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裂帛声原是她外裳被不小心压住, 而她逃离的太急,扯的衣裳滑落。
纤薄雪白的皮肤顿时暴露出来,她只是蹙了蹙眉, 便没再管,想继续往前爬。
结果被他反剪了手腕, 被扯了回来。
二人这般实则已是熟事, 再难受、疯狂、携带恨意都有过。
不像是情人之间的缠绵,更像是仇人想置对方于死地。
倚寒早已没了羞耻心,更多时候像条死鱼,再后来她勉强把他想象成衡之,才减少了点痛苦, 但也只是减少皮肉的痛苦。
心里的煎熬和窒息却越发重, 这般于她而言是一种凌迟、厌恶、惧怕的事。
最重要的是, 她从来都是被迫的。
她只挣扎了两下就闭着眼平静了下来, 顺从一些会少些痛苦,她又开始把眼前的人进行想象……
而后一阵力道掐着她的脸颊, 疼得她微微蹙了蹙眉, 想象被打断,睁开了眼。
宁宗彦说:“看着我, 看着我的眼, 我是谁。”
倚寒唇瓣嗫喏,却始终不出声。耳边倏然响起瓷罐与桌案相触的声音。
而后她的唇瓣被迫挤开, 唇齿间滑入了一粒药丸, 很快就化开, 淡淡的甜味瞬间滑入喉头。
她倏然瞪大了眼:“你给我吃什么了?”
“一点助兴之物,放心,没什么危害。”他清冷的眸中燃起欲, 俯身啄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带着无尽的安抚。
倚寒顿时目呲欲裂,偏头躲吻:“你疯了吧,凭什么给我吃这种东西。”她歪头干呕,想伸手扣嗓子眼,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但她的手被反剪,连动都动不得,她彻底愠怒,面带潮红,眸如雪晶。
“晚了。”他无动于衷,俯身撩吻。
倚寒气得再度破口大骂,每当她给自己洗脑说服时他总是会做出些什么事惹怒她。
“是,我是不舒坦,我每次都要把你想象成衡之的样子我才不难受,何必呢?天底下有那么多女子对你倾心,你偏偏要我。”
一句句话扎在他的心尖,他的皮肉都被扎的鲜血淋漓,宁宗彦僵着身子宛如冰雕。
“强扭的瓜不甜,你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会变心?绝无可能。”
她还想说什么,但敏锐的感知到了一股无力,她筋骨软的好像面条,浑身无力,娇靥白中透着粉,长睫微颤,双目迷离,连说话都娇软无力,吐气如兰。
倚寒明白,这是药劲儿上来了,她心中斥骂了他千百遍,却抵挡不住药劲儿。
整个人如桃花一般,花瓣上坠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任人采撷。
宁宗彦眸光深深:“矜矜,必须是你。”
是你强势的闯入我的生活,给我一成不变的生活造成了变数,你说你喜爱我,却变了心。
哪有那么好的事,每个人造的因必须要承担因造就的果。
宁宗彦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什么喜爱衡之这种话他早就听的免疫,他会叫她日后的每一次情动都因他而产生。
次数多了,她早晚会习惯和覆盖。
倚寒被一遍遍逼问眼前之人是谁,她必须叫出怀修二字才会得到奖励,否则那感觉宛如蚂蚁噬心,那抓心挠肺之感令人难以忍耐。
再坚硬的石头都会被软化。
他变着法儿的逼问她,喜爱谁,谁更好,当从她嘴里听到想听的答案时,不管真假,他还是会满意。
看,所谓至死不渝不过如此。
忘却自我、忘却前人,只贪图眼前又欠好。
……
天光大亮,赤日破开云幕,撒耀大地,金线一束束投射在各处,晃的人眼晕。
倚寒怔怔的望着帐顶,心如死灰,神情恹恹,外面日头如此好也没兴趣出去耍玩散步,她醒时宁宗彦已经去上朝了。
昨夜荒唐的次数她也记不清了,总之比之前都多,意外的是醒来时浑身干爽,没有一丝难受。
只不过还是虚软无力,跟面条似的。
薛慈在屋外踌躇着不敢进去。
她已经换下了丫鬟服,每日穿着窄袖衣袍,宛如男子一般扎着马尾,大大咧咧出入屋子。
还是头一次这样止步不前。
她虽看起来粗神经,但心思却很细腻,时日久了也渐渐明白了自家侯爷这样做事不对,但她身为下属和将士,第一准则便是听从命令。
最终,她到底还是没进去。
宁宗彦下值后砚华守在宫门口等的他:“侯爷,长公主有请。”
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长公主府内,驸马正在安抚妻子:“别生气,此事还不一定是真,先等怀修回来再问问。”
“你莫要替他说话,十日前我就没再收到青云他们的书信,之后我便派人去打探,根本没有他们的踪迹,我又去给知州传信,惊师动众的寻人,才得知他们压根就没有接收冯氏的路引。”
“我看,定是怀修搞的鬼,行啊,都算计到他母亲头上了。”
长公主气得脸色发黑,她揉着额角平复心神。
“殿下,侯爷回来了。”
长公主睁开眼睛,怒容之上视线锐利,眸光沉沉的盯着他,宁宗彦沉稳地踏入屋内,绛紫官服还未换下,浑身冷澈。
“不知母亲有何急事。”
“冯氏在哪?”长公主单刀直入质问。
宁宗彦眉眼微挑:“她有身孕了,现在很好。”
二老顿时一噎,全数质问都哽在了喉间:“你、你说什么?”
宁宗彦垂眸,不咸不淡认错:“母亲恕罪,是儿出格,但全因儿太过喜爱她,现下她已怀有儿的子嗣,不管如何,血脉为重,想必母亲也不会叫您的孙儿流落到外罢?”
二人面面相觑,长公主忍着怒火:“你喜爱人家,人家喜爱你吗?你这岂不是强取,难道是欺人家孀妇无人撑腰吗?”
宁宗彦唔了一声,神情似是困惑:“儿是为她好,母亲也说她孤身一人,若无我的庇佑岂不是更为困难,当今世道颇乱,女真与大周开战在即,州地各有各的缭乱,她一个孀妇在外还不如在我身边,起码衣食无忧,富贵无双。”
长公主被他的一套理论说的无法反驳,到底是自己儿子,不退步也不行。
“更何况……”宁宗彦顿了顿,“国公府裴夫人一直想叫我兼祧两房,对外称她的孩子是二房遗腹子,母亲难道允许您的孙儿作他人嫁衣?”
长公主一听果然怒了:“做梦。”
她随即问:“那你想如何?”
“成婚。”
“你就这般执着于她?”她不信邪的问。
“她本该是我的人。”
长公主从未见过自己儿子如此执着于一个女子,他向来眼高于顶,不是会被女色迷惑的,连冀王家的容成县主都瞧不上,如此为一个寡妇神魂颠倒,莫非那女子当真有过人之处?
她忍不住陷入了迟疑。
“哼,即便我应了,国公府那边你祖母可不好答应。”她这么说,便算是松口了。
“所以儿先与母亲坦白,在儿心中,母亲最亲近。”宁宗彦罕见恭顺道。
长公主听了一下子脸色就好看了很多:“你我母子连心,当然最亲近,慢着,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去国公府说?”
宁宗彦抿嘴不言。
“你……”敢算计到她头上,不对,他算计自己亲娘也不止一次了。
“既已有孕,我要见人,总不能还继续藏着掖着吧?”
“是,今日便带来见母亲。”
“母亲,现下各方虎视眈眈,虽是谢咎出征,但皇舅舅对我的警惕和防范仍旧如先,我的婚事自然也是眼中钉肉中刺,您觉得他们会叫我娶一个于我前途有助益的女子吗?”
长公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先说怀孕不就是怕我不同意吗?”
宁宗彦也没否认:“望母亲谅解。”
……
梧桐苑内屋门紧闭,宁宗彦傍晚回府时薛慈拦住了他:“侯爷,夫人一日都没出屋门,没吃没喝了。”
宁宗彦心头高悬,脚步急迫了起来。
他推开屋门,倚寒正坐在妆台前拿着簪子发呆,宁宗彦登时上前,抢走了她手中的簪子:“你要做什么?”
倚寒愣了愣:“我没做什么。”
言罢她看着他手中的簪子:“你觉得我要寻死?你想多了。”
他怎么会值得自己死,她不过是想绾发罢了。
她神色冷淡,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宁宗彦见她并无那意思,神色和缓:“收拾东西,我们不在这儿住了。”
倚寒愣了愣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搬到我母亲那儿,准备成婚。”
倚寒骤然瞪大了眼,长公主同意了?怎么可能,宁宗彦轻轻刮着她的侧脸:“那是我母亲,你觉得她会不站在我这边吗?我已向她说明你怀有身孕,矜矜,要怎么做你知道,你乖些,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三叔回临安的路上顺利。”
他既叫了她矜矜,便是承担起了他弟弟的那一份责任。
倚寒浑身冰冷,齿关发寒,怀孕,为了她能嫁给他,这种谎话也编的出来。
还用三叔来威胁她。
她目光冷冷,犹如一月寒冬,纷纷扬扬的碎雪在她瞳仁中化为寒水。
“别这么看着我。”他的手掌蒙上了她的眼睫,好像这般就不必面对她的愤恨。
夜幕低沉,凌霄侯府却不安静,薛慈和一些婢女替倚寒往马车上搬东西,却发觉她东西少的可怜。
倚寒坐在马车内,一袭丁香色衣裙宛如夜色中的镀了一层冷光的梧桐花。
她神色恹恹地靠在马车上,提不起精神。
从冯府到庐州,再从庐州到临安国公府,又从国公府到凌霄侯府,现在又要去长公主府,她确实是无根的浮萍,一直都在漂泊不定。
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她被宁宗彦牵着下了马车,长公主与驸马坐在门厅内,神色复杂。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同意冯氏进门,但是她怀了怀修的孩子,她确实无法任由怀修的子嗣沦落至外,更遑论国公府裴氏那房还妄想叫她的孙儿给她的儿子做后代。
痴人说梦。
垂花门口二人身影顿显,长公主看着进门的二人,脸色越发复杂。
“母亲、义父。”
“又见面了,冯娘子。”长公主主动说。
倚寒听出她话语中的欲言又止:“见过殿下、驸马。”
“带她去清兰居罢,那儿清静。”
宁宗彦还想说什么被长公主警告了一眼。
清兰居就是她上次住的院子,看起来与梧桐苑没什么区别,哪儿都一样,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了另一个。
宁宗彦安置好她便离开了,不过在这儿也有个好处,便是他不能再正大光明的晚上宿在这儿了,这叫她放心了些。
上次的助兴叫她还没缓过来。
那般灭顶的、无法遏制的情动叫她惧怕,时日长久,她岂不是彻底沦落为他的掌中物。
晚上,她罕见的睡了个好觉。
翌日,长公主叫她去昼春苑说话,她收拾妥当后便出门了,刚踏出屋内便看见了熟悉的脸:“青云姑娘?”
青云瘦了些,她挤出笑意:“冯娘子,又见面了。”看着她没事倚寒也放心了,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往长公主那儿去。
还未近昼春苑,倚寒便听到了一阵如铃铛般畅快爽利的笑声。
她进屋请安,长公主身前的坐着个穿着榴红长裙,陌生面容但明媚的姑娘,好奇问:“姑母,这是谁啊?”
长公主有些尴尬,她也没想到容成会不打招呼突然到来,害的她猝不及防叫二人打了照面。
“她、她是你姑父的远房侄女。”情急之下,长公主找了个借口。
说完她就后悔了,赶紧看了眼倚寒。
但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反应,这叫她松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她好歹是她孙儿的娘,她这么做确实不太地道。
容成县主看着眼前的姑娘,罕见迟疑,眼眸还浮现审视与探究。
“倚寒啊,这位是容成县主,怀修的表妹。”
倚寒神情若有所思,原来这位便是原本要与宁宗彦成婚的县主。
长公主给她身份遮掩莫不是也是顾及容成县主的情绪?
她突然生出了盘算,要想让宁宗彦放弃成婚,且放她离开,长公主已经是行不通了,那若是这位容成县主呢?
她手里还有些冯叙给的迷药,若是能与容成县主合谋,让他们二人的婚事坐实、闹大,自己便能摆脱这桩婚事了。
当然这远远不够,为防止他把自己关起来,倚寒还得另谋盘算。
第52章
“见过县主。”她微微屈膝, 低下脖颈,气态淑妍,一袭素色缠枝纹褙子, 颜色很是老气横秋,发髻不似旁人一般绾在后脑, 反而梳着垂髻, 只一根白玉簪簪着。
只不过她容色极美,润妍的脸颊雪白似玉,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明明没什么笑意, 却吸引的人移不开视线。
倚寒不敢穿宁宗彦备好的衣裳,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孀妇身份, 免得惹长公主不快。
“快快起来吧, 不必客气。”容成县主心里头犯起了嘀咕,任谁都会怀疑在这个节骨眼上府上突然来了个姑娘, 还长的这么美, 是不是给表兄做妾的。
毕竟表兄的正妻只会是自己,这一点容成很确定。
驸马的出身差了些, 有这样的侄女倒是不足为奇。
有容成县主在, 长公主一时无法与倚寒说话,她原本想等等容成走了在说, 谁知容成县主玩儿的正高兴, 大有等日落在府上用饭后离开的意思。
“殿下, 张夫人来了,说有事求您办。”贴身女使进屋禀报。
长公主便起身:“你们二人先坐着吃茶,我去前面应付走。”
“好嘞, 姑母您去罢。”
待长公主走后,容成县主也不说话了,自顾自的玩儿着一个凤梨那么大的鲁班锁。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冷却了下来,容成县主没搭理倚寒的意思,倚寒却看着她手中的鲁班锁:“把那根放在上面。”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短木条。
容成县主看了她一眼,然后按照她所言插了上去,果然是对的。
“你会玩儿?”
倚寒含笑点了点头:“我会做木雕,九连环鲁班锁都学过。”
“那你帮我复原。”容成县主一推,下了命令。
倚寒起身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拿起木条,不过一刻钟便复原好了。
“你真厉害啊,这鲁班锁的难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好的。”容成县主撇了撇嘴,“你别以为用这种手段讨好我我就吃这一套。”
倚寒佯装不懂:“县主何出此言。”
“你讨好我不就是为了我表兄吗?你的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你出身穷酸,这是过来攀高枝来了吧,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本以为她话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会看见倚寒青白交加、羞愤欲死的神情,殊不知却是见她忍俊不禁,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容成县主有些恼怒。
“县主想多了,我并无那个意思,我是孀妇。”
容成县主愣了愣,孀妇。
“你……你已经成婚了啊。”这下轮到她脸色泛红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人家为亡夫守丧,难怪如此美的女子却老气横秋。
“对、对不起啊。”容成县主羞愤的很。
“无妨,我来这儿是为投奔叔父,容成县主莫要多虑。”
“是是是,是我多想了。”她尴尬不已道。
“那我就唤你冯姐姐吧,冯姐姐,你教教我鲁班锁呗。”
“好啊。”
长公主一回来便瞧见了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时愣了愣。
“姑母,没想到冯姐姐还是个鲁班锁高手,你看,她一刻钟就已经复原了。”
长公主笑了笑:“是很厉害。”
“天色不早了,你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你父亲得派人来催了。”
容成县主依依不舍:“那好吧,冯姐姐,我改日再来找你玩儿。”
倚寒含笑点头:“好。”
人离开后,长公主笑意淡了些:“容成就是这脾气,没有冲撞你吧?”
“殿下哪里的话,县主天真可爱,我没怎么接触过同龄姑娘,便与她耍玩了会儿,往殿下别怪我僭越才是。”
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人:“怎会,方才我介绍你,容成一心爱慕怀修,想嫁给他,我怕一时说了,她会接受不了,你体谅体谅。”
“无妨,县主与侯爷本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语气淡淡,长公主也听出来了她并不愿意自己儿子。
这叫她有些不服气:“我儿十五便考中了进士,乃状元郎,后为救国救民由文转武,十七岁便上了战场,战功赫赫,年少成名,乃陛下亲封侯爵,哪里不如你那亡夫。”
倚寒沉默了一瞬:“殿下,情爱一事并非这么简单,您天潢贵胄,乃是一国大长公主,不也是认定了驸马爷,难道身份不匹配,您便嫌弃他了吗?”
这话把长公主都说愣了,但还真没办法反驳。
“殿下,若无别的事,倚寒便先离开了。”
……
宁宗彦回府后便听砚华把倚寒今日的一举一动禀报:“今日容成县主来了,还缠着夫人玩儿,现下已经走了。”
他蹙眉:“她已经来了三回了吧。”
“是,夫人说她孤闷,有县主作陪,每日笑得次数都多了,侯爷放心,薛慈时时看着呢,现下他们三个时常一起耍玩。”
宁宗彦沉默了半响,到底没有阻止。
眼下她已经入住长公主府,宁宗彦便打算请太医来为其调理身子。
来到她的院子时,倚寒正在鼓捣鲁班锁,宁宗彦走到她身边瞧了好半响她都没顾得抬起头来,他便有些不悦,伸手按住了那锁。
“怎么了?”倚寒脸色还有些许不自然。
“我已经来了一刻钟。”他定定瞧着她。
倚寒了然,这是嫌自己不搭理他,她忍耐着放下手中鲁班锁:“那好,我不做了。”
宁宗彦俯身把她抱了起来,而后进了屋,叫她坐在自己膝上,俯身向她索吻。
倚寒闭着眼,静静的等待。
他捧着她的脸颊:“听说你这两日与容成走的很近?”
“嗯,怎么了?”她不意外他会知道,毕竟有砚华和薛慈那两个大嘴巴。
“你可知她的身份?”他试探的问。
“你表妹,冀王的女儿。”她佯装听不懂。
“她还是我母亲指定给我的未婚妻,她父王一直想我们两家亲上加亲。”
倚寒哦了一声,没说话。
宁宗彦目光沉沉:“你不介意吗?”
“你这话问的,若是能成,我怎会坐在这儿。”倚寒失笑。
宁宗彦沉默不语,倚寒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问:“婚事如何安排的?”
“我打算先叫我母亲去国公府说,她是长公主,比我去有用,然后再去冯府,还是由我母亲出面,让人认祖归宗,最后走三书六礼。”
“你就不怕我露馅?”
宁宗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眸光深深,指腹摁着她的唇角,暧昧的揉了揉:“那就快快为我怀上孩子。”
倚寒蹙眉,冷静道:“以我现在的身子,怀孕很难。”
“说笑罢了,我有法子瞒天过海,待成婚后我会与母亲坦白,她若要罚那便罚我一人就好。”
他密集的吻再度落下,沉溺在这醉人的淡香里。
在长公主府他好歹还有点羞耻,只是克制的与她拥吻,并未做别的事,但他眸色沉溺的心惊,叫倚寒忍不住惧怕。
他上次的手段实在过分,她忍不住缴械投降,她不想沉溺的,偏偏他手段下作,让她不得不寻着他呼救。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躯好像不听自己使唤了,每每做梦或者是思忆,那股蚂蚁啃噬的痒意便如附骨之蛆般缠着她、扰着她,令她发疯。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什么东西了,但是给自己把脉并无异样,要么就是药物残留,还未曾排出体内。
她冷静的想,婚期前她必须要安排好一切。
容成县主再一次来寻她时,倚寒打发走薛慈,把做好的鲁班锁给她看。
“好复杂啊,你太厉害了。”容成县主惊叹的看着手中的说。
她时常来却没有听到关于自己和宁宗彦的一点风声,想来是长公主封锁了消息,有意不叫她知晓。
倚寒便佯装无意问:“县主,你如今已然及笄,又喜爱侯爷,长公主何不为你们订亲呢?”
提及此事,容成县主拉下了脸:“还不是我那表兄,榆木疙瘩,他死活不同意,避我如蛇蝎,你说我很差吗?他为何不喜爱我。”
倚寒笑了笑:“县主自然是不差的,国色天香、端淑慧妍,是凌霄侯眼拙罢了。”
容成县主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就是眼拙。”
“不过,要想把婚事定下按照长公主和冀王府的本事,应当很容易才是。”
容成县主好奇问:“怎么个容易法?”
倚寒招了招手,容成县主便附了过去,倚寒低语了几句,容成县主脸都红了:“这这这也太不矜持了,不成。”
“您是县主,有谁敢嚼您的舌根,况且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引起长公主与冀王的误会罢了,千万别叫旁人知晓,既保全了名声,又成全了您。”
容成县主咬唇:“听着确实可行。”
“过些时日是我父王的寿宴,届时可行,唉,冯姐姐,你也来吧。”
倚寒假意推拒:“我这身份,不太行吧。”
“这有什么,没关系的。”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倚寒压下喜意,她虽利用了她,但她毫无愧疚,待与宁宗彦事成,她还会感谢自己呢。
圆了她的姻缘,给自己利用一下也不过分吧。
送走县主后,倚寒便有些累,躺在了床上休息,薛慈回来时发现她睡着了,也没打扰她,为其关上门便离开了。
宁宗彦下值时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回了府。
薛慈早就在府门前等着了:“侯爷,阿寒睡着了。”
“张太医,请。”宁宗彦侧首道。
三人一同来到清兰居,妇人仍旧沉睡,雕花瓷炉中安神香袅袅,宁宗彦便没叫醒她。
“张太医,如何?”他压低声音问。
张太医蹙起了眉头,他垂眸把她的手腕翻了过来,便见虎口处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他沉吟片刻,起身示意去外面说。
薛慈在屋内看着倚寒,宁宗彦随太医去了屋外:“张太医,可是怎么了?”
“这位娘子确实体质虚寒,不过并非天生如此,我方才见她合谷穴处有伤口,猜测娘子是以绣花针扎在了这泄气穴位,从而导致气血虚寒,至于缘由,恕老夫不知。”
他说完,便见宁宗彦脸色其寒无比,犹如冬日凛冽的天幕,簌簌风雪刮起阴寒,让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她这般自伤,定是为了不怀有身孕。
第53章
屋内昏昏, 幽暗的阴影笼罩着家具,倚寒浑然不觉,只顾抱着衾被睡得香, 她发丝披散在枕间,一侧雪白的耳廓还带着他送的白玉耳珰。
宁宗彦慢吞吞的进了屋, 又仿佛累极一般坐在她的身边。
骤怒过后便是无力。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人走进了死胡同。
倚寒翻了个身, 睁开了困乏的眼,自从来到了长公主府,终于能不必时时应付他了。
陡然间,入目一道高大的背影,吓了她一跳, 定睛一瞧发觉是宁宗彦背对着她, 不知思索什么。
她迟疑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怎么了?”
宁宗彦缓慢的转过头, 声音干涩:“没什么。”
想要质问却说不出口, 罢了,此事他就当从未发生过, 反正都要成婚了, 五年、十年,他们此生漫漫, 有的是时间磨合。
此事他确实考虑不周。
她原本就有体寒之症, 是自己太过心急,导致她做出如此自伤行径。
倚寒坐起了身, 揉了揉眼睛:“对了, 我要与你说一事, 容成县主说过些时日是她父亲的寿宴,想邀我去参加。”
宁宗彦倏然蹙眉,语气不太好:“她为何要邀你。”
“想来是最近与我颇为投趣。”
但他很快便觉出不对:“我虽对容成并无心思, 但她性情娇蛮,随心所欲,一直纠缠不休,她岂能对你有好脸色。”
“县主还不知你我婚事,这是长公主的意思,想给她些时间,循序渐进,不过我这两日与县主相处,发觉她性情良善,你也知我从小没什么交好的姑娘,你就……晚些说可好?”
她利用宁宗彦对自己的心软之处想拖得他暂时不对县主说实话。
若是县主得知他们的关系,势必会对她生出防备。
宁宗彦果然神色软化,嗯了一声。
他瞧着倚寒与容成能如此心无旁骛的相处,还丝毫不介意,他心里滋味儿更为酸涩。
他隐隐有些后悔过早的把人带回长公主府,眼下是吃不着摸不着,还得看着她与自己的表妹混的很熟。
“我答应你,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些好处?”
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深深。
倚寒下意识退开:“这儿是长公主府。”
“没关系的。”他修长的指骨扶着她的后脑,二人面颊相贴,唇瓣探吻。
那股感觉又来了。
倚寒闭了闭眼,退开质问:“你上次究竟使了什么下作手段,为何我……我。”
她羞于启齿,神色愠怒。
宁宗彦故意问:“怎么了?”
倚寒双眸似燃起了火,怒瞪着他,高高扬起手掌便想扇他,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已说过。”
倚寒不信:“定是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宁宗彦眸光深深:“矜矜为何如此想,可是出了什么异样?”
倚寒陡然脸热:“什么异样,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没那么简单罢了。”
“不管如何,就只是那样,并无别的作用。”他坚持否认,却叫倚寒莫名焦躁,但即便他承认,自己也无可奈何。
她忍了忍,敛下想骂人的话。
“我累了,你走吧。”她冷冷赶人。
察觉到她生气,宁宗彦欺身逼近:“生气了?”他言语玩味,视线刮着她,让人如芒刺背。
“岂敢。”
“那寿宴一事……”他语气拖沓迟疑,而后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颤动的睫毛。
她性情冷淡,在国公府可没见她与哪房妯娌相处的好,即便是薛慈她也只是关系不错,但并不热络。
非要去冀王府的寿宴,她何时这么爱凑热闹了。
“一个寿宴而已,就这么想去?”
倚寒垂首,眼神四处乱飘:“县主邀约,我岂能不去。”
宁宗彦凝她半响,默然笑了笑,试探点到为止,莫不是她又盘算着要离开?
他不过放松几日,他的阿寒就搞出了这么大的盘算。
倚寒咬唇,攥紧了裙角,脸色扯出了难看的笑意,她的神情一寸不落的被宁宗彦看在眼中,冰冷之余忍不住露出了怜爱。
“你不是还在丧期吗?为何还要去参加宴饮,而且国公府的人也会去,你不怕暴露。”他目光凉薄,话头一转,目光平而直的试探她。
“还是别去了吧,在府上乖乖呆着,待成婚后再走动也不迟。”
倚寒闻言心头一阵心惊肉跳,她这是太急切露马脚了。
但她很快又有了盘算:“你也知道我在丧期,我要为亡夫守节三年,侯爷不也要着急忙慌的把我娶进门吗?你都要娶我了,我还怕什么。”
她竭力表现的很想去。
“这不一样,你名义上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更何况,人死灯灭,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倚寒蹙眉:“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国公府已经为你们二人解除婚姻关系了。”
倚寒豁然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神色急促,瞳仁紧缩,呼吸急促,手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宁宗彦凝着她的神色,自他把人困在身边来,她的所有神情皆落在他眼中,不愿、愤恨、恶心、厌恶,这些情绪他已经习惯。
她的脸上,很少能出现急切。
除了那次与冯叙见面,还有就是现下。
他避而不谈:“矜矜,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他言语带着窒息的笃定。
“谁要你做我的夫君,我有夫君,你还给我,你还给我,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她骤然起身捶打他,“疯子、畜牲。”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就该死,你怎么不替他去死。”她宛如一头发疯的小兽恶狠狠地咬上他的手腕。
宁宗彦闷哼一声,掌心却轻抚着她的墨发:“你喜爱青色,我就穿上青色的衣服。”
倚寒松开了他的手腕,疲累的倒在了床榻上:“滚出去。”
宁宗彦垂着滴血的手腕,起身离开了屋子。
倚寒更坚定绝对不能嫁给他。
过了大约半月,冀王寿宴前夕,北边前线传来急报,谢咎带领的军队被女真族大败,眼下他与魏迟被困于楚州,腹背受敌。
朝中一瞬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有官员建议从最近的平阳府调兵前去援助,但被否决了,平阳府乃大周军师腹地,若是调兵离开,焉知敌军是不是调虎离山。
现下他们已然越过淮水,只要再越过平阳府,便可直捣临安。
否决之人便是宁宗彦。
朝中不乏有替他请缨者,希望凌霄侯再度披甲上阵,击退敌军。
天子举棋不定,目光看向韩忌。
已至不惑之年的男子气势深沉,宛如厚重的云幕,观之便让人心生畏惧。
“大相公,您但说无妨。”似是察觉到韩忌的欲言又止,天子安抚道。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败不能说明什么,我大周国力强盛,老臣认为该给谢大人一些时间。”
此言一出,不乏有武将翻白眼。
朝会就此散去,宁宗彦眉宇间的阴戾挥之不去,他明知韩贼打压,却不能有任何冲动之举,即便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考虑。
又过了些时日,冀王寿辰前一日,容成县主又来了府上,兴奋的与倚寒说了她的谋划:“此事你知我知,可不敢叫我父王母妃知晓,不然他们定会打断我的腿。”
倚寒笑了笑:“放心,民女定会守口如瓶。”
容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帮我,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你有没有什么要求,钱?还是首饰?我都可以给你。”
“县主,明日寿宴我不能去了,还是侯爷提醒了我在丧期,不能参加宴饮,只能辜负县主的好意了。”
“我是孀妇,不能太冒风头,侯爷素来规矩严苛,持重守礼,是我唐突了。”她神色隐隐露出委屈。
“我表兄就是那种性子,不会怜香惜玉,你是不是想出门啊,这好办,明日午时我叫我身边的贴身女使云瓷过来接你,你偷偷出去,寿宴差不多酉时结束,你记得酉时前回来。”
倚寒点头如捣蒜:“民妇知道了。”
当夜,倚寒激动的睡不着,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过程,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底子,宁宗彦知道她要去寿宴定是有别的盘算。
所以她在长公主府,身边肯定会有薛慈在。
只要麻倒薛慈,剩下的人就好解决。
至于宁宗彦,可能等她离开了后,他和容成县主县主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吧。
这场婚事的主角注定不会是她。
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她翻了个身,默默等待天亮。
但至寅时左右,清浅的睡意袭来时,忽而她后腰被一只滚烫如炭火般的手桎梏了腰身。
她一惊,睡意立刻跑了去。
“你做什么?”她心惊胆战的问。
“嘘。”他炙热的吻落在了她耳垂,他还是不甘心,她白日让他去死的话跟油烹似地煎着他的心。
她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她竟然叫自己去死。
他为了她抵挡住了这么多压力,盘算了良多,到头来只得一句替衡之去死。
凭什么?
他不但不会死,还会生生世世纠缠她,采撷她,让她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痕迹。
叫她去了地府也打上自己的烙印。
红帐暖宵,倚寒被扯入了轮回。
翌日,她醒来时被薛慈告知,宁宗彦和长公主他们已经启程去冀王府了。
而她还瘫软在床榻上起都起不来。
她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叫自己走不了路,故意叫自己眼前发黑。
她打起精神:“那午时便只有我们二人?”
“还有砚华呢。”
果然,他把砚华也留在这儿看守。
“既然就咱们三,那便去弄些粥食罢,我们三人一起吃。”她淡然的说。
宁宗彦坚定的认为只要她不踏出长公主府便没办法,午时,应当就是容成县主要行事的时候罢。
“好。”薛慈没有多想,以前他们二人也时常凑在一起。
午时,她在院子里摆弄木雕,赤日洒落在院中,投射的树影斑驳,砚华很散漫的与薛慈插科打诨,他们视她为娇弱的妇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咸粥送来时热气腾腾,倚寒在屋内,看着二人嬉笑,袖中撒出冯叙为她备的药。
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她量下得重了些。
“都进来吃饭罢。”
……
冀王府
容成县主缠着宁宗彦脱不开身,他面带烦躁,隐隐有怒色,他已经警告了容成好多回,只是她却总是笑嘻嘻的,也不怒,叫他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已有喜爱之人。”迫不得已,宁宗彦轻飘飘道。
容成县主嗤之以鼻,认为他是胡诌骗自己,表面却迎合他:“哦,她有我好吗?”
宁宗彦蹙眉:“你们并无可比性。”
果然,胡诌不出来吧。
“我亲手做的糕点,你看也不看,还撒谎骗我。”
宁宗彦忍耐道:“我并未骗你。”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手中的糕点,转而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容成县主面色狡黠,托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第54章
“砰”的一声, 薛慈和砚华垂首趴在了桌子上,倚寒捏着汤匙小心翼翼地瞥二人,随后清清嗓子重重咳嗽以作试探。
二人皆毫无反应。
她赶紧起身, 未免被看出来,她什么也没带 , 换了身低调的衣服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幸而户贴一直她身上放着, 即便她有户贴但是没有出城路引,她照样走不了。
一路上她尽量避开婢女与小厮,幸而她上次跟随青云记住了出府的路线。
角门处容成县主安排的马车已经候着了,小厮已经被那女使打通了,当做没看到。
倚寒心头砰砰跳, 容成县主安排的女使笑盈盈的掀开车帘:“娘子, 您请罢, 您要去哪儿?奴婢啊今儿个陪着您, 咱们逛完了再回来。”
“我……听闻城北的点心铺子不错,我们先去那儿吧?”
她上了马车, 心头跳动声怦然, 她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渐渐远去的囚笼,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激荡。
马车停在城北的铺子前, 她现在没有路引, 逃不出这临安城,只能先找个地方躲着。
“唉, 你这儿怎么了?”倚寒突然指着女使的脖子说, 那女使茫然, “怎么了?”
倚寒的手忽而摸上了她纤细的脖子,找准穴位一摁,那女使陡然昏了过去。
她轻轻的把人放平, 而后下了车,她对车夫说:“我先去买些东西。”
随即她进了点心铺子。
她进去后看着那车夫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而后躲藏在人群中迅速的从后门跑了。
容成县主看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对藏在一旁的女使招了招手,二人把他扶着进了最近的屋子。
“去吧,你就说找不到我了,然后把此事闹大。”
容成县主叉腰看着眼前昏睡的男子,切了一声,上前就要扯他的衣裳。
随后她的手腕被一阵大力箍着,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视线便对上了一双怒意翻滚的凤眸。
“你你你……你不是晕了吗?”容成县主惊得话都结巴了。
宁宗彦天旋地转,确实起不了身,他扬声唤砚华,却想起来砚华留在了府上。
他扶着额头,有气无力:“你想做什么。”
容成县主梗着脖子:“我告诉你,已经晚了,等会儿我爹就会过来,你必须娶我。”
“滚开。”宁宗彦双眸阴戾,似是要杀人一般,容成县主到底没见识过他真的发怒的场面,忍不住有些腿软。
他踉跄起身,扶着桌子就要离开,奈何他脚步虚软无力,平时一些迷药根本耐不得他何,但这次估摸着容成下了不少份量。
他歇缓了一会儿,又拿起桌上茶壶仰头灌入 ,凉茶入喉,给他昏沉的思绪带来了清醒。
忽而,门外响起脚步声,清晰的说话声响彻耳边:“县主呢?快去找,宴席要开始了。”
是冀王妃的声音。
宁宗彦瞪着看向容成县主:“藏起来。”
“啊?”她有些不太情愿,眼看鸭子就快到嘴了,“我不。”
“你……”
他想自己藏起来,但奈何已经来不及了,急促的脚步声离屋门越来越近。
而容成县主又虎视眈眈,一旦门打开,浑身是嘴都说不明白,他干脆直接摔了茶壶,瓷片碎裂,他拿起一片在手臂上狠狠一滑。
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容成县主吓呆了,与此同时,门开了。
门外是冀王妃与容成县主身边的女使以及他的母亲,栗阳长公主。
众人愣住了,还是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怀修。”
“快去叫大夫。”
众人手忙脚乱的,冀王妃如何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她狠狠瞪了眼自己女儿:“你给我等着。”
容成县主红了眼眶,委屈的不敢说话。
……
倚寒先去寻了冯叙,她装成病人带着面巾混入医馆,她装着嗓子粗噶的与药童说要找冯叙冯大夫。
药童道:“冯叙冯大夫不看病,只作药膳,我帮您叫其他大夫罢,我们这儿的冯瞻冯大夫也很厉害。”
“不,我就请他制药膳。”
“行,您等着,我去叫。”
倚寒站在角落处垂着头等人。
“冯大夫,您帮我扎一针罢,我腿疼的睡不着啊。”倚寒耳边忽然响起说话声,她余光瞥见冯倚春领着一位老者从里屋出来。
冯倚春笑盈盈地道:“您啊,不用扎针,这样,买这化风膏回去,每日涂抹就会好。”
老者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可是这化风膏一瓶一两银子,还断不了,这得花多少钱。”
冯倚春失笑:“要想治病可不能舍不得花钱。”
他还想说什么,冯倚春已经接待别的病人去了。
一切倚寒都看在眼中,化风膏疗效比针灸慢多了,长期使用花费的银子可比几次针灸来的贵,分明是她故意开这种药以增加医馆利润。
她眸光发寒,差点就要上前阻止。
“姑娘,你找我?”冯叙及时出现叫她冷静了下来。
倚寒背对着众人,拉了一下面巾:“是我。”
冯叙一惊,迅速冷静了下来,不动声色看了眼周围,而后道:“那里面说话罢。”
说完倚寒跟着他进了诊室。
“你怎么出来的?凌霄侯呢?”冯叙往她身后看。
“我跑了,今日他有事。”她言简意赅解释。
“我记得我们医馆每三月都要去外城进药材,还有几日?”
冯叙想了想:“那还早啊,还有半个月呢。”
“我想,很快,最迟今晚,宁宗彦就会过来审问你,你见过我,所以实话实话就好,我没有路引,也没有户贴,出不了城,到时候只能跟着你们进药的马车偷偷出城,但这也是个好事,宁宗彦无法获得我的路线。”
“那你这半月要去哪儿?”冯叙急问。
倚寒松开发髻,利索的盘发:“这个你就别多管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我半月后没来那就说明我又落到他手里了。”
她翻箱倒柜的在冯叙屋里找东西:“乌脂膏……”
她把脸敷上黑乎乎的膏脂,登时原本的容貌就看不出来了,俨然一个油头粉面的瘦小男子。
她又倒了几颗药丸,冯叙赶紧说:“唉唉别吃多了。”
这个药会使得整个人浮肿不堪,跟发面馒头似的膨胀起来,药停人就会恢复。
“我走了。”
她换了一身元福的衣裳,出来时脸颊已经开始发肿,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冯叙给她塞了很多银票:“保重。”
“放心吧,照看好祖父,我肯定会回来的。”她鼻青脸肿的安慰堂兄,“对了,医馆的大夫们故意卖给百姓昂贵药物以延长治疗时日,好增加利润,你记得告诉三叔。”
冯叙震惊:“还有这种事?谁?”
倚寒把刚才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了他:“他们之所以这般定是背后有授意,我不相信祖父会做出这种事。”
祖父行医一辈子,最看重医德和名誉。
二人同时答:“冯二叔。”
“现在二叔都消失很久了,虽说大理寺的人还在查着,但都默认凶多吉少。”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
“现在是长兄接了二叔的担子,祖父也在重新上手,你不用担心,对了,这个你拿着。”
冯叙从博古架的盒子上拿出了一把钥匙:“这个是祖父交给我的,他让我转交给你,我后面一直见不上你,就一直在我手里放着。”
“祖父说,等你回来。”
倚寒看着那钥匙,倏然红了眼眶,她唇瓣颤抖,攥着那钥匙:“我、我恐怕要让祖父失望了。”
“没事,时间还长。”
倚寒擦了擦泪,揣着东西和钥匙从后门离开了医馆。
冀王府,满堂的长辈一句话都不说,宁宗彦已经包扎好了手腕,脸色冷肃,垂眸不知作何想。
冀王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下面跪着的容成县主吓了一跳,眼圈登时就红了。
长公主也冷着一张脸,虽说她一直很想撮合容成与自己儿子,但是用这种手段大可不必,姑娘家家的,也太不矜持了,居然拿青白开玩笑。
“逆女,混账东西,谁许你这么干的。”冀王站起身戳着她斥骂。
容成县主一直在掉眼泪,她灵光一现,抽抽噎噎道:“不是我,不是女儿,女儿、女儿也是受人撺掇的。”
冀王妃赶紧问:“谁撺掇你了。”
冀王大喝:“行了,还想为自己找借口,赶紧给你姑母和表兄道歉认错。”
“真的有人撺掇女儿的,是、是姑母府上那位姓冯的姐姐,是她先提出来的,女儿原本没这么想,只是她说众口砾金,即便我们没发生什么,爹爹和姑母也会压力给表兄,叫他娶我。”
此言一出,长公主脸色僵住了。
“你说什么?”她吃惊的问容成,随即脸色复杂的看向宁宗彦。
簌簌冷意漫上他的脸颊,厚重的碎雪终究是压弯了枝头,让脆弱的枝干骤然折断。
他凤眸染上不可置信,仿佛哑声了一般,低头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怪她那几日与容成走的颇近。
难怪她一点都不在意容成。
他即便看出来她有逃跑之意把她看的死死的,殊不知她本就意在撮合容成与他。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会拱手让人。
她就这么讨厌他,这么厌恶他吗?
心脏似揪紧一般的疼,淡淡血腥漫上喉头,滞涩的叫他连怒气都发不出来。
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包子们,我发烧了,晚了一个小时更新[求求你了]
第55章
傍晚时, 长公主府陷入了一片忙乱,听说府上贵人丢了一件极为贵重的宝贝,兴许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盗窃了, 引得大公子凌霄侯大动干戈。
薛慈和砚华跪在院中,军棍一下下落在二人身上, 满院都是沉闷的击打声。
长公主神色复杂, 不住地抚着心口,驸马在旁边轻声安抚她。
“侯爷,城中的所有街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也在外面贴了海捕,冯七公子也被请来了。”
宁宗彦闭了闭眼:“嗯, 她没有路引应该就在城中, 仔细查找, 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长公主忍不住道:“真是造孽, 她还怀着身孕,你……你别逼人太紧, 你们二人的事我不想管, 我只操心我的孙儿,绝对不能有事。”
驸马也道:“是啊, 怀修, 听我们一句劝,见了人好好说话, 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何至于闹到此。”
宁宗彦闭了闭眼, 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大步离开,冯叙被“请”到了厅堂,他强装镇定, 宁宗彦进屋时他视线落在了他面庞,触及神色,忍不住一颤。
“你见过她?”
容成县主家的小厮说马车停在了城北,那边儿离冯氏医馆近,她必定会去寻冯叙。
“见过,但是你要问我她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冯叙很老实的告诉了他。
“她去找你做什么?”
“要钱。”
宁宗彦紧紧盯着他,眸光冷厉,寒的似是要杀人,冯叙嚷嚷:“您别这么看着我啊,怎么好像是我干了亏心事似的。”他嘀咕道。
宁宗彦冷嗤:“你懂什么,这个世道随意乱跑,命都没了,我是为她好。”
“送他回去,看好他。”
宁宗彦吩咐下属把冯叙送了回去,但安排了人一日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冯叙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窝窝囊囊的离开了。
他知会了巡防司的兄弟,叫他们在城门口设卡,来往的人细细查看,木桶、麻袋、任何东西都不能放过。
城门处,他一身玄色窄袖衣袍,暗纹闪烁着光泽在衣袍上流淌,冷冽的眉眼凝着过往的人群。
他设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她人还在临安总有一日便还会回来。
倚寒睡的正香时,屋门忽而被哐当敲响:“衡娘,在吗?”
她揉了揉眼,爬了起来:“在。”
“我今儿个腿又疼了,你帮我瞧瞧。”说话的人是她暂时做活地方的管事,张婶。
她猜也能猜到宁宗彦定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是得知她算计了他,怕是恨不得掐死她。
所以她寻来寻去,心里琢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在国公府附近消息发达的酒楼里做工,她面容肿胀,又说自己是寡妇,还能看病,张婶就收留了她。
酒楼后厨中不少妇人,闲暇时聚在一起,这临安城中四通八达的消息全能说出来。
她对宁宗彦手段的摸索就是靠从这些妇人嘴里得知的。
“对了,今日国公府定了菜,人手不够,你去替上吧。”张婶被按摩的舒坦,有意提拔她。
倚寒心头一惊:“还是算了,我……这模样,万一吓着贵人们可怎么办。”
“你这病看过大夫了吗?难不成好不了了?”
倚寒打着哈哈:“得花不少银子呢,我这不是边赚钱边看病嘛。”
“也是,你知道那冯氏医馆吗?我前些时日去啊,就想把个脉开一副汤药,结果他非得让我扎针,前前后后下来,花了好几两银子,那可是我半年的工钱啊,看个病竟如此花钱。”
倚寒手一顿:“下次您再去的话,去寻一个叫冯叙的大夫,他为人靠谱,会给您安排好的。”
“得了,我可能不会再去那儿了,我们这小老百姓,可去不起这大医馆。”
倚寒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将近午时,张婶突然来寻了她:“衡娘啊,先前我与你说的长公主府的事,现下他们在前院寻人呢,待会儿后院也要来。”
倚寒心头一跳:“有多少人?”
“瞧着挺多呢,还要查户贴,你没户贴,我想着你赶紧去躲躲吧,我就说你去国公府送菜了。”她压低了声音说。
倚寒心头有些惴惴,她道了谢,放下手头活计,担心之余她很确认自己的面容不会被认出来,随后又定了心。
每年灾祸泛滥时便有许多流民涌入临安,这儿的黑户比想象的还多,张婶显然是见惯了,所以特来提醒一句。
旁边做工的宋娘子听到了二人在窃窃私语,直起腰身便阴阳怪气:“张婶,您这是说什么呢?给我也听听呗。”
张婶没好气瞪她:“干你的活计吧,成日就知道凑热闹。”
宋娘子冷哼了一声,认定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探查的人来到后院时,倚寒磨磨蹭蹭的打算去隐蔽的地方躲躲。
宋娘子放下手中活计,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
院中站着许多小厮、妇人,看着面色冷肃的官兵,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大气不敢出。
砚华肃目扫过:“登记造册的本子上记着有二十八人,这儿才二十人,其他的呢?”
张婶赔笑:“还有些人去国公府送菜了,今日小公子生辰,忙的很。”
砚华闻言便没怀疑什么了。
“等会儿,我瞧衡娘鬼鬼祟祟的,独自去了茅房处,我就叫人守着,到现在已经两刻钟了,还没出来呢。”
宋娘子直接揭发,张婶暗暗瞪了她一眼。
“衡娘?”他听着这名字下意识觉得不对,“带路。”
宋娘子心头窃喜,唉了一声,张婶心头惴惴,赶紧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后,砚华来到一处破烂的地方,众人捂着鼻子,旁边守着个小姑娘,看着七八岁的样子,跑到了宋娘子身边,砚华也蹙眉走向那门口,伸手敲门,“有人吗?”
里面无人回答,他转头看向宋娘子:“你进去看看。”
宋娘子小跑着进了里面,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她傻眼了,出来后道:“里面没人,大人,她定是藏到了别处。”
砚华皱眉:“你不是说叫人一直守着吗?”
宋娘子看向自己女儿:“人呢?”
小姑娘很懵:“不知道啊,我没看着她出来。”
宋娘子绕着圈探查了一遍,均没有身影。
“肯定是在别处。”
张婶这时没好气:“行了,要不是我叫衡娘去送菜,我还以为她偷懒了呢,我看就是你看岔眼了,衡娘约莫现在在国公府送菜呢。”
砚华抬起画像问张婶:“她长什么模样,与这个可相像?”
张婶看着他手中的画像笑了:“岂止不像,她脸又黑又胖,哪有这么美。”
那应该就不是,砚华歇了心思,带着人马离开了。
国公府的垂花门隐蔽之地,倚寒垂着脑袋,她因着貌丑而站在了院子外看管食物,今日是璟哥儿寿辰,国公府大肆办宴,四司六局的人分别负责席面的果子酒水和吃食,府上现下人们熙来攘往。
满园的达官贵人,连空中的花香都飘着奢靡的味道,爽朗的笑声层出不穷。
谁能想到里面一派和谐,府外却人心惶惶。
幸而她方才留了个心眼,去前院看了一眼,发现带头探查的人竟是砚华,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陡生心虚。
容貌认不出来,但他要查户贴,万一露馅呢?
她便想着去躲躲,结果去茅房的路上还发现了身后有人在鬼鬼祟祟,她当即绕到后面,忍着恶心,离开了茅房。
角门处已经守上了侍卫,不让随意进出,情急之下,她躲入了旁边送菜的队伍,偷了其中一人的户贴,顺利溜了出去。
殷老夫人坐在上首,裴氏与崔氏伴于两侧,元哥儿脸色不太好看,但仍旧撑着体面招揽客人。
她低下头,心口涌上反感。
前来送菜的人也能蹭上一碗面吃,沾沾喜气,倚寒捧着碗听旁边的人嚼舌头。
“听说啊这国公府三少夫人不知犯了什么事,现下三爷已与她和离了,能走到这种地步肯定是犯了七出啊。”
“你说这国公府的爷们儿是不是都克妻啊,大爷凌霄侯,二十四未婚,二爷是个短命的,不过二少夫人瞧着还挺我见犹怜的,怯生生一个,三爷呢,婚事不幸,和离了。”
“都是天煞孤星的命,肯定是国公府杀戮太多,冤魂报应到后代身上了。”
乱糟糟的话语传到倚寒耳朵里,她耳边雾蒙蒙的,只听到了一句“二少夫人我见犹怜的,怯生生一个人”。
她茫然回头:“二少夫人?哪位是二少夫人?”
旁边的人道:“听闻二少夫人怀了身子,身子骨越来越差,在后院躺着呢,哦哟,方才我听下人说,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定是被克到了。”
倚寒僵滞的放下碗,裴氏居然另寻了一个姑娘作她的替身?
还怀了孕,孩子是谁的都不用想。
府上又多了元哥儿没有娶妻,而且裴氏没有叫那女子露面也是因为先前衡之的及冠礼自己已经露面了,若是他没露过她敢保证,现在光明正大站在那儿的就是别人。
豪门宅院比她想象的还要腌臜,她神色复杂,碗中的面如梗在喉,一想到有人顶替了衡之妻子的身份她就怒火中烧。
人生总有在意的事,对于倚寒而言,一则是祖父,二则是衡之。
她心头不免酸涩,但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为了子嗣去背叛衡之,如今后果自然也要咽下去。
她大口吃着面,眼泪却忍不住掉进碗中。
“唉,你们看,那位是不是凌霄侯。”旁边的人发出惊叹声。
倚寒一哽,下意识缩起了脑袋,但随后意识到那人离自己很远,二人不会打照面。
“果然风姿磊落,好生俊朗。”
倚寒闻言嗤之以鼻,人面兽心罢了。
“快快,要上酒了。”旁边的人推搡着,全数离开,只余倚寒坐在那儿守着。
“唉,那个,过来。”忽而,倚寒耳边响起叫喊声。
她抬起头,面碗还捧着,却见来人时冷汗骤冒,杨嬷嬷嫌弃的看了眼她的样貌:“算了算了,还是别去席上了,后院休憩的客房里,添些茶水、果子。”
倚寒松了口气,捏着嗓子应了一声。
她赶紧起身去了后院,提着茶水和果子把客房里的重新换了一遭,她得赶着客人们回来前离开。
“见过侯爷。”下一瞬,令她腿肚子打颤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宁宗彦嫌席面上吵闹,应付了一遭宾客后便打算回沧岭居。
遥遥一望,视线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发觉看错了。
那妇人肤色黝黑,脸上还有麻子,脸跟个发面馒头似的,眼皮都遮住了眼缝,他看了眼便挪开了视线。
不过……他捕捉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她手背黝黑,但与衣袖衔接处却隐隐透露着雪白,包括她脸虽肿胀,但宽大的麻布衣裙下却依稀可见纤细饱满的身形,削肩长颈、圆腚柳腰。
这些在她的身上既矛盾又融合。
第56章
“侯爷, 老夫人说韩丞相来了。”小厮打断了他的思绪,凑近低语。
他当即蹙眉:“可是我父亲递了帖子去?”
“国公爷给朝中同僚都递了,想来也给丞相府递去了。”
“知道了。”他淡淡应声, 眉宇凝现出一抹厌恶。
再回头时方才那身影已然不见,方才一眼虽只是个普通妇人, 但他的直觉仍然在提醒, 不对劲。
他在军中多年,任何的遮掩、改头换面、卧底蛰伏刺杀皆经历过,倚寒又是大夫,很有可能利用药物改头换面。
“封府。”
砚华愣了愣:“啊?可前面还有那么多宾客呢,而且丞相大人也在。”
“封府。”他冷着脸又吩咐了一次, “莫要惊动旁人, 刨开宾客, 把所有生面孔细细排查。
“是。”
砚华得了命令立刻赶去调遣护院, 不动声色的守住了各处角门以及大门。
前院在推杯换盏,宾客瞧不见的地方护院出没。
倚寒步履匆匆离开, 心头的宛如小鹿一般的跳动激烈未平, 没想到还是与宁宗彦对上了视线,不过自己都这副模样了, 他应当是没有发觉的。
她急匆匆赶回了前院, 却意外瞧见了一队队护院出没,她心下一惊, 险些以为自己暴露。
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定了定神, 今日是璟哥儿生辰,护院轮班也是正常,思及此她刚打算出去时便闻粗粝的声音的呵斥声:“站住。”
她当即顿住了脚步, 却见不远处与她一同来的厨娘赔笑:“官爷,怎么了?”
“侯爷有令,今日入府的所有生面孔皆要带去给侯爷盘查,我未曾见过你,跟我走一趟。”说着他就要上手来拽。
倚寒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腿都软了,她当即转身就走,凭借着对国公府的几分了解,七拐八拐往僻静处去。
她敢肯定是方才那一眼暴露了,不过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都成这样了,宁宗彦怎么可能会认出她。
殷老夫人在听闻韩忌来后便寻了借口离开了席面,上次她就在丞相府受了怠慢,受那前儿媳的冷脸也就罢了,毕竟是公主,自己曾经确实是欠了她。
这个韩忌,呵,以前还未发达时冰天雪地在国公府前求着老国公爷办事,如今倒好,飞黄腾达坐上了高位,反过头来踩一脚。
她年轻时征战四方,得了诰命,论资历和辈分远在韩相之上,朝中谁人不见了得称一声老祖宗。
从他执权来所做的重重建议,都在打她打老国公爷的脸。
亏老国公在世时还提拔过他,没想到他就是个歼侫小人。
当今天子偏偏宠信这种腌臜玩意儿,天道不公。
倚寒余光瞥见廊檐下慢吞吞走着的绛紫身影,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心头惴惴,趴在月洞门处瞧。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再度逼近,眼下已无退路,若是被架着去宁宗彦面前,她这已经给宁宗彦留下极深印象的脸肯定会被扒个底朝天。
不如去老夫人面前搏一搏。
老夫人虽看重长孙,但那时裴氏求着老夫人答应兼祧她才明白,老夫人并不大愿意,还一直固执的想替宁宗彦寻求门当户对的姑娘。
可惜那时崔叔在裴氏手中拿捏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后来崔叔离开,她却辗转落入宁宗彦手中下叫他替自己报仇,结果自己栽了进去。
而今裴氏已经有了心心念念的孙儿,也不再需要她。
若是她得知宁宗彦对自己强取,定是不会冷眼旁观。
她思及此,当即跑了出去。
“老夫人,您菩萨心肠,求您救我。”她扑通跪在了殷老夫人面前,戚戚哀哀地抱住了她的腿,“您一生戎马,为国为民,看在衡之的份儿上,救救我罢。”
她拿出从裴氏那儿学来的本事,哭得极惨,那脸本就肿胀丑陋,这么一哭,当即把殷老夫人骇了一跳。
嬷嬷挡在老夫人身前:“这是哪来的牛鬼蛇神。”
老夫人定了定神:“等会儿,你方才说什么,你是……”
“是我,冯倚寒。”她重重磕了个头。
“怎是你。”老夫人瞪眼斥道,“你背弃亡夫,还有脸回来。”
“老夫人恕罪,您被蒙骗了,可是兄长对您说的,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倚寒实则……实则是被兄长囚了起来。”
她故意夸大其词,说宁宗彦是如何如何待她,她过得如何暗无天日、崩溃痛苦,还落得一身病痛。
“若您不信,大可去长公主府一问,府上的青云女使正是长公主派来照看我起居的。”
殷老夫人心头震惊,手还在哆嗦,青云她是知道的,当年在国公府时便是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使。
涉及长公主她应当不敢攀咬,出了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会给长孙蒙羞、会给国公府蒙羞,不能任由她在外面乱跑胡说。
“好孩子,你先起来。”
她陡然脸色和缓,亲自扶着她起来。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方才好像被兄长瞧见了,求老夫人庇佑,我本打算这辈子为衡之守着,谁曾想竟被兄长逼婚,若不是我逃了,长公主怕是过两日便要来府上与您说道了。”
老夫人闻言又是一惊,唇瓣都气哆嗦了。
荒唐、可笑。
谁人家有娶弟媳的事。
伦理纲常还守不守了,老夫人虽是直性子,但也迂腐古板。
“倚寒自知是不对的,听闻冀王府的容成县主对兄长有意,便想着腾位置,撮合二人,结果兄长还是……”
她徐徐引导着老夫人,果然见她脸色变幻。
“容成县主?你是说怀修那表妹?”那门第可比蔺国公家高多了。
“是。”她泪眼婆娑道。
她刚说完耳边便传来护院的吆喝声,老夫人凝肃道:“随我来罢。”
……
宁宗彦安排下去后暂时回到了席上,韩忌正在上座与国公爷推杯换盏,还时不时逗弄着璟哥儿。
“怀修来了。”国公爷放下杯盏,仔细看他的脸色还有些僵硬。
他本着端水的意思给朝中同僚发了请帖,同位者大多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下属们就更不会不给了,品阶高的,爱来就来,不来的便找个借口。
谁知道这韩相竟来了。
他们家与丞相府也不熟,来往不太多,只是上次丞相府也办了宴席去贺了礼。
韩相精明的面庞上双目炯炯有神,宁宗彦淡淡道:“韩相。”
国公府扯着僵笑来回看了两眼,打圆场:“怀修,给韩相敬一杯。”
“父亲,我今日饮了汤药,不宜饮酒。”他直接拒绝,摆明了不打算给这个面子。
国公爷冷汗涔涔,眼看着场面僵滞,韩相却在他耳边悠悠道:“怀修啊,做人不能太拧,我知你心中抱负,大喜的日子,何必叫所有人都不高兴。”
他倒了一盏酒,递到了宁宗彦面前。
宁宗彦平静的回视半响,国公爷在旁边捏了把汗,半响后,他欲伸手接下,谁知韩相却松了手,酒盏脱落,酒液倾洒落在了宁宗彦的皂靴和衣袂上。
其中几滴还洒在了他自己的鞋边。
“瞧瞧,我这不小心的,人老了,手没力气了,劳烦怀修矮身擦一擦。”
席上宾客寂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丞相大人有意为难,过来砸场子来了。
“府上这么多小厮婢女,丞相大人何苦为难。”姚夫人看不下去了,:不顾三房老爷劝阻,忍不住道。
“夫人言重啦,这岂是为难,晚辈孝敬长辈不是应该的?”他宛如一个笑面虎,四两拨千斤的调笑,让姚夫人这种率直的性子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宁宗彦却轻轻笑了笑:“韩相说笑,母亲那儿还有事,我先走了,恕不奉陪。”他竟是直接不理会,撩衣袍离开了。
韩相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拧着神情皮笑肉不笑。
宴席结束,国公爷把宁宗彦又叫了过来:“你说你何必驳斥他的面子,你还嫌他对你的打压不够吗?这满府又不止你一个男丁,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元哥儿考虑吧?”
宁宗彦满脸平静,仿佛事不关己,静静听着他的训斥,叫自己做忠臣良将的是他们,叫自己奉承谄媚的也是他们。
国公爷发了一通牢骚后又把他赶走了。
他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听着砚华禀报:“人全都集齐了。”
宁宗彦嗯了一声,眸光沉沉,冯倚寒不顾及崔长富,也不要宁衡之的遗物,他好像没什么把柄拿捏她了。
他起身出了门,院中站着一排排陌生面孔:“抬起头来。”
众人战战兢兢抬起了头。
他扫视着一张张脸孔,并无他今日瞧见的那张奇异、古怪的身影。
“确认全到齐了?”
砚华为难:“今日来的宾客实在太多了,除去宾客,还有很多是陌生的婢女,属下总不能把人家的婢女绑来吧,这儿已经是最全的了,大多都是四司六局的人。”
宁宗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阴沉,他死死捏着手心,直觉告诉他今日瞧见的那张脸就是她了。
人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他真是低估她了。
寿和堂
倚寒为遮掩耳目,主动求老夫人给她暂时安置在下人的耳房内。
“近日城中戒严,也是兄长的手段,倚寒没有路引,但求老夫人帮忙,我若不走,兄长恐不会死心成家。”
老夫人脸色复杂,她万万没想到长孙竟被眼前的女子迷的神魂颠倒,连亲人、长辈、伦理都不顾了。
“他是如何说服长公主的?”
倚寒老实道:“兄长先是把我囚于凌霄侯府,后逼婚时以我已有身孕的借口,把我接入了长公主府。”
老夫人扶额叹息,这种手段竟也想的出来。
国公府与长公主素来不对付,她算是明白为何长孙费劲心思也要把冯氏弄到长公主面前来。
若是这种借口,只怕在国公府会直接记在二房的名下,作为衡之的遗腹子。
可以长孙如今对冯氏的心思,哪会轻易放过。
而长公主就不一样了。
若是叫她知晓自己的孙子作了别人的嫁衣,早就吵着闹着来国公府大闹了。
所以他先把冯氏弄到了长公主面前,到时候长公主出面斡旋二人婚事,国公府迫于天家威严,怕是不得不退步。
真是好一出戏。
她的好孙儿算计到她头上了。
“你安心呆着,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老夫人淡淡道。
“多谢老夫人。”倚寒垂首道——
作者有话说:卡文了[化了],更晚了
第57章
老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带着她去了下人的耳房, 与她同住,这儿隐蔽又安全,也不会引人注目, 就是这张脸。
她看着铜镜,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哪儿被发现了:“嬷嬷, 您看, 您能认得出我吗?”
嬷嬷笑了笑:“认不出来,要不是您跑出来唤老夫人,老奴自然认不出来。”
“对了,我这些时日一直躲在国公府旁边的酒楼内,烦请您替我去一遭, 去后院寻一位叫张婶的, 这些时日多亏她照顾, 我若是不回去, 她恐怕会来寻人。”
“好,二少夫人您放心, 老奴都会办妥。”
夜晚, 她减了药量,第二日起来时脸便消肿了一圈, 但仍旧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肤色也未曾遮掩,想来那黝黑的模样大概已经被宁宗彦记住了。
何嬷嬷进来道:“二少夫人, 昨夜可是休息好了?”
“尚好, 有劳嬷嬷。”
她想到了什么, 目光闪烁:“嬷嬷还是别叫我二少夫人了,裴夫人想来已经得偿所愿。”
何嬷嬷叹气:“三少夫人自从出了那事后,二夫人就嚷嚷着要休妻, 但到底是璟哥儿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元三爷便只提了和离,借着这个空档,大夫人便不知哪儿寻了个姑娘来,借种生子,和国公爷吵了几次,老夫人劝说不动,众人便由着她去了。”
倚寒心下哂然,裴氏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知兄长可在府上?”她试探的问。
“在的,近两日,侯爷都在国公府暂居。”倚寒紧了紧手心,轻轻嗯了一声。
何嬷嬷安抚了她一顿便回正屋里禀报去了。
“怎么样?”老夫人放下手头的暖炉,倾身问。
“老夫人放心,二少夫人瞧着没什么事,那脸是用了什么药给遮掩住了,怕是为了躲藏咱们侯爷,依老奴看,二少夫人是个重情的,一心为二爷守着,奈何被侯爷给瞧上了,一个弱女子,孤寡可怜。”
老夫人愁得一晚上都没睡,跪在佛堂给老国公念叨了一晚上。
她原先是对冯氏生了厌恶的,觉得她不安分,有引诱怀修的嫌疑,毕竟孀妇难做,这宅院里空夜漫漫,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但现在那股厌恶却散了,但心头却平添了更沉重的担忧。
“难道把冯氏送走,怀修就能死心了?”她发出了沉叹的疑惑。
她素来看重的长孙,都要不惜以毁掉名声的后果要迎娶他的弟妹,把她送走,他真的不会追去天涯海角吗?
老夫人头一次没辙了。
她也不能把长孙叫来对峙,那样岂不是自爆冯氏就在她这儿藏着。
倚寒在寿和堂住了五六日,期间她一步也没有出房门,吃喝洗漱均是何嬷嬷端到屋子里。
“何嬷嬷,不知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她前两日拜托何嬷嬷打听冯叙,也说明了过些时日想要跟随冯氏医馆的车队混出城。
“好着呢,不过您要有准备,城门布防严苛,就连医馆附近也都是巡防营在巡视,国公府出入府时也会仔细探查,说是昨日府上侯爷丢了东西。”
倚寒心头一跳。
他竟这般咄咄逼人。
她心头窒息顿涌,闭了闭眼,何嬷嬷怕吓着她赶紧说:“您镇定些,莫怕,有老夫人在呢,侯爷不敢对您做什么。”
“不不不,何嬷嬷,您不了解他,他……”倚寒滞涩的说不出话来,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连长公主都耐不得何,更何况是老夫人。
她没被发现也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若是知道……
她垂首抱紧了膝盖。
宁宗彦描述他所寻之人长相时,砚华顿觉有点耳熟:“等会儿,这长相,属下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仔细思索后便道:“属下想起来了,就在旁边的酒楼,有一女子符合侯爷口中所说。”
宁宗彦豁然起身。
张婶看着眼前煞神一般的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先前来时那位脸颊肿胀、肤色黝黑的女子在何处。”
张婶结巴:“她、她走了啊?”
宁宗彦指节攥得发白:“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是一个老妇人过来替她辞别的,说她已经寻到亲,就不来了,那老嬷嬷穿戴的倒是挺富贵。”
“什么模样。”砚华很擅长审问,揪着一些面容特点询问。
张婶徐徐回忆,点滴语言说完后宁宗彦眉眼舒展了开,从容而咬牙切齿:“她就在国公府。”
……
天气愈发炎热,晚间的耳房烫的跟个火炉,床也是又硬又热,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以前也没这么娇贵,怎的如今倒是不适应了。
汗水争先恐后冒出,热得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何嬷嬷鼾声震天,她烦躁的睡不着。
老夫人屋内一般来说有两个嬷嬷轮流守夜,今日未曾轮到何嬷嬷。
她起身打算去院中打一盆水洗洗乌发,下人院中没那么好的条件,无法用大桶沐浴。
她只得直接从井中打了水来洗。
松开发髻,薄缎般的长发散落在肩颈一侧,她在冯叙那儿只拿了半个月的药,她不确定到时间能不能走的成,药也不敢吃的太勤,只能一日拖一日,现在她的脸已经渐渐有点恢复了。
她舀着水往发间浇,冰凉之意缓解了酷暑。
忽然间,院中大门被敲响,吓得她木瓢扔到了盆中,直接钻进了屋子里去摇晃何嬷嬷:“嬷嬷醒醒,有人来了。”
何嬷嬷睡眼朦胧地睁眼:“来了来了。”
她披上衣服,出去开门,倚寒则蹲在窗子下警惕的看着外面。
不大的说话声隔的有些远,她倾身去听时何嬷嬷已经回来了:“这大半夜的,侯爷突然说偷他东西的贼找到了,就藏匿在府内,现下要众人集中在前院,他要搜下人屋子。”
倚寒心头一咯噔,第一想法就是被发现了。
“嬷嬷,我怎么办。”
“您先去老夫人寝居内躲着罢。”
倚寒咬唇应声,她只得披上了衣服往老夫人院中去。
老夫人晚上吃了安神的药,睡得正沉,赵嬷嬷把她接进屋,安抚了两句。
她等着等着,睡意倾袭,便趴在桌上打盹,再睁眼时天都亮了,里屋的老夫人都起身洗漱了。
她迷蒙道:“我该回去了。”
赵嬷嬷阻止她:“别,人还没散呢,这侯爷折腾了一晚上。”
倚寒吐出一口气,她就知道。
“吃了早膳再走吧。”
倚寒应了声,静静的在一旁坐着,她的头发都干了,散落在肩颈两侧,鬓边被发丝覆盖,温婉而清丽。
屋外,何嬷嬷脚步急匆匆响起,她开门进了屋:“快,二少夫人躲躲,侯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就在门外。”
恰逢老夫人也出来了,她冷静道:“慌什么,倚寒进里间去。”
倚寒迅疾的进了里面,帘帐垂下,遮掩了身影。
老夫人刚坐稳身子,长孙便掀帘入内,长身玉立,一身素采衣袍衬得他如天碧玉,姿容勃发。
“祖母。”他颔首见礼。
老夫人捏着杯盏喝着茶水清嗓子:“听说你昨晚折腾了一夜?”
宁宗彦目光不动声色扫尽屋内:“是。”
“我屋里出了盗贼,璟哥儿生辰那日盗走了祖父留给我的砚台。”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老夫人暗暗冷笑。
“是吗?那可找到了?”
“并未,那贼人藏得太深,望祖母再给孙儿些时日。”他视线静静的看着老夫人。
那般视线,宛如漆黑的墨汁,要望进人的心头,平静后隐匿着汹涌的风波,似是要看透你心中所想,老夫人沉着冷静的回视,他这般气势她算是明白为何连他亲娘都拿他没办法了。
长公主多年身居公主府那种金银窝,对他这心思深沉的儿子算不得太了解。
她掀眸,带着阴阳怪气淡淡嗤笑:“凡事都要讲究个适可而止,我记得你幼年时我给你讲兵书便告诉过你,降敌时尚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对方留一分活路,兴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后果,倘若赶尽杀绝,势必会遭反噬,你到今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那砚台确实贵重,但你若是逼得太紧,那贼人毁而灭之该如何呢?你想得到一尊碎砚台?”
“还是你实则就是想吓怕对方,叫对方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无论如何,那砚台已经不会全乎的回到你手中了。”
倚寒凑在帘帐处听着老夫人的话,细白的指腹死死攥着衣角。
宁宗彦收敛了神情,静静应道:“祖母说的是。”
“所以,倚寒是不是在您这儿。”
他竟直接挑明了,倚寒捂住了嘴,心头高悬,胸口跳动几欲窒息。
老夫人也很沉稳,并没有因他的突然发问自乱阵脚:“谁?倚寒?你说什么胡话,她不是都背弃亡夫离开临安了吗?还是你说你送走的。”
她面上装傻,实则生气至极。
这是鬼迷心窍了吧,堂而皇之要人要到她这儿来了。
宁宗彦轻轻笑了笑:“是,孙儿糊涂了。”
眼见他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老夫人细细打量着他,琢磨他的心思。
“何必为了一个盗贼兴师动众,你喜爱砚台,有千千万万个砚台。”
“可孙儿只想要这个。”
老夫人沉沉吐了口气:“但严苛来说,那砚台并非是你之物,只不过是所属之人早已离世,君子不夺人所好,祖母的教导你都忘了吗?”
“孙儿知道了。”他音色清淡,叫老夫人一度怀疑他不过是应付自己。
“我这儿便不留你用饭了,你折腾了一夜,回去歇着吧。”
“是。”宁宗彦见此,起身离开了。
倚寒跌坐在地上,松了口气,但这只是开始,宁宗彦肯定已经发现她了。
就像上次在公主府一样,夜半潜入她屋内……
“你出来罢。”
倚寒起身慢吞吞的出来,老夫人看她的模样,也只能安抚两句,而后叫何嬷嬷传膳。
倚寒脸色不太好,也没吃多少,一看就是心头积压着事,老夫人也没办法劝她宽慰,屋内气氛沉默凝滞。
用过饭后,她便随何嬷嬷回了耳房:“二少夫人,老奴还有事宜,先去老夫人那儿了。”
倚寒胡乱点点头,门关上后她脱力一般坐在门后,没多久,屋外响起敲门声,修罗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在里面,阿寒。”
倚寒脸色煞白,却没有多少意外。
她咬着唇没有发声,警惕的防备着外面,生怕他发疯破门而入。
“你不必害怕,祖母方才说的对,我不该逼你至此,害的你东躲西藏,既然你不愿,那我们便回到以前,做回叔嫂,可好?”——
作者有话说:宁宗彦:坑蒙拐骗中……[化了]
第58章
低沉的音色隔着门框, 宛如丝丝缕缕的线缠着她的喉头,给她带来紧迫的窒息,待反应过他说什么时她神情迷茫, 第一反应便是他定是在诓骗自己。
凭他的性情,他怎么可能轻轻松松便放过自己。
她咬着唇一时没说话, 她尽力缩在他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
宁宗彦没有再进一步推门入内, 而是就这么隔着门框,淡淡诉说。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私心作祟,马上就到了衡之的百日祭,你不想以他妻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去祭拜吗?”他低言诱哄, 以她最在意的事诱哄。
倚寒还是没说话, 宁宗彦便道:“我不进去, 放心, 我先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好像真的没声了。
倚寒才扶着门框站起了身, 耳畔贴在门口细细捕捉门外的动静, 直到这个姿势导致腰肢酸痛,她才迟钝起身。
宁宗彦真的离开了。
她脸色白如纸, 跌坐在床畔轻轻喘着气。
晚上, 万籁俱寂,寿和堂的正屋里跪着个高大的身影, 他脊背挺拔, 直直撑着木制拐杖一下下重重的敲打, 宁宗彦眉头都不皱一下,沉闷的击打声并没有引起老夫人的怜惜。
“我是老了,但没死。”
老夫人紧紧握着拐杖:“你娘落过孩子, 所以偏疼你,不需要你成大事,我可不是。”
“前线战役失败,你为何没有向陛下请征。”
“还在这儿搞什么儿女情长。”
老夫人似是打累了,扔掉拐杖,何嬷嬷搀扶着她坐回罗汉床上休息。
“祖母,现在即便孙儿请征,陛下和丞相也不会同意。”他淡淡道。
“他们防备国公府,可比防备女真族警惕多了。”
“住口。”老夫人冷冷呵斥,“这是你身为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你祖父的话都忘了吗?他一生为国卖命,死后都背着忠勇名号……”老夫人喋喋不休的,宁宗彦只觉烦闷和讥诮。
忠勇?有何用。
还不是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他打断了老夫人的话:”祖母今日说的话,孙儿想了想,孙儿的确不该过于执着,冯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孙儿的确奈何不得,我答应祖母,与冯氏了断,就此做回叔嫂。”
老夫人一下子正了色:“当真?” ”是,孙儿何时哄骗过祖母。”
“不过,冯氏不能离开。”
他锋锐英挺的轮廓藏匿在昏暗灯光的阴影下,不辨神色。
老夫人变了脸色:“为何?难不成你……”
“唯有以叔嫂身份提醒,孙儿方能克己制欲。”
老夫人沉思良久:“你说的也有理。”
宁宗彦唇角轻轻扯了扯,带着满腹的从容与笃定扣头:“多谢祖母成全,孙儿会把一切过错承担下来,不会叫旁人指摘冯氏、指摘二房。”
“你身为长孙,这是你哥该做的。”
老夫人没有一味的偏袒他,冯氏一旦出现,这样的事确实对她的名誉是打击沉重的。
宁宗彦垂眸想,他的阿寒确实很聪明,以为拿捏了老夫人,觉得她肯定不会容许自己的长孙有污点。
那他便退一步,反将一军。
他起身离开,高大的身影融于夜色。
倚寒睡了一觉,被惊醒时看着窗外墨蓝的天色发呆,她抹了把冷汗,何嬷嬷忽而进了屋:“二少夫人,您醒了,那就过来吃饭罢。”
她放下托盘:“今日天热,多了些冷菜,吃着爽口清淡。”
倚寒嗯了一声,何嬷嬷说:“等您吃过饭,老夫人说叫您过去一趟。”
“好。”
她着实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些粥,便随何嬷嬷去老夫人屋里,一进入室内凉爽便驱散了她的汗意。
“老夫人。”她矮身见礼。
“起来吧。”老夫人似是有些疲惫,“府上终于消停了,这两日吓着你了吧。”
“还好。”她低着头道,“不过,兄长怕是已经发现我了。”
“放心吧,他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鼓捣。”
倚寒轻轻煽动了一下鼻尖:“老夫人,您腿又疼了?”
“嗯,老毛病了,习惯了。”
倚寒垂首又道:“听说过些时日便是衡之的百日祭了。”
“是,你想去祭拜他?”
倚寒点了点头:“自然,我终究是他妻子,还请祖母成全。”
“但你要走,你便不是他妻。”老夫人淡淡陈述。
倚寒倏然攥紧了手心:“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答应过要送我离开的。”
“你先别急,若是怀修答应放过你呢?”
倚寒满脸不信,但她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免得叫老夫人觉得她自作多情。
“他叫你留下来,你还是衡之的妻子,国公府的二少夫人,而他也会退居方寸之地,克己制欲,可若是离开,他便不能保证了。”
倚寒一瞬间便攥紧了手,这不就是在威胁她留下吗?而老夫人必定会率先作出有利于自己长孙的选择。
自己不过是占了先机,眼下他反应过来便以这种法子留下她。
“我知你不信任他,但不是还有我吗?日后他要是再纠缠,不用他说我也会叫你离开。”
她勉强挤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老夫人若是不愿,那便把路引给我,倚寒自去便是。”
“你还在丧期,你要走,走去哪儿?去寻自由?还是去乡野间做村妇,亦或是做医女,救死扶伤?”
“年轻人不要那么单纯,你以为你走了会比现在过的更好?你会吃苦受罪,遮掩身份,为钱财奔波,甚至于会有无数男子觊觎,还要面临他的纠缠和搜捕,可能还会牵连别人。”
老夫人神情怜悯:“离开,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你还有祖父、亲人。”
“你的过去我都一清二楚,你的祖父老了,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焉知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你忍心第二次因为一个男人再次抛下他吗?”
老夫人的话宛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在了她的心口,她高高在上的批判着她的天真、愚蠢和不愿弯折的骨气。
也当头一棒把她敲醒了。
她只知道躲藏,难道要一辈子躲下去吗?
老夫人看她的脸色,便知她动摇了:“你放心,怀修会为他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如今大夫人已为衡之借种生子,那个女子刚刚怀上,待生下后就是你的孩子。”
“我会对所有人说明缘由,不会有任何隐瞒,你不会受旁人指摘。”
倚寒想,原来高门宅院里的算计竟然这么多。
……
又过了两日,沉静许久的国公府陡然翻了天,消失许久的二少夫人忽然回来了。
还是由老夫人亲自领回来的。
寿和堂内,裴氏脸色铁青的看着老夫人身边的妇人,照旧是雪色及腰襦裙,发髻绾成了温婉的堕马髻,鬓边簪着一朵白花。
崔夫人和姚夫人面面相觑。
国公爷率先打破了沉默:“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让你的好儿子说。”老夫人锐利的眉眼凝着宁宗彦,倚寒垂着首,一言不发。
裴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宁宗彦干脆承认:“是儿的过错。”
“儿,厌恶冯氏,以为是冯氏的过错才导致二弟过世,所以便把冯氏关了起来,教训了一番。”
老夫人怔松片刻,而后眉眼舒展:“此事该罚罚,便交给你这做父亲的了,我便不管了。”
裴氏眼前一黑,气得直哆嗦,国公爷脸色难看至极:“你……孽障。”
倚寒全程都没有直视宁宗彦,她只是紧紧握着拳,一副不安的模样。
她的神情尽数落在宁宗彦眸中,他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她以前是锋芒毕露的、像一株有生命力的花,哪怕衡之死后,她虽沉寂,但脾性还是如以前一样。
众人脸色各异,对这个“关了两日”显然是有些异议,这说法可就多了去了。
而宁宗彦本就兼祧两房,谁也不知道他多此一举究竟是为何。
倚寒又回了兰苑,这个曾经留下衡之最后回忆的地方。
老夫人为了安抚她,流水的东西往这儿送,还拨了自己的贴身何嬷嬷来伺候。
午饭后何嬷嬷说起宁宗彦:“国公爷开祠堂责罚了侯爷,那赤背上打的全是红痕,鞭子都抽断了,裴夫人一直哭,怨责侯爷,二少夫人放心,侯爷日后肯定不敢纠缠您了。”
倚寒还有些恍惚,没想到他竟然真的……
“老夫人说,等过两日,她再陪着您去冯府走一遭,亲自陪您去看冯老爷子。”
倚寒明白,老夫人如此示好不过是因为她手里攥着他长孙的“丑闻”,加之确实是他长孙做了这种事,可能出于对衡之或者是裴氏,也可能有自己的愧疚,才如此补偿。
但兜兜转转,还是为了宁宗彦。
“好。”她眉眼低垂的应道。
晚上,即便是累极,她也睡得不深,有点风吹草动便惊醒。
每次惊醒,听到何嬷嬷的鼾声便稳定了下来。
她再度想入睡时,却余光瞥见窗外站着一道人影,登时叫她睡意跑了个没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没动,只轻轻敲了敲窗子。
倚寒大气不敢出,她打算装睡拖着,她有种直觉,外面那身影必然是宁宗彦。
不是都说了做回叔嫂吗?大半夜的又来寻她做甚。
可对方很有规律地敲着窗子,大有她不理会他便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倚寒心里冷笑,她翻了个身,蒙住了头,直接不理。
后来,外面的人没再敲了,倚寒也迷糊睡了过去,第二日的时候,她打算去给裴氏请安,路上途径翠竹园时陡然伸出一只大掌,攥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进了隐蔽之处。
倚寒几乎下意识挣扎,宁宗彦嘘了一声后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
倚寒防备的看着他,水润的眼眸瞪得很圆。
“别这么看着我,我昨晚想与你说话,你没理我。”宁宗彦视线平而直,没有半点其他意味。
倚寒差点气笑,觉得他好厚颜无耻。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她低头就想走,宁宗彦又拦住她:“只是说话都不愿吗?”
“你又不叫我离开,逼得要做回叔嫂,眼下又非要与我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愿而已,你不开心吗?我觉得祖母说的对,我不该逼你,你只要时不时与我说说话就好,即便是叔嫂也没有必须不说话的规矩吧?”
不知为何,他总想碰她,可惜她发髻都绾了起来,他扫过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眼、她的鼻梁,总有一种隐秘的期待。
第59章
倚寒瞧他这副厚脸皮的模样, 只想讽笑,什么叔嫂、什么觉得祖母说的对,他能有这么规矩?
还说什么只有自己留下他才能克己制欲, 就是生怕她走了,如今放在眼前, 还不知要耍什么手段逼迫她。
她定了定神:“说话便说话, 做什么拉扯,兄长日后有什么事叫何嬷嬷转告我便是。”
宁宗彦看她这般避之不及的模样,虽然有准备但依然心头滞涩,不过总好过跑到天涯海角,在外面苦了、累了受罪了自己都不知道。
“都依你。”
倚寒:……
他这副说话模样怎的好像是与自己打情骂俏, 她心下觉得古怪又别扭, 还夹杂着几分厌恶, 恨不得即刻脱身。
“我要走了, 兄长自便。”她垂头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好在这回他没有在意阻拦自己。
云香居内, 裴氏正坐在罗汉床上, 就近的桌案上放着一鼎琉璃团云香炉,袅袅烟雾熏腾着, 她支着侧脸闭目养神。
倚寒端坐在下首的紫檀木交椅上, 她虽不喜裴氏,但要想守住衡之妻子的身份, 少不得与她打交道。
更何况, 老夫人已经同意她可以时时回冯府, 眼下她再也不是从前那般连宅门都踏不出半步的境况了。
“老大说是记恨你才把你绑走,绑去哪儿了?”
倚寒老实回答:“凌霄侯府。”
裴氏蹙了蹙眉,神色不大自然:“那你们……”
倚寒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耳根瞬间浮起薄红,思绪在心头翻滚,说没有,裴氏肯定是不信的,谁都不信。
大概自己在他们心中已经当过禁脔的了。
这样的事是由众人推波助澜形成的,谁都脱不了干系,这也侧面证明了自己没有引诱他。
倚寒垂首眼眶一红,语气带了些怨气:“走到这步田地,谁又知晓呢?我只是想为衡之守着,青灯古佛也好,我心甘情愿,偏偏都叫我诞育子嗣。”
裴氏落了个没脸,赶紧推脱:“你这话说的,是怨我这个做婆母的不成?我也是一心为你、为衡之,怎还为出错儿了。”
“是,都是儿媳的错。”
裴氏完全没了盘问的心思,毕竟当初确实是自己摁头牵得线,任谁遇到这种事不投壶就算好的了。
“云香居的西厢房里住着那个姑娘,你去看看吧,她好歹怀着遗腹子呢。”
她说起来很坦然的样子,倚寒思索一番便道:“我走这些时日不知崔叔如何了?我也怪想他的,毕竟是衡之的养父,婆母还是放了他吧,如今孩子也有了,困着做什么呢?还是放了人去叫崔叔颐养天年罢。”
裴氏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僵,似乎有些慌乱。
“他……他早就放了,不在临安了,现在啊不知道在哪儿颐养天年,你放心吧。”
“不在临安了?莫不是回庐州了?还是遣人去寻一寻吧。
裴夫人脸色更不自然了:“兴许不在庐州呢。”
“应该不会,崔叔除了回庐州也没地方可去。”她露出个笑意,却不及眼底。
裴氏却话头一转:“你既回来了,那便随我上手中馈罢,孙辈媳妇如今就你一人,少不得忙的,你出了那种事,还在丧期,平日少出内宅,切记,与怀修离得远些。”
“是。”倚寒眉眼闪过了然。
从正屋出来,她便去了西厢房,杨嬷嬷正好端着痰盂掀帘出来,猝不及防撞上了她:“二少夫人。”
倚寒淡淡看着她:“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周娘子害喜呢,您精通医理,不然给她瞧瞧?”杨嬷嬷试探问。
“好。”倚寒答应了她,径直进了屋。
屋里躺着个丰腴的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圆脸圆眼,见她进来满脸无措。
“这位是周娘子,周素心。”
那女子还未见怀,着急忙慌的下床见礼:“见过二少夫人。”
“起身吧。”倚寒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床畔,按着礼仪问候了几句,然后给她搭了脉。
“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她不欲久留,便要离开。
出了云香居,往回走的路上,不乏遇见小厮、婢女,倚寒余光能瞥见她们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瞥着自己露出怜悯的模样。
倚寒并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如今不用在凌霄侯府关着,比什么都好。
回了兰苑后,何嬷嬷搬来了账册给她:“这些都是从夫人那儿拿的,夫人说先叫您看着。”
她欲走时倚寒叫住了她:“日后出行,嬷嬷还是跟在我身边罢。”
何嬷嬷怔了怔,脸色微变,试探询问:“可是侯爷纠缠您了?”
“未曾,只是我害怕罢了。”
何嬷嬷自然应好。 到了原定出城的日子,倚寒随何嬷嬷出了府,专门去了一趟冯氏医馆,冯叙正在门口张望,看见她掀开马车锦帘时瞪圆了眼。
“堂兄。”她平静的下了车,她一身素色褙子,藕荷色百迭裙,精巧明丽的脸上素面朝天。
“你……你不是。”冯叙一言难尽的看着何嬷嬷。
“入内说吧。”
二人进了诊室,冯叙便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今日不是要走吗?”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走了,我舍不得祖父。”
“那你干脆归府好了,反正现在二叔不在,我父亲回来了,我跟他说说,你肯定能回来的。”
倚寒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我得替衡之守着啊,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哪能放人离开,无非就是一辈子守节,才好全名声,更何况,我得作衡之的妻子,宁宗彦才不会肆无忌惮。”
冯叙:“那他之前不也是……”
她把宁宗彦的话说给了冯叙听,冯叙听了后大骂:“人面兽心。”
倚寒忍不住笑了:“不过经此我倒是想明白了,即便为衡之守着也不耽误我回冯氏,我不能再颓废下去,我要靠自己回到冯氏,堵住他们的嘴。”
她这两日回到国公府后开始管账才发现她一穷二白,既没有嫁妆也不会打点店铺下人。
国公府虽有发月例,而她守寡物欲也不高,加之不想与其他男人生孩子,一心想逃离这儿,一日将就着一日过。
定下心来才发现过日子哪有那么简单,老夫人说的对,凭借她现在的本事,不行医糊口很艰难。
裴夫人、崔夫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体己钱,当然过得滋润,她要想不被轻待,冯氏只能是她最大的倚仗。
冯叙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过去她每一日都是被推着走,懵懵懂懂,太天真、也太沉溺,想来衡之也很担心自己。
告别冯叙前她在药馆抓了几副药来调理身子,先前她以泄气之法避孕伤了身,现下是要调理回来的。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衡之的百岁祭。
天不亮她就在何嬷嬷的催促下起了身,沐浴更衣,食用素食,她选了一身低调不起眼的衣裳,用衡之给她削得木簪绾起了发,而后便赶往前厅。
今日阖府要一同出城前往陵墓祭祀,百日后除了孀妇外其余人便不必恪守丧期,该成婚成婚、该办宴办宴。
前厅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婢女,老夫人和其余几房的还没过来。
她坐在交椅上静静的等候着。
垂首间,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高大掀长的玄色身影撩袍踏入了门槛,沉寂的黑侵扰着眼膜,她又看了眼旁边守着的何嬷嬷,定了定心,起身行礼:“见过兄长。”
“不必多礼。”低沉的嗓音泛着清淡的凉意,掀不起任何波澜。
何嬷嬷飞快扫视了二人一眼,眼观鼻鼻观心。
“晨间寒凉,虽是夏日,但也沁骨,该再多加一件比甲。”宁宗彦凝着她的身形,关怀道。
他重新披上了温良疏冷的皮子,把那副宛如修罗般可恶的模样隐藏了起来。
“是,多谢兄长关怀。”她攥了攥手心,心头无意识绷紧。
“何嬷嬷去取罢。”宁宗彦抬头道。
何嬷嬷顿时警铃大作,挤出个笑:“随便叫一个小丫鬟去就行。”她吩咐旁边打扫的小丫鬟。
偏偏那小丫鬟不知是笨还是迟钝,取了两次也没找到放比甲的地方,最后红着脸差点哭了,倚寒忍耐道:“算了,马上天亮了,就不冷了。”
“还是去取罢,你身子不好,不宜着凉。”此言一出,何嬷嬷飞快觑了眼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
倚寒恼怒地瞪了一眼,双眸宛如燃了两簇火,似是仗着何嬷嬷在,面色带有凶狠的警告。
何嬷嬷进退不得:“那……老奴还是去取罢?”
到底是府上主子,取个衣裳罢了,这么多小丫鬟呢,侯爷不至于做什么。
临走前,何嬷嬷给那些丫鬟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照看着些。
宁宗彦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母亲那儿我还没说。”
倚寒知道他指得是什么,冷漠道:“侯爷自己撒的谎,自然是要自己收拾后果。”
“你可真狠心,竟然把我推到容成那儿?”他这话听起来竟有几分怨怼。
倚寒手心一紧,脸色竭力装作自然:“容成县主对兄长可是情深意切,长公主也满意,想来老夫人也会满意的。”
她四两拨千斤,就是不正面回答。
“可能叫你失望了,我们二人没有任何关系,婚也没定。”
倚寒确实有些失望,但嘴上还是说:“哦,这是兄长的事,与我无关。”
宁宗彦看着她冷绝的侧脸,心头被猫爪挠似的难受,他暂且应了她确实是怕逼得太紧,导致她走上绝路,光想想,自己心头都疼得紧。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手。
“我哪里不好?是我不够喜爱你吗?叫你这么排斥我,乃至一点都不接受。”他似乎是真的很疑惑,他已经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了她。
倚寒没好气剜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容我提醒你,老夫人很快就来了,你别在说这些了。”
她没心思理他,而此时何嬷嬷也拿着比甲走了进来,她看着二人氛围正常,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刻钟,裴夫人崔夫人老夫人相继过来,几位老爷也进了前厅。
倚寒起身去准备百日祭要带的东西,瓜果、香支、香烛还有些衣裳。
都打点好便出发了。
临走前,倚寒看着裴氏身边的身影,脚步顿住了,周素心怯怯的跟在裴氏身边,裴氏道:“毕竟是衡之的遗腹子,也跟着去祭拜一番,好叫衡之保佑平安诞生。”
老夫人没什么异议,倚寒便也没说什么,她看了眼宁宗元,见其只是脸色憔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单独一个马车,裴氏与周素心坐一辆,何嬷嬷在马车上陪着她,倒也乐的清闲。
半路歇息时倚寒下了马车打算走走,突然来了一婢女说:“何嬷嬷,老夫人那儿叫您去一趟。”
何嬷嬷摸不着头脑:“二少夫人,老奴先去过去一趟。”
倚寒应了声,何嬷嬷离开后她便在树下歇息。
突然一只大掌蒙上了她的眼,倚寒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果然又看见了阴魂不散的男人。
她脸色阴沉:“你有病吧。”
“我思你良久,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忍受。”他的薄唇吐露的是叫人羞耻的话语。
“阿寒,我都许你自由了,你怎的都不疼疼我。”他目光如炬,似是反复在她的底线试探。
倚寒齿冷,她就知道他才不会轻易罢休:“你若继续如此,我便去告诉老夫人。”
他似是没听到一般:“深宅寂寞,我情愿见不得光也可。”——
作者有话说:终于准点了[化了]
第60章
倚寒顿觉愠怒, 抬手就想往他脸上扇巴掌,却被他轻轻扼住了手腕:“别急,别生气。”
他漆黑的眸子深邃宛如漩涡, 那种让人胆寒的压迫感和侵略性却在慢慢减少,甚至是强压着, 生怕惊跑了她。
“你听我说完。”
倚寒胸膛起伏几瞬, 娇靥上神情冷漠,抽回了自己的手:“何嬷嬷是你调开的吧?你死了那条心,我待会就去告诉老夫人。”
宁宗彦瞟着周遭,压低了声音:“冯承礼还没死,他泼在你身上的脏水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还有, 你祖父的毒确实是他下的, 甚至你父亲的死也与他有关。”
倚寒倏然瞪大了眼, 怔怔道:“果然。”
“你有了确凿证据?”她迫不及待问。
她一直以为冯承礼已经死了,没想到不光没死, 还叫宁宗彦拿到了证据。
“是。”
她还想说什么, 余光却瞥见何嬷嬷远远走了过来,她一推他:“赶紧走, 何嬷嬷回来了。”
宁宗彦趁着她不注意, 在她唇角偷着啄吻了一下,眼看着她要发怒便安抚说:“明晚我去寻你。”随即便起身离开了。
何嬷嬷回来后嘀咕:“奇怪, 老夫人也没叫我去啊。”
倚寒神色镇定, 心头却激荡难停。
她很清楚宁宗这是在与她再一次以利诱之, 但她的心始终坚定不移,只属于衡之一个人。
她莫名的生出一股背叛的苍凉和无力,人生在世, 有谁事事都能如愿呢?
她眨了眨眼,敛尽情绪。
祖父到现在都一直被蒙在鼓里,整个冯氏都被蒙在鼓里,一想到她过去遭受的不公和嗤讽,二房那一座大山始终如阴霾一般压在她的心头,贯穿幼年到现在。
她心里就燃起一股毒火,想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她一直很记仇,骨头也很硬,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弃了家族,脱离出来。
她早就受不了了。
歇息完后她再度踏上马车,车窗的锦帘随风飘起,宁宗彦驾马经过,二人视线不经意间相触,而后倚寒若无其事的又移了开。
待到陵墓处后,众人下了马车,勋爵人家的陵墓通常在皇陵附近,若是不认亲,衡之怕只能葬在山水乡野间。
回府后,裴夫人眼眶还红红的,老夫人便叫众人散了,单独叫了倚寒去。
“听说你这两日已经学着与大夫人掌中馈了?”
倚寒点头:“是。”
“那便好,对了,听说你三叔回来了,正好明日我随你回冯府一遭,你祖父病愈我也一直未曾去瞧过。”
言罢,她顿了顿:“这两日,可还适应?”
倚寒听出她试探的意思,垂首道:“一切都好。”
老夫人便放心了:“那就好,你有什么千万要与我说,莫要憋在心里。”
经此一遭,大约是对倚寒有些迟来的愧疚,态度比之前那是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何嬷嬷每日都与老夫人禀报,这两日二人也没再接触,唯独今晨,相处了一刻钟,她怕有什么事才着急忙慌的问了她几句。
老夫人又安慰了她几句后倚寒便离开了。
……
夜幕低垂,星野遍布,夏日的夜晚到处都是蝉鸣声,屋内放了两个冰盆还是热的紧,只因身上人的体温烫的人发抖。
屋内未点灯,月辉偶尔被云遮挡,冷淡的阴影时不时在屋内移动,映出软榻上重叠的身影。
唇齿相触,舌尖缠绕,气息粘腻炙热,细密的汗珠浮上鼻尖,宁宗彦的思绪完全湮灭,被鼻腔的清甜香气熏得发懵,只是一味的掠夺她唇齿间的甜液。
轻柔的罗裙早已被汗液浸湿,她忍着唇瓣、脖颈传来细密啃噬的麻意,半响后,宁宗彦松开了她,手掌探向她的腰间。
倚寒却撇开他起了身,她发丝垂下拢在肩颈一侧,只着一件小衣,细细的肩带挂在脖颈上,露出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
汗珠顺着肌肤滚落到衣袍上,晕出一片片汗渍。
她的脸颊上透出宛如胭脂般的色泽,实在娇媚可人,宁宗彦眸光深深,手掌揽在她的腰间:“怎么了?”
“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她淡漠的声音在夜色中还带着淡淡的媚意,脖颈的红痕昭示着方才二人的亲昵与痴缠。
宁宗彦闪过淡淡不虞,肌理分明的上身宛如绵延群山,想要把她拢在怀中。
“再待一会儿。”
倚寒戳破了他的心思:“今夜不行。”
宁宗彦不满:“百日祭已过,为何不可?”他说的很理所当然,早在昨日祭拜时宁宗彦就有些气不顺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了看着她担着弟弟妻子的身份。
但是没办法,只有退一步,才能攥得更紧。
倚寒初初接触他时,总觉得他高不可攀,还颇为目下无尘,但骨子里是极为守规矩的,隔了三年看似没有变样,但她却发觉,他最是离经叛道不过了。
明目张胆的对老夫人和他父亲阳奉阴违,和弟妹勾搭在一起,满临安也就他做得出来吧?
其实她很好奇,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的。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宁宗彦音色低沉:“你不记得你三年前了吗?”
倚寒有些不耐地披上了衣裳,宁宗彦清晰的看着汗珠滑入她的沟壑。
“都已经过了三年了,你怎的还沉湎于过去。”人的脾性和习惯尚且都会随着时间改变,更何况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喜爱。
“难道就因为那时的我喜爱你?满临安想做凌霄侯夫人的姑娘可多了去了。”她拿木簪绾起了发,热的忍不住拿起团扇扇了扇风。
她怕冷,但热起来又是一直出汗。
“不,我也喜爱你。”
倚寒顿了顿,不可思议侧首,冷笑道:“别胡说了,你忘了你当初是如何叫我出丑了?”
“那是你不乖。”他控诉她是如何在几个公子间嬉笑怒骂,控诉她把自己亲手做的生辰礼给了好几个人。
倚寒气得不行,觉得他果真脑子不太对,遂也不想解释了,摇着扇子感叹:“你问都不问我,就在心里把我定罪了,果然,我们没缘分。”
而且她早就已经放下了。
宁宗彦瞧着她感叹的面容,只觉得心慌:“我冤枉你了是不是。”
“有那么重要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浑然不在意道。
“对你来说确实不重要。”他凝涩着声音,垂下了视线。
“你真的该走了。”她再次催促,声音中没有丝毫留恋。
宁宗彦随后便起身,沉默披上了外袍,倚寒叫住了他:“记着答应我的。”
“放心。”
门打开又关上,倚寒回到了床榻上,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翌日,她一大早起来就坐在那儿看账本,她没学过看账的本事,不像裴氏,从小接触,但是她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她要在速度最短的时间内学会。
坐在铜镜前时她发觉了颈侧一小块皮肤泛着红,她面色复杂,更觉恼火,当即便拿薄粉遮掩。
到了时辰她去寿和堂陪同老夫人一起出了府,她有意无意说:“老夫人,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凝了眉眼:“何事,说罢。”
“当初婆母为使我同意诞育子嗣,便以崔叔要挟,现下我回来了,问起崔叔婆母说他早就离开了,但只说她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我原想着崔叔好歹生养衡之二十年,合该妥善安排,在临安颐养天年才是,眼下……我就怕传出去对国公府的名声不太好。”
老夫人果然变了脸色:“还有这事?我先前多次过问,她都说人已妥善安置。”
倚寒咬唇,装做模样怯怯:“是。”
老夫人确实是个重视恩情的,听闻此事便说:“好个大夫人,阳奉阴违上了。”
二人一同前往角门,登马车离开。
“祖母。”宁宗彦陡然出现,手中还握着马车缰绳,显然是刚替他们套了马车,他眼未倾斜,看着冷冷淡淡。
“听闻祖母要去冯府,冯老太爷病愈我还未曾前去探望,我与祖母一同前去吧。”
老夫人看了眼倚寒,犹豫了起来。
“我替祖母驾车。”
老夫人锐利的视线看向她孙儿,宁宗彦目光坦然,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袍,衬得松姿鹤仪、如圭如璋,清雅的好像松竹,他少见如此,老夫人难免不多想。
“你很闲?不去礼部反倒是给我驾车。”她冷哼了一声。
“我腿部有些不舒服,所以想请老太爷看看。”他目光平直,神色无波无澜。
老夫人一听他腿不舒服当即紧张了起来,也没心思怀疑了:“你腿不舒服?那还等什么,快走罢。”
何嬷嬷和倚寒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她刚垂下手打算上车手心便传来一阵痒意。
她忍不住回头,他的目光中似是含着戏谑。
她收回手,干脆上了马车,锦帘还被摔得回荡,似是在表达不满。
坐在马车上,倚寒后知后觉感到了荒唐,她有点冲动了,怎么就答应了他荒唐的要求,又搅和进了这泥潭。
不过想来想去这也是迟早的事,她就知道他没这么轻易罢休。想到此,她心里竟然很平静。
马车上老夫人在闭目养神,宁宗彦总想转头透过晃荡的锦帘与她对视。
到了冯府后她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即便不想如今也要在老夫人身边才能栓住宁宗彦,要不然倚寒真怕他又把自己关起来,日日**。
二人一边一侧,踏上了台阶。
守卫的门房看着三人,当即见礼,进里面传信儿去了。
不多时一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出来了,身边还跟着冯府的晚辈们。
不多时府门口便乌泱泱站了一群。
二房的看着倚寒,纷纷脸色异样,倚夏更是翻了个白眼,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晚辈见过殷老夫人,别来无恙。”冯三叔看着宽厚,实际是个油嘴滑舌的,倚寒微微屈膝,“三叔。”
冯三叔瞥了眼她与宁宗彦一拍掌:“唉,侄女儿,多少年没见了,你说这多巧,居然成了老夫人的孙媳妇,这位便是侯爷吧?果然孙肖祖母,我们倚寒有福气啊,能嫁给凌霄侯这样的人物。”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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