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倚寒眉宇不自觉深拧, 模样痛苦,她攥着浴桶边缘,心头却为他的话发凉, 可见他即便不在身边,都布满了他的眼线。


    宁宗彦冷眼旁观她的神情, 松了手, 倚寒只是轻轻咳了两声,并没有感觉到太难受。


    她转过身便见他俯身在浴桶边,眉眼沉浮,冷凝的脸色犹如霜华,他身着紫色官服, 听薛慈说天子下, 紫色为最高品阶。


    倚寒忍不住后退, 脊背靠上了浴桶, 心思百转千回一时没有说话,宁宗彦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似有暗流在涌动。


    令人意外的, 倚寒没有理会他,低着头继续洗, 除去他炙热到压迫感的视线令她分外不适, 倚寒强迫自己无视他。


    他想要自己,喜爱自己, 想必是不介意得到一桩木头。


    “说话。”果然他面庞隐隐带着阴戾, 大掌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自己。


    倚寒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哭泣, 脸色冷的像是白瓷,眼睫轻颤,像是极力压制她的愤恨。


    “薛慈性子耿直, 我磨一磨她而已,我不是骗子,我也没骗过人,不是你说什么我就是什么。”


    薛慈见她被宁宗彦掳过来后对她也没了防备,还成日游说他们侯爷是个多么好的人。


    拜她所赐,她也了解了他不少。


    宁宗彦性情偏执,越跟他拧着来越能激起他的火气,顺着他些反而说不定能有生路。


    她适时露出委屈之色,服了软。


    宁宗彦脸色和缓,拢着她白嫩的脸颊轻轻掂了掂,好像在捧着什么珍爱之物。


    “她出身玉麟军,是我麾下最得意的将领,我是为你好,叫她在身边保护你。”他音色低沉,也没了剑拔弩张。


    倚寒心底暗暗唾骂,没人会害她,最大的危险就是他。


    她面上刚挤出微笑,就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险些叫她的心一凉。


    “你这两日与她时常问我?所为何事?有什么想知道的亲自问我不好吗?”


    倚寒垂头:“不过是一些打仗的事罢了,她可是对你大加赞赏,说你犹如神迹,我问你,你要自卖自夸吗?”


    宁宗彦不置可否,看起来是相信了她的话,而后他直起身板,开始解燮带,倚寒一慌:“你……你要做什么?”


    “沐浴。”


    倚寒满脸耻色,整个后背都紧紧贴着浴桶:“等下,我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他停下了手似笑非笑,“阿寒最好不是在拖延时间。”


    “我在认真跟你说,你莫要打岔。”


    大约是她的脸色过于认真,宁宗彦淡淡看着她:“若是离开的事你死了那条心,不可能。”


    倚寒忍着窝火:“不是。”


    “哦?那是何事。”他好整以暇道。


    “你说你喜爱我,难道你要终生都把我囚于此?”


    宁宗彦定定的看着她,:“你无家可归,放出去也要自求谋生之路,呆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给你最好的。”


    大言不惭,倚寒没好气:“我要当王妃你也给我?”


    宁宗彦淡淡道:“可以。”


    倚寒一噎,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说这种话。


    “我先前好歹也是正经的二少夫人,还有三媒六聘,虽说简陋,但一样也没少,你如今把我不明不白的困在这儿,我岂不是无名无分遭人耻笑。”


    倚寒身心都不舒服,更看不惯他理所当然的向自己索取,当然要暗戳戳给他找些不痛快和难题了。


    宁宗彦闻言沉默,倚寒瞧着他的神色暗暗冷笑,她就知道。


    “即便我被冯氏驱逐,那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还要昭告天下,你要娶弟妻。”她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宁宗彦忽而笑了,那笑意带着丝丝缕缕的凉薄和讥诮:“若我能做到,你便真的愿意永远呆在我身边?”


    倚寒心虚一瞬,随即便迎着他的视线:“当然。”


    宁宗彦没说什么肯定的答复,这叫倚寒觉得他果然只是欺骗自己。


    “还有,你不能拘着我。”


    “这个不行。”他干脆否定。


    不虞在倚寒心头盘旋,她懒得与其争论:“你先出去,我要擦身了。”她漂浮在水面,雪白的皮肤似是细腻膏脂,沟壑若隐若现,勾起了他的谷欠念。


    “我帮你。”他低沉的嗓音暗哑。


    既都作出了虚情假意,也就不好推拒,她缓缓起身,皮肤被蒸腾的粉润,水珠顺着臂膀滑落,后背凹出漂亮的弧形,一缕一缕的潮湿发丝粘在她的后背。


    宁宗彦扯了布巾下来裹住了她,把人直接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倚寒呼吸霎时屏住,下颌微抬,闭上了眼,感受着四肢紧缩的战栗。


    “把眼睁开。”


    倚寒下意识睁眼,对上了他淡漠的神色,宁宗彦神色幽然,语气平平:“吻我。”


    倚寒一滞,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宁宗彦便道:“你若不愿可见也没那么愿意嫁我。”


    倚寒暗暗骂了一声,随后踮起脚闭上了眼,僵硬着贴了贴:“可以了吧。”


    “好敷衍,需要我教你吗?”


    倚寒想到他那侵略如兽的模样,脸色冷沉:“不必。”随后又仰着头屏住了气息贴了上去,这次贴得久了些,言罢羞耻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瓣。


    “吻得好差,你对衡之也是这般吗?”


    低低沉沉的声音不断的挑战着她的承受力,倚寒心头愠怒,睁眼怒瞪。


    “你与我说说,你们平时几时交吻,又交吻多久,几日一次**。”他手指挑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打着圈。


    倚寒越发恼怒:“你有病吧,关你什么事,连这些都要问。”


    他就爱看她鲜活怒目的模样,若是像方才那样柔顺乖巧,他总觉得是她装出来的假面。


    他对她还算了解,知道她开心什么样,不开心什么样,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了解她。


    “好了好了,不问就是。”他把她打横抱起,往内屋而去。


    “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他带着她坐在了桌案后。


    倚寒有些难受,她身上只裹着一块布巾,冷飕飕的,偏他桎梏着腰身,动弹不得。


    倚寒视线顺着他的话落在桌案上,那里放置着一块木料和一把刻刀。


    她视线一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几日能刻好。”


    倚寒随口说:“不知道,看情况。”


    他也没生气:“那你好好刻,不许偷懒。”


    倚寒扯了扯嘴角,还挺执着的。


    他摩挲着她的手,忽而他低头看了看:“你这是怎么了?”


    倚寒心头微微发紧,他拇指指腹落的地方正好是她平日用绣花针扎穴的地方。


    绣花针不必针灸专用的针来的细,创面偏大,自然会留下伤口,哪怕这伤口很微末,但宁宗彦行军打仗多年,多细微的伤口对他来说都藏不住。


    “没什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扎破了。”


    宁宗彦垂眸,这伤口平整,若是尖刺一类的可能会有异样,这样的伤口倒像是针。


    她为何拿针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困了,想睡觉了。”倚寒赶紧转移话题说,她慌乱起身,却忘了身上未着寸缕,那雪白的布巾飘然而落。


    她滞了滞,神色自然地蹲下身去捡,却被他直接拦腰抱住。


    触及他要吃人的目光,倚寒只得自认倒霉。


    薛慈在院子外磕着瓜子,顺手再喂喂池水中的鱼,侯爷回来的时候便勒令她不许靠近那院子,不想也知道,二人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薛慈耳朵灵敏,赶紧回身,便见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身影大步流星出来。


    “侯爷。”她登时站直了身。


    宁宗彦瞥了眼她:“夫人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对劲?譬如身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薛慈疑惑:“这倒没有,就是夫人看着有些无聊,每日起的也很晚。”


    宁宗彦嗯了一声:“她可有想逃的心思?”


    “之前有,发觉逃不出后便不了。”说完后薛慈欲言又止,“侯爷,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好,人家姑娘不愿意你怎么还强迫人家呢?”


    宁宗彦冷冷瞥她,叫薛慈当即头皮发麻:“属下知错,不会再多嘴了。”


    “她被家族驱逐,夫君亡故,这天地间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唯有我身边才是她最好的去处,我自然不能不管她。”


    薛慈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便闭嘴了。


    “侯爷您做什么去。”


    “厨房。”


    倚寒撑着身躯起来,微弱的喘了口气,真是要死了,宁宗彦就跟个牲口一般,床帷散了一半,耷拉在床畔。


    她赶紧清理了自己,又在博古架的小瓷瓶里倒出绣花针,狠狠往自己的穴位一扎。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她这两日显而易见的觉得自己身子弱了不少,起床时天旋地转,眼前还发黑。


    明明是春日,还怕冷。


    但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她这两日想起某本医书上有一种假死药,但是具体哪本她忘了,得好好找寻一番。


    说不定来日有大用处。


    宁宗彦进来时她正靠着床畔发呆,浑身脆弱的模样,当然他只以为是昨晚**太厉害,导致她累极。


    “吃点东西。”他轻轻咳了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走到她身边。


    倚寒没拒绝,她确实饥肠辘辘。


    宁宗彦罕见温柔,舀着馄饨吹了吹喂她,倚寒也安静地张嘴,含住了那馄饨。


    “怎么样?”他询问时神色微微不自然。


    “什么?”倚寒愣了愣。


    “好吃吗?”他说的又明白了些。


    倚寒咂摸了一下,随口敷衍:“还成。”


    府门外,一辆精巧宽敞的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车帘掀开,一位华美的妇人探出了身。


    “怀修许多日都没回公主府,听说是一直在这儿?”她侧首询问身边侍卫。


    “大抵是。”


    “进去瞧瞧。”长公主款款入内——


    作者有话说:抱歉,国庆路上太挤了[化了]


    第42章


    凌霄侯府的门卫一见她来当即愣住了:“见过栗阳大长公主。”


    长公主一边颔首一边进了府:“你们侯爷呢?叫他来见我, 许多日都不回家,这是把我这个当母亲的都忘了罢。”


    侍卫跟随身边,微微汗颜:“侯爷……侯爷公务繁忙。”


    “今日不是休沐么, 我应当没记错罢。”长公主疑惑问。


    “没……”


    “那就是了,叫他出来见我。”


    屋内, 二人各占一处, 倚寒百无聊赖的雕着木头,木屑稀稀落落的撒了下来,木头上坑坑洼洼的,依稀可见雏形。


    宁宗彦坐在桌案后翻看文书,二人罕见的和谐, 忽而薛慈隔着门道:“侯爷, 有军情急报, 你赶紧出来一下。”


    现在两国都议和了, 哪有什么军情急报,宁宗彦一下子就听出她的别的意思。


    他掀眸看了眼旁边安静坐着妇人, 见她神情专注, 灵巧的手动个不停,心头不免微微发软:“你先坐着, 我出去一下。”


    “嗯。”倚寒随意应了一声。


    宁宗彦起身出了门, 薛慈急急忙忙的凑上来:“侯爷,长公主来了。”


    他眉宇轻蹙:“看着夫人, 我去会母亲。”说完他便离开了院落。


    长公主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细细品着茶, 她拧着秀眉颇有些嫌弃, 又扫了眼那些糕点,脸拉了起来。


    “母亲。”宁宗彦衣袍烈烈,一身鹤灰色广袖衣袍颇显儒雅清寂, 长公主多看了两眼,眸光诧异,“稀事,你竟舍得换下你那乌鸦色衣服,嗯,倒是看着像个活人了。”


    宁宗彦很习惯自己母亲的说话方式:“您怎么过来了?”


    长公主没好气:“你多久不回去了,我还当你成日在那个家忘了还有我这个母亲,谁知道你竟跑到这儿来了,还没成婚呢倒想着另立门户了?”


    “怎会,此地离皇宫近,下了夜值便过来休息了。”


    谈及此,长公主小心试探:“我听闻你皇舅舅把你调到了礼部。”


    宁宗彦嗯了一声:“礼部侍郎。”


    “礼部也挺好,没那么忙,你从前没多少时间休息,现在可能好好歇下来。”长公主搜词刮句的安慰他。


    “你皇舅舅他……不容易,你别总跟他逆着来,你多说两句好话,讨得他开心,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宁宗彦满脸敷衍:“知道了母亲。”


    “知道了,今夜便回府,明日韩丞相府上的小孙女满月,你得随我去。”


    他脸上厌烦色顿起:“知道了。”


    长公主说完后忽而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半响后她狐疑看着自己儿子:“你身上有香粉的味道,你在这儿养外室了?”


    宁宗彦轻描淡写的回视:“母亲想多了。”他暗中轻轻嗅了嗅,好像确实有股香气,


    “少糊弄我。”长公主华美的眉宇怒瞪。


    “母亲真的想多了。”宁宗彦仍旧脸色平静。


    “你最好别干出这种事,踏踏实实成婚。”


    “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该操心了,冀王的女儿容成县主明日随父进京,先前你冀王舅舅便时常与我书信联系,话内话外便是容成已然及笄,虽然你比人家大了不少,但胜在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明日你见见,成了便定下来。”


    宁宗彦叹气:“儿当真没有成婚的心思。”


    “你不成婚,我得抱孙儿孙女,你是只管你自己,不管我了是吧,你可是我唯一的儿子。”


    宁宗彦对母亲的絮絮叨叨当做没听见:“母亲先回罢,晚些我就回去。”


    长公主絮叨完便起身离开了:“把你那陈茶换换罢,喝着涩口。”


    说完便款款离开了,长长的裙摆逶迤摆动。


    她穿过抄手游廊,身边女使笑道:“待会儿去浮阳茶馆去喝一盏雨前龙井去去您口中的涩味儿。”


    长公主视线一瞥,语气不解:“你说他种了一园子兰花做甚,他可不是那种有雅兴的人。”


    她思及方才闻到的味道:“去后院瞧瞧。”二人说完便转身顺着游廊回去了。


    宁宗彦已经离开,府上伺候的人甚少,故而二人畅通无阻的去了后院。


    “长公主,应该就是这儿,唉那不是薛慈吗?”女使指着院子里抱臂小憩的婢女道。


    长公主看了眼院中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脸色凝肃:“里面指定有女子,待怀修不在时我再来一趟。”


    屋内,倚寒被迫背束着手腕,柔软贴着冰冷的木头,发髻松散,发丝垂落在她姣美的面庞,她对宁宗彦忽如其来的情谷欠有些心惊:“你犯病了是吧,现在是白日。”


    她满脸羞愤和耻辱,忽而她被抱了起来,娇小的身躯被拢在他怀中,鼻腔内具是清冽气息,但她厌恶无比,她更怀念那沾满苦涩药味儿的人。


    天旋地转间,她的脸颊埋在了衾被中,凌乱的发丝叫她无视物。


    她眼眶忍不住发酸,这些时日是她这十几年来最难熬的日子,她与衡之在一起时,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衡之从不会逼迫于她。


    甚至在敦伦时他也永远温柔似水,很照顾她的感受。


    不像宁宗彦,强势、偏执,看着儒雅君子,清冷似神仙,实际就是个修罗。


    她恶胆从边起,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脱口而出:“兄长是不是从未有过别的女子。”


    她唤他兄长,只唤他兄长,在她心底仍旧死死守着她是他弟妻的身份。


    宁宗彦气息不稳,已然搭弓,蓦然被这样一问有些怔愣:“什么?”


    倚寒又问了一次。


    “自然。”他俯身轻轻吻在她耳畔,还带着炙热的湿意。


    “那兄长不妨去寻一些通房丫鬟晓一晓事。”她一双水眸粉得惊人,语出也惊人。


    “你什么意思。”宁宗彦自然能听出她的话外音,脸色已然铁青至极。


    “字面的意思。”她淡淡道。


    宁宗彦仿佛迎面被扇了一巴掌,难堪与戾气同时浮现,他呵呵冷笑,语气讥讽:“是没你的衡之好。”


    倚寒没说话,似乎是在默认。


    她这般无所谓且默认的态度叫他的神色冷如霜华,心窝上被她插了不止一刀,他浑身散发着森然寒气,宛如搭臂即将射出的箭矢,带着千钧沉重的锐气。


    “那你便只能受着了。”阴沉的语气似在说,你永远都逃不掉。


    他说完后重新拖拽着倚寒跌入了深渊,身上的寒气叫她瑟瑟发抖,倚寒陡然惊悚凛冽,随后便意识到是她想岔了。


    事情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似是有意折辱,叫倚寒茫然又痛苦,她长睫坠上了溢出的泪珠,却仍旧咬紧唇瓣,乃至唇齿间漫出了淡淡的血腥。


    她骨头很硬,即便如此依然一声不吭。


    可她越没反应,宁宗彦便越生气,便**还边刺激她:“可惜你的衡之死了,他的所到之处皆被我覆盖。”


    后来,她也记不清了,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他应该是离开了,痛感变得虚无缥缈,她意识也渐渐抽离。


    薛慈蹲在床畔,唉声叹气。


    “别叹了。”倚寒声音柔得像风,轻若蚊蝇,但从她的语气中能听出不耐。


    “你醒了,怎么样?”薛慈都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盖住了那些暧昧的齿痕。


    “我还以为我死了呢。”她以为自己应该会痛的死去活来,毕竟他那模样险些把自己生吞活剥。


    “没,侯爷给你喂了药,你现在应该好点了吧。”


    “呵,算他有良心。”


    薛慈苦恼:“你别惹侯爷了,每天这样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你应该跟他说,我是人,不是玩物,注定不可能事事顺他心意。”她冷漠地翻了个身。


    “我今日偷听到了,长公主要给侯爷娶亲呢。”


    倚寒却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信息:“长公主来过?何时来的。”


    薛慈登时捂着嘴,警铃大作:“我警告你你可别又瞎盘算,今日苦头还没吃够吗?即便长公主来,那你也出不去,长公主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侯爷更不允许你出去。”


    倚寒仰望着帐顶,扯了扯唇角,那可不一定。


    “放心吧,我就是问问,这宅子平时不是不会有人来吗?”


    薛慈挠头:“确实不会,可能只是偶尔罢。”


    倚寒闻言不说话了,似是睡着了,薛慈瞅了瞅她而后起身蹑手蹑脚的离开了,顺带为她关上了门。


    翌日,宁宗彦与他母亲、驸马一同前往丞相府,马车停在府门前,大长公主的仪仗颇为庄重,四骑的马车,无数婢女、嬷嬷、侍卫开路,她下车时艳光四射,高耸的发髻金冠夺目。


    驸马陪同身侧,她的手轻轻搭在驸马手心。


    与此同时,宁国公府的马车也停在了门前,国公爷扶着殷老夫人率先下车,而后一众女眷随后而至。


    旁观的宾客暗暗嚯了一声,前媳妇与前婆家撞一起了。


    当年栗阳大长公主与宁国公的和离那是闹得沸沸扬扬,貌似便是因为婆媳关系不合,宁国公又苦大长公主强势已久,索性和离。


    这么多年男已婚女已嫁,各自圆满,但还是不少宾客隐隐有看好戏的想法。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即便是殷老夫人也得给长公主见礼,她冷着脸屈膝:“老身见过大长公主。”


    裴氏理了理衣襟,尽量叫自己气质不落下风,对方雍容华贵,自己便温婉贤淑。


    长公主眼都不带斜视的,径直走了进府。


    直接不给老夫人和国公爷脸面,老夫人当即气得脸色铁青,她自诩也是戎马一生,诰命加身,身为长公主,不说恭敬,起码也得以礼相待,结果倒是这般下脸面。


    “走吧,母亲,她就是这副性格。”国公爷忍了忍还是说。


    宁宗彦走到老夫人面前:“祖母、父亲。”


    老夫人见长孙来了,愤愤道:“你这母亲,当真无礼。”


    宁宗彦蹙了蹙眉:“母亲性情直率,以前的事想必多有芥蒂,祖母多担待些。”当年和离时殷老夫人虽死活不放他走,但宁宗彦仍旧跟着母亲离开,这么多年国公府长公主府来回也是为了孝道。


    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所谓芥蒂,无非就是当初怀第二子时叫她站规矩,结果她没想到她身体竟那般弱,第二子直接流了,那时已然四月左右。


    之后她便大闹进宫,要和离。


    二人成婚只为笼络老国公爷,那时老国公已然去世,国公府没了撑着门庭的顶梁柱,加上官家有意打压武将,便直接允了和离。


    而后二人又各自大张旗鼓的娶妻。


    言罢,宁宗彦也随母亲进了府,老夫人语塞,到底是咽下了这口气进了里面。


    宁宗彦对这种宴席极度烦躁,偏偏冀王的女儿容成县主缠得他烦不胜烦。


    小姑娘娇纵,理所当然的使唤他,迫于长公主的淫威,宁宗彦冷着脸硬生生的没离开。


    长公主笑盈盈道:“待会儿你把容成送回府去,对了,你义父说晚上要与你执棋切磋。”


    宁宗彦冷冷嗯了一声。


    她亲眼瞧着自己儿子踏上马车后,笑意顿时敛尽。


    “去凌霄侯府。”她淡淡吩咐下人。


    倚寒正缩在被窝里睡觉,薛慈在一旁哄着她吃饭:“你别绝食啊,吃点吧,这面可香了,可是我亲手擀制。”


    倚寒背对着她,身心俱疲:“我不想吃。”


    她身体难受的后劲儿上来了,膝骨间涩疼的紧,她早在心里骂了他千百来遍。


    栗阳长公主来到侯府后不顾侍卫阻拦,长驱直入,来到了上次的院子。


    第43章


    院中的婢女们乍然一见长公主全都有些慌乱, 但仍旧阻拦在院中:“殿下,侯爷不在里面。”


    长公主睨着她,雍容的面色浮现威严:“让开。”


    婢女们脸色一白, 神情嗫喏,但仍旧不让, 长公主身后的女使嬷嬷上前压着这几人, 长公主径直上了台阶推开了屋门。


    薛慈还在苦恼怎么给她喂饭吃,屋门冷不丁被推开,她瞥见人影,脸都吓白了:“长、长公主?”


    倚寒听到了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又听到了薛慈乍然惊叫的“长公主”。


    她神色一凛, 倏然起身, 撑着床铺瞧了过去, 便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屋内, 脸色看着不太好,赭石红的裙裾长长曳地, 高耸的金冠坠着金流苏微微晃荡, 眉眼凌厉眉眼,与宁宗彦生的很像。


    栗阳长公主从来不知道一向冷肃的儿子能做出这样的事。


    床畔坐着一位极美的女子, 发丝绾成垂髻, 身上着素白中衣,脖颈间还裸露着暧昧红痕, 长公主一瞬间怒从心底起。


    倚寒并没有慌张, 甚至可以说的上愉悦, 她赶在长公主开口训斥她时忽而眼眶浮上了泪珠,探着身子伸手:“求长公主做主。”


    薛慈眼皮一跳,下意识捂住她的嘴。


    倚寒脸颊乱糟糟的, 一身缟素,明丽清冷,陡然被薛慈捂着嘴呜呜咽咽的不停挣扎。


    “长公主,她、她胡说的,您别听她的。”薛慈干巴巴的说。


    长公主肃眉凝她:“放开。”


    薛慈额头冒出冷汗,但仍旧捂着倚寒的嘴,倚寒使了力气推开了薛慈,嘴出奇的快:“求长公主做主,我是被凌霄侯掳来的。”


    薛慈一脸焦急余光瞥见长公主一脸警告。


    倚寒挣扎着下了床,跪在了长公主面前,她眼睫粘着未干的泪水,模样瞧着楚楚可怜,全无方才的不耐,薛慈看呆了眼。


    “长公主,我乃国公府二少夫人,我夫君亡故后我便替我夫君守着,奈何国公府强逼我为其留后,叫侯爷兼祧两房,我不愿,便强逼我,现下更是把我锁在这儿,日日不见天日,求长公主做主。”


    薛慈磕磕巴巴:“长、长公主您别信她,她胡说的。”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了脑袋。


    长公主脸色铁青,她看向倚寒鬓边的白花:“你先起来。”


    倚寒起了身,便闻长公主说:“这倒是那国公府能做出来的事,你放心,这种混账事既是他做出来的,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倚寒大喜:“多谢长公主。”


    宁宗彦被迫一路护送容成县主回府,一路忍受叽叽喳喳的声音。


    “表兄,过些时日我生辰,你记得一定要来。”少女想触碰他的手臂却被他躲开。


    容成县主堵了嘟嘴,不太高兴。


    很快,马车到了冀王府,宁宗彦本着礼仪掀开车帘:“县主,王府到了。”


    容成县主不舍得望着他:“你记得来啊。”说完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打发走县主,宁宗彦长舒一口气:“回侯府。”


    车头调转,车轱辘碾在青石板上,往侯府而去了。


    走到半路上下起了雨,声音宛如玉珠砸地,宁宗彦入府时浑身湿漉漉的,带着潮润的水汽,薛慈蹲在廊下,看着他回来,小跑了过去:“侯爷,不太好了,长公主来过。”


    宁宗彦手骤然一顿,神色阴沉:“什么?”


    他顶着雨幕走向后院,屋内空无一人,凌乱的衾被还铺在床上,墙角的桌案上放置着雕刻了一半的木雕娃娃。


    很好。


    他眸中怒气翻滚,周身气压很低,犹似阵阵寒风裹挟,薛慈追了上来,讪讪的看着他:“侯爷恕罪,属下没有看好夫人,长公主来后夫人便说了实话,长公主一时生气便把人带走了。”


    她随母亲走,这是不要她夫君的遗物了?


    她便不怕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宁宗彦凝神微思,转身便离开,他身影破开雨幕,任由水珠落在他身上,打湿了墨发了与衣衫。


    他回公主府时驸马正好刚刚回来,见他一身湿雨,诧异道:“怀修?下这么大的雨怎的也不坐马车?”


    宁宗彦神色冷硬,未曾理会,径直便进了府,驸马见他一脸阴郁,暗道不太对劲便跟了上去。


    长公主早就在前厅静静坐着等他。


    “母亲。”男人甩了甩衣袖,鹤灰色的广袖衣袍布满了大片的水渍,下颌的水一滴滴砸在了地毯上,墨发被雨水淋湿,虽狼狈,但仍旧气度不凡,风姿磊落。


    “我竟不知我的好儿子背着我干这种事,你如今是向着那国公府,与那一家人沆瀣一气,全然不顾我这个母亲了,是吗?”


    驸马紧随其后,便听到了长公主怒极失望的声音。


    “母亲多虑,儿并没有。”


    长公主呵呵冷笑:“我体谅你为人子,并未阻止你为你父、祖母尽孝,逼迫弟妻、强掳孀妇,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驸马一脸震惊,宁宗彦闻言神色淡淡,不反驳也不羞愧,语气平平:“母亲说的是,儿的错。”


    长公主真的怀疑他究竟是敷衍还是真的认错,偏偏他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但他如此倒是不好叫她发难斥骂:“人我会送走,你日后不许再纠缠,安心的与你表妹成婚。”


    宁宗彦扯了扯唇角:“送走?她还能去哪,可是她亲自求您的?”


    长公主没好气:“你说呢?人家不愿意你还强逼,罔顾伦理,至于去哪儿,你便不必知道,容成很喜爱你,我会尽快与其敲定婚约,你给我安安心心的娶妻。”


    宁宗彦不置可否:“好啊,那我好歹得与弟妹道个歉。”


    长公主冷笑:“想都别想。”


    她今日瞧见了那女子的脖颈,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被噬咬得红青一片,还有点点牙印,就连走路,都艰难,可见被磋磨成什么样。


    倚寒总算踏实地睡了一觉,但她还在长公主府,一想到宁宗彦也会回来,还会随时闯进来,破开严丝合缝,狠狠挞伐,她便浑身发抖,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她睡了没多久便醒了过来,窗外泛着漆黑,屋内未曾燃着烛火,只有星星点点的月辉透了进来。


    她浑身酸痛,尤其是膝骨间,泛着阵阵后疼。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末了还抽了抽鼻子,腹中饥肠辘辘、又干又渴。


    “醒了,很疼?”低沉幽然的声音陡然在倚寒耳中响起,叫她头皮炸了开,尖叫声硬生生噎在了喉头。


    她循着声音小心翼翼看向声音来源处,这才发觉桌边坐着一道黑影。


    “放心吧,外面有我母亲的心腹,我带不走你。”他语气平平,仿佛并听不出什么来。


    倚寒心头砰砰跳,仍然不敢松懈。


    “我来给你送药,怪我,伤着你了。”


    宁宗彦起身,黑影顿时拔高,压迫和侵略强了起来,倚寒忍不住想后退,但那身影渐渐逼近,直到坐在了床畔。


    “我给你上药,上了药就不疼了。”他自顾自的伸手,倚寒打掉他的手,“不必,我自己来就好了,侯爷还是赶紧走吧,长公主并不想你我牵扯过多。


    宁宗彦呵呵冷笑:“阿寒,你以为有了我母亲为你撑腰我便拿你没办法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淦你。”


    “就是声音跟发春的猫儿一样,难听。”他伸出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微凉接触到她的皮肤,带起层层战栗。


    倚寒猝然脸色难看,耻意浮现,她呼吸急促,似是在认忍着愤恨。


    宁宗彦拧开那瓷罐,倚寒低着头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


    他的指腹肆意摁着她的唇瓣,轻柔打圈,似是在撩拨,直到她主动咬了他一口,倚寒忍不住脸热,听着他淡淡的呵声。


    见她咬自己宁宗彦便顺势伸入她温热的唇内,重重摁着她的舌腹,而后肆意搅弄,有意惩罚。


    倚寒忍不住溢出了泪,但强忍着不出声。


    直到唇边涎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他才抽手,唇舌似还恋恋不舍。


    倚寒睁眼时,床畔已经没了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倚靠着床头,面色泛起疲累,那药膏放在了一边,里面的雪白微微凹陷。


    拖着疲累的身子起来,屋外的女使似是察觉到她起了身,连忙进了屋:“娘子醒了,摆膳罢”说着燃起了灯。


    “给我备水,还有……一碗避子汤。”


    女使闻言眸光闪了闪:“长公主已经叫备下了。”


    “多谢。”


    女使先端了饭食来,长公主府的膳食还算精致,她一日都没吃东西了,饿得慌,吃得便有些狼吞虎咽。


    女使有些心惊:“侯爷不给您吃东西?”


    倚寒愣了愣:“不是,只是我心头苦闷难受,便吃不下罢了,眼下有长公主庇佑,民妇心头感激不尽。”


    女使分外怜惜:“长公主人很好,娘子放心。”


    用过饭沐浴后,她喝了女使给她准备的避子汤,重新给自己上了药。


    翌日,倚寒起身后女使便同她说:“娘子休息的可好?”


    “很好。”


    “长公主请您一叙。”


    倚寒点了点头:“劳烦带路。”


    而后她便随女使去了长公主院中,一路上她低着头不敢乱看,直到前面女使传来见礼声:“侯爷。”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抬起了头,撞入了那抹幽暗的眸中。


    第44章


    宁宗彦脸色淡淡, 他站在廊檐下,长身玉立,清俊儒雅, 全然不见挞伐时的凶狠模样,和逼迫她时的冷漠。


    “侯爷。”她恨不得躲得他老远, 勉强撑着笑颜与他打招呼。


    “弟妹要去寻母亲?”他言语间规规矩矩, 并无似昨晚一般都冒犯。


    “是。”她眸光润泽,一副为夫守丧的缟素模样,被他折腾这些时日又瘦又病,好似迎风孱弱的水仙。


    宁宗彦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越过了她离开了。


    他身影渐近的一瞬间, 倚寒浑身如坠冰窖, 她清晰的看见了他的口型在说:“阿寒, 你给我的等着。”


    直到他的身影不见, 她紧绷的心弦仍旧未松懈。


    她明白一切都是他的伪装,那种恶劣的、玩味的好像在看一只小猫在垂死挣扎, 待欣赏够了, 一击即中。


    倚寒半是厌恶半是心烦。


    为何一定要纠缠她。


    “娘子,到了。”正胡思乱想着, 女使停下脚步对她说。


    倚寒收回思绪微微福身:“多谢。”而后便进了屋。


    屋内奢靡繁华, 地上铺着厚厚的雪白毯子,雕花琉璃香炉里燃着袅袅熏香, 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长公主倚靠在罗汉床上, 拿着玉制作的滚轮滚着脸颊,语气和善:“冯娘子,休息的可好?”


    “很好, 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打量着她,她昨日听闻此事后当即便叫人打听了她所言,确实属实。


    只不过……这位冯娘子的出身倒是耐人寻味。


    冯氏行八的姑娘,名声不太好,更是对比起其他兄弟姊妹不学无术,及笄时嫁给了当时还未被寻回的宁家次孙。


    不过传言不可全信,她对此女并无了解的心思:“我已经为你备好了路引,你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当真?”倚寒抬起头,满眸燃上希冀。


    “是。”长公主扫视着她的神情,不似作伪。


    倚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侯爷他……似乎还是没有死心,烦请长公主多多劝说。”


    “你放心,我会看管好他的。”


    得了长公主的保证,倚寒放心多了:“既如此,我想今日便启程,去往何处最好只有长公主知道。”


    长公主明白她的顾虑:“你放心,你知我知。”


    与长公主拜别后倚寒回了院子,心里仍旧为这份即将来到的自由而感到不可置信,尤其想到他最后的那句唇语,还隐隐有些不安。


    “娘子,这是长公主为您准备的包裹,里面有些银两和衣物以及干粮,叫您路上吃。”


    随行的女使叫青云,一边为她介绍一边说。


    “按照路线,长公主的人会先护送您往北而去,择一地生活一段时间,再往南去,到兆丰。”


    倚寒点了点头:“好,一切凭长公主做主。”


    她收拾好东西后便随女使离开了,二人从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走,倚寒路上还担心的问会不会有人跟着。


    女使笑了笑:“院子里现在您还在。”


    倚寒霎时明白了,院子里已然设置了障眼法,恐怕路上还会有很多。


    “您也别怪长公主把您带过来,若是放置在别的庄子上也没办法保证不是,放到眼前才是最安全的。”


    倚寒扯了扯唇角,膝骨间随着走到还在缓缓摩擦,那若有似无的疼意还在提醒着她。


    谁知道他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都敢对自己这样呢。


    她只得加快脚步,素白的衣裙掀起阵阵浪纹。


    她离去后,长公主很快就得了消息:“你确认怀修已去了宝华寺为我取佛经?”


    嬷嬷颔首:“老奴确认,跟着那马车后面亲眼瞧着的。”


    “那就成。”


    “对了殿下,容成县主明日有一则踏春郊游,她在湖上租了画舫,邀您过去。”


    长公主应道:“知道了。”


    倚寒手中攥着路引,抱着包袱,马车长时间的颠簸给她带来安全感,她撩起车帘看外面,似乎已经快出城了。


    前面就是城门守卫检查路引,马车总共由四人护送,车内还有女使相随。


    守卫一个个查看路引,待至倚寒的马车时她递给青云,青云又掀开车帘递给守卫特意点明:“我们是长公主府的。”


    守卫看了眼路引:“放行。”


    马车顺利的出了城。


    踏上官道时她还有些不真实感,总觉得自己还被困在那个小屋子里。


    忽而马车一咯噔,被迫停了下来,她心头骤然悬高,车夫撩开车帘向里面道:“车轱辘好像出问题了。”


    青云蹙眉:“怎么可能?”


    “路上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放了碎瓷片。”青云忍不住撩开车帘探头去瞧,她刚刚伸出头去,一道凌厉的掌风便甩了出来,打在了她的脖颈处。


    青云登时晕了过去。


    而后车窗处出现了一张叫倚寒魂飞魄散的脸。


    砚华面无表情道:“少夫人,下车罢。”


    ……


    一连几日,长公主都能收到她派出去的侍卫传来的消息,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书信便会正常传来,还带有当地官府的印。


    长公主深信不疑,自己儿子近来安稳不已,她暂且也放心了下,便与他提了与容成县主的婚事。


    意料之内的,他直接拒绝了。


    宁宗彦直白的说了他不会成婚,以免将来战死沙场徒留对方守寡。


    长公主气他嘴上没个忌讳。


    “许久未曾回国公府了,今夜我回那边住了。”他淡淡道。


    长公主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到底是他亲生父亲、亲祖母她还能阻止人家血亲团聚。


    宁宗彦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他并未回国公府,而是直接拐向了凌霄侯府。


    寂静的夜晚,空旷的府宅在深夜中幽然而阴森,静的连一丝儿人气都没有,他下了马,径直走了进去。


    在重重垂花门后,他走到了他的书房,推开了门,屋内燃着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他又走到博古架处,转了转那架子上的瓷瓶,而后,博古架整个旋转了开,露出来里面的暗室。


    里面别有洞天,就是一处隐藏的寝屋,这儿暗无天日,不知时辰几何,没有光,只有气孔和进来喂食的薛慈以及忽明忽暗的油灯。


    床榻上侧躺着一道身影,倚寒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动也不动,直到身畔落下身躯。


    宁宗彦侧躺在她身后,拥住了她的腰肢,大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着她的温热和气息。


    倚寒过了几日暗无天日的日子,这儿比先前住的屋子更隐蔽,更没半点看到外面,再正常人长时间的看不到光、无人说话都会疯的。


    她知道他想磨圆自己的骨头,想叫自己低头,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一切。


    他对自己根本不像是喜爱的人,更像是犯人、俘虏,战场上捉到的战败者,囚于一处用熬鹰的手段渐渐让对方臣服。


    也许是长时间战场上如此的行事风格铸就了他这样的脾性。


    她要面临心理的崩溃和身体上的抗拒。


    但是她明白,受过训练的士兵尚且都熬不住他这般雷霆手段,她这样的女子定也是受不住。


    她忽而转过身,对上了他的视线。


    宁宗彦猝不及防被她水润泛红的眸子对上了眼,心头微微一颤,软了一瞬后立刻恢复了冷硬,平而直的回视。


    倚寒闭上了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她挪着身躯埋入了他怀中,她告诉自己,或许找一个替身和精神寄托也是很好的办法。


    他们是兄弟,流着一样的血脉,相似的神态,只是不一样的脾性。


    她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她试探着微微仰头,唇瓣探寻着水源,直到寻到一片微凉,她轻轻含住。


    记忆中,衡之身子差,他的唇也是这样凉。


    她喜爱与他唇齿相贴,什么也不做,只是唇齿相贴。


    耳畔的呼吸骤然粗重了些。


    她蹙了蹙眉,伸手拍了拍他,示意他平静些。


    半响后他似是忍不住了,更近一步的想含住她,她没有拒绝,二人顺理成章的缠吻了起来。


    这是头一回她如此主动,这叫宁宗彦有些受宠若惊。


    他忍不住调换了位置,把她放在了自己俯视的视线内。


    她被吻得唇色湿红,满脸春意,闭着眼在轻轻喘息。


    后来,一切都顺利的可怕。


    她的唇舌不再严丝合缝,好像被他撬开了一条缝隙,唇边覆盖着一层淋漓水色,勾的他俯身亲吻。


    她有意引导,二人无比默契。


    从始至终,倚寒都闭着眼,她脖颈微扬,任由被湮灭。


    宁宗彦只披了一身外裳起身倒水,修长结实的小腿踏在冰冷的地上,茶水是温热的,缓缓流入她的腑脏。


    “今日这般乖。”他嗓音带着暗哑。


    倚寒缓缓睁眼,入目换了一副神色,她懒懒洋洋的说:“你不喜欢?”


    “喜欢。”


    喜爱极了她,他伸手探入她的唇瓣,暧昧又旖旎地摁压:“你也很喜爱,你背叛了你的衡之。”


    他很记仇的,他必然要为那“晓事”而报复回去。


    “你这似猫儿发春的声音都快把外面的鸟雀惊走了。”他低头暧昧在她耳边说。


    “你在衡之那儿也如此吗?”


    倚寒再度闭上了眼,当然,现在你便是他啊——


    作者有话说:卡文来着[爆哭],抱歉,我明天不会来orz


    第45章


    她很平静, 甚至说不为所动,在接受了这个现状后她不会为宁宗彦的故意折辱而感到羞恨怨愤,哪怕心中有一丝的抗拒也会被她再三的自我告诫而压下去。


    倚寒不说话, 宁宗彦的眸光紧紧盯着她,企图从她的眸中看出一丝虚以委蛇。


    她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腕, 闭上了眼, 似乎累极,不过片刻,呼吸已然均匀放松。


    宁宗彦神色渐敛,松乏的面庞上尽是探究。


    她睡得很沉,而且很放松。


    夜深人静时, 宁宗彦方放下防心, 为她扯了扯被子, 手臂搭在她的腰间。


    他早已做好这一生都对她心意无所求的准备, 想着得到她的人便好。


    至于其他的也不是很重要。


    但每每都会被她气的淤堵、怨愤。


    若她愿意乖顺一点,何至于如此。


    他闭上了眼, 贴得她紧了些, 好似在汲取她的温度,享受她在身边的宁静。


    这座墙中屋内日用品一应俱全, 书册、文房四宝、还有衣柜、妆台, 墙角摆着她用来雕刻的桌案,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 全都搬了过来。


    这样的地方, 暗无天日, 喘气也觉得憋闷。


    她尽力顺从他,希望能早日离开这儿。


    可惜他对她似乎多有防备,哪怕态度软化也从未提过此事。


    只不过近来她的身体多有虚弱无力, 睡觉的时间变长,做什么事都很容易累,还很怕冷,倚寒通过把脉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差。


    更甚至,她有意吃一些相冲的食物,比如炙羊肉和西瓜,鸡肉和芹菜,柿子和螃蟹。


    对身体并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会随着时日的增长渐渐损伤元气。


    气为身之本,气血两虚,即便她怀上了孩子也会自然的流掉。


    毕竟,衡之说过,生子伤身,凭她本意,生不生都行。


    宁宗彦时而看看文书时而抬起头看看她,倚寒靠着墙角,低垂着头认真地刻着手中的木头,她速度很快、很娴熟,已经有几分棱角和神态了。


    她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怎么。”他平静的应道,“坐过来吧,太远了。”


    倚寒闻言也没有拒绝,起身娉婷袅娜的走到了他身边,这些时日他空闲了便会来陪她,二人岁月静好,仿佛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她身上清淡的雪信香侵扰着他的思绪。


    倚寒望着他如黑夜般暗沉无光的衣袍:“我给你做一身衣裳吧。”


    宁宗彦闻言微微怔愣,颇有些受宠若惊:“怎的忽然要给我做衣裳。”


    “你总是穿玄色很闷,换一换颜色可好?我以前从未做过衣裳,还是第一次,就当给自己找些事做。”她华里话外都是在这儿的憋闷。


    但宁宗彦的注意力全在别处,他心口忽而被轻轻撩拨了一下。


    第一次。


    “好。”他答应了她。  倚寒见他不表示什么便主动说:“布料什么的你喜欢什么?”


    宁宗彦沉思,除去鹤灰色和玄色他也想不出什么:“你定就好。”


    “你说的。”她垂头来了一句。


    宁宗彦吩咐下人备好了衣料,一排排摆放在了她面前,倚寒素手抚摸过那些衣料,大多她也都不太认识,只勉强能认出几个。


    “就这个吧。”她一眼瞧见了那缥碧色的云锦。


    殊不知宁宗彦见那云锦后脸色登时一变,他遂暗暗冷笑,原本柔和的面容覆上了一层讥讽冷色:“何必呢?又来这一招。”


    倚寒神色莫名,不理解他怎的突然又喜怒无常了:“怎么了?”


    “这个颜色的布料,究竟是谁喜爱穿?”他扯起唇角,双眸冒起簇簇火焰。


    倚寒一怔,沉默低下了头:“你不喜欢,那就换一匹。”她没有慌乱没有羞耻更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只是极淡的说换一个。


    叫他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你究竟是何意?”他攥紧了拳头,对她的顺从极为防备。


    “我没什么意思,你既然不喜那就不了。”她遂不再看那些布料,又回到桌案前拿起木头雕刻。


    她从始至终都是很淡然的模样,宁宗彦看不得她这般,故技重施:“我告诉你,你再怎么不愿,你的衡之都没办法来救你……”


    “我知道,他死了,埋了,还是我二叔亲手害死的,我现在是你的人还日日与你缠欢。”她打断他,接着他的话继续说。  ”不必你时时刻刻提醒,我都知道。”她垂眸,瞧不清神色,“如你所言,我明白他死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我既然已经跑不了了,何不好过一些,衣裳是你答应做的,衣料也是你让我选的,选了你又不高兴,你怎的这么难伺候。”


    宁宗彦总是用这件事刺激她不就是想看她生气、想叫自己搭理他吗?


    偏偏她每次都顺利他的意。


    他欺身逼近捏起她的下颌,目光审视:“阿寒,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是。”她毫不畏惧。


    “矜矜。”他忽然叫道。


    倚寒瞳孔骤然紧缩,刚刚筑起的防护险些溃不成军,矜矜,是衡之给她取得乳名。


    成婚前夜,二人在月下相依,衡之说男女成婚后,丈夫都要为妻子起一个乳名,倚寒很有兴趣便问他给自己起了什么乳名。


    衡之略略思衬后:“叫矜矜如何?”


    “矜有怜惜之意,也对应了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感觉。”他说完清朗的面容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唇角抖动:“别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叫得我便叫不得?”


    倚寒喉头呵出一声笑音:“不,这是我的丈夫成婚后为他的妻子起的乳名,侯爷要做我的丈夫吗?”


    她语气极淡,宁宗彦顿时如鲠在喉。原来这不是她亲人取得,是丈夫取得。


    应,那便是主动成为对方的替代品,不应,与他初心相悖。


    可笑,他当然不屑于做任何人的替身,他便是他,哪怕冯倚寒不爱他,那她现在的眼中也必须是真切的自己。


    倚寒看出了他的犹豫和冷漠,主动推开了他的手:“我说笑的。”


    宁宗彦也仿佛戳到了什么地方,一时间脸色不太好看的不说话了,他坐了回去,二人气氛凝滞。


    “我喜爱灰色。”半响后,他冷硬别扭的说了一句。


    倚寒掀眸,视线又落在了那一排的衣料上,最后一个便是素采的锦缎,宛如阴沉的天际中日头若隐若现的翻滚。


    “好。”她伸手把那衣料拿了过来。


    “那就量尺寸罢。”她站起了身,宁宗彦方与她对峙的气焰还未收敛,又板着脸又不说话。


    她拿了软尺,绕过他的腰间,二人气息交缠,宁宗彦垂头看她的模样,神情逐渐软化,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美。


    不,他早有所觉。


    冯府反而是她最鲜活的时候。


    “你可曾想重归冯府?”他询问她。


    倚寒滞了滞,沉思半响,她从前执着于归府一为祖父解毒,二为替夫寻药,现下她已没了行医的能力,为祖父已经解不了毒,而衡之也死了。


    “不愿重回冯氏,但若是能时不时回去照看祖父一番,也是极好的。”


    “为何不愿?成为名正言顺的冯家姑娘,总比现在的身份好。”他言语间皆是贵族所不能理解的傲慢。


    “我不喜欢那儿、也不喜欢那儿的人。”她言简意赅且直白的说。


    宁宗彦想的更深远,若她能重归冯氏,那他迎娶她便更名正言顺了。


    他从未明白过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倚寒不指望他理解。


    她量好尺寸后便坐在了桌案前,拿着剪刀和丝线开始比划。


    晚上,宁宗彦要揽着她亲热,倚寒原本是要推拒的,因为她小腹有些不太舒服,不知是晚上吃多了还是着凉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推拒,她就被抱到了他身上趴着,炙热的体温好似缓解了些,她一时泛滥,便没动。


    没多久,她就觉出小腹传来一股剧痛,同时伴随着一股怪异感,倚寒当即明白,自己这是癸水来了。


    这叫她很诧异,原本他已经做好癸水紊乱的准备,毕竟她身子虚,能不能准时来确实是个问题。


    万没想到提前。


    同时还伴随她从未有过的剧痛,她气虚一瞬,神色顿时无力了起来,但是她咬唇忍了下来,若她表现出疼的厉害,宁宗彦肯定会给她请大夫,她的盘算说不准便暴露了。


    是已,她只是勉强拍了拍他:“今日我身子不适。”


    宁宗彦忙抬起来她的脸:“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确实有些羞愤,遂翻身下去:“别问了,女子都这样。”


    说完有气无力道:“你替我准备些东西。”


    宁宗彦看她脸色煞白当即道:“我去请大夫。”


    倚寒心里一咯噔,没好气:“说了女子都这样,大夫来了也没用,过了这几日就好了,我精通医理你听我的去准备就好。”


    他拗不过她应了声。


    “我有点冷,你帮我点几个火盆,再煮一碗姜汤来。”她怕冷宁宗彦是知道的,便忙叫薛慈去点。


    “我想休息,你今晚不然离开吧。”她眨了眨眼看着他。


    “你睡吧,我看着你。”也不知是不放心她还是怎么样,宁宗彦非要守着她。


    倚寒疼得提不起力气,懒得驱赶他了,他在,她全程都不敢表现的太难受。


    姜汤煮了来,他喂她时摸到了她冰凉的手,蹙了蹙眉。


    她比自己想象的弱,犹记她以前上蹿下跳,脱了鞋在水中摸鱼,还与旁人玩儿水,吃冷饮,现下怎么成这样了。


    看来她的衡之也没把她照顾的很好。


    也是,这三年都是她为其寻找治疗腿疾之症,自然会耽误了自己的身子。


    腿疾?


    宁宗彦泛起了琢磨:“近两日快到清明了,每日都下雨,我的腿疼的频率比以前多了。”


    倚寒没心思管他,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什么法子,为我缓解一些。”他嗓音低沉道。


    倚寒怔了怔,兀自疏离推拒:“我不是大夫,我看不了诊,施不了针,没什么法子。”当初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说的那话她到现在还记着呢,她无法不放在心里,种种事后,叫她成了冯家的笑柄。


    第46章


    宁宗彦倏然攥紧了手, 这话很熟悉,当初衡之死时,他一时说了不好听的话。


    怪他当时以为两家是世交, 冯承礼又为老夫人多年看诊,他下意识听信了冯承礼的话, 虽然他明白她为无意, 但那一瞬间,他仍旧那般说了。


    后来想起,那时他便生了妒意。


    他并没有多少责怪她害死衡之,只是怪她太粗心,竟然犯了这种错, 为一个男人值得把自己置于这种地步吗?


    他斟酌了半响, 垂首拢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音色低低:“都是我的错。”


    倚寒再度怔住, 心头却未起波澜。


    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她再行医也没什么意义, 便顺坡下:“没关系。”


    她想了想还顺势安慰:“你也不知道, 那种情况下谁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说完她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姜汤,腹中涌起一股热意, 舒坦了很多。


    温热的汤给她的脸色带来了一丝红晕, 她把碗递给他却发现在他在出神:“怎么了?”


    宁宗彦抬首对上她的视线,她很平和、柔顺, 这两日不再满身尖刺, 该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若非他了解她的脾性, 他便当真会松了一口气。


    可他觉得她不该是如此大方的。


    倚寒再度躺了下来,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今晚可以让我一个人休息吗?”


    宁宗彦蹙眉:“你不舒服,我理应守着你。”


    倚寒见他如此坚定, 只好任由他如此。


    半夜她是被热醒的,她足是冰凉的,但身躯却被一阵阵火热烫醒。


    她的腰肢被紧紧揽着,扣在他的怀中,陡然叫她生出了错觉,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衡之的身躯不会这么热,他也不会这样抱着她。


    只有在无人的黑夜中,她才能为他悲恸,才会短暂的生出绝望,愤慨自己如此倒霉,惹了这个修罗。


    还会默默的祈祷要是能梦到衡之就好了,叫衡之在下面千万别保佑他。


    但很快她又会泄气,有什么办法呢。


    癸水来了四日,这四日虽难受,但她也轻松,就是宁宗彦不是很忍得住,她得承受他的强势的亲吻,还有夜晚拥入怀中炙热的体温。


    癸水净了的那夜她很主动,她勾着他当时脖子吻了上去,把他想象成衡之,宁宗彦虽疑惑,但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回应的很热烈。


    她勾缠着他,水眸氤氲,仿佛染了春意,手臂宛如水蛇揽着他的脖颈。


    吻至极致,他离开了她的唇,追问:“我是谁?”


    倚寒没有回应他,堵住了他的唇。


    很快他反客为主,带着濡湿的暧昧与缠绵,虔诚吻着她,舌尖探入她唇中,四处扫荡,刮着她的敏感点,掠夺着她的呼吸。


    使得她只能依赖他。


    这次他很轻易的破开了她的严丝合缝,神情微微诧异,刹那间无师自通的感受着这次与先前全然不同的感觉。


    而倚寒闭上了眼,脑中疯狂想象衡之的样子,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衡之,方勉强唤醒了身体本能,减少了痛苦。


    不得不说,极致的**会让本就缠绵的爱意疯狂增生。


    宁宗彦瞧着眼眶都微微发红,恨不得淦死她。


    待发觉她神情不对时,他愣了愣,顿着身子捞着她的脖颈:“怎么了?”


    他低沉的语气还有紧绷的暗哑,精壮的臂膀揽着她,她发丝披散,犹如染了胭脂的脸色勉强挤出个笑意:“你说呢?”


    她语气有些没好气。


    对着她怒意翻滚的面容,宁宗彦想起了她上次的话,耳根处烧得滚沸,宛如艳红的炭火。


    “我……”他罕见语塞,才明白她并不是故意刺激他、羞辱他,而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是我的错。”他沉默半响起了身,想要去瞧。


    却惊得倚寒滚入了衾被中,只露出一张红红的脸蛋,她又惊又尴尬:“你……你做什么?你知不知羞耻?”


    宁宗彦有些好笑,眼眸幽深:“羞耻?你很羞耻?”


    倚寒咬唇,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废话,那般私密的行径,衡之都没有做过,她当然会不好意思了。


    “好,我不瞧,上药可好?”


    “我自己来就好了。”倚寒扭捏的说,坚持裹着被子要自己来。


    宁宗彦不轻不重地摁着她的腕骨,眼神危险,倚寒明白,这是没有商量的意思。


    她愤愤放开手,挺尸的鱼一般任由他作弄,她把自己想象成木雕,他是雕刻的人。


    果然,她就知道他不放过自己。


    濡湿的感觉叫她羞红着脸忍不住把衾被盖住了脸,心里头骂了他几百次。


    如此鲜活的他宁宗彦很喜欢,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我想见见冯叙。”她忽而说。


    宁宗彦神色冷了下来,还没等他生气,倚寒便扯着他的袖子说:“我只是想问问关于祖父的事,你若不放心,就在身边待着。”


    见她如此,宁宗彦淡淡道:“我思虑思虑。”


    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了。


    翌日,宁宗彦路过医馆时停了下来,他思来想去还是进了里面。


    “大人,您是看诊还是抓药?”药童看他气度不斐的样子问。


    “开一副坐胎药,她……怕冷,身子弱。”


    药童哟了一声:“这可不敢乱开,得把脉后才能对症下药。”


    “青萝巷,凌霄侯府,叫大夫来就是了。”


    药童应了声便转身进了里面说了几句话,半响后,一位老者提着药箱出来。


    宁宗彦顿了顿,回身:“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夫随他出了门:“这位大人,您想说什么便说。”


    宁宗彦似是欲言又止:“就是,做那事时我夫人太疼了该当如何?”


    大夫了然:“这有何难,大人等着。”


    大夫转身进了里面,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手中拿着两样东西。


    “您拿着……”大夫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宁宗彦颔首,“多谢。”


    宁宗彦回府后吩咐砚华:“一会儿把大夫接近来。”


    随后便去了梧桐苑,他原本是顾及着她喜爱兰花,想改成兰苑,但思及国公府内已然有一座兰苑,便改成了梧桐苑。


    倚寒已经被从那书房的暗室中放了出来,还是在以前的寝屋,由薛慈看守,只不过院内的婢女多了起来,院门口还有两个军中人把守。


    “侯爷。”二人低头见礼,铿锵有力的声音惊动了屋内做女红的倚寒。


    宁宗彦进屋后二人方凑在一起低语:“里面看压的是犯人吧,不过为什么这么多婢女。”


    “我看不是犯人,应是女子。”


    “连薛将军都调过来了,定是重犯。”


    宁宗彦进了屋,便见她坐在那儿仔细的绣着衣裳,他走到身边:“仔细些,别坏了眼。”


    “我不太熟练,你将就着穿。”


    “没关系,我不挑。”他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的侧颜,垂下的鬓发勾勒着她的侧脸,她的鬓边依然簪着一朵白花,象征着什么宁宗彦很明白。


    他没忘她说只喜爱衡之,他也曾说过只得到她的人就好。


    人已得到,他没什么好期盼的了。


    但这两日的缠绵叫他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要时日久了,她会把衡之忘掉的。


    他便能堂而皇之的住进去。


    “怎么了?”身边目光灼然,倚寒不得不抬头看他。


    “给你准备了那么多衣裳与首饰怎的不带,这儿只有你我,没人会管你。”


    倚寒笑了笑,坦然说:“侯爷,我还在孝期。”


    “也有素些的,我为你簪上。”他神色泠泠,淡若清风道。


    宁宗彦起身去妆台中挑选首饰,看中了一副木兰样式的白玉簪和白玉耳坠,素淡出尘,很衬她。


    他回身为她簪入发间,拔掉了那朵白花,心底潜藏着的黑暗不容许这朵白花存在。


    他还把耳坠挂在了她的耳朵上,宛如两朵雪白的花儿在鬓边盛开。


    她肤色极白,唇不点而红,一双剪水秋瞳深邃明亮,睫毛长而卷,像端坐高台的观音,出尘柔婉。


    宁宗彦的手微微抬着她的下颌,静静的欣赏她的美貌。


    太美了,藏起来是对的。


    不然又如三年前一样,不知名的公子前后冒了出来。


    倚寒被他看的脸热,淡淡垂眸。


    薛慈忽而敲门:“侯爷,大夫来了。”


    倚寒一怔,猛然抬头,试探询问:“什么大夫?你生病了?”


    宁宗彦握着她微凉的手:“给你请的,你身子怕冷,先前在府上还喝了避子汤,难怪身子如此弱,我请大夫来给你瞧瞧身子,顺带开两帖调理身子的药。”


    倚寒顿时笑不出来了,她勉强挤出笑意:“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了,真的没必要,药太苦,我不想喝,不如食疗也行。”


    宁宗彦却强硬的坚持要看。


    倚寒深知他的固执,难以改变,她咬唇发愁,心一横径直抱住了他的腰身:“怀修,我真的不想吃药,国公府时便时常吃,我害怕。”


    她低眉顺眼,一副楚楚可怜的做派,声音还放软,娇滴滴的与他撒着娇。


    宁宗彦身子一僵,鼻端皆是醉人的香气。


    她抱得很紧,柔软的身子紧紧嵌入他怀中,他能感受到她的柔软与纤细。


    “乖,那也得看看,说不定有不吃药的法子。”宁宗彦心软了,低声拍了拍她。


    不待倚寒拒绝,宁宗彦已经扬声叫人进来了。


    大夫把药箱放在一边,拿出了小枕垫在倚寒手腕下,粗糙的手把上了她的手腕。


    倚寒一瞬间脉搏加速,心高高悬了起来,她希望眼前的大夫是个医术很烂的大夫。


    她的避孕之法应当不会被发现吧?


    第47章


    老大夫沉吟片刻:“娘子身子虚寒, 邪气入体,如今已是脆弱不堪。”


    “房事需节制,为今还是要把身子调理好再说怀孕一事。”


    话音落, 寒意顺着倚寒的脊柱往上攀爬,她神色冷冷, 未曾表明态度。


    宁宗彦眉头紧拧, 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令倚寒松了口气的是这大夫倒是没瞧出更细致的东西,只是开了药便走了。


    “若非还不合适,我倒是想请太医来瞧。”宁宗彦看着药方说。


    倚寒忍着不悦问:“你请大夫来并不是想给我看身子吧,能不能诞育子嗣才是目的。”


    宁宗彦困惑:“这有何区别?”


    倚寒愤愤转过身去躺了下去,心里几欲作呕, 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究竟是哪门子喜爱。


    郁气在她心头憋着, 但是她心里明白,他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话, 也不会征求她的意愿。


    他只会按照他所想, 施加在自己身上。


    宁宗彦瞧着她生闷气的模样,意识到了什么便解释:“我当然是担心你的身体, 至于子嗣, 我承认,我想要。”


    倚寒暗暗冷笑, 不表态。


    “你身子不好, 我又岂是置你性命于不顾的人。”他见她还是不说话, 不搭理他,心头难免生气。


    “你既然说你了解你的身子,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如此严重了你都不说。”他冷着脸质问她。


    倚寒咬着唇揪紧了被角, 脑中思绪万千,在想该怎么解释。


    “因为我不想喝药。”她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对,她怕苦,不想喝药。


    她臊眉耷眼的坐了起来,眉眼皆是丧气:“先前在国公府时裴夫人便日日灌我坐胎药,你可知我有多痛苦,麦芽糖都吃了一整包。”


    宁宗彦怔了怔,信了她的话。


    他依稀记了起来,还在冯府时某一次撞见她鬼鬼祟祟端着一个碗朝花草中倒,还捏着鼻子,他当时还以为她又干什么坏事,便没有搭理。


    现在想想,应该是把药偷偷倒了。


    “你定是把药都倒了吧。”宁宗彦眉眼沉沉盯着她。


    倚寒心虚:“当然不是了,忍冬瞧着我我怎么敢倒。”


    宁宗彦瞧她那眸中的神色,便知她在说谎。


    “若是不想喝汤药,倒是可以给你搓成药丸,与水送服。”他淡淡道,话里话外就是这药不吃不行。


    都说成这样了,倚寒拒绝也没用,就是怕到时候若是她一边吃药一边扎针,宁宗彦发现那药没效果该怎么办。


    “大夫说房事需节制,那事还是……暂时别了。”她吞吞吐吐不自在的说。


    宁宗彦面无表情的凑近:“那你得给我别的好处。”


    低低沉沉的声音宛如撩起的琴弦,尾音听出了一分悸动之意。


    “什么好处。”她蹙眉。


    宁宗彦却没有回答她,起身出去叫人熬药了。


    当然,很快她就知道是什么“好处”了。


    倚寒百般抗拒,死活不愿,只能作罢,她的两处膝骨被捏紧,一如先前,只是严丝合缝之处换了地方。


    她紧闭的长睫轻轻颤抖,感受着他密不透风的吻落在脸上,他爱极了这般啄吻,好似把所有的喜爱都倾注其中。


    倚寒如雪的脸颊被吻得淡红,好像染上了微醺,阵阵发着热。


    他并没有撬入她的唇瓣,但就是这般暧昧的举动时不时落在她的皮肤上,或轻或重,犹如隔靴搔痒,让她难以忍耐。


    他的眼眸深的令人心惊,最后二人薄唇想贴,二人亲密却也遥远,倚寒不可避免的走了神,想起了衡之。


    若他知道自己在与别的男子这般,会不会讨厌她,会不会生气,不再喜爱她。


    宁宗彦一顿,唇移到了她的耳畔,亲昵啃咬,舌尖刮过耳垂、耳蜗、以及颈边,随后他似似是有些激动抬起头来:“阿寒,你……”


    羞耻顿时排山倒海的涌了过来,倚寒紧紧攥着手,眼尾沁出了泪。


    ……


    盥洗室内水色流淌,薛慈提着木桶出了屋,视线小心翼翼地觑着二人。


    桌案上摆着四颗不大不小药丸,黑乎乎的,旁边还放着一盏蜜水,为她解苦。


    二人相对而坐,大约是方亲密过,倚寒只是披着一件外衣,里面只着小衣,露出大片如牛乳般的肌肤,傲然挺立。


    宁宗彦垂首捏着茶盏喝茶,同样只披外袍,内里流畅紧实的肌肤清晰可见。


    “吃吧。”他饮下茶后催促。


    倚寒手指微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捏起了药丸,犹豫着放入了口中。


    淡淡的清苦顿时弥漫了开,但是比汤药的味道好很多。


    她梗着脖子用手往下咽,期间还忍不住扶着桌子干哕。


    宁宗彦除了给她拍拍背以外不为所动。


    吃完这四颗药,倚寒奄奄一息,宁宗彦把她抱入膝上,揽着腰肢:“怎么这么痛苦,你好歹也做过大夫。”


    不喜是一回事,心里排斥又是令一回事,她一想到这是坐胎药更难以下咽,简直要把昨日的晚饭吐出来。


    她哀叹的想,她就是他的玩物,被困在这儿,供他泄欲取乐,还要给他生儿育女。


    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她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很快她就赶紧摇摇头,把这胡思乱想赶出了脑子。


    她是跟他待久了,病也跟他一样深了?


    “怎么了?”宁宗彦低头问她。


    “没什么。”她蹙眉道,“腿肉疼。”


    宁宗彦闻言查看,便见她雪白的皮肉上印着点点红痕,蹙眉:“娇气。”


    倚寒冷冷瞥他,起身就要离开。


    他箍着她的腰身不许走:“是我的错。”


    倚寒讥诮,认错又如何,嘴上说说罢了。


    他把她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拿出了药膏,凉凉的药膏涂上去,倚寒轻轻瞥了眼,窝着火阴阳怪气:“涂这个做甚,你明日若是依然如此,涂再多也没用。”


    宁宗彦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是我的错。”他永远都是这一句话,倚寒轻嗤,滚入被窝闭眼忍气入睡。


    “明日我带你去见冯叙。”他突然道。


    倚寒几乎是弹射坐起,她头发散乱,瞪圆了眼,耳间坠着自己送的木兰耳坠,邮有种鲜活的可爱:“真的?”


    “当然。”宁宗彦为她理了理鬓发,认真道。


    倚寒忍不住雀跃,她不放心的追问:“是我出去还是他过来。”


    “带你出去。”他的话让倚寒更高兴了,眉眼也柔和了很多,唇角都轻轻扬起。


    但很快她的唇角便落了下来。


    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这不是应该的吗?他轻飘飘一句愿意放她见堂兄,自己就这么高兴,难道被他困久了,骨头也便软了?还是针真把他当衡之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清醒些。


    倚寒勉强挤出个笑意:“那就好。”说完敷衍的躺下入睡了。


    她的神色没有瞒过宁宗彦的眼,一瞬的欣喜是由内而外的,但很快又落了下来,笑意变得勉强,甚至敷衍。


    锐利的目光疑惑了起来。


    他本意又是讨好又是试探,因为今日大夫避开她又说她积郁已久,若是长久下去对身子很不好,他才存了带她出去散心的想法。


    只要不离开他,任何事他都愿意做。


    他想法又变了,先前觉得只要她人在,怎么样都行,现在每日见她心平气和与自己相处总好过剑拔弩张。


    试探在他想看看她还有没有离开的想法。


    宁宗彦想追问,但见她面上染上了困乏便把话咽了回去。


    翌日,宁宗彦去上朝回来后便见她坐在墙角绣着衣裳,他目光平而直:“怎么还不准备?”


    倚寒抬头:“准备什么?”


    宁宗彦目光淡淡:“不是要出去吗?”


    倚寒了然:“不用准备,走就好了。”她把衣裳往桌子上一放,起身便走到了他身边,“走吧。”


    马车停在府门前,薛慈紧紧的跟在倚寒身边,久违的外面的气息令她心神舒畅,甚至有些想哭。


    她宁宗彦紧紧牵着她上了马车。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她都快一觉睡醒了,马车停了下来,倚寒掀开车帘发觉周遭人烟稀少,甚至荒芜并不像城中酒楼。


    “这是哪儿?”


    “只是一处凉亭,冯叙就在上面。”


    她抬头望去,心里凉了半截,宁宗彦不知道挑的什么地方,四处几乎跟个没人的山坡似的,一览无余,只有那一座光秃秃的凉亭。


    她与宁宗彦走上山坡,便见冯叙来回踱步。


    “堂兄。”她急急呼唤。


    冯叙倏然抬头,脸色急切:“妹。”


    这一声妹叫的她愣了愣,她与冯叙从小打闹到大,互相嗤之以鼻,她还没见过冯叙这副模样呢。


    冯叙看见她身边的宁宗彦,咬牙切齿,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可恨过:“原来是被你带走了,卑鄙无耻,小人。”


    宁宗彦被他这么骂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冷冷道:“你爹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冯叙憋的脸红,悻悻看向倚寒:“对不起了,妹,我没用。”


    倚寒有些好笑,原本的窝火也被驱散了些,她径直坐下:“你我一样。”


    她毫不遮掩,一句话道出了她的处境。


    宁宗彦忽而觉得,今天叫她出来见冯叙,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祖父如何?”


    冯叙瞥了宁宗彦一眼:“很好,他能说话了。”


    “他……有没有提起我。”倚寒犹豫着问了一句,说完又补充,“要是训斥的话就别说了。”


    “没有,祖父听说了你夫君亡故,愧疚自己紧要关头病倒了呢,还叫我给你带些钱,免得你穷困潦倒,不过眼下好像不用了。”冯叙看了眼宁宗彦,小声道。


    倚寒眼眶酸涩,忍不住被泪水糊了视线。


    宁宗彦冷冷道:“既关心,当初为何把她赶出去。”


    若是当初冯老太爷坚持不许冯倚寒离开,后面那段姻缘兴许就不用存在。


    “侯爷,您能否叫我们兄妹好好说说话,您避一避。”冯叙忍了忍说。


    “想都别想。”宁宗彦淡淡道。


    看在他父亲的份儿上,他忍了,待他父亲回来后,他指定要告状,把人带回来。


    倚寒眼珠转了转,忽而道:“我不想吃药了,不然叫我堂兄给我开副药膳好了,他虽不太精通医术,但捣鼓药膳还是不错的。”


    冯叙不满:“是是是,没你精通。”


    宁宗彦虽不太赞同她停药,但还是说:“可。”


    冯叙当场给她把脉。


    倚寒忽而道:“你可别给故意给我下猛药,我最怕苦了,上次你屋里那个药茶就不错。”


    冯叙疑惑,他哪儿来的药茶,上次?上次不是他带她办路引的那日?


    药茶……


    他猛然明白,不动声色瞟了眼宁宗彦:“哦,那个啊,你喜欢给你拿些,那个提神醒目,你可别晚上喝。”


    倚寒会心道:“放心。”


    第48章


    “该回去了。”宁宗彦看了眼天色对旁边的妇人说, 倚寒也没有与堂兄依依不舍,干脆告了别后离开了。


    冯叙看着二人相携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


    倚寒撩开车帘坐进车内, 神色依稀可见确实不错,宁宗彦便觉得这面见得倒也值得。


    “没想到冯叙如此吊儿郎当, 竟还会研究药膳。”他话虽透着诧异, 但那神色中隐隐含有高傲和偏见。


    “给富人弄的爱好罢了,一些富商、高官们年纪大了,对死充满惧怕,便想方设法的延年益寿,世上哪有那种仙丹, 不过是从衣食住行上改善, 所以他平时不坐诊, 上门为客人调理身子, 医馆的很多营收也来自于他,不过我二叔他们自是看不上这种的。”


    倚寒总觉得他对冯叙有偏见, 这份偏见她曾在许多人的嘴中听到过, 只不过是她,故而他这么说自己有些不太高兴。


    宁宗彦嗯了一声, 神情有些漠不关心, 倚寒不免有些泄气,但随即暗暗冷嗤, 若是换成衡之, 他定是会承认自己不该如此说别人。


    不, 衡之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他只会赞同她、认可她,更不会对她在意的人和事有人和不尊重。


    想到此, 她心头憋闷,方才的轻松一扫而空。


    宁宗彦没有察觉,他脱下身上的鹤氅披在了她身上,倚寒蹙眉:“我不冷。”


    “已近清明,天气湿寒,你身子虚,穿上。”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低头系带。


    倚寒愣了愣,忽然想起,他就是这种脾性,说一不二,没那么细腻,脑子一根筋,战场发号施令惯了,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对你。


    她明白不代表会接受。


    倚寒心里憋屈不再搭理他,任由他系着衣袋,自己则挑开车帘看向外面。


    再不瞧等会儿就瞧不见了。


    直到马车驶入侯府,周遭景致再度变得熟悉,她泄气放下车帘。


    她脸上的神情没逃过宁宗彦的目光。


    自由永远是二人间的禁语。


    他固执的认为只要把她留在身边就好,日子久了她总会淡忘从前,反正她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他会对她好,给她想要的一切,叫她衣食无忧,这不好吗?


    “回去吧,衣裳快做好了。”倚寒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宁宗彦嗯了一声,把她打横抱起,倚寒惊呼一声,视线慌乱的看向周遭:“这、这么多人,你把我放下来。”


    宁宗彦充耳不闻,倚寒只得搂紧他的脖子,把自己脸埋进去。


    “你把我带花园做什么?”


    她看着周围景致问,宁宗彦只说:“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可在此处随意散步。”


    倚寒狐疑的看着他,心里却诧异不已:“当真?”


    “嗯。”他什么也不解释,只是静静的跟在她身边,倚寒试探询问,“那我可以一个人走走吗?”


    宁宗彦不说话,当做没听见。


    好吧,她撇了撇嘴,这些日子可憋的太久了,她暂时不会作死惹怒他,免得失去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她在这花园中逛来逛去,发觉这花园比想象中的大,她偶尔停下来看看池子里的鱼,偶尔要打些树上的果子下来。


    直到她走到快天黑,中间宁宗彦突然有公务要去处理,换了薛慈过来陪着她。


    “夫人,你都走了一个下午,不累吗?”薛慈好奇的看着她。


    “别叫我夫人,我姓冯,叫我冯娘子。”


    倚寒额头早就冒出虚汗了,按照她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长时间的走,但是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太难得了,她舍不得回去。


    “不累啊。”她故作轻松道。


    “薛慈,前面那院子是哪儿啊?”倚寒好奇问。


    二人误打误撞走到了一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座院落,这院落看着很熟悉。


    薛慈赶紧说:“哎呀,那儿可不能进去,赶紧走赶紧走。”


    倚寒看向她:“为何不能进?里面关押着什么人?”


    “是关押着人,重罪犯,侯爷不让问,我也没进去过。”薛慈眼神乱瞟道。


    倚寒却看了过去,那院子她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踏入侯府,便是来的这儿。


    那会儿宁宗彦试探她会不会杀冯承礼。


    她思及还在国公府时听到的谣言,冯承礼下落不明,那会儿宁宗彦分明否认了此事。


    “夫人,我们快走吧。”薛慈催促道。


    倚寒嗯了一声,揣着怀疑离开了,她回了梧桐苑,问:“侯爷与你说了我可以自由出入这院子了?”


    薛慈点头:“说了,但是得我跟着。”


    果然,倚寒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当夜,宁宗彦并没有回来,薛慈说他回了公主府,并且接下来节日可能都不会在侯府住,倚寒面上浮起冷笑,可不,长公主至今都未曾起疑心,定是有他的手笔在。


    翌日,倚寒起身后对薛慈说:“我今日想吃你做的面了,那日闻着还挺香的,就是当时我没胃口。”


    薛慈一脸得意:“我就知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做。”


    说完她就出门了,倚寒确认她走远了后便出了屋门,她刚一出来,就有婢女跟在她身边,她没阻拦,径直往屋外走。


    循着记忆来到了昨日的地方。


    看守院门的将士并没有拦她,大约是知道她的身份。


    倚寒畅通无阻的进了里面。


    她站在屋门前,没有果决的进去,踌躇了半响,最终还是选择在屋外拨开了轩窗偷偷摸摸瞧了一眼。


    屋内绑着一个男人,身上隐隐有血痕,低着头似乎了无生气,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心中莫名的直觉告诉她,约莫就是冯承礼。


    她心头发沉、发惊,五味杂陈。


    后退间,她的脚无意踩中了一块石头,发出了响声,屋内的人居然被惊动,抬起了头。


    她看清了那张脸,却落荒而逃了。


    逃回了梧桐苑,薛慈还没回来,她嘱咐婢女:“别告诉薛慈说我去过那儿。”


    说完进屋坐在了桌案边,喝茶压惊,也许那婢女会听,也许不会,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宁宗彦居然一直都没有放过冯承礼,观他那副模样,肯定是没少挨刑。


    为什么?她不大明白。


    明明他不想叫自己杀冯承礼,她始终记得冯叙和她说的话,他如今身陷囹吾,会引来多方忌惮,百害而无一利。


    她一直觉得宁宗彦把冯承礼抓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试探她。


    怀揣着不解和困惑她一直在出神。


    薛慈端着面碗进了屋:“来了来了,面来了,你好瘦,多吃点。”


    她拿了两个海碗装,一人一碗。


    “喂,想什么呢?”薛慈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倚寒回过了神,“没什么。”


    “快尝尝吧。”她把碗推到她面前。


    “这么多……”


    傍晚,薛慈在门外守着,宁宗彦下值归来,踏入了院子,他视线扫过薛慈。


    薛慈早就憋不住了:“侯爷,夫人真的去了。”


    宁宗彦颔首:“嗯。”


    昨日的“偶遇”不过是薛慈得了宁宗彦的授命故意带着倚寒去的戏码。


    她今日果然去了。


    不过薛慈很疑惑为什么侯爷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直接说不好吗?


    屋内,倚寒正垂头吃东西,中午的面食太难消化,她让薛慈给她端了一碗清淡的白粥。


    “就吃这个?”宁宗彦语气疑惑,看着她面前寡淡如水的白粥。


    “中午吃多了。”


    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对,正常吃东西正常说话,宁宗彦目光探究,却没瞧出什么异常。


    “我晚上不在。”


    “我知道,要回长公主府。”


    二人这么一来一回的,宛如平常一般。


    “我看着你把药吃了再走。”


    倚寒希望破灭,方才被他所为升起的那点纠结再度散灭。


    她恨不得拍拍自己脑门,清醒一些。


    这定是他的手段,上次就叫冯叙过来合伙欺骗试探,这次指不定也是,即便他替自己动手,那自己还不是被他囚禁着,顶多算两厢扯平。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那药丸往嘴里扔。


    亲眼瞧着她吃下去后宁宗彦放心了,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倚寒一动未动,默默承受他的拥吻。


    宁宗彦尝到了她嘴中淡淡的苦涩,试图把这些苦涩都刮走。


    “能不能尝试与我开始。”


    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倚寒一愣,下意识垂下视线,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他语气很轻,很淡,带了询问意味,但是她的心并没有因此动摇分毫。


    她很清楚,她所爱为谁。


    但是她不想惹怒他,她勉强挤出个微笑,装作听不懂:“你这话何意。”


    “没什么。”宁宗彦很快移开视线。


    “这是冯叙叫我带给你的药茶。”


    他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长公主已经有了防备,若他还往凌霄侯府跑,势必会再次发现,他并不想徒生事端。


    宁宗彦离开后,倚寒拆开了那油纸包,里面除了茯苓、薄荷一些烘干药材,倚寒凑近轻吻,以嗅觉辨别出了迷药。


    看来冯叙也不确定宁宗彦常年打仗会不会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故而放了一些味道重的药材遮掩。


    她小心把迷药收起,打算好好盘算离开之事,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跟个猫猫狗狗一样等他回来。


    她是人,也有尊严,若是放在三年前,她可能会喜欢这样浓烈、偏执的喜爱。


    因为她缺爱。


    但是现在她不缺,有一个人曾给过她最好的爱。


    又过了两日,清明当日,天气阴沉,乌云聚齐,淅淅沥沥下着春雨,空气中遍布着泥土潮湿的气息和湿冷之意。


    倚寒却叫薛慈把门打开,她在门边坐着,静静听着雨声。


    “你身体不好,小心生病。”薛慈劝她,“要是被侯爷知道,我会被罚的。”


    “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倚寒托着脸沉思,“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告诉他你欺负我。”


    “你怎么这样。”薛慈愤愤不平。


    二人成日拌嘴,在这寂寥的深宅大院倒也不孤闷。


    “今日清明,你晚上陪我去烧纸吧。”


    薛慈没多想便点头:“给你父亲?”


    “给我夫君。”


    薛慈瞪圆了眼:“不行。”


    “为何?”倚寒清透的瞳仁透着淡淡水色,坦荡而直白。


    “你……你应该知道侯爷知道了会生气吧?”


    “你不说他不就不会知道吗?我夫君很命苦的,他小时候被人掳走,刚寻回亲人就得了重病被人害死,我连孝期都没出就被你家侯爷强掳而来。”她作出可怜状,眼角泛着淡淡的红。


    “好了好了,我陪你。”薛慈放弃抵抗了,认命说。


    人死为大,烧个纸而已,谁让自家侯爷干这种缺德事,再说了这两天反正他也不在。


    晚上,雨停了,薛慈拿着外出买来的东西塞给她:“诺,这是我买的。”


    “多谢。”


    倚寒也没去别处,就在梧桐苑的廊檐下烧,火折子点燃金元宝和纸钱,浓丽的焰火倏然变大,肆意舞动着,倚寒默默盯着这火蛇,忽而泪水糊满了眼眶。


    薛慈看见了她的泪,心忽然就软了。


    “唉,你别伤心,你夫君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过日子,你给他烧这么多钱,他肯定能拿这钱贿赂阴差,说不定他已经投胎到好人家去了。”


    薛慈绞尽脑汁的想话安抚她。


    倚寒泪水越来越多,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蹲在地上哭得跟个没人要的小孩子一眼,薛慈也手足无措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透过寒凉的夜色,宛如沉重的雨幕,拍打在人的鼓膜上。


    薛慈一滞,倏然抬头,便见院门前高大的身影,阴着脸看着二人。


    她脑中响起声音,完啦。


    第49章


    “侯、侯爷。”薛慈吓了一跳, “你、你听我们解释。”


    宁宗彦身披潮湿水汽,破开雨幕步履生风,皂靴重重踩踏, 水意四溅,寒意在他周身沉浮, 这般死板的山也会如此哗然。


    倚寒依旧沉默, 被抓包了也没惊慌失措。


    她把余下的金元宝和纸钱烧了看着火光渐渐湮灭,宁宗彦走到她身边重重拽起她,薛慈看见了赶紧劝:“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回去。”宁宗彦冷斥。


    薛慈灰溜溜的哦了一声,担忧的看了眼倚寒,只好撑伞离开了。


    倚寒擦干了湿润的脸颊, 讥诮:“今日清明, 我都不能去他的坟前祭拜, 烧些纸应该可以吧?”


    “清明祭拜之举, 国公府一应俱全,你不必担忧, 也不必操心。”他冷硬的说完, 拽着她进了屋。


    倚寒被他拽的踉跄,他力道之大, 可感觉的出他心情很不好。


    因为她祭奠亡夫?


    倚寒冷漠的看着他的侧脸, 他可以不顾道德,不顾伦理, 逼迫弟妹, 她凭什么与他一起捆绑。


    “国公府是国公府, 我是我,我始终是他妻子,该为他做的我都会做。”


    她淡淡的说着, 脱掉了带有水汽的斗篷。


    宁宗彦双眸凝固,淡淡阴戾乍现,他在愠怒的边缘游走,却被倚寒的一句话堵的灭了火气。


    “我知道,我现在是你的人,但你既要我,那也得尊重我与前人过往,毕竟那三年是无法抹去的,我尚且在丧期你已经叫我不忠不孝了,希望你为我考虑考虑。”


    宁宗彦怔了怔,她这么说,是承认他了?


    他眸中浮现淡淡的无措,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与踌躇,莫不是那日叫她故意看见冯承礼从而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这个世上只有他才能不顾一切的为她付出。


    同时他也豁然开朗。


    是了,前人如何不重要,左右已化为一捧黄土,重要的是当下是未来。


    偏生自己困宥于过往,执着的想叫她与自己一起否认过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


    还不如抛弃过往,只看未来。


    他神情顿时柔和了下来:“我又没说什么,烧便烧了,只是外头冷,我担心你罢了。”


    他大掌揽上了她的腰肢,叫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下颌搁在了她的颈窝:“今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


    倚寒并不想在这个日子与他相对,隔应的慌。


    “这不好罢,于情于理你都该回国公府或者长公主府。”


    “不回去。”他似是打定主意,要拥着她陪着她。


    “这两日可有好好吃药?”


    倚寒勉强嗯了一声,僵着身子被他抱入怀中,耳垂传来密集的吻。


    倚寒挣扎着想推开他,宁宗彦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刚刚升起的情谷欠瞬间褪去。


    “今日不行。”她欲言又止。


    宁宗彦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是清明,她要替亡夫守着。


    他脸色虽不大好看,但毕竟刚刚才表明了自己不会计较,现在也不好翻脸不认人。


    他松开了她:“衣裳做好了吗?”


    倚寒嗯了一声:“好了。”她跳下去,走到了衣柜前打开,拿出了那身做好的衣裳,“你将就些……我不甚娴熟。”


    素采的衣袍乍一看还挺气派,儒雅内敛,矜贵不失稳重,但细看,针脚不太紧密,还依稀可见缝合之处。


    但是宁宗彦没有说,他长眉微挑,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不动声色:“替我穿上。”


    倚寒便站在他身前为他宽衣解带,褪下外袍披上新衣,索性他的尺寸正好。


    她柔顺又乖巧像寻常夫妻一般为他更衣,宁宗彦心头直发软,那些什么嫉妒啊、服丧啊全抛到了脑后。


    这料子颜色偏浅,倚寒怔了怔,她的手艺也没想象中的差,正好,这衣裳便当做练手,她明日再用新的衣料做一件衣裳为衡之烧去。


    宁宗彦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


    亲完还觉得不够,捧着她的脸细细啄吻,顺着眉眼、鼻梁、唇瓣,最后撬入唇舌,细细密密的吮吸一下一下的嘬着她的唇瓣和舌尖。


    吻完后他克制的起身,倚寒唇口微红,眉眼也染了春意,那股招人喜爱的模样让他心浮意动。


    一股冲动涌上了他的脑中,他想与她成婚、生儿育女,叫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冒出这个想法后,他冷静了下来,此事需要好好盘算,他不想有任何的阻碍。


    倚寒以为今日躲过了**,殊不知夜半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忽而感觉到了不对劲。


    迷糊间,冰凉袭来,冻的她打了个哆嗦,睡意跑了三分,忍不住并起了膝骨。


    即便如此,待她懵懵的看着缓缓逼近圆润的膝骨时,顿时语塞。


    “已经是第二日了。”低沉的嗓音透着淡淡的哑意,这般让人迷醉的音色却宛如噩梦一般,拖拽着她跌入了深渊。


    ……


    清明后,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令朝中内外哗然,陷入一时混乱。


    大周与女真一族签订盟约没多久,长达多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双方刚刚进入修养期,女真却恰逢内乱,子弑杀其父,都勃极烈易位,新上任的都勃极烈完颜述撕毁盟约,再度挥师南下。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和平就此打破。


    大周内部腐朽,文官们仿佛一堵坚实的高墙,上面坚实,下面宛如残渣,摇摇欲坠。


    此事闹得人心惶惶,宁宗彦已从军中卸职,现下就任礼部,按理说这种事应当是没资格插手,但他听着朝上荒唐的发言,心中淤堵,也觉好笑。


    当初皆力争谈和,现在出事儿了,人人都在推卸责任。


    被治罪的也不过是被推出来平衡各方的无名之辈。


    他面色肃然,冷意凝聚眉宇,最终陛下定下了领军出征之人,御史中丞谢咎。


    此人乃丞相心腹,被封为经略安抚使,带领三万军队北上迎敌,再由其余各州驻军协助调兵,离得最近的便是楚州,魏迟将军的驻地。


    圣旨一出不乏有武将有异议,但大周征战指挥以文驭武已不是常事,不过是此前凌霄侯宁宗彦以铁血手腕威震西北,叫所有人认为,统帅就该交还给武将。


    可惜,时移世易,当初的镇北大将军已经是礼部普通的侍郎。


    宁宗彦下值后回了长公主府,砚华凑上来禀报:“侯爷,魏将军来信了。”随后把信奉递给宁宗彦。


    修长冷白的手接过那信奉,抽开后简略扫了几眼,大意就是为封一个文官迎敌表达不满,问其有没有办法换成他来迎敌。


    他垂眸把纸在油灯上点燃,顷刻间,那纸便化为了灰烬。


    “把城中最好的绣娘找来。”


    他并未提回信的事,反而说了这样一句话,砚华不明所以,只是应下。


    栗阳长公主听闻儿子下值回来,便过来看他。


    “刚熬好的鸡汤,趁热喝。”清冽的鸡汤飘着淡淡的油花,香味扑鼻。


    长公主雍容华贵地坐在上首:“你日日忙于公务,调职了也不见你轻松一些,容成天天想见你,都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


    “我没空陪她胡闹,春日野悠,母亲不妨叫容成陪着去茶庄小住几日,采采茶赏赏花。”


    每年谷雨,长公主都会去茶庄小住几日,她翻着白眼:“你这是拿我当挡箭牌了是吧。”


    宁宗彦不置可否,长公主哼笑着离开了。


    当日她就乘坐着马车风风火火离开了,与此同时,城中最好的绣娘被请到了府上。


    “侯爷,这几位便是。”


    宁宗彦递给他们一身衣裙:“诸位在临安也干了几十年,接过的私活无数,这是我夫人的衣服,我想赶制一身喜服,要最华丽、最雍容的规格。”


    绣娘们对视一眼:“不知侯爷想几日交工?”


    “半月吧。”绣娘们商讨了一番便接了差事。


    人离开后砚华愁云满面:“侯爷,您要成婚啊,长公主还不知道呢,而且她应该也不会答应吧?”


    宁宗彦叹息,没有说话,他想着先斩后奏,只要母亲这儿说服,国公府便可请母亲出面,为他们二人的婚事交涉。


    以势压人说的不好听,但他毕竟是晚辈,强行与国公府发生争执,恐会牵连倚寒名声。


    由母亲出面最好。


    至于母亲这儿……就说阿寒有孕了。


    倚寒还不知自己被安排了,正听着薛慈义愤填膺痛斥朝中那种死老头不作为。


    她咬了一口茯苓糕:“那个什么御史中丞,他杀过几个女真人,砍过几个头颅,烈酒都不知道能不能喝了,将士们怎么服他,瘦干巴的,小心被颠下马。”


    “一军之统帅又不是只会杀人砍头喝酒就能当。”宁宗彦悄无声息进了屋,瞥了一眼说。


    薛慈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行军打仗,指挥作战,兵法谋略是致胜关键。”


    倚寒不懂打仗,但她懂什么是卸磨杀驴,更何况,宁宗彦不出征,她岂不是也没了逃脱的时机,故而她不死心问:“你当真不会去领军出征吗?”


    宁宗彦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会。”


    好吧,倚寒有些失望,但嘴上仍说:“哦,也挺好,反正也吃力不讨好。”


    “你先出去。”宁宗彦瞪了眼吃茯苓糕的薛慈,把她赶了出去。


    “过来。”他招手,叫倚寒坐在他膝盖上。


    倚寒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但宁宗彦焉能如她愿,直接抱着她嵌入了怀中。


    “你瞧,可有喜欢的?”


    倚寒视线落在了桌案上,摆着的几张纸上画着几样繁复精巧的嫁衣样式,每一件都华美无双。


    “这是什么?”她僵了僵问。


    “婚服。”宁宗彦淡淡道。


    倚寒顿时头皮炸开,耳边嗡嗡作响,婚服?她的婚服?


    她不可置信的想,自己何时说要与他成婚,寒意涌动在骨缝中,久违的窒息与抗拒涌了上来,令她躯干发麻。


    “矜矜,这个婚服是庐州最时兴的样式,我叫绣娘改了改,免得你与别的姑娘穿一样的。”


    “衡之这么细心啊,难怪你最近早出晚归,把看诊的费用全花在这儿了吧。”她嘟了嘟嘴,眼中却掩饰不住的欢喜。


    “你喜欢最重要。”清朗的声音中带着青涩的局促。


    倏然间,倚寒鼻头泛酸,眼眶凝聚力泪水,水雾朦胧,遮掩了视线。


    第50章


    过往的记忆倏然浮现, 勾起倚寒心中最深的难受,她的泪意控制不住似的涌了出来。


    她的视线被模糊,喉头好像哽住了一般。


    但是她不能失态,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她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长睫毛下垂, 秀目微闔,水润的眸光潋滟,似含着千言万语。


    “怎么就要到挑婚服了?”她蹙眉问。


    宁宗彦把问题抛回去:“不愿意?”


    “你知晓我什么意思,无媒无聘,无父母之意, 三婚六礼, 连成婚日子都没有, 怎挑婚服有何用。”她语气冷淡, 望着这精美的婚服,不为所动。


    宁宗彦眉宇舒展:“这你不必操心, 我答应你, 该有的一分不少。”


    他语气果决,倚寒却隐隐不安。


    她随手指了一个, 语气敷衍:“这个就挺好。”她可不觉得长公主能同意, 除了长公主,要是国公府那些人知道怎么办。


    宁宗彦还沉浸在挑选婚服中:“我会把聘礼下到你们府上, 你祖父定会同意。”


    她一听这话颇有些嗤之以鼻, 他怎么敢肯定她祖父就能同意, 还是说他拿捏他祖父不敢拒绝。


    若是他要是以势压人确实说不准。


    被困在他身边久了倚寒也没那么怨愤和窝火,心态平和了很多,也许跟她时时对自己的催眠有关, 也许也跟衡之有关。


    总之人活着心态要好,形为神之舍,神为形之主,七情内伤会导致寿命减短,她现在为了避孕都已经损坏身子了,虽说她尽力把握着这个度,但若是每日总窝火,长此以往肯定会憋出病。


    倚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刚要说想睡觉了,宁宗彦便说今日是谷雨,临安城中晚上有牡丹花宴。


    她一个激灵睡意跑没了,要出门?


    “什么花宴是在晚上开始?”她语气隐隐有些激动,那是对自由的向往。


    他拥着她,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届时你就知道了。”


    她换了身衣裳,她所有雪白的衣裳都被换成了淡雅的、不同样式的衣裙。


    今日便穿了一身缥碧色齐腰纱裙,绾了垂髻,发间一支白玉簪,整个人姣美不可方物,出门时发觉宁宗彦玄色大氅下隐隐露出的青色衣角。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宁宗彦不自然轻咳:“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你甚少穿淡色,有些意外。”倚寒随口一说。


    宁宗彦没接话,神色微微不自然,他只是觉得二人穿的相近,更像夫妻。


    马车在夜色中从凌霄侯府驶出,越往最热闹处驶,耳边喧嚣声越大,倚寒忍不住探出头往外瞧。


    马车停在了一处湖边,倚寒气喘吁吁的陪着他爬坡,他随行带了几个侍卫,他们都宛如隐匿在黑夜中一般,毫无存在感。


    二人来到了半山坡的凉亭观望,倚寒微微喘息,她这才发现,湖边人山人海,而他们所处之地很是僻静。


    所谓花宴,便是花灯宴,湖中花灯灯海如潮,宛如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①。


    侍卫为他们上了点心与米酿便离开了。


    倚寒目光痴痴地眺望那花灯,二人一时都没说话,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米酿,浅浅尝了一口,便觉甘甜绵厚,甚是喜爱,随后便想起吃药不能碰酒,赶紧多喝了两杯好冲淡药性。


    宁宗彦一时出了神,再回头妇人已经脸色酡红,双眼迷醉了。


    他愣了愣,赶紧捏住了她下颌叫她转过了头:“怎么了?”


    倚寒很少喝酒,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一杯倒。


    幸而只是米酿,没到倒下的地步。


    她歪了歪头,径直贴在了他的掌心,眼睛半闭半睁,脸颊红的像染了牡丹胭脂,眼尾晕开淡淡的红痕,唇瓣覆了一层淡淡的水光,娇媚又醉人。


    天边炸开火花,宁宗彦叹了一口气,起身把她的脑袋放在椅背上,而后脱下大氅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自己则静静坐在一边,手执酒盏,一杯接着一杯。


    倚寒睡了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眼前还晕晕乎乎的,她抬起了头,入目便是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身姿挺拔,青色衣角随风悬震。


    她下意识起身,大氅滑落下去,她走到他背后,柔弱无骨地抱住了他的腰身,紧紧想贴:“看什么呢?”


    宁宗彦僵了僵身子,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身后的温度。


    倚寒还困乏着,酒都没醒,看见这青色便以为是衡之:“你都不抱我。”


    她声音委屈,又软又娇,说着还蹭了蹭他的脊背,纤细的手指调皮地摸索在身上,好似在撩拨。


    宁宗彦当即转过了身,把她抱进怀中,神情还有些无措。


    倚寒如愿以偿埋进了他的胸膛,狡黠笑了笑。


    “我头有点疼,刚才怎么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抱我回去吧。”她垫着叫揽上他的脖子,半眯着眼,吹气如兰道。


    酥酥痒痒的感觉叫宁宗彦半边头皮都麻了,他喉结上下吞咽,心头跳动声怦然。


    她还从没这样对过自己。


    “好。”他哑着声音托着她的双腿抱了起来,倚寒顺势勾缠,紧紧抱着他,半眯着眼下颌搁在他颈窝。


    上了马车,她软白的手四处摸索了起来,嘴里嘀咕:“你怎么变结实了,好硬。”


    宁宗彦没听清问:“什么?”


    下一瞬,他目光凝滞,嗓音更哑,他手不轻不重拍了拍她的软臀:“别乱动,我们现在在外面。”


    倚寒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想着这里人烟稀少,最适合以天为被地为床的胡搞。


    她主动吻上他的侧脸,手臂宛如水蛇一般缠着他,热烈又粘腻。


    宁宗彦呼吸紊乱,忍了半响便垂头捉了她的唇瓣堵住,强势的吻令她窒息,彼此的气息交缠,倚寒唇齿间的酒香似催情香,使得二人悸动不已。


    马车外,几个侍卫悄无声息远离。


    倚寒醉意还没散,好不容易吻毕,她便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衡之。”随后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始作俑者无所顾忌的睡着了,被作弄的人却久久不能回神,痛苦与震惊齐齐迸发,她还紧紧抱着他,伶仃腿骨如风中叶径,衣裙垂荡,风从车帘外穿进,宁宗彦的心冷的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


    炙热未散,旖旎还在,刚刚升起的激荡血液瞬间就冷却,他瞬间没了心思。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把他当做她的衡之。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不在意过去,可当她真的把他当做那个人时,浓重的失落与痛苦还是淹没了他。


    他对她不好吗?


    为什么只想着衡之。


    原来要覆盖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会这么难。


    他现在只余后悔,后悔三年前他心高气傲,一走了之。


    倚寒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却还未亮,她眨了眨眼,昨晚醉得好像太早。


    记忆渐渐回笼,她唇角缓缓落下,目光凝滞。


    昨夜她好像光明正大的认错了人,认错人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居然主动亲对方。


    她蒙住了脸,宛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了。


    脑中不断闪出她吻着他,他薄唇覆着水光,诧异又欣喜。


    “醒了?”


    低沉的声音蓦然打断她的尴尬,倚寒倏然起了身,便见他坐在桌前,早就换回了鹤灰色的衣袍,手执书卷,垂首瞧书。


    这个点,他不睡觉居然在看书。倚寒连头也不敢抬:“醒了。”


    她不抬头便瞧不出他在生闷气,她假装自己什么也不记得:“昨晚那酒喝着甜甜的没想到这么醉人,害的我什么也不记得,连花灯都没看着。”


    “不记得了?”


    倚寒佯装不在意道:“是啊。”


    “我记得呢,阿寒紧紧抱着我非要吻我,夫君夫君的喊,娇的很。”


    倚寒脸一热,脸色不自然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你喊的是衡之还是我。”


    此言一出,倚寒脸色凝固。


    宁宗彦思来想去一夜,还是忍着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质问,犹如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最后两败俱伤。


    他想要的是一个爱妻,不是仇人,他也舍不得那样了。


    “什么意思?”倚寒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把我认作了他。”他神色淡淡,语气笃定。


    他面上平静,心头却滞涩难忍,犹如千百只蚂蚁在啃噬,胃部气得都隐隐作痛。


    她对衡之就是这样吗?既热情又娇媚。


    倚寒见他发现了,索性也就承认了:“对,你穿了青色衣袍,我喝醉了,便认错了。”


    她言语间皆是不负责任的无所谓,像极了那冷漠无情的转身就走的负心人,为了防止他暴怒,她很谨慎的只承认了这一次。


    末了她还没好气的强词夺理:“即便是我认错了,那也是你自己穿那青色衣裳,可不是我逼你的。”


    宁宗彦脸色紧绷,额角青筋隐隐可见,他起身逼近,倚寒面上登时浮现防备,她后退至床上,拉过来被子,小心翼翼地盖住了自己。


    她宛如吃了哑药,闭嘴不敢再说了。


    宁宗彦见她这模样心头更似狠狠拉扯,面上的怒意差一点就要爆发。


    “是,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平静的说,“所以,我将要继续履行我身为你未来夫君的职责。”


    唯有占有,才能洗刷他心头发泄无处的愤恨。


    倚寒怔了怔,他不生气?


    “什么职责?”她犹疑的问?


    下一瞬,一阵凉意陡然滑过全身,他的手捏着她细细的脚腕,把她拖拽了过来,宁宗彦俯身在她耳边说:“以前定是我做的不好,才叫矜矜对前人念念不忘,从今日起,我会做的比以前更好。”


    耳边明明是热息,倚寒心头却充斥着凉意。


    宁宗彦极致温柔极致撩拨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她还敏感着,哪里经受的住,从前他下手粗重,她的手腕、脚腕时常被捏出痕迹,现下温柔的好像在护着什么瓷娃娃。


    倚寒有些无措更有些头皮发麻,更让她惊诧的是他居然叫自己矜矜。


    太诡异了。


    她下意识就想逃跑,刚爬出几步,就响起了裂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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