这朝廷京里派来的人就是叶克书。
他明面上是带着公文来的，来的名正言顺，自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名正言顺的。
虽然不说是钦差，但谁心里都明白，这就是钦差。
佟心玥却想，这下倒是好了，只用藏着表哥，不用藏亲大哥了。
谁都知道叶克书身后是站着皇上的，但谁也不知道，此刻佟家大爷的靠山，就在隆科多住的院子里待着呢。
隆科多既要遮掩，就不能总跑出去了。
正好他这儿的差事，还能交给手底下的人秘密去做。
外头朱三太子牵扯的人事，自有叶克书出面去料理，然后等着朝廷的裁决。
隆科多借口天冷，伤口有些反复，就在屋里住着养伤，正好能够遮掩玄烨在的一些行踪。
佟心玥知道他们有法子，而在这儿认得玄烨的人真没有几个，毕竟谁也想不到，本来该在皇宫大内的皇上，其实是在济南府的。
玄烨甚至装作隆科多一同的侍卫，用了个面具遮着脸，还跑到佟心玥这儿串门来了。来往的还挺密切的。
自然有人问起来，他们倒是一概说，这侍卫是伤着脸了，怕吓到人，所以才戴着面具的，等伤好了自然就摘了。
这原本也是没什么的。隆科多身边的侍卫，那自然在宫里也是不低的地位，更别说出身了，那自然也是很好的。
现如今人人的关注点都在朱三太子案上头，倒是少有人去关注这个遮着脸的侍卫。
可是这事儿有点不寻常。本来盯着佟心玥这儿的眼睛就挺多的，人家佟三爷和自己亲妹妹接触就挺多的，这是正常事，但这个遮着脸的侍卫来佟三姑娘这儿也太多了，总还是能被人瞧见的。
这话就传到了常宁那儿。
其实也是佟心玥，她不许玄烨偷偷跑过来，这样更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这大半夜的也不能来。
玄烨有了身份遮掩，白日里光明正大的来，驻留在济南府等着亲哥哥养伤养好的佟三姑娘也不能拒绝啊，这一来二去的，就有人瞧见多了。
常宁思来想去的，觉得还是应该来佟心玥这一趟。
他们出来，这是个太皇太后给的闲差，并没有那么重的紧迫感，在济南度多住几日也没什么，更别说是为了养伤了。
但到底是领了差事出来的，两个人的身份也不低，顶着太皇太后跟前大红人名头的佟三姑娘跟前，那巴结的人就更多了。
在京里的时候，有太皇太后还有皇上盯着，佟家的人个个看护，想在佟三姑娘跟前献殷勤的人都见不上面，也就无法蜂拥了。
可这会儿不一样，只跟着一个佟三爷呢。
济南府的人，谁不想巴结着让人得了佟三姑娘的青眼呢？三姑娘这不是还没进宫么。
只单说上回孔家，设宴的时候，宴上不是还有几个年轻的子侄陪着么。
从十四岁至十七岁，样样有一个，风度翩翩的读书君子，举止文雅，也都尚未成婚，不就是想走佟三姑娘这个路子么。
常宁想，我可不能让三妹妹被骗了啊。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买通了佟三爷，让人假扮了侍卫带进来迷惑三姑娘的呢。
而且常宁都注意到了，佟三爷院子那边就怪怪的。
他管着队伍里的总调度，佟三爷那边就只住着一个人，可偏偏所用的东西，最近可是增加了不少的。
这保不齐也是有人在迷惑佟三爷。
佟家的人个个出众，叶克书与德克新都定亲了，偏偏佟三爷还没有，又是这样的一派风丨流人物，瞧着和佟家前两位就不一样，要是心性动摇了，被腐蚀了可怎么办？
勋贵子弟出京办事，在外头藏人的可不少，等走了之后就退了纠缠，只当作是露水姻丨缘，这也是常见的事。
常宁知道自个儿心性单薄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可佟家三爷和三姑娘都是性子活泼的人，就怕有人真的找了天仙似的人物，将两个人都迷惑了。
常宁心里想的好好的，可真到了佟心玥跟前，对上那样通透明亮的眼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反而觉得是自己蒙了心，怎么能想着三姑娘这样清透的小姑娘会有那样的心思呢？
可三姑娘，再转年就十四了啊。
照着这个年纪，别家的姑娘，都是可以定亲的了。
佟心玥笑着看常宁：“五哥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说是有话要与我说的，怎么进门坐下半日了，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呢？”
“有什么话，让五哥这样不好出口的？”
常宁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了。
将温茶一饮而尽，才道：“表妹门前人多，外头小人也话多。我是想着，佟三爷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不如过两日，咱们就启程往南边走走？”
佟心玥也不是真个就在屋里不出去了，外头的事，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没想到先受不了的是常宁。
她闲散一笑，又给常宁温茶：“这茶汤透着冷意，冷性儿重，五哥要慢慢喝才能品出几分滋味来。饮太快了可不好。”
“五哥的话，我听的明白。外头说什么，我也知道。”
佟家三姑娘含笑看了一眼内室，垂眸哼笑道，“无非是说，我在济南府，却迷恋上了一个侍卫。人家日日流连，说三姑娘原来还是愿意选个入幕之宾的。”
“嘲笑讽刺的话是没有的，大约是说，我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所以人人羡慕，多少人都希望，能做三姑娘入幕之宾的，是自己家的人。”
这是什么呢？这就是身染权力的滋味。没有人说不是，而是人人艳羡，希望自己能被贵人看中。
什么名节，就连女子，也被人称赞风丨流灵巧。在山东这样的孔孟之乡都这样，更别说别的地方了。
佟心玥望着常宁笑，“五哥，你还别说，我就真的喜欢那个遮脸的侍卫。他是皇上身边的人，长得不错，人也年轻。收在身边相伴，也是挺好的。”
为这几句话，常宁简直瞠目结舌。
“表妹，你在说什么？”
常宁恍惚想起一个人。就是从前太皇太后的义女，孔四贞，人家从前在宫里，就是四贞公主的。
那位可是不一般的人物。
那会儿常宁甚至都还没出生呢。但四贞公主的事迹，听过不少。那可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另一位早年的大红人了。
那风姿与气度，几乎也是这个模样的。
佟心玥却只管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当然是字面儿上的意思了。
常宁来的时候，玄烨也在，玄烨不走，藏到内室去了，说是要听听亲弟弟说什么。
佟心玥心知肚明，便是要拿这样的话出来说。就是故意说给玄烨听的。
她有用意。玄烨生造一个人物出来，可玄烨身边，这样真正的人物可多了，放在谁身上都合适。
那就别怪她顺着往下说了，这可是玄烨自个儿愿意的。
将来自己造作的要填这个坑，就别怪小表妹把自己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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