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日, 云渝和彦博远寻了一个名声在外,专精那方面的医馆。


    到了地方一看,人声鼎沸, 可见医馆内的老大夫的能力卓越,患者慕名而来。


    云渝先前遭灾时, 饥一顿饱一顿, 身体虚弱, 现在虽然养胖了些, 但到底伤了底子, 来医馆求子是一方面,彦博远也有意让大夫开点补药, 平日吃些补品保健。


    医馆人多, 彦博远和云渝排队排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大夫的面。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一脸慈祥,极其符合当代人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大夫形象。


    彦博远让大夫先替云渝切脉。


    云渝被彦博远昨晚的猜测勾起了期待, 老大夫闭目把脉,云渝心中惴惴,期盼能听到个恭喜,把脉的时间格外漫长。


    老大夫睁开眼, 在云渝满含期待的眼神中开口道:“烦请夫郎换一只手。”语气柔和, 不急不缓。


    云渝一愣, 还当自己身子不好,大夫解释说左右手对应的脏腑不同。


    彦博远发现云渝的不安, 倾身握住云渝空着的那只手。


    其实他更想去搂夫郎的,但在大夫这个外人面前,彦博远不想表现得太轻浮, 让云渝羞涩。


    云渝看向彦博远,后者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云渝突然就不慌了。


    正如彦博远以往所说,子嗣求个缘分,就是当真无法孕育,也没甚大不了的,要是实在想要,抱养一个,从小养起的和亲生的也没差别。


    但到底还是有些期待。


    大夫把完了脉,开口报菜名一样,说云渝身体虚弱,精气不足,总之,哪哪都不太好,哪哪都需要补,把彦博远吓得够呛。


    云渝原先家里头条件不好,农家子没哪个是营养好的,他能吃饱肚子,已经是甩了同龄孩子一大截,后来水灾的时候卫生条件差,吃的不好,底子不好,坏上加坏。


    云渝来前,还觉得自己顶多是难生养,没想到得出个能生养,但是营养不良的结论。


    好消息是仔细将养就能补成,配的药也多是滋补类,大夫说他那方面没问题,就看个缘分。


    云渝看完了,接下来就轮到彦博远。


    “大夫,你再看看我的身体好不好。”


    老大夫面前的唯一一个凳子就在夫郎的屁股底下,彦博远摁住他欲要起身的动作,迅速到角落搬了条长凳放到云渝身边,坐下让大夫把脉。


    彦博远面色红润有气色,说话中气十足,大夫听他也要看,倒是露出些诧异神色。


    十个来这看病,其中九个是只给妇人夫郎看,生不出孩子素来都是觉得下位者有毛病,这汉子倒是实诚,不讳疾忌医。


    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说不准人内里亏空,不过老大夫这么多年行医经历,光看个外在也能八.九不离十,这汉子牛壮,健康得很。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推拒的道理,老大夫捻了捻胡须,把在云渝身上走过的流程在彦博远身上再来一遍,再问问平日作息吃食,检查下来,不出大夫所料,果然壮得和牛一样,甚至说不准比地里干活的老牛还健硕些。


    号完了脉,彦博远拿着大夫开的药方去药房取药,那头人也多,彦博远让云渝先出去找个人少的地方等他。


    彦博远又排了许久的队才拿到药,大包小包的药材,都是给云渝的,里头对症下药补胃健脾的药材,大夫只开了一个疗程,吃过一段时日,还需再来复诊。


    其余的则是平日滋补的补品,还有彦博远格外要求大夫帮忙开的,可以做成药膳的药材,这么买下来就有些多了,彦博远大包大揽,全拿在手里。


    医馆地方大,有两道门,前面是大夫诊室,后头是药房,彦博远和云渝进来走的是直通诊室的门。


    现在出来时走的是药房旁边的廊道,云渝适才先行出了医馆,彦博远拿着药出去与云渝会合。


    出了药房,一眼瞧见夫郎立在人群之外,彦博远搂着一怀抱的药材,挤出人群走向云渝。


    周遭俱是往外走的人,彦博远走不快,奈何人高,云渝也瞧见了,满目含情地往这迎,挤进人群里和彦博远站一块。


    “这里人多,你牵着我衣摆。”彦博远心中欢喜,但面上却是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啊。”


    若不是双手腾不出空,彦博远就要伸出指头虚虚点点云渝的脑门——调.情的点法。


    担心云渝磕着碰着,彦博远一路低头,注意着四周的人群,小心护着云渝,注意力全在云渝身上,倒是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人,还是薛小弟先看到他,凑近了要来和他打招呼。


    麻杆似瘦弱的薛小弟走到人群空缺处,等彦博远护着云渝挤出人堆,这才上前和彦博远寒暄。


    比汉子矮了半个头的娇小哥儿被半护在怀中,皮肤莹润,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离了汉子臂膀,才发现人一点不矮,修长挺拔如青竹君子,周身清冷之气又被微有些肉感的脸庞冲淡,圆润杏眼之下坠有一颗小痣,一下子眉目风情,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薛小弟一下被利箭戳了心房,怔在原地,痴痴地看着佳人,出了神。


    臭小子看他夫郎,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彦博远心中醋味冲天,再看那也是我夫郎。


    彦博远故意干咳两声,“薛兄收收魂。”


    臭小子哈喇子已经流出来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彦博远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两步,把云渝藏到身后。


    见不到人后,薛小弟才一激灵,后知后觉收回目光,反应过来他刚刚竟是被个哥儿勾去了心魂。


    彦博远独爱夫郎不是秘密,人人都猜他夫郎貌美,今儿一见确实动人心魄,连他一个不爱哥儿的人都被惊艳住了。


    薛小弟讪讪开口:“想必这就是彦夫郎了吧,百闻不如一见,彦夫郎当真是天仙似的,把彦兄勾得,”话越说越不妙,薛小弟连忙住嘴,僵硬地转换话题:“彦兄你是哪里不适,近日天寒,可要注意身体。”


    他是彦博远同窗,昨儿个宴会他也在,他是见着彦博远独自从医馆内出来,彦夫郎是见他出来后才进去的。


    那医馆以男科闻名,府城求子圣地,除了城外菩萨庙,就数这医馆最热闹。


    彦博远手里的药材多得都快拿不下,他这破嘴,哪壶不提开哪壶。


    薛小弟尴尬地笑了笑,沉默下来。


    “那什么,今儿天气不错,哈哈……”薛小弟看看天,看看地,不敢看彦博远。


    不远处有个汉子在问路,“老伯,这里可是专治男子不育的?”


    老伯耳背,汉子声音放大又问了一遍。


    老伯大声回答,夸医馆大夫比城外菩萨庙还灵,坐诊大夫送子观音转世,那医馆只做一件事,除了送子还是送子,天阉去了都能重振雄风……


    薛小弟:“……”


    薛小弟眼神不住地往彦博远手里的药包看,好多药……


    又往彦博远下三路去看,他不能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还能用吗……


    对方的小动作彦博远看在眼里,不难猜出对方的心思,“怎么了,我刚配的药,你要来点补补身子吗。”


    彦博远把药包往前递了递。


    薛小弟连连摆手,这药他可不想吃,彦博远也不知道避着人些,大街上的说什么呢,“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彦兄来日再见。”


    说完,薛小弟脚底抹油,麻溜跑路,边走边不住摇头。


    唉,人不可貌相,瞧着骨骼强健,还不是个银样镴枪头,啧啧啧,可惜了他那貌美的夫郎,花样年华就要守活寡,可惜,可惜,当真可惜。


    云渝不知道薛小弟如何叹息他夜间的孤寂,要是知道,彦博远的皮子又要紧上一紧。


    云渝被他弄得欲生欲死,还要被人说守活寡,解释都没处解释,自己吃闷亏,打不得别人,还不能揍揍彦博远出出气,揍也不舍得用力气,最后只能半推半就掉个个儿,继续吃闷亏。


    良药苦口,彦博远不能代云渝喝药,只能借外物让云渝好受些,他又去蜜饯铺子扫荡一番,一包包蜜饯串成长串,挂到肩上,荡在胸前。


    乐颠颠给夫郎做小厮,彦博远乐在其中。


    熬药亲自熬,熬完了亲自端给夫郎喝,看着夫郎把补身子的药喝个精光,再及时喂上一粒蜜饯儿,之后……


    之后趁着药劲再做上一点儿,为什么喝这药的事儿。


    彦博远光想到那场景就热血沸腾,蹲在药炉子前更卖力地扇扇子。


    他块头大,炉子小,缩在板凳上熬药,手上扇子扇得飞起,一旁立着的小厮手足无措,老爷再这么扇下去,不说炉子火要被扑灭,那炉子都要被扇飞了。


    最后还是云渝拯救了那可怜的炉子以及那锅药材,把人拖走,提前做了最后一个步骤。


    梅园宴后没两日,彦博远就去书院读书去了。


    新举人们之间也一改先前的喜气气氛,变回了凝重的苦读氛围。


    扣除去京都的路程,距离会试没几天复习时间了。


    不过旬假休息时,依旧还有小宴。


    考中举人前,彦博远还能收到邀他去花楼的帖子,他还要费工夫拒绝,此次中举后,倒是没人来寻他去花楼,彦博远还以为他们是要刻苦读书了,直到何生冲他抱怨有人要拉他去花楼。


    彦博远:“……”


    原是就不请他。


    没有乌七八糟的宴会邀请对彦博远来说是意外之喜,妙哉的是,他的人缘不减反增,原先嫉妒眼红他成绩的人,知道他不能人道后,反而不嫉妒了,转而同情起来,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连汉子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


    相较于彦博远的“门庭冷落”,云渝的邀请多了不少,大多是梅园宴会上认识的夫人邀约。


    对于时不时收到同情目光,对他露出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不说,长叹口气的场面,云渝也是从最初的满头问号训练成了处变不惊,有时戏瘾子上来,还故意露出悲戚状,期期艾艾抽噎两声。


    彦博远的那点汉子尊严是越抹越黑,但谁叫源头是他自己放出来的。


    云渝和后院夫人接触多了,关于汉子们的风流事也听得多了些,乐得把彦博远不能人道的谣言坐实,这样一来,谁还敢给彦博远后院塞人,这不给人添堵嘛。


    彦博远虽不再做猎户,武功却也没落下,不能去山里活动筋骨,就每日早起打一套拳法,之后步行上下学。


    是以不像一般常年窝在书房案前,四肢不勤,肌骨软趴的弱书生。


    放在书生堆里,彦博远依旧是那个打眼一瞧就能瞧见的,高挺壮硕的打虎猛汉。


    云渝对此颇为满意,各种滋味自只有他能尝到,这般好物件自是要偷偷藏着,只给自己享用。


    彦博远的生活步上官学和家的两点一线日常,云渝也开始了寻摸铺子大干一场的准备。


    第62章


    云渝早前酿了些酒, 原先埋在洛溪的家中,搬家时把那些酒转埋到了新家。


    搬家宴时,云渝也请了裴寰和刘大山, 席间刘大山听说云渝有酿酒的习惯,厚着脸皮讨要, 只不过那时候, 所有做好的酒都进了彦博远的肚子, 新做的还未发酵完成, 刘大山没能立即拿到。


    云渝对他说了个大抵日期, 等制好了亲自给他送去,算着日子, 今儿也差不多能喝了。


    趁着彦博远旬假, 云渝准备今日和他一道去刘大山家拜访,联络感情走动一二。


    看着自家夫郎料理家事人情往来愈发娴熟,彦博远心有荣焉,当家夫郎的架势比之世家哥儿也是不差的。


    云渝和彦博远吃了朝饭在小院里散食, 云渝给彦博远说着要带去刘大山家的礼,都是从洛溪乡下带来的,不值多少钱,裴寰和刘大山见多识广, 以云渝和彦博远现今的能力, 也拿不出让对方合意的东西, 倒不如送些土仪,胜在心意。


    新宅子远离闹市, 周遭都是读书人,平日十分幽静,今日不知为何, 陆陆续续从远处传来铜锣敲击与叫嚷声。


    “你听到锣鼓声了吗?”声音散在空中,云渝听得不是很真切。


    彦博远耳力比云渝好,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凑了点儿,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明白,约莫是有新铺子开业?


    “我支人去打听一下?”彦博远作势要唤人。


    “不用,等等还要去裴府。”云渝也就那么一问,“后院寝室前的树底下,我插了枝子的下头埋了几坛果酒,你去把它们起出来,拿上两坛一块带去裴家。”


    云渝嘱咐完,摆摆手让彦博远去做活,自己则是去了库房拿要带去裴家的土仪。


    彦博远拒绝小厮的帮忙,自去寻了个锄头往后院。


    彦博远前脚进了后院,后脚门房来报:“主君,定远镖局来人求见主君,说是受人所托,来给云夫郎送东西。”


    “镖局送东西?”云渝疑惑,他和镖局来往不多,平日铺子采买东西都是就近,用不上镖局的人。


    “正是,满满三车的东西,堆在马拖车板上,摞得有半人高。”门房边说边比划了一个高度。


    “可说是受何人所托?”不年不节的,他生意上的采买俱是就近,与镖局不甚熟络,也没什么会送东西来的朋友,许是彦父生前的好友?云渝边走边琢磨。


    也是门房办事不力,没问清是何人所托,云渝预备之后需给府中仆役上几节课,调.教一番。


    此时彦家门外停着三辆不小的装货马车,如门房说的一般无二,上面堆满了装货的木箱,一名魁梧汉子手里牵着匹青色骏马,立在队伍正前方,隐晦地打量面前的宅院。


    外表和旁边的宅子没甚差别,只悬挂在上首的牌匾不同。


    官学附近的宅子主人家变动得快,三年动一动,黄宅、彦宅的,门脸都一个样。


    镖师没瞧出这家有何特殊的,走镖之人警觉,直觉强大,他心底莫名有些敬畏,但又摸不着具体的东西,于是他便把这背后起寒毛的感觉,归功于主人家是他镖局的客户的原因。


    把这点儿感受具化为了对主人家的恭敬,见了云渝恭恭敬敬道好,垂首回答云渝提问。


    “我是定远镖局的镖师,受嘉南府的云修云老爷所托,给云渝云夫郎送镖物。”汉子的面庞是四方忠厚的老实样,他从胸前拿出两封信件,双手托举,递到云渝面前道:“这里还有两封信件,一封是给夫郎您的,还有一封是给您夫家彦举人的。”


    听到那些东西是云修送来的,云渝十分激动,怪他,思来想去竟然把哥哥给忘记了。


    云渝邀镖师进门歇歇脚,镖师摆手,和人清点完货物确定没少了东西后就离开了,他和兄弟们进了城就来彦家送货,还急着回去镖局汇报。


    云渝尚且激动,知道人忙,没多留,把人送走,拿出给他的信件垂眼去看。


    两封信件厚度不同,一封重得像板砖,一封轻飘飘,随时能被风吹跑一眼,不用多想,那轻的就是给彦博远的,说里头有三张纸都是说多了。


    云渝没忍住‘噗嗤’一声抿唇笑出声,大哥愿意给夫君也写一封就很好了,就是这两封信放在一块儿,委实差距有点大。


    三车货物,搬进家后又分开了摆,院子原本就不大,一时之间下脚都难。


    云修平日剿匪都有东西拿,贵价东西不少,饶是云渝现今眼界开阔了,也被唬了一跳。


    好多珠宝,好多没见过的稀罕东西,吃的用的样样都有。


    大哥他是发财了?


    适才看物件单子没感觉,看到实物才后知后觉暗暗吃惊。


    彦博远不过起个酒坛的功夫,前脚出后脚进,回来还以为走错了道儿,进了别家的门。


    云渝说是云修送来的,彦博远挑眉,复去仔细瞧东西。


    看了之后,心底也是划过一丝惊异。


    云渝把那封轻飘飘的信递给彦博远,“大哥给你的信。”


    两封信叠在一块儿,另外一个彦博远自是也看见了,摇头失笑。


    兄弟二人久未相见,路远通信一次不容易,可不就得厚厚一沓。


    因着要去裴府,厚板砖的书信一下子看不完,云渝索性没看,放到书房去。


    看个开头半路停下不继续看,反而提心惦念,不如等有空了安心慢慢看。


    给彦博远的信薄,彦博远拍拍手上的泥灰,趁着云渝去放东西的空隙拆了看。


    看大舅子的来信,彦博远比之云渝这个弟弟来说显得格外随意,一目十行匆匆看完。


    云修照着规矩开头问候了一句,紧随其后的就是说那些礼物的用处,至于物品的来处他没准备告诉彦博远,只把经过写给了云渝,按照他对云渝的了解,想到彦博远最后也会知道,云修就更不乐意费笔墨告诉彦博远。


    云渝放完东西回来,看彦博远站在廊下已经把信拆了,好奇地凑过来。


    彦博远信纸微斜,他已经看完,不妨碍和云渝一块儿再仔细看一遍儿。


    云渝和彦博远成婚时没有娘家人出面,连嫁妆都是彦博远置办的。


    云修护犊子,现在看彦博远对他弟弟好,以后可说不准,不是他不相信彦博远的人品,而是谁也预知不到未来。


    他作为云渝的现存唯一一个娘家人,势必要把脸面做全,让他在夫家挺起腰板。


    现今就是要把嫁妆补上,不光是嫁妆,未来也要时时贴补云渝,这些都是给云渝的,彦博远别想来沾边。


    云渝看到这不禁脸热,他和彦博远都老夫夫了,他大哥还说这些,如初嫁哥儿,大舅子敲打未来弟夫的口吻。


    薄薄两张纸,没两眼就看完了,大半篇幅是在威胁彦博远。


    强调云渝现在是有娘家大哥撑腰,不是孤苦伶仃,能随意拿捏的孤哥儿,而且这个大哥在军中也有了一定地位,让彦博远掂量着点,不许欺负他弟弟,不然绝不轻饶他。


    两页纸,一句不太友好的问候,一页半的事关云渝,写到末尾才说起彦博远让他留意夫子的事情。


    快要写到底的缘故,蝇头小字,字挤着字,勉强将夫子情况介绍完。


    可见云修对这个弟夫的不待见,连多给一张纸都不肯,再看看给云渝的那信,都不消拆开就知道里头得有百来页。


    “你要找老师?”云渝将信读完,脸上红晕未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而且还是让大哥在嘉南府找。”


    按云修信中所述,由于彦博远人不在那头,夫子都不知道他为人,见云修想拜师还愿意听上两句,一听是给自家弟夫找的就摇头摆手。


    夫子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路途遥远不好拜师,名气重不缺学生的都不想寻这个,只几个小夫子,云修把那几人情况说了,让彦博远拿主意。


    又说,彦博远中解元的消息来得晚,这两位是在他考中解元之前找到的,他既是解元,可还要找个像样点的夫子,若是要找,想必能被抢着要——彦博远涨身价了。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还没有影儿,彦博远没和云渝提过,是以云渝头一回知道。


    彦博远简单说了原因。


    云渝把那几个夫子情况看了,普通进士之流,和彦博远比,说不准还不如彦博远。


    云渝觉得不行,彦博远倒是无所谓,“人愿意收我就不错了。”他那会儿只是个无名小秀才。


    “那也不能随意找个歪瓜裂枣就拜师,平白坏你名声。”云渝闷闷不乐。


    彦博远被他说得一乐,徒弟坏师父名声,师父坏徒弟名声的话头可第一次听。


    正要和云渝细谈时,门口又传来动静,门房阻拦的声音一路传来,道是谁呢,原是刘大山。


    刘大山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直冲冲往里,他混不吝的性子,门房拦都拦不住。


    见彦博远手里的酒坛子,眼前一亮,伸手就是要。


    “之前说要给我送酒,我左等右等不来,这不算着日子自己来取,哟,可不来巧了,这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吧。”刘大山一呲溜,把彦博远脚边的酒坛子提起,不客气道:“云哥儿,这酒我就拿走了。”


    刘大山啪一下拍开坛子口的封泥,酒香四溢,凑在坛子口嗅闻,斯哈斯哈馋得香。


    “本就是要给你,我和相公正准备给你送去呢。”


    云渝接过彦博远拿来的酒杯与打酒勺,替刘大山打了一杯。


    刘大山眼睛微眯,和人说起来路上看到的热闹,“西街的黎家酒楼你们去过没,离这儿两条街,就溪水河拐角处的那家,好大一把火,一下全烧没了,连带着隔壁几家都遭了殃。”


    “走水了?”云渝喝水的动作一顿,适时仆役端上糕点,云渝先自己捻了一块,继而把碟子往彦博远面前放,彦博远捡了块咸口的酥饼吃。


    西街属于闹市区的边角,离这儿说远不是很远,近也不近,想到不久前,从远处传来的锣鼓声,想必就是因为走水后扑火救人的喧闹。


    刘大山吃了两粒花生米,没去要糕点,咂了两口小酒继续道:“对,起因是黎家酒楼的后厨厨子吃了酒,脑子昏沉,平日里也不用他个掌勺大厨去引火烧灶。


    吃了点酒,不知为何自己去烧火,把柴火挪到了灶外头烧,火势一起,连带着自己都烧着了,一路往外逃,火星子一路往外头带,他一头扑溪水河里去了,火星子却把整个酒楼点了。


    幸亏酒楼旁边就是河,又不是饭点,街上人也少,零星几个客人见势头不妙,一个接一个往河里跳,下饺子一样。


    火起的旺灭的也快,最后只损了些财物,也不至于半条街烧去,只殃了临近的几间铺子。


    我走的时候没见有人受伤,除了一开始那厨子,被人从河里捞出来,还活着。”


    刘大山说的时候,止不住惋惜哀叹,说完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他年纪大了肠胃弱,在裴家被裴寰控制着,一次只能喝小半壶,三口都不到,喝了跟没喝一样,云渝不知道,也不会来管他,他想在这喝个够。


    许是没出人命的关系,聊起酒楼的大火来就不是很沉重,颇为松快,说着火场里各人的表现,要引以为戒,做好防火工作,要不是酒楼位置好,临溪水河而建,难有现在的好结果。


    就着花生米,喝着只比糖水多点酒味的米酒,刘大山不知不觉半坛子下去,人菜瘾大,就这么上了头,红着脖子瞎咧咧,对着孙辈的两夫夫大骂裴寰管的宽云云,今儿他跑得快什么的。


    云渝和彦博远相视无言。


    但一看对面是刘大山,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


    刘大山骂了一通裴寰,神清气爽,醉眼迷蒙,一副我有个秘密要说的样子,招呼云渝凑来听,我给你说小话。


    云渝无奈凑上前去打配合。


    “我和你说,裴寰想收彦小子当徒弟。”


    云渝:!!


    刘大山打了个酒嗝,满足地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打起了鼾。


    彦博远扶额叹气。


    云渝也是一脸无奈,早不睡晚不睡,你这时候睡什么睡,急死个人。


    第63章


    刘大山自顾自睡去了, 两个小的也不好去把人摇醒问,只能憋着一肚子疑问,让人去裴府知会一声, 给人搬到客房休息。


    刘大山醉得快,醒得也快。


    云渝和彦博远好不容易把老头搬到客房, 人呼噜两声就醒了。


    眯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


    要不是刘大山说的是裴寰有意收徒的事儿, 云渝和彦博远还真不太想留下来, 委实是刘大山平日表现过于不靠谱。


    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搞事。


    不过他的性格不靠谱了些, 却不说虚话, 说裴寰有收徒的意思,那保准是提过。


    官学的夫子水平参差不齐, 彦博远是解元, 属于学院重点培育对象,夫子是官学里拔尖的。


    但那也不能和前太师比。


    有当世大儒指导,加上前世探花才学,彦博远不想进士及第都难。


    彦博远很心动, 云渝更心动。


    趁着刘大山还没彻底醒酒,夫夫二人打配合,开始套话。


    没一会儿把事套了个全乎。


    刘大山不知道云渝知道裴寰的身份,竭尽所能地推销着。


    刘大山醉醺醺, 大着嘴, “你可别看他老, 人以前也是教学生的,手下的学生现在可都在朝廷里担任要职呢, 你相公要是跟了他,那可是这个。”刘大山比划出一个大拇指。


    刘大山一点也没把云渝当外人,把裴寰多满意彦博远, 恨不得亲自来求的样子全抖落了出来。


    上赶着送老师,还担心云渝瞧不上他,一顿猛夸,比乡下配种猪的养殖户还会夸。


    听得云渝和彦博远一头黑线。


    这是夸人的话呐。


    不过倒是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裴寰的确想收彦博远当徒弟。


    夫夫二人相当激动,云渝当即就想抱着彦博远啃两口,他相公可太出息了,能引得太师的欣赏。


    彦博远淡定很多,但内心忍不住起了波澜,拜入大儒门下,得他亲自授业解惑,这个诱惑是个读书人就忍不住。


    彦博远自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刘大山醉酒,他派遣了人去知会裴寰。


    不出所料,没等多久,裴寰就亲自上门接人。


    彦博远趁此打了个秋风,裴寰本就有意,又有刘大山在旁插科打诨,裴寰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原本还想过些日子,请你过府一叙,我确是有意收你为徒,可承想今日被这老东西说漏了嘴。”


    裴寰扶额哭笑不得,刘大山听了不乐意,嚷嚷道:“说谁老东西呢,明明你的年纪比我大。”


    老头儿醉醺醺,众人奈何不了他,裴寰想要收彦博远为徒弟的事,就摆到明面上了。


    “我的身份想必你心中已是知悉,彦博远你可愿入我门下。”


    彦博远当即一喜,云渝也是一脸欢喜,夫夫二人对视一眼,彦博远肃然退了两步,结结实实给裴寰行了个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好好。”裴寰抚须朗笑,受了他的礼。


    刘大山醉眼醺醺眼神迷离,见彦博远跪拜裴寰,不乐意道:“彦小子,你拜裴寰怎么不拜我,你爷爷我在这呢。”


    彦博远:……


    云渝:……


    裴寰:……


    裴寰转笑为怒,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痒得很。


    还是彦博远机灵,眼看新师父就要厥过去,忙不迭又行一礼,口称刘师父,心中补了句见过师娘,不过这话也就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裴寰都拿刘大山没法子,今日他醉酒闹事,别把新鲜到手的热腾师父气过凉去。


    “你别惯着他,以后就,”裴寰顿了顿,想让人叫他师公,但到底不是哥儿,又想到刘大山臭脾气,“以后叫他二师父吧。”


    裴寰话里说别惯着刘大山,实则在场最惯着刘大山的就是他,彦博远和云渝都知道二师父的称呼是在哄人,唯有刘大山满意地点头,将人扶起,乐呵呵称赞,好徒弟,好徒弟。


    拜师收徒的事情已定,后头彦博远又挑了个黄道吉日,提着拜师礼前去,正式办了场拜师宴,裴换高高兴兴喝了师傅酒,和他说了几位师兄的情况,只寥寥几位还留在朝堂,但都身居要职。


    裴寰看中彦博远,没半点藏私,功课也不差他,逮着就是学,课业繁重,累是累了点,东西却是实打实地进了脑子,彦博远两世经历在一辈子钻研经学大道的大儒面前,也不过是显得老成些,和老大儒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是以收获颇丰。


    彦博远白日去官学上课,回来就去裴府开小灶,别人下学,彦博远上课,别人旬假休息,彦博远上课。


    彦博远也没空闲去忙活赚钱的事情,好在举人有廪米膏火钱,云渝也有生意在,不至于捉襟见肘。


    云修送来的信件,云渝看完后也回了一封板砖,一并过去的还有彦博远拜师的喜讯,云修收到信的欢喜自不必多说,那几日手底下的兵都一块如沐春风。


    彦博远开始没日没夜的苦读,云渝也开始寻摸铺子。


    去了伢行看了,价钱合适的不是太小就是太偏,没有看上的,跑了几日都没收获。


    最后伢子一拍脑袋,隐晦问云渝有没有忌讳。


    生意人格外看重风水喜气,伢子先前也就没给他介绍。


    原是前些日子,那个被烧毁的黎家酒楼做不下去了,火灾是他家厨子惹的,连着烧了几家铺面,掌柜的赔钱赔得砸锅卖铁,那厨子也是裤衩子不剩一条。


    彻底做不下去要回老家,附近几个铺面都被烧,掌柜的觉得那边风水不好犯冲,也要卖铺子。


    说是卖铺子,实则是卖块地,上头的铺子烧得没剩几堵墙,里头火燎气息都没散尽,是以价格十分便宜,就是得自己再花钱起个新铺面。


    不过,就是加上起铺面的钱,和周边同位置的铺子比也是便宜不少。


    云渝有些心动,让伢子带着他去实地看了看,位置委实不错,地方还大,这几日他不光是打听铺面,府城里的大体生意也注意着。


    他打算和洛溪镇一般,先开个糕点铺子,做供货商。


    被烧毁的只留地基的铺面,无疑给他改造成作坊提供了便利。


    云渝没甚么忌讳,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过,云渝想到彦博远,有些拿不准彦博远有没有忌讳,到底是给自家置办产业。


    让云渝觉得彦博远相信这些,一是他察觉到彦博远身上带点东西,二是每回搬家,彦博远都要找个风水师傅相看,然后神叨叨地把风水师傅拉去一边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的布局总透着股怪里怪气,过个几天又重新变回了原样。


    云渝不懂这些,问彦博远,彦博远也只说是正常的习俗,图个安心罢了。


    至于图个什么样的安心,彦博远就含糊了不少,左不过辟邪保平安的那些。


    云渝听不懂,但也知道彦博远好像懂些。


    铺子委实符合云渝的需求,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找到第二个。


    云渝想了想,最终还是买下了,想着回去再和彦博远提。


    “失火是因为厨子喝酒误事,也有酒楼平日不注意防火的关系,犯冲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平日里注重防火才是真。”


    彦博远倒是不在意忌讳,铺子着火是人不注意安全,和那些神神道道的没关系。


    不过没想到,他在云渝眼中,竟是在意这些的人。


    不过想到他和云渝最初相处时送的东西,不是护身符就是福禄囊,彦博远不禁莞尔。


    他的行为倒也确实显得玄秘了些,不过他有当鬼的经历,又有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奇遇,虽还说着不用信,实际还是敬畏的。


    想着他之前当鬼的体验,没有实体触摸不到云渝的无助,彦博远本着安心,做了总比不做好的心思,每回搬家就寻人来相看,弄些固魂的仪式。


    他好不易来此与云渝相逢,他不敢想哪天醒来身侧没人,亦或是他又被躯体排除在外,荡在空中的场景。


    但要说他如何笃定信守却是没有,世间许多意外都事出有因,只不过不曾注意到其间因果罢了。


    云渝吃了定心丸,决心好好注意防火事项,铺子紧锣密鼓开始预备。


    同一时间,陶安竹也把洛溪的事务处理完毕,带着奶娃娃来了府城。


    云渝家附近都是官学的学子,不少是独自一人来求学的。


    有需求就有市场,周边有不少单独出租的院子。


    一个大院子里头砌墙隔开,互不打扰也清静,陶安竹租了个小院,一进的院子分成两家,他带着奶娃娃正好,后又请了个婆子,每日来帮忙照顾着点儿,倒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两人重新聚首,两家人热热闹闹为陶安竹办了场接风宴。


    因有先前在镇上的经验,新铺子是按照原先的管理模式进行。


    彦博远举人的名头在府城不如镇子上好用,不过客户群依旧是平头老百姓,是以还是有点用,下层需求潜力十足,府城消费又高,普通糕点也能卖上价钱。


    陶安竹手艺好,之前彦博远给的方子全给试验出来不说,自己又想出几个新奇方子。


    大胆尝试,想了几个新奇点子做活动,铺子的宣传做得好,铺子开业不多久,就在府城做出了名堂。


    这日,云渝和陶安竹一块去赴城中一位商户的宴会。


    他和陶安竹是哥儿,商户们虽是笑脸相迎,礼数周全,但到底缺了些,云渝和陶安竹便提前离开。


    即将出门时,被一中年汉子追上。


    “云老板慢些走,在下郑长颂,是城东翠霞绸缎庄的老板,云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中年汉子大腹便便,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追跑过来的,眼光诚挚,一脸期待地看着云渝。


    云渝和陶安竹对视一眼,不认识他。


    郑长颂气息稍缓,知道他一个汉子来拦哥儿不妥,把自己身份详细说了一番,郑家在府城主要做绸缎生意,旁的也做,但做得少,和糕点铺子没多大关系。


    准确地说,他来见的不是云老板,而是彦夫郎。


    听是以彦博远为目的的,云渝神色一凛。


    “郑老板该是直接去找我夫君。”


    郑长颂苦笑,他要是能直接找到彦博远,他就直接去了,问题就是他见不到彦博远。


    彦博远两点一线,出了书院,不是去裴府就是回家,人高腿长直奔目的地,派人蹲守都拦不到。


    他是个商人,去找彦博远人还不一定同意见。


    郑家世代在府城经营,到他这一代,他只有一个哥儿独子,素日宝贝,早早就为他寻了个竹马未婚夫。


    未婚夫也是府城人士,门当户对,只待到了年纪,两人成婚。


    但谁知道,就要到年纪时,未婚夫婿预备最后去常山府跑一趟商,回来正好成婚。


    未婚夫婿精挑细选了一条路子,这头到常山府的商路,是未婚夫婿家一辈辈漟出来的安全路子。


    奈何天灾难躲,中间隔着个山南府,山南府发大水,灾民暴动,未婚夫婿就那么失了踪迹。


    自家哥儿听了消息,差点也跟着去了,他好说歹说劝住,又派人去四处寻找。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给盼来了消息。


    只不过,未来夫婿为避开暴乱,绕行更远的北地去了。


    眼看着自家哥儿就快到官配的年纪,未婚夫婿却还一时之间回不来,郑长颂的头发都愁白了不少,人都清瘦了。


    “……”听到这儿,云渝看了看对方肚子上的一大块肉。


    这都是瘦过了,那没瘦以前得是啥样。


    郑长颂呵呵干笑两声,“瘦了十来斤,以前还要胖些。”


    他吸了吸肚子,试图收收肚子上的肥肉,以失败告终,最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继续说后来的事情。


    郑小哥儿和未婚夫是竹马情谊,两家只做了口头约定,没有文书证据,官府只认文书不认人。


    未婚夫是实打实的来不及回来成婚,郑长颂哪能眼睁睁看着宝贝哥儿被拉去婚配,于是和夫婿家的父母说了,先找个人和小哥儿假成婚,等夫婿回来再和离。


    这本就是权宜之计,事出有因,两方父母都能理解,但没想到最后问题出在了小哥儿身上。


    小哥儿誓死不从,又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是不从,他就真得被拉去官配。


    最后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官配可以延期。


    有秀才功名的人可以做保人,一块到衙门登记,把官配年纪延后一年,举人功名作保,则可以延后两年。


    若是到了推迟的年纪还未成婚,保人也会受罚,惩罚不是很严重,但也能给人带点麻烦,是以寻人作保这事并不常见。


    云渝更是第一次听说。


    第64章


    郑长颂寻人打听了一下, 醴朝确实有这条律法,于是抓耳挠腮的事情,从如何劝解哥儿假成婚, 变成了去哪里找一个愿意作保延缓官配的秀才或者举人老爷。


    朝廷设立官配制度是为了让哥儿尽早成婚,多生孩子增人口, 哪怕是能够延缓的政策, 条件也极其严苛, 其中便有一条规定, 哥儿延期后只能嫁与汉子做正室, 若是不按此规定,保人和哥儿母族会有一定惩戒。


    满官配年纪前哥儿做人妾室, 或是嫁给独立门户的姐儿都可, 但延期后只能给汉子做正室,没满年纪前就找不到夫家,更不消说满了官配年纪后,这条律法可见严苛。


    郑长颂钱财流水般送出, 到处寻人牵线搭桥,但都不是打马虎眼,就是闭门不见,谁也不愿意为个商户人家的小哥儿担风险, 重金之下竟连个穷秀才都找不到。


    一听到哥儿的未婚夫是何家才俊后就摆手, 那未婚夫有些本事, 谁也不觉得他会娶个哥儿做正室,就算是娃娃亲, 那不是也没有个文书证据,大抵最后纳了做个妾室。


    一次席间,郑长颂偶然听说云渝云老板的夫家是举人。


    举人老爷娶了个哥儿做夫郎, 又同意哥儿抛头露面做生意,一听就比旁的迂腐老古董强。


    想来不会一听是帮哥儿的忙就拒绝。


    郑长颂重新燃起了希望,得知云渝会出席此次宴会,立马拾掇利索来这边碰碰运气。


    “听说云老板想做酒楼的生意,我手头正好有个铺面,虽是小了些,但地段不错。”郑长颂把地契摊开,给云渝看。


    他事前了解得多,知道云渝一家是从下面的镇子来的,手里有个食肆,现在也有打算在府城开一间。


    求人办事自不是白做工,郑长颂下了血本。


    时间不等人,他家哥儿距离官配没多少日子了,他说地段不错是谦虚了,那铺面不大,耐不住是在文安街,那可是府城最热闹的地方,铺子有钱也难买。


    云渝心下一惊,这般大礼他可不敢收,“这事我做不得主,我还得问过我夫君才是。”


    “是是是,是要问过彦老爷才是,就是在下实在着急,下半个月,朝廷负责官配的人就要来了。”


    郑长颂一脸期盼,再过几日不能寻到保人,他也顾不得小哥儿愿不愿意了,强摁着人假成婚了再说,若是拉去官配,能不能留在府城都难说。


    想到此处,郑长颂心如刀绞,他宁肯养小哥儿一辈子,也不愿他被拉去受苦。


    云渝也是哥儿,知道官配的恐怖。


    想到之前他被某个人威胁时的恐慌,不由多问了他一嘴确认,“郑老板,秀才功名能作保吗?”


    郑长颂还以为云渝有认识的秀才,连忙点头,“能的,秀才功名作保可延期一年,云老板是否有认识的秀才愿意作保。”郑长颂目光恳切,“要是愿意,谢仪不变,还是那个铺子,要是想换成钱财也可以的,全看云老板意思。”


    给云渝铺子是因为要求的是他汉子,给的是一家,如果另找人,礼出两份。


    郑长颂比划了一个数,如果云渝要介绍秀才作保,他也准备了给秀才的钱。


    云渝心下是已经有了决断,郑长颂把能说的都说了,他只需要去打听一下就能了解,若是属实,他也乐意帮他家哥儿一把。


    知道了想知道的,和郑长颂约了个彦博远在家的时间,让他到时上门,直接与彦博远详谈。


    郑长颂见事情有了点转机,颤着肚子,就差给云渝磕一个了,不断道谢作揖。


    云渝摆手,和陶安竹一块离开了宴会。


    陶安竹全程当了个透明人,听见云渝似乎在磨后槽牙。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陶安竹以为他牙疼。


    “没事。”云渝舌头抵着牙关,面露凶悍,“就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情?”


    云渝步子加快,陶安竹都有些跟不上“唉,你去哪儿,回铺子得往左拐,我们不回铺子了吗?”


    “我去趟书局。”


    “前几天不是才去过,依旧是给彦博远买笔墨?”


    “不是,我要买本《大醴律》,好好研究,研—究——”


    云渝咬牙切齿。


    好你个彦博远,你最好不知道醴朝有官配保人的律令。


    尚在书院读书的彦博远后脖颈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嘀咕一声,他也没着凉啊……


    何生成绩差了一截,和彦博远、向文柏不在一个班,下了学就急吼吼往家赶。


    向文柏尚未婚配,一个人在府城,在官学附近租了个小屋,和彦博远下学后一块走了一道儿。


    “你在课上一直打喷嚏,期间夫子频频看向你,要是身体不适就请假歇歇,读书刻苦也要注意身体。”


    彦博远的体魄无疑是他们三人中最健壮的,最近的温度也没有骤降,向文柏不知道还有个法术攻击,还以为他是晚上温书疏于锻炼。


    彦博远没觉得身体哪里不适,光打喷嚏不难受,罕见地露出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挤眉弄眼说是自家夫郎想他了。


    真该让何生也看看他那欠揍的样子,向文柏步子走快了些,远离彦博远。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帮忙的意思,彦博远一到家,云渝就凑来了。


    不过,来势汹汹,一点儿也没以往甜糯软糖的黏糊劲。


    彦博远前脚进的大门,后脚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原本还想对夫郎卖个惨,没病也装个病弱不能自理的俊相公。


    卖惨他熟,彦博远有病强撑,没病反而爱装弱,云渝心中虽然清楚,但也会一脸疼惜地嘘寒问暖。


    彦博远这次也想讨点夫郎心疼关切的甜头尝尝,架势刚摆上,掏出帕子想擦擦那不存在的鼻涕。


    帕子刚掏出来,就觉察到一丝诡异。


    云渝冷冷环着手站在一边,要是以往,他不要是打个喷嚏了,就是皱个眉,云渝都要投来关切的目光。


    哪像现在——他都要风寒了,夫郎还漠不关心看热闹。


    彦博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他失宠了。


    他不再是被夫郎时刻挂念心头的亲亲彦郎了。


    彦博远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化,外表虽看不出,但内里已经整个人都蔫耷下去了。


    云渝不用问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些什么。


    以往还觉得他故意耍心机的样子讨喜,现在只觉得后槽牙痒得很,急需咬点什么东西磨上一磨,比如彦博远的腱子肉。


    狠狠啃他一口,看他还敢不敢装样。


    “夫郎,我难受……”彦博远假意擤鼻涕,蔫巴样子外显,“我在书院里打了一天喷嚏,我恐怕是得了风寒。”


    彦博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狗样!


    云渝一时之间没眼去看他,冷哼一声,凉凉道:“是么,那得赶紧去医馆看看,配些药来吃吃。


    不过你体质强健,不去看也没事,仓库里攒了些寻常药材。


    我看黄连就不错,良药苦口,我这就让人替你熬一贴黄连汤来喝,保管药到病除。”


    彦博远一怔,这话不对吧,夫郎今儿不对劲!


    以往他这么一说,云渝早扑上来嘘寒问暖,探他脑门测体温,给他煮姜汤叫大夫了,哪会像现在,脸色都不变一样,冷漠的像看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且,风寒吃什么黄连,怕不是越吃越严重。


    彦博远垂在身侧的手心虚地扣了扣衣摆。


    不对,他心虚什么?


    他确实打了一天的喷嚏!


    彦博远重新振奋,山不就我,我就山,彦大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小小毛毛雨,怕什么!


    彦博远临危不乱,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眨巴两下黑眸,强挤出个水汪汪的效果,一脸痛苦地粘到云渝身边,试图去拉云渝的小手。


    先试探着碰了碰云渝的指关节,见他没躲,一下抓住,可怜兮兮卖惨,说难受。


    “当真难受?”


    “嗯。”彦博远点头如捣蒜,就差写张条子贴脸上,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包着水汽,有些沙哑暗沉,但又带着点儿娇气,“要夫郎带我去卧房休息。”


    云渝人好,心肠软,怜惜之情顿起,内心虽有狐疑,但手很老实地探向他的额头,人别是真病了。


    手下温度正常,除了时不时故意擤鼻子外,瞧不出哪里不健康。


    有的病是藏在内里的,表面看不出,彦博远又装怪卖可怜,云渝觉得他装病但没证据,疑罪从无。


    彦博远如愿得到了夫郎的爱的抚摸,夫郎给他裹的衣服,夫郎还吩咐下人去煮姜汤,又派人去请郎中。


    最后一项被彦博远拦下,笑话,大夫来了,他哪还有好日子,好说歹说自己喝了姜汤,休息一下就好了,犯不着劳师动众。


    云渝没继续坚持,农家的习惯,没觉得必须去瞧大夫。


    扶着带进卧房,把人往床榻上送,彦博远往床上一躺,全身的骨头酥软。


    云渝坐在床榻边,小心地拨弄暖炉里的炭火,屋子暖起来的同时姜汤也适时地送来了。


    云渝接过姜汤,扶着他起身,小心喂给他喝。


    喝完了汤,彦博远去拽云渝的衣角,邀他上来一块暖被窝。


    他一个人在床上发冷,要夫郎抱抱。


    云渝没惯着他,驱寒的汤水喝了,人在床上歇着了。


    能做的关怀都做了,彦博远比牛壮,一下子病不坏。


    云渝预备狠狠磋磨一下他的性子,就像恶婆婆磋磨儿媳妇一样。


    云老板生意场上滚了一圈,近朱者赤,和彦博远待一块久了,摆出气势的时候十分唬人。


    “冷就对了,暖被窝睡久了容易上火,你这几天伤寒,我就不和你睡一块了,免得把病气过给我。”


    彦博远:!!!


    彦博远瞳孔剧颤,内里警报狂响,心脏咚咚横撞。


    他的亲亲夫郎不要他了!!


    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云渝不给彦博远卖关子,明人不做暗事,他要明明白白地翻旧账。


    郑长颂说关于延期官配的律法时,只是粗粗说了个大概,云渝要找某人翻旧账,自是做了万全准备。


    彦博远嘴皮子利索,不拿出实打实的东西,他还说不过他。


    云渝拿出事前买的关于官配的律法册子,翻到有保人的那一页,递给彦博远,抬了抬下巴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


    新书气味重,笔墨书卷气扑面而来,册子抵在彦博远脸上,俊美的脸颊被书抵住微微凹陷。


    那书就差塞他嘴里了。


    厚重气息直冲鼻腔,在装病的说辞下,本不堵塞的鼻子这回真要堵住了,被熏的。


    貌美的夫郎无情地挑起一边眉毛,挑衅意味十足,“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我们彦大举人,彦老爷饱读诗书典籍,什么不知道啊,想来小小大醴律法也是倒背如流,滚瓜烂熟,用不着我来给你提点,彦大老爷你说是不是?”


    云渝少有的阴阳怪气,温和柔美的脸庞,现今冷傲不可侵,灼灼仙人之姿,高不可攀的冰莲花气质,彦博远没感到冷冽寒风制住通体热血,反倒是火上浇油,内里更是火热,竟然可耻的觉得要流鼻血……


    抹把脸,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开,在云渝愈发不善的目光中,彦博远接过书册看内容。


    册子就如它给人带来的触感和气味一般无二,怕是刚产出没多久就被云渝买下,新鲜热乎得很。


    彦博远逐字逐句细看,“延缓官配保人制……”彦博远保质保量,看书速度飞快,往后翻了数页,很快就把册子看完,不明所以,又翻到第一页开始看起。


    也许夫郎给他时,是随意翻开的页码,说不准重点是在前头。


    没一会儿,一本册子从头到尾,从侧到正,细枝末节的地方也没放过,看了又看,瞧不出哪里有问题,没半点自觉,还胆敢问云渝,是不是有哪里不懂的地方要他解惑。


    夫郎想学大醴律了?好事啊,他举四肢赞成。


    “哼——”云渝抱臂冷哼,“你再仔细看看,发挥你那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说话,要是说不好——”


    云渝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彦博远皮子一紧,显然回答不好的结果肯定不好受。


    彦博远皱眉深思,复又去看书。


    翻来翻去也没翻出朵花来。


    他记忆力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此前对大醴律就熟识在心,倒背原文都行。


    他就像开卷考的学生,考试时间即将结束,还没读懂题目。


    彦博远额头冷汗滑落,殿试和面对皇帝责问,都没这刺激,夫郎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准备给他说答案。


    装病遭报应,惯来坏事做多,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病了,身体难受。


    彦·不要脸·博远决定发功:“渝宝儿,我想不出~


    你就帮帮你亲亲相公吧~~”


    调子十八弯,壮汉身子娇夫语。


    彦博远试图撒娇走后门,他不想努力,他只想直接抄答案。


    第65章


    山路十八弯的调子让云渝狂冒鸡皮疙瘩, 身子情不自禁地发颤,没好气道:“你好好说话。”心底却是松了一角,给彦博远漏了条缝隙, 给他蹬鼻子上眼的机会。


    夫夫感情恩爱,彦博远没半点外人面前的严肃影子, 惯是爱在夫郎面前作怪, 夫夫情趣。


    吃准了云渝, 他表面嫌弃, 内里却极其吃这一套, 彦博远打蛇随棍上,拿起娇来没半点羞耻, 专挑夫郎内心的柔软处戳。


    “哦……”高昂的脑袋耷拉下去, 彦博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有点老实但不多,表示不打感情牌,但那能屈能伸的腰板, 却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


    彦博远故意蜷缩起宽大的身躯,越是壮硕晃眼的身子,弯折下去越是明显。


    他那如松柏般挺立的腰板一下子佝偻,既像打蔫的茄子, 又像被主人关在门外的落寞大狗, 满含期待地偷看主人, 希望主人能放他进去,两眼泪汪汪, 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堂堂一个大汉子,云渝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该让他的老师同窗们来好好看看,年少才俊的彦举人, 私下里是个对夫郎装病卖惨的狗样,可以为了夫郎主动贴贴而出卖色相,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暗搓搓勾引夫郎的心机汉子。


    还他冷酷板正无所不能的彦大哥!


    不过,云渝转念一想,此子在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端倪显现,谁会在求娶的时候把自家几条裤衩子、吃几碗饭,恨不得把自己上几趟茅房都说出来的。


    肆意不羁才是他的真面目,该是他看走眼了,还以为秀才公都是之乎者也的正经人。


    彦博远不知云渝内心绕绕,他还在一边抛媚眼,一边研究册子。


    册子是书斋里卖的最普通的律法书籍,里头内容也和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既然不是实物的问题,那就是关于内容的,是关于官配的律法,递过来时翻开的那页是……


    不想不要紧,一想有了头绪后冷汗涔涔冒,还不如不知道!


    “想到什么了?”云渝阴恻恻开口。


    彦博远汗如雨下,终是想起了这么一遭事,他能顺利抱得恩人归,还得谢谢这个缺了大德的官配制度。


    云渝怕被官配,他事权从急以此威胁对方和他成婚。


    当时压根没想到有被拆穿的一天,也许想过,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夫郎热炕头,床头打架床尾和。


    他一个大汉子还能怕了个哥儿不成。


    当初头脑一热,想得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心虚,现实告诉他,他真怕。


    在蜜糖似的日子里,他已经被温柔乡掏空了身子,他现在只是个被抽了脊梁骨的软耳朵,夫管严。


    他不想变成何生那样明明有夫郎,还要独自睡书房的孤寡汉子。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


    彦博远老实交代了自己犯下的过错。


    深刻反思了威逼利诱的错误思想与行为。


    并十分诚实地说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干的决心。


    云渝:……你确定要这么说?


    这是反省嘛,这不死性不改么。


    云渝颇为无奈,彦博远油盐不进,和他继续掰扯也是无果,说不得还要倒打一耙。


    在云渝有意放过下,话题渐渐偏移,没继续抓着威逼这个方法不放,再者彦博远体温真有些发热了,那些喷嚏不是白打的,壮牛的彦博远也扛不住,当真有些风寒,于是话题就和缓了些,变成了假如:“若我宁可被拉去官配,也不愿意当你的夫郎呢?”


    此话一出,空气一凝。


    身为奴籍的奴隶拉去官配后还得继续去主家当牛做马,小哥儿一边在夫家做官配的奴隶,一边还要去主家做个牛马奴仆,两头受罪,活不成人样。


    云渝想想都胆寒,若是再来一遍,他也还是会选择彦博远。


    彦博远收了卖乖弄俏的神色,敛起脸,面色严肃。


    云渝也跟着一凛,听他有何高见。


    从遇到彦博远起,他就不曾对云渝红过脸,现下变戏法一样瞬间板起肃容,有些吓人,云渝抿了抿嘴,心中惴惴。


    别是给人气着了,他也就那么一问,又不是真宁死不从。


    云渝低下头,不敢直视彦博远黝黑如深渊般的眸子。


    明明是彦博远理亏,云渝反倒想道歉服软,聊不下去了。


    他性子软,哪怕在外头抛头露面做生意,但到底历练的时间短,不满二十的年纪,还是个年轻哥儿,素来习惯了把柔软的芯子露出,任由彦博远亲昵。


    面对朝夕相处,他所爱重的枕边人,云渝强硬不起来。


    彦博远还在措辞,短短数个呼吸间,云渝控制不住去想,脑子转得飞快,等不到彦博远说话,越想越委屈。


    他是被买来的奴,彦博远看得起他,愿意娶他进门,还替他改了良籍。


    空手得了人正室夫郎的位置,就敢和人呛声,简直胆大包天。


    云渝性子软,家里从小宠着,脾气带点倔,不轻易自卑,想是这么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彦博远是他夫家,睡一个被窝的自家人。


    他凭什么板起脸不说话凶他。


    俗话说得好,输人不输阵,想到这,云渝抬头,凛然回视。


    看什么看,云老板也厉害着呢。


    大不了吵一架,他,他睡书房去,彦博远要是打他……


    云渝看了看他壮硕身躯,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


    嗯……那他就跑快点。


    云渝挺起胸脯,虚张声势,实则悄悄往后试图挪脚退开些。


    反正让他示弱,门都没有。


    他,他还有大哥,大不了和离,他现在不是没娘家的小可怜,他有人撑腰。


    错的是彦博远,是他乘人之危。


    彦博远尚且不知自己夫郎大有慷慨赴义的果决,一个说不好,老婆就要没了。


    见他往后退,彦博远担心云渝把他弃在卧榻之上,羞恼之下自个儿跑了,他往前拉云渝的手,先把夫郎圈起来再说。


    云渝动作不如彦博远的快。


    一个往后退,一个往前拽,彦博远力气大,占据上风,云渝不敌,随着力道踉跄着就要摔。


    彦博远眼疾手快把人扶住,顺势往怀里搂。


    等云渝回过神时,人已经半趴在床上,手在彦博远被窝口了。


    凝重的气氛一松,云渝脸爆红,姿势都到这了,氛围陡然一变,凝重气息消散于无形。


    云渝乱糟糟的脑袋平静下来,控制住面部表情,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的冷漠无情脸,踢蹬掉鞋子,上了床榻,和彦博远并肩靠着。


    彦博远半躺,把云渝的手拉过来放到腹部前,大腿上,这位置暖和。


    夫郎的手有些凉,彦博远面无表情给人暖手。


    把手搓热,捂着人手不松,云渝抽了抽没抽出来。


    彦博远的手没放开,往床里侧去了点儿,能和云渝对视,认真说话的位置,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彦博远不想把人吓着,重生之事过于玄妙,又拿不出确凿证据,现下说出,反倒有种油嘴滑舌谎骗的意味。


    再者,如果云渝当真相信他的话,鬼神之说,他重生的经历都是在挑战云渝的认知观念,万一渝宝发现自己一直同床共枕的夫君其实是个死鬼,字面意思的死鬼,心下害怕从此不敢见他。


    彦博远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倒是不害怕云渝会去找个道士把他收了。


    云渝心善,就算他真是个妖怪邪祟,只要他不曾害人,以他的性子最多只会敬而远之,而不是要害他的命。


    而且,加上前世以及做鬼的年纪,老牛吃嫩草的事实让彦博远汗颜,不是很想让云渝把他想成一个糟老头子,只要他不说,那他现在就是年轻大小伙。


    他也不准备把这秘密瞒到棺材里去,但最起码要等到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比如两人都白发苍苍的午后,他给老渝宝儿讲一个覆水回收的小故事……


    不过那都是以后,现在的彦博远正色道:“渝宝,我爱你。”


    这是彦博远第一次郑重示爱,云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木木呆愣。


    彦博远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眸色深沉,是要把他吸入内里,刻入神魂的用力。


    “如果你宁愿被拉去官配也不愿意接受我。”彦博远垂目,显出些落寞,“我先为你改籍,然后作保为你延期,你独自一人没住处,要是愿意就和我住一起,要是这也不愿意,我也只能给你另外找个落脚处,想办法让你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我会在延期的那一年中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彦博远顿了顿,似乎在想那不曾到来的可能。


    他会很努力很努力去让云渝同意和他在一起。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延到不能再延的时候……


    “我还是不喜欢你,或者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呢。”云渝略有些迟钝地发问,眼睫呼扇,被彦博远灼热的目光烫得不敢直视。


    彦博远目露悲切,说他会强取豪夺,把他抢回来,他和云渝不同,他向来不是知恩图报的。


    但一想到真那般做了,云渝会不开心,会恨他,也许会哭,也许会闹,也许……


    云渝不再是一具枯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彦博远不敢继续想下去,最后酸涩一笑,“我舍不得,我会成全你们,把你当我亲弟弟一般,我会成为你的后盾,时时刻刻盯着你们,要是你们的感情出现了哪怕一丝一点的缝隙,我都会趁虚而入。”


    彦博远说得笃定,仿佛真有那么一天,他当真会那般行事,也只会那样。


    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彦博远心知那不过是幻想,但眼底露出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


    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周身压抑不住的低气压,黑沉沉地往外溢黑水,直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救赎。


    屋外日头西斜,夜间的温度慢慢袭来,凉风四起。


    比之彦博远的体温低些,独属于云渝的温度把彦博远裹挟,云渝将他环住,反过来半搂着彦博远,轻抚他的后背,语调低缓,温柔又坚定,“我也爱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记得要把我牢牢勾住,别让我有机会爱上别人。”


    他一定会再次爱上他。


    第一次互相吐露爱意,夫夫二人抱着一块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才说到事出何因。


    大喘气一样,两人的心互相吊起,忽上忽下,彦博远一口答应。


    云渝暗搓搓戳彦博远,开玩笑说是不是也要学何家,把去书房睡觉纳入家规。


    他家还不曾立过家规,对于立家规一事,彦博远是同意的,但对睡书房这条坚决抵制。


    家中人口变多,确是要点规矩管束,彦博远揽下这事,预备着过几日和家人一块商议着定下,与此同时他也见到了郑长颂。


    当日和云渝说定日子,郑长颂回去后辗转反侧,抓心挠肝的等。


    担心白高兴一场,他没对妻子和哥儿说,一个独自煎熬,一到日子,攒着早已备下的礼物去彦家拜访。


    原本还以为举人老爷会摆谱子磨叽会儿,不想前脚进门,后脚就见到了人,一盏茶的工夫不到,这事就答应下来了。


    人是早上见的,事情是上午办的,饭是中午吃的。


    其中最耗时间的,还是在衙门口等自家哥儿从家里出来。


    去彦府前,没想到彦博远当日就能去帮他作保,郑长颂没告诉哥儿,等事情答应下来,他遣了小厮去接哥儿,他和彦博远先行去县衙,哥儿也往县衙去,半点不等。


    郑长颂担心彦博远后悔,彦博远嫌浪费他难得的休息时间,他还要和夫郎一块过二人世界呢。


    云渝在府城开了铺子后,早出晚归,和彦博远相处的时间愈发少了,难得两人都有空闲,他拉着夫郎一块去县衙,路上时间都不放过,黏着夫郎一个马车。


    郑长颂感激云渝,知道这事要不有他,也没这么容易,对待云渝的态度愈发感激恭敬,就差来一句再造父母。


    他从年前焦心到现在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


    郑长颂看着手里写有自家哥儿的名字,盖有县衙标识的文书,觉得有些在做梦。


    竟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举人老爷费个脚的功夫,县衙一点不为难,随意就同意的事情,竟让他求遍了府城。


    当真可笑,就因为要保之人是个哥儿。


    郑长颂长叹一口气,好在自家孩子不用担心被强拉去官配了。


    答谢彦家夫夫的午宴在郑长颂预备做礼的酒楼中,有给人正式过户的意思,让楼里的管事见过新东家。


    只做一回保人,就能得一个生意火爆的酒楼,这场面云渝第一次见,不敢要,拿着手软。


    彦博远知道云渝心思后和他讨论过,最后在宴上,彦博远替云渝提出另一种收礼的方式。


    在小地方开个铺子小打小闹,说得好听是做生意,实际不过是养家糊口的活计,算不得什么,云渝喜欢在外头打拼,彦博远也不想让他一头摸瞎,全靠自己摸石头过河。


    郑家在府城算不得豪族,但也是经营了几代人的商贾之家,生意经不说如何精通,但也比普通人来得厉害,彦博远何云渝两人想要郑家‘授渔’。


    “这——”郑长颂听到举人老爷要他夫郎跟着酒楼管事学上一段时间的要求后,有些诧异。


    父母支持哥儿做生意的都少见,更何况是夫家支持,不千方百计阻拦都是开明了,就说他家,郑长颂膝下只有一个哥儿,他再是疼宠,想的也是给人寻个好夫君,让夫君去打理帮衬娘家,却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生意传给哥儿经营。


    遇到了彦家夫夫,这才想到还有另一种选择,只可惜为时已晚,他家哥儿性子已经养成,当作后院哥儿培养,学的是三从四德,行的是孝敬公婆伺候夫君的事。


    郑长颂心中感慨,只盼他一把老骨头,能拼到自家哥儿生下子嗣,顶门立户后庇护姆父,但到底落了下乘,不如自己顶门户的强,但事已至此,郑长颂也只剩感慨。


    为人父母,为子女之计深远,彦博远的这个要求,他沉思一会儿便觉得可行,彦举人其人一看就不会拘于这个小小府城,不如与人结个善缘,他的夫郎跟着郑家学习,关系自比单拿个铺子当礼物,一锤子买卖来得深厚,娘家与士族有了交情,小哥儿在夫家也能得脸,硬气地挺直腰板。


    郑长颂想定,回道:“彦夫郎跟着掌柜的学做生意,是郑家之幸,只是不知彦夫郎是准备做些什么生意,我家专精布匹绸缎,在多年经营下,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日常杂货的铺子,包括酒楼茶楼等皆有涉及,品类混杂,夫郎要是想学经商,可有目标,要是没有也不打紧,有空了就来寻我或是郑家的管事,多看看多尝试,挑个看得顺眼的感兴趣的钻研也不晚。”


    郑家绸缎铺子能屹立百年不倒是因为有染坊,手里抓着秘方,郑长颂不怕云渝要掺和绸缎生意,至于其他行业,郑家不靠那些立身,府城每天都有新铺子开新铺子倒,谁开也不是开,还不如让交好的人家开。


    云渝的年纪和郑家哥儿相仿,郑长颂看他就像看小辈,忍不住把他想成了自家哥儿的另一种选择,有些心痒。


    想要把他当成自家哥儿去教,若是真教出个闻名商贾的哥儿出来。


    郑长颂心中摇头叹气,惋惜自家哥儿,他要是当初把小哥儿做男子养大……


    凡事没有如果,事已至此,就好好教彦家夫郎生意经,让他看看以哥儿的身份,他能做到何等地步。


    第66章


    “郑老爷打听来的消息不错, 我确是有开酒楼的打算,想来想去,还是想做吃食方面的买卖。”


    许是以前饿过肚子, 云渝对吃的方面格外执着些,和食物打交道时心中格外满足。


    “吃食好, 民以食为天, 这行当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既然夫郎想做吃食方面的, 不如这样, 夫郎您拿酒楼六成利,当自家产业管着, 账房管事也能直接找你做主, 我在旁指点一二,以后彦举人入仕做官,您不方便留在府城管理,我也能帮着管理。”


    郑家这个酒楼属于脚店, 不能自行酿造酒水出售。


    店里卖的酒还需去郑家正店买,利润不如大店,但单六成的利,也让云渝有连吃带拿的感觉, “这……”


    郑长颂看出云渝的纠结, 诚心说道:“这酒楼原本就是做谢礼送给你们的, 以后彦举人去京都做官,花钱的地方多, 虽说这酒楼不大,但府城繁华,一年下来刨除其余的也有千两收入, 这点银子在京都不算什么,但总归也是个进项,能补贴一点家用不是。”


    云渝被他说动,不着声色地看了眼彦博远,郑长颂说得不错,云渝虽没去过京都,但也知道京都的开销大,能多攒些银子也好。


    “六成太多,我只拿四成,我还想学其他营生。”


    “好好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这是吴伯,郑家的大管事。”郑长颂指着身边人介绍,“夫郎若是有不懂的,也可去寻他。”


    郑长颂坐镇绸缎庄,生意繁忙,不得空时就可去寻管事的,他愿意教授已经是占便宜,不能真让一个商人放下生意去教书,管事的能力出众,云渝没有异议。


    于是就这么开启了和彦博远一块上下学的模式。


    会试已经近在眼前,只有不到几个月的准备时间。


    夫夫一体,彦博远时间紧张,作为他夫郎的云渝,时间也松快不到哪去。


    彦博远有意识地将云渝的想法往好处想。


    既然是好那就是一举及第,考上进士留在京中,再不济也要被派往外地上任,九成不会回安平府居住。


    云渝想在彦博远定下前多攒些银钱,用来买宅子定居。


    这也是往好地想了,外放做知县住府衙,不住私宅,买房子定居是做的留京的打算。


    京都房价贵,能多赚就多赚些,而且有师傅带着教导的机会难得,去了京城总不能再有一个师傅手把手教,是以他格外努力,恨不得自己是海绵,一口气把知识全吸肚里,能够涉及的行业都去了解学习。


    铺子立身的核心技术云渝有意避开,经营各个行当的相通处是半点不放过,管理经验噌噌升。


    他分寸掌握得当,郑家的管事们生不起反感。


    郑长颂为人实在,做师傅手把手教得诚心实意。


    郑家当初满府城求人帮忙,就差上街拉个人就问一句,你有没有认识的老爷愿意做保人,是以彦博远出手帮忙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


    郑老板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带着云渝参加商户中的大小宴会,做足了拉拔的势头。


    云渝觉得自己得郑家照顾良多,但郑家也觉得是己方占便宜。


    郑家旁支有个读书郎,资质不错,彦博远让他一个月去寻他两次,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解元公做半个夫子,郑家求之不得,读书郎也知道机会难得,努力学习。


    云渝和郑家的读书郎就像质子交换生,两边都想着自家孩子/夫郎多学些,彦博远和郑长颂默契地认真教学,不藏私。


    郑家的哥婿在郑长颂所说的时间内平安回到了安平府,顺利迎娶郑哥儿。


    亲哥儿人生大事落定,族中小辈得了个良师,往后有出息也能盼着他考出个功名,庇护家族。


    郑长颂一改先前愁苦面容,面皮都展开了,每日笑得和弥勒佛似的,肉眼可见地迅速长膘,想来之前愁哥儿官配时掉的斤两已经补齐,并且有往上长的趋势。


    彦博远起早贪黑上学,云渝起早贪黑做生意。


    放以往,彦博远大早上出门去官学,下了学去裴府上小课,累一天回到家里和夫郎说两句小话就要睡觉。


    没法子,不早睡第二天起不来,两人实际在一块,脑子清醒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到一个时辰。


    这回云渝攒足了精神花在外头,夫夫二人作息同步了,同步成回家倒头就是个睡,温存时间极限压缩。


    彦博远想找云渝说说话,做些儿事情,一看夫郎困得眯眼,再多的想法也偃旗息鼓,哪还舍得,放轻手脚给人擦洗,抱着软乎夫郎蹭蹭亲亲,一并安然入睡。


    时间在人忙的时候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年关。


    云修的年礼赶在年前送到,整整一车的礼物,连带着的还有他升官的喜讯。


    他现在是五品的千户了,云渝眼皮子一跳,饶是再不懂朝廷的事情,他也觉着云修的升迁速度太快了。


    大哥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报喜不报忧,事情都是往好了说,官途顺畅,云渝自是为他高兴,但就怕他是豁了命去拼。


    他从军才不过多久,到如今这地位,不知要拿多少军功来换,嘉南有山有海,境内有山匪海寇,疆土之外又有蛮夷,时不时就来骚扰,再小的摩擦那也是要死人的,都是将士的命去填。


    大哥送的东西越多,信中写得愈好,云渝心中愈不安,见满车物件,不免睹物思人,神情落寞。


    带有柏树苦涩气息的熟悉艾香味悠悠传来,一只大手越过他的后背落在他的肩头。


    云渝因忧思而紧绷的身体放松,往后靠入彦博远怀中。


    “大哥说他一切安好,可我这心里不踏实。”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蹙起的眉心,苦笑一声。


    这是他在彦家度过的第一个年,也是自出生起,独他一个云家人过的年,姆父和父亲不在,大哥远在千里之外,算算日子,他逃难到安平府也一整年,成亲也有九个月,不过一年,日子天翻地覆。


    大哥又报喜不报忧……


    彦博远轻抚他的后背,给怀中之人顺着气,另一只大手盖在云渝捏着信纸的纤细手指上,将纸对折抽出后道:“大哥能力出众,得上峰赏识又有贵人帮扶,升迁速度是快了些,但也在能理解的范围,你说大哥报喜不报忧,可你不是也如此,每次在给大哥的信中不也只有喜么。”


    “那不一样,我这是真的无忧,可大哥上战场去前线,那是搏命,哪是我这样的能比。”云渝匆匆打断。


    彦博远笑了,“你这样的?夫郎怎样的?”


    云渝撇撇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是是,为夫知道夫郎的意思,大哥拼的是命,朝不保夕,你有吃有住,性命无忧。


    可你在外做生意,遇到客人刁难,这些就不是委屈了?担心夫君不能中举,要为全家生活奔走,努力赚银子养家,这些就没有半点忧愁?


    这些你半点不提,不就是担心大哥担心你,我说大哥没半点危险那是假的,大哥不是三岁孩童,他还有你这个弟弟在,他岂会拿生命当儿戏。”


    大哥报喜不报忧,是为了不让云渝担心,现在云渝郁郁,岂不违背了大哥的本心。


    你也不想大哥知道后难过自责吧。


    云渝;“……”


    彦博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有夫郎愁苦,是他这个做夫君的不称职,要以死谢罪,吓得云渝连连摆手摇头。


    话又一转,彦博远知道云渝想大哥,人不在身边,信里写多好都是虚言,不见到人难安心。


    “等明年我要是考上了,上任之前有个长假,我们去嘉南看望大哥,当然了,落榜也去,落榜的话,时间还更宽裕些。”


    云渝点头,“好。”


    想了想,收回要数落彦博远把落榜挂在嘴边的话。


    夫君心中也是有忧愁的吧,现今他们安好,便已是最大的幸事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人平安。


    跨过年关,渡过了正月。


    二月初,彦博远便要启程前往京都参加会试。


    京都路途遥远,从府城出发,单程就要半个来月,一路上匆忙,吃住条件差,好的还能借宿农家,差点的,走到荒山野岭的地方还要露宿。


    光路途吃住不好就算了,还有被打劫的可能,北上不太平,就算有官旗插着,大寨子成气候的不敢来抢,那是穿鞋的,朝廷出兵剿匪,是真能剿了他们全家。


    放到流窜的小团伙头上,光脚不怕穿鞋,不抢就要饿死,横竖都是死,抢了再说。


    为防意外,彦博远搭官学的车队去,要带家人也可以,但得自己另外准备车驾,但硬条件放在那,人多杂乱,不能为家眷影响总体行程,左说右说就是一句话:不想云渝跟着吃苦。


    云渝知道相公疼他,真一块去了,最后怕也是彦博远担忧伺候他一路,没心思科考温书,还不如乖乖留在家中,当一回戏文子里,等待相公金榜题名八抬大轿来接爱妻的角儿。


    云渝威胁彦博远不许临时变折子,要么落榜,要么回来报喜接人,若是半道换折子戏变成了抛弃糟糠,娶了高官女的戏码去,云渝杀也要杀到京城,去取他狗命。


    彦博远前世当真娶了高官女,听了莫名有些胆寒,今朝他有夫郎,他决计不会行那般事,躲都躲不及,不过,夫郎这般狠劲,若是他当真抛夫弃子,夫郎怕是真能做出千里奔袭,杀夫证名的事情来。


    他能为了报恩而不顾安危赶来收尸,就也能千里奔袭杀负心汉。


    “你别笑!不许笑,我说会做就一定会做,别以为我在说笑。”


    云渝欲拒还迎的力道推搡了一把彦博远,拍了他肩膀一个巴掌,气鼓鼓的,这人好生无赖,不许他抛弃夫郎,他不起誓,就会咧嘴巴笑,笑笑笑,笑什么笑!


    要是敢娶别的人,他就是打不过彦博远,也要咬下他一层皮来。


    “不许笑!”


    夫郎生气了,彦博远赶紧收敛神色,乖乖听话。


    夫郎威胁的样子他好爱,彦博远爱撩拨,爱作死,沉迷被夫郎威胁的刺激感觉,窝囊相公夫管严惧内的感觉该死的迷人,他是有亲亲老婆管的人!!


    “好好好,不笑了,夫郎就在家等着为夫八抬大轿接你去京城当官夫郎吧。”


    得意之色一点不掩盖,云渝没好气又拍了他一巴掌,说的是这事吗,说的明明是不许娶旁人,不许抛夫弃子,虽然子还没影子,但抛夫也不行!


    到了日子,彦博远轻装上阵,一个小包袱两三件换洗衣物,一沓子文书,三两本书册外加云渝亲手缝制的平安香囊,赶考去也。


    永贞二十四年,三月初八,赴京赶考的举人们入场科考。


    春闱与乡试相同,分三场,考生们需得在逼仄难熬的考场中度过六个夜晚。


    京都贡院地处皇城根下,彦博远等人预备的住处远,初八一早就需要起来赶路,直到入了夜才坐到考试位置上。


    哪怕是天子脚下的贡院,环境也没好去哪里。


    依旧是熟悉的两块木板子,能到这里考试的人,俱是经过几场考试重重度关而来,体质不好的已经在乡试倒下,现下都熟门熟路。


    熬过这六天六夜,出来就是人上人,咬着牙关也得挺下。


    初八晚上入场开始第一场,考到初十晚上出场歇息,第二日晚上再入场,直到十三日晚出去,如此顺下去,到第三场十六日晚彻底结束。


    除了第一场为天子亲自出题,其余两场由考官出题,题型和乡试一样,四书诗歌,五经策论。


    此次考官一改以往,由太子担任,翰林学士从旁辅助。


    这与前世大不相同,彦博远打起十二分精神。


    到了三月十六,饶是再强健的人,也得软着腿出来,彦博远回了驿馆昏睡到第二日黄昏才算缓过气来。


    他体质不错,这在驿馆里算早起,同寝室的人还在昏睡,出了卧房去寻摸饭食,堂倌倚着门框打瞌睡,整个驿馆静悄悄。


    天子谅解赶考举子艰难,在京都建有专门接待赶考学子的驿馆。


    官学组织的赶考队伍俱是在驿馆歇息。


    前面几日因为要考试的原因,为防止心怀恶念的学子作祟,在饭食里下东西,彦博远饭食皆是去隔几条街道,没多少赶考人的地方买,每回吃了饭食回来还要检查行囊,看有没有被塞东西。


    现下已经考完,不用担心中招,彦博远图省事,直接在驿馆中吃了饭食。


    驿馆饭食实惠,东西好不到哪去但顶饱,一大碗饭下去,彦博远饥肠辘辘的肠胃顿时舒坦了。


    安平府到京都,一来一回两个月的路程,若是会试得中需要参加殿试,这就不适合回去等成绩,彦博远再是想家里,也只能留在京都。


    赴京赶考不容易,再是贫苦的学子都愿意留在京都等一等,哪怕心中预感落榜也不肯回。


    万一呢,千辛万苦到这一步,没道理连个成绩都不看就回去,万一吉星高照,就那么考中了呢。


    聚奎堂内寂静无声,翰林学士傅大人与礼部侍郎一道儿立在案前。


    傅大人四十来岁,明明与太子年纪相仿,但他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他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心耷眼往上看去。


    太子看着手中新呈上来的编号薄,不怒自威,将名册完完整整看完后,才道:“将前十名的卷子拿来。”


    礼部侍郎领命,太子便去看卷子,看到第一张纸的时候眸光微动,手上却是没丝毫停顿,翻动卷子,继而堂内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傅大人才听到一句:“可,之后便由孤呈递给父皇。”


    两位大人松下一口气,太子和缓了些,“做得不错,两位大人歇息去吧,之后的事情由孤来办。”


    前十名的答卷也将一并递给皇帝,由天子定夺最终名次。


    贡院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


    四月十八日,喧闹了一个月的京都骤然停顿,随即凝重的气氛聚集在一处。


    众举子千等万等的会试成绩,终于张贴在礼部衙门前的彩亭中。


    “中了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


    有举子高呼喝彩,有举子黯然泪下,得意的,失意的,一幕幕悲欢在礼部衙门前三年上演一次。


    彦博远没去挤人潮,他是和官学同窗一道儿来的,同来的几人已经挤进人堆中寻不到了,他预备着等人散去些,再往里看成绩,但没想到里头已有人嚷嚷出来。


    今届会元是安平府,兴宁县人的彦博远。


    彦博远立即调转步子回驿馆,现在不走,等等被人瞧出就走不脱了,反正之后还有喜差报喜,先溜再说。


    没看到旁边虎视眈眈的镖行大汉准备逮人做婿,还有拉着资质好的青年才俊不放,嘴里说着请,手拽着不放,要过府一叙,老爷爱才,有没有兴趣交好云云。


    醴国殿试一般不刷人,除非殿前失仪,或是做了更过分的事情,若是后者那就不止刷人,而是砍人了。


    按旧例,会试一过,进士就稳了。


    殿试之前的合格者称呼为贡士,殿试前一日,也就是四月二十日,贡士们需得入宫熟悉宫中礼仪,提前过一遍流程,免得殿前失仪。


    殿试只考策论,一题分四个问题,由内阁印刷直接送到考场,天子高坐明堂,新科贡士们坐在殿外答卷。


    殿试待遇好,高强度压力换来的是御膳和甩贡院木板几个阶的正经桌椅,总算不用窝着写字了。


    殿试试卷不糊名,交了直接送往读卷官处阅卷,试卷需得在日落前提交,哪怕没来得及答完也不碍事,只影响名次,不影响合格与否。


    试卷一交上去,就有礼部官员带着离场,之后就等着二十五日的传胪大典,百官齐聚,天子亲赐一甲进士及第。


    一甲三人即为状元、榜眼和探花。


    二十五日当天,彦博远在来回三呼声中,在内官带领下行至御前。


    第一甲第一名彦博远,三元及第,高中状元。


    身处人生两大喜事其一中,彦博远复又想家了,更准确地说,他想云渝了。


    第67章


    不算前朝, 自醴国建都起,彦博远还是头一位三元及第。


    彦博远在夫郎面前画饼勾人,说要送他个状元相公, 表面张狂,暗地里奋苦读书, 不是没有与自己较劲, 想要青史留名。


    科举制度下的最高荣誉, 试问哪个学子不动心。


    彦博远原以为会心潮澎湃, 实际听到结果时, 意外的无甚波澜。


    不能说不高兴不惊喜,只不过不如想象中, 来得那么强烈, 反倒有原是如此的宁静之感,面上不显,从容跨出队列。


    面见圣上的队伍按照会试成绩排,彦博远是会元, 站在首位不用绕过队伍,只需前行。


    脚下的金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彦博远踏着晖光步出,挺拔颀长的身影落入上位者的眼中, 露出一抹满意神色, 当世状元该是如此——学问做得好不说, 长得剑眉星目,放在跟前比糟老头子养眼啊。


    彦博远尚且不知顶头上司有些以貌取士, 他正在用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胆子出神。


    在满朝文武中,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内心一点不带怕地想起了家中的夫郎和娘以及小妹了。


    彦家子嗣凋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 彦父兄弟还有饿死的,活不下去了才去走商做生意发了家。


    家是发了人没了,再富有什么用,来来去去,彦家换了门庭还看不见。


    彦博远回忆前世,想今生,梦里梦外,在这繁杂世间,竟是没由来的恍惚起来,抬眼四周,人影憧憧,隔了层纱一样。


    愈发念着云渝,只有见了夫郎、娘和小妹,才觉着自己还活着。


    又想到家中人知晓自己要有个状元夫君,状元儿子和状元哥哥时的表情,是欢喜还是惊讶,想必夫郎要喜极而泣,他中举时云渝就哭了……


    他在夫郎面前夸下海口,但在娘和小妹面前,却是谦逊得很,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去,娘和小妹想必要大吃一惊。


    给夫郎画的饼子成了真,他能理直气壮冲夫郎讨点好处甜头……


    彦博远心思全不在传胪大典上,神色庄重,一点儿透不出底子,听皇帝褒奖勉励了一句,跪着三呼万岁谢恩,退回原位。


    仪官继续唱名,唤榜眼与探花上前。


    榜眼年逾不惑,三人中年纪最大,出身京都平民之家。


    探花出身垣曲方家,簪缨世族,样貌端俊,瞧着和彦博远年纪相当,实际比他大了整六岁,说不好是彦博远老成,还是他长得年轻,花容面色当得起探花的名头。


    能上前单独谢恩的只有一甲的三位,内官宣读了二甲和三甲的人员,众学子一块儿谢恩。


    与彦博远交好的人中,向文柏会试第九名,殿试第六名,何生会试将将垫底,三百零六名,另有两位官学好友取中。


    一甲三人,二甲进士五十六人,三甲同进士二百五十六人,总共三百多位,其中寒门占了四成,女子十人,只一位出身贵族,其余九人具出于太子在京都所设的专门收留孤女的济世堂中。


    这九人无疑是太子未来的肱骨班底。


    在泰景帝有意提拔之下,今届及第的寒门学子比上一届还多出些许,一百三十位寒门官员散到醴国朝野各处,加上以往几届在各地历练的青年臣子,朝堂之中,寒门与世家掰手腕渐渐白热化。


    传胪大典结束后,圣人回后殿,内官带着皇榜在鼎甲的陪同下出皇宫正门,张贴皇榜布公展示,彦博远在众人的拥簇下跨马游街。


    皇帝钦赐的盛典,京都百姓翘首以盼,等着瞧今年的状元郎,好奇探花郎的俊俏,至于排在第二位的榜眼,顺带说一嘴就得了。


    皇宫附近肃穆庄严,住的都是皇亲贵胄,平民百姓惧怕,不敢随意过来,高门大户的对状元游街这事,也不如百姓那般有稀罕劲。


    出了长宁街一踏入永宁街就不同了,街旁站满了围观群众,见到状元游街的仪仗起就嚷嚷了开,人群沸腾,拥簇着往前想一睹文曲星下凡的面貌。


    新科状元着红袍戴簪帽,少年意气风发,香帕子,香囊、鲜花扑面而来,满街鼓舞喧闹。


    彦博远落了满身牡丹花瓣,帕子香囊从街边酒楼茶肆的楼上铺天盖地来。


    彦博远只能攥紧马缰,不敢松懈,怕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心中可惜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夫郎不能亲眼瞧见,没有夫郎给砸香囊帕子和红花。


    游遍京都八街六坊,夜宴于顺天府,这一天才算结束。


    二十五日大传胪加游街与祝贺宴,二十六日去礼部参加恩荣宴,应付两日来贺喜的人,二十九日彦博远又要领头带着同年面见天子上表谢恩,又两日,带着同年一块去孔庙释褐,拜见国子监祭酒和司业。


    大小宴会轮番来,乡试时候的忙碌又来一遍,还是加大加量版。


    忙碌小一个月,吏部拟定的官职表也定下了。


    一甲授官有定式,状元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在京中小得不能再小。


    榜眼、探花正七品编修。


    翰林院清贵,能御前行走,起草文书,做皇帝的顾问秘书,内阁阁臣皆出翰林,起点高,出路好。


    好消息,不用上早朝。


    早朝不是每天都有,三天一小朝会,七天一大朝,前者内阁里头,后者三品以上官员参加,翰林院除外,但也只需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去。


    天不亮就要在崇德殿外候着,卯时的朝会,官员寅时就要到场。


    住处离皇宫远的,子时一过就要出门。


    不上朝的时候,皇帝只传唤内阁,这些现在和彦博远不搭界,他没资格。


    坏消息,有夜班。


    夜班期间,严禁人员出入,得值一整夜,这个逃不掉,但一个月里轮不到几日。


    休假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十天一休沐,遇到节假庆典的放个三四天的小假期。


    最长就属九月的授衣假,能一口气休息十五天,再加个年假,年假里各府衙虽说封印,但翰林跟皇帝走,祭祀典礼以及来事儿了不能当没看见。


    具体休多久得按具体情况来,中间总是要被打断,抽出一两天的空参加典礼。


    至于探亲祭祀那类的,彦博远没在世的血亲爹娘,和他没关系。


    婚也结过了,没什么好说的,就眼巴巴等十天一休沐吧。


    向文柏留翰林院出任庶吉士,继续学个三年,参加散馆考试入仕,成绩好进翰林,成绩不好去地方,和三甲一个出路。


    何生不出意外地被外放了,去瑶县做知县,属青岭府,地方不北不南,辖境安宁,倒是适合何生的性子,当个知县混混日子可以,想做点政绩努努力也行。


    同进士出身做知县,比举人授官的前路宽,在地方上历练个几年,做出些儿功绩,以后未尝没有进京的机会。


    从授官到上任中间,有三到四个月假期,用来回家祭祖以及去往任地用,具体时间还可以商量,看衙内用人紧急度,以及上司态度,部门不急着用人,上司又好说话的放个半年都不成问题。


    给的时间充裕,官员们安心打点好私事,回去任劳任怨上班,之后再遇到点私事儿,老家可没那么容易回了,和砍头前吃顿饱饭差不离的意思。


    官员七十致仕,也能提前,但命得往长了算,彦博远不想把自己算短喽。


    两种途径退休,一种是到了年纪自己递呈申请,运气好还能官升一级得到恩赏,是为自陈致仕。


    另一个方式是特令致仕,一般出现在惹到天子,皇帝老子看你不顺眼的时候。


    占着茅坑不拉屎,甚至还搅事,特令致仕,到了年纪就滚蛋。


    要是干得好,兢兢业业为皇帝做生做死,深得君心,那完了。


    皇帝用顺手不肯换人,逮着老臣薅,强拉着不放那也走不得,干死在工位上,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那可是真卖命。


    彦博远事业心不小,觉得无意外,是要在岗励精图治多年,那这假就得往长了请,能拖就拖,翰林不急着用人,让他慢悠悠不急着上岗。


    官学组织的队伍在出会试成绩的第二日回去,留在京都的都是未来的官老爷,能走官道回乡,不用过于担心安全问题。


    彦博远并未大张旗鼓,按照他的计划是急行军,那速度何生听了脸都白了,若是三人一块回去,他和向文柏命都得去半条,回个家至于么。


    彦博远表示很至于,他急得很。


    于是他就做了回独行侠,在京都租了马匹,与何生和向文柏告辞后先行上路,一路急行军,风尘仆仆往回赶。


    没有马车和需要长时间休息拖后脚的人,彦博远把半个月的路程,生生砍了个半,和去府城报喜讯的信差前后脚归。


    “……南地产丝,但也善织棉,安平府的云锦棉就与北地的棉布不同,云锦棉触手轻薄柔软,宛州产的棉布更为厚重,你摸着试试手感。”


    云渝正接过郑长颂递来的两块帕子大小的样布,仔细分辨。


    郑长颂一脸满意地看云渝认真辨识,心中欣慰,哥儿与汉子没甚不同,某些方面比汉子还强,查账目时,再是细小的错处,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接触的时间久了,云渝表现得好,他高兴,但也愈发后悔,没把郑哥儿当继承人培养。


    云渝果不出他所料,不过揉搓了几下布料,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就在郑长松感慨自己带的几个不成器的旁支子弟时,铺子前头传来人群的喧闹声。


    不知何时铺子外头聚集起一众百姓,乌泱泱地往里挤,嘴里高声嚷嚷着往里冲。


    府城说大不大,做生意的举人夫郎只云渝一个,云渝在府城中的名声很大,客人认识他不意外。


    意外的是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嚷嚷着要见云渝的客人。


    攒聚在一块的人群见云渝从后院库房出来,哄抢上前,一声高过一声,挥手做手势,急切催促。


    “彦夫郎出来了。”


    “云老板出来了,你别挤我,我要给云老板报喜。”


    众人嚷嚷不停,都在说话,云渝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家里铺子出事。


    还是一位大娘冲破层层人海,挤到云渝身旁高声道喜,抢占先机,“渝哥儿快些回去,你家汉子中状元了,衙役们正往你家去报喜呢。”


    云渝认出妇人是常去糕点铺子买糕点的熟客,还待和她道个好,就被这个惊天大喜给惊住了,囔囔道:“状元?彦博远!?”


    “可不,你相公中了状元,你现在可是状元夫郎了,哥儿别愣着了,快快回家,喜差正往你家去……”


    婶子还在说些什么,云渝听不见了,满脑子回荡状元两个字。


    这,这……


    还怪不真实的。


    第68章


    郑长颂听人说彦博远中状元, 长抽一口气,吓的。


    “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祖坟冒青烟……”


    郑长颂声音里止不住地震颤, 知道彦博远本事大,安平府第一的解元公, 但没想到他的本事不止于此, 竟然成了状元。


    状元呐, 全国六州一十七府的第一, 文曲星下凡, 戏本子里的人物。


    建国三百年,安平府内只出了两位, 显祖荣宗的本事, 转而又想到彦博远解元的身份。


    这,这这——郑长颂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暗道自己走了什么好运,能结识彦老爷和云老板。


    云渝脚下飘飘然, 被热心人群夹着,都不用看路的往家去。


    铺子里只留下掌柜的,郑长颂和小二伙计忙不迭跟着人群去彦府,去沾这泼天大喜, 盼望后辈儿郎们也能如彦状元一般出人头地。


    一帮子人呼啦啦来, 又呼啦啦去。


    喜差敲锣打鼓, 看热闹的人跟了一路,有新来的好奇发问, 问是什么好事,这么热闹,知道是朝廷来报喜的后又问, “哪家老爷高中了。”


    热心肠的居民,七嘴八舌解释:“是彦博远彦老爷,中的还是状元。”


    彦老爷?谁?读书人的事情他可不知道。


    那人一拍大腿,直呼来人消息闭塞,这都不知道,“云老板知道吗,有间糕点的老板。”


    这回知道了,糕点铺子出名,府城居民人人听说过,价格公道,量大实惠,他家婆娘时不时就要去买上几块解解馋。


    “彦老爷是糕点铺老板的相公。”


    得,明白了。


    好福气啊。


    “可不是么,云老板做生意厉害,人相公还是文曲星下凡,这福气还在后头呢,以后啊……”那人啧啧称赞,以后啊,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议论得了的了。


    主人家回来,人群自发为云渝让出条道。


    报喜的官差与京都来的信差一道拱手作揖,与云渝见好,“恭喜彦夫郎,彦老爷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彦老爷托我带信,说他不日就归家,这是他给您的家书。”


    就算报喜队伍宣传了一路,凑热闹的大多已经知晓是何喜,但免不了还有新加入的,不妨碍大家一起哗然。


    那可是状元!


    “状元公吃什么长得这么聪明?”


    “还能吃什么,吃饭啊。”


    人群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致决定去糕点铺子买糕点,酒楼贵价,糕点还是能吃吃的。


    喜差报了这么久的喜讯,还是第一次遇到彦博远这样挂念家中夫郎的老爷,心急火燎地赶在他启程前找到他,让他给家中带信。


    信中说他后头还需参加几次仪典,需得过几日才能回去,让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他拿到这封信时,渝宝的亲亲相公已经在赶回家的路上了,彦博远没说勿念,絮絮叨叨的要云渝念着他,别把他的夫君给忘了,他一切安好,渝宝就在家安心等他归。


    云渝匆匆掠过,信差还没走,他实在等不及才拆开看,一目十行看了几页,后面都是彦博远在京中遇到的琐事,云渝没继续看,周边都是人,信差还等着拿喜钱。


    他问过信差安平府还有几位举子高中,他想问的是何生,何笙尧为他发愁,日夜难安,但也不好当着众人面,问另一位汉子状况,只当好奇与自家相公同年的有哪些人。


    捎带着知道了向文柏的成绩。


    云渝安下心来,三人寒窗苦读终是有了个好结果,跨过了第一道槛,入仕了。


    报完喜讯该放炮的放炮,又是一通大撒钱。


    人多热闹小孩也多,彦小妹年纪小没避讳,跟着孩子群撒野,李秋月和云渝招待道喜的众人。


    东家有喜事,铺子里放折扣,又火爆了一阵。


    安平出状元,知府遣了人过来送贺礼,打着府衙的名义,云渝收了,其余听到消息晚来的人家皆没收。


    有消息闭塞的,不知道府城里传的状元郎君不能人道的花花阴私,彦博远还没回来呢,就想着给彦府塞人,人还自作聪明,不光有貌美女婢,还有一位妙龄哥儿。


    云渝以夫君不在家他做不得主推了,第二日直接闭门谢客,铺子也不去了,安心在家等彦博远。


    外头言论一概不闻。


    中状元是大事,吃酒喝茶闲聊的话题这不有了,翻来覆去倒,能说上许久。


    大多是夸彦博远有大才,也有聊聊他私底下的花边新闻,花边没多少,倒全是枯花杆子。


    无外乎是正房夫人是个哥儿,还没半个妾室,孩子也没得,要看他会不会把不下蛋的夫郎休了,纳个十个八个美妾。


    还有传他怕是要和高官小姐跑了。


    “嘁,他先能人道再说纳妾的事,美妾放他跟前,他只能干瞪眼,呸!”


    众人一瞧,这不半辈子没考上举人的酸秀才么。


    啧啧称奇,还有不明所以的好奇,问他这话可有来由,旁边人拉住他,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人恍然,失笑摇头,这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讪笑着举杯,继续八卦下三路那点事。


    有些事传着传着就脱了轨,一开始是不能生育,后来变成了不能人道,先是早年出了意外,身体有碍,后又传成了是个天阉,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既满足了酸书生的嫉妒心,又满足了吃瓜群众的猎奇心理,多稀奇。


    彦博远尚且不知自己被编排了一通,新鲜出炉的状元相公一路疾驰,胡子拉碴,官路再是平坦,也是黄土夯实的,走两步身上就扑簌簌掉灰。


    门房一下子没认出来是老爷,彦博远直奔后院,云渝见一大壮汉子进来,第一反应也是懵,哪来的邋遢汉子,仔细一看,哦,原来是我家的。


    当即飞扑,要入臭臭相公的怀抱,被彦博远拦下,“我身上脏,等我洗漱完再亲热。”


    云渝也不客套两下,当即离远了些,“屋里有热水,你先去擦把脸换件衣服。”


    叫了人去备沐浴水,云渝跟着彦博远进里屋,要给他换衣服,彦博远拒了,说等洗浴完毕再换,省得再脏一件衣服,云渝想想也是,没坚持,问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彦博远老实交代说归家心切,想夫郎,刮胡子洗浴云渝都没出去,撩起漂在水面上的发丝,用胰子打出泡沫细细为他按揉搓洗,听相公吐露攒了一个多月的思念,后知后觉地有了实感,彦博远回家了。


    当初说好的戏文子排场不仅没有,还给自己弄得像乞讨回来的,云渝弯眉浅笑,到底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


    李秋月和小妹没见到彦博远的狼狈样,李秋月开口第一句,就是说彦博远瘦了。


    能不瘦么,一路上吃干粮饼子配凉水,老婆不在身边,那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今日到了家,才算是吃了顿满意饭,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彦家依旧闭门谢客,只去了趟裴府答谢师恩。


    徒弟有出息,做师父的满面红光,给彦博远说了几位留在京中的同门,给彦博远写了几封拜帖,若是有需要可去寻他们。


    又问起在京都可有落脚的。


    彦博远一愣,倒是把这个忘了。


    他在京都住的驿馆,来回匆忙,还真没想到要提前去找个宅院,这次回来是要接一家老小前去,住客栈寻摸住处不方便。


    “我在南街有个三进的小宅院,里头只住了一位老仆,你要是愿意就去我那安置,随意你是要买要租,只一点,让那老人留下,不管是做个管事还是仆从都行。”


    裴寰知道彦博远的性子,不会白要宅邸,给个便宜些的市价意思下便可。


    那地方离翰林隔着三条街市,驾车过去得大半个时辰,虽远了些,但京都不比普通府县,翰林院在皇城里头,最近的一圈普通官员不能住,再外面一层价格高昂,非彦家能负担的,再往外去好宅子也不剩下几个,算下来,裴寰手里这个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彦博远了解京都宅屋行情,知晓裴寰的一番好意。


    他初来乍到,裴寰又是帮忙安置又是送人的,做师父操心到这地步,彦博远何其有幸。


    那老仆在裴家做活,不管他曾经如何,都比彦博远和云渝了解现在京中的局势,裴寰提这个要求,有为老人着想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有帮衬彦博远打理后院的意思,人情往来也是一门学问,寻常规矩礼制,有个老仆帮忙,云渝能省下不少心思。


    裴寰这是追着夫夫二人喂饭呢,彦博远和云渝记在心中,不说报答,说报答太生分了,该是要好好孝敬裴寰和刘大山。


    拜别师父后,彦博远和何生,以及向文柏小聚了一场。


    三人举杯共饮,说着之后的打算和抱负,酒酣耳热之际,何生老毛病发作,开始念何笙尧的好,彦博远不甘示弱,两人攀比夫郎对自己的好来。


    这个场面在他们三人还是室友时便经常发生,后面中了举,进了官学大家都不住一块儿,何生和彦博远向文柏的班级都不同,紧张备考会试,连带着没时间去攀比。


    骤然复现当年场景,向文柏感慨颇多,浅抿一口酒,笑着扔下一道霹雳。


    “我明年成亲,镜明恐怕吃不到我的喜酒了。”


    第69章


    瑶县远离京都, 知县不能擅离职守,何生炫耀夫郎的话暂停,“当真?”


    “这还能哄你。”


    彦博远挑眉, 哄笑道,“恭喜子安喜得良缘, 到时可不要忘了请我去喝杯喜酒, 镜明喝不到的酒我替他喝了。”


    “一定一定。”向文柏笑着答应, 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被彦博远捕捉到。


    子安的成绩位于二甲前列, 考庶吉士想必也能名列前茅,不出意外, 大半是要留在翰林, 前途无量。


    事业上光明,明年又有喜事,人生大事无外乎这两件,不知道那丝忧虑出自何处。


    不待彦博远关心, 向文柏自己先行吐露。


    事情出在岳丈家。


    与他结亲的是京中王家的旁系嫡女。


    王家祖上显赫,可惜后辈不争气,到了这一代,在天子倚重寒门之下愈发没落, 不然向文柏也够不到这门婚事。


    这亲是他在京中的族亲四处游走, 费了番功夫才给他说下。


    “家中长辈为我的前程操心劳力, 不是我一人之事,族中长辈觉得是顶好的亲事, 可我心里不痛快。”


    亲事姻缘全不由他做主。


    世家底下盘根错节,族亲做到从四品度支员外郎,在外已是高门大户, 可放在世家面前,就不够看了。


    他能接触到的也都是世家边末之流,朝中大事也不过站在边缘听个响的位置。


    与世家结亲说不得是庇护还是漟入浑水。


    哪怕是旁支偏房,抄家灭族的时候,可不管你是偏的还是正的。


    彦博远摩挲手中杯盏,久久不语。


    有些事可避,有些事不可避。


    他避开了,向文柏避不得。


    亲事已经定下,他不可能撺掇人去悔婚,能做的只有宽慰。


    何生心有戚戚,想起了表弟。


    他当初闹着要娶表弟的起因,就是族里要拿何笙尧去联姻。


    不消说,何笙尧一个哥儿,平常看不出,一到婚配就显出和同族姐儿的差距了。


    找的人家是死了原配的糟老头子,过去当正室后娘。


    何笙尧得长辈喜爱,又是嫡哥儿。


    长辈许诺他能自己选夫家,要是不喜欢这个,还有几个备选。


    不是年纪大个二十来岁,就是做妾室。


    没一个好的,纯粹卖哥儿。


    何生在书房外头,意外听到屋里父亲与叔伯的谈话,登时火冒三丈。


    直接冲进去和他们大吵了一架,闹着要娶表弟。


    嘴里半点不积德,指着他们鼻子骂,全然不顾叔伯铁青的面容,和父亲气涨红的脸。


    为着这事,他老子的家棍都打断了几根。


    但何生铁了心不要表弟入虎口。


    那时他只当自己是心疼弟弟,但那架势可半点挨不着疼弟弟的疼法。


    终是以不要命的架势赢了老子,娶得表弟归。


    “一个大汉子为个婚事发愁,你可想过王家姑娘的想法,想必她心中忐忑比你更甚,两人俱是为了家族,你难受,她便不难受?


    谁不是为了家族长久,莫把事情往坏处想,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与弟媳好好相处,当真遇到难事了也别疏远了弟媳,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何生少有正经说话的时候,向文柏和彦博远一齐看向他,把他都看臊红了脸,“怎,怎么了,我说得有错吗?”


    “镜明说得没错,是我想岔了。”向文柏道:“我敬兄长一杯。”


    何生称一句弟媳,向文柏就也以兄相称。


    他说得有道理,好汉志在四方,为着这点儿事情就优柔寡断,何成大事。


    何生举杯相敬,郑重道:“好好对人家姑娘。”


    向文柏抬头回望,郑重点头。


    何生满意了,一改适才端肃,招呼吃酒。


    向文柏留在京中,能和彦博远一块。


    何生就要去往任地,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三兄弟举杯共盏珍惜此刻。


    这边三个汉子吃着酒,一墙之隔的云渝与何笙尧也在道别。


    同处一间的还有何家的大胖小子何尧。


    云渝看着愈发肥硕的小胖墩,略有担忧,“他是不是又胖了点。”


    “有吗?和他天天在一起,胖没胖看不太出来。”何笙尧蹙眉抱起儿子,左右看了看,“很明显吗?”


    “有点儿。”云渝语气委婉,不想伤了小胖子的心。


    何笙尧掂了掂怀中儿子,“和他爹一样,何生少时比他还胖些。”


    云渝诧异,何生现在就是标准的虚弱书生样,无法想象他一身横肉的样子。


    都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说到何生,何笙尧明显话多起来。


    把何生以前的黑历史全扒拉出来。


    上房揭瓦下地掘泥,被老父亲抓住揍得哇哇哭,母亲护犊子,何父扒了裤子要揍他,何生光着腚去和老父亲抢裤子。


    何笙尧八卦聊上头了,神秘兮兮往隔壁那头看了眼。


    “城里传的是不是真的?”


    眼神瞥向斜下方,好奇宝宝样。


    云渝疑惑道:“府城传什么了?”


    何笙尧把何尧推远些,小孩子不好听这个。


    继而挤眉弄眼,“就那个,我也是听说的,说是你汉子那什么。”


    何笙尧凑近云渝耳边,嘀咕了个词。


    “嗐,我就是听他们越传越玄乎,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知道个厉害大夫,可以介绍给你们。”


    云渝脸霎时爆红,这这这,这要他怎么说!!


    说他可行,他不好意思。


    说他不行,那更不行。


    云渝纠结着,忸怩着解释,“那都是外人瞎传,不是真的。”


    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他……行的……”


    “……就挺行的。”云渝小小声加了句。


    “我想也不是真的,嫉妒你夫君,自己没本事就造谣编排,不过这些话彦博远知道吗?别让他心里有了疙瘩。对你不如以往。”


    汉子好面子,难保不会觉得丢脸,而看着屋里人也不顺眼。


    云渝不知话题怎么就偏到了这里,忍着羞涩说道:“相公说不在意,以后有了孩子,谣言不攻自破。


    而且这样也好,省了许多事儿,画舫花楼的邀请都没了。”


    何笙尧了然点头,深有体会,在这方面确实是利大于弊。


    他不禁感慨,彦博远让云渝省心。


    自何生中举起,动不动就有人来打探他后院的事,烦腻得很。


    依着何生的性子,何笙尧不担心他去乌七.八糟的地方,更不会觉得何生哪天带个人回去。


    自家汉子他是放心的,只外人戳他心窝子,糟心。


    何生老家在洛溪,府城是祖父和何笙尧的娘家所在。


    住在府城是为了方便官学读书,现在不用继续科举了,也就和云渝、彦博远一样,要往回搬。


    陶安竹从村里到府城,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要在府城定居,村里就不回去了。


    糕点铺子的铺面是云渝买下的,陶安竹后来入府城加入,是以管事的身份入股。


    往后云渝不在府城,一切料理都得陶安竹一人,云渝有意多分他两成利,等他攒够钱财,直接把那铺子买下。


    云渝是个实诚人,他把陶安竹当朋友,希望他能在府城过得更好些。


    陶安竹不依,他和云渝的关系,那是救命的恩情,哪能轻易就是金钱能衡量的,直道云渝见外。


    但他坚持,陶安竹推辞不过,只接受分成,之后想要出钱从云渝手里买下铺子时再说。


    这也是想给云渝留条后路,让他把这当娘家,彦博远要是对不住他,他就回府城找陶家。


    “管家太太的风光我是给不了,但吃香的喝辣的,还是能做到的。”


    陶安竹拍着胸脯保证。


    云渝被他雄赳赳的气势逗笑,他又多了个亲人。


    两人约定,云渝在京城等着陶安竹把生意做到京都去,要把分号开满全国。


    该安排的安排,该辞别的辞别,顺带一提,彦家原本的院子退租后,由陶安竹买下了。


    状元住过的院子价格一路飙升,按陶安竹的财务状况,是买不下的,但人和状元夫郎关系匪浅,管事的想卖个好,让他以市价购入。


    关于府城的一切安顿好,彦家一家老小又回到了柳溪村。


    小妹与娘会留在村中住上一段时日,而彦博远和云渝则要去趟嘉南,见大哥。


    大哥有官职在身,不好擅离职守。


    趁着彦博远还没接任,能见上一面最好。


    李秋月和彦小妹对云修不熟悉,把他们一块拖着带去就是折腾人。


    夫夫二人带一位小厮,由官驿里的护卫护送。


    久不归去,老宅依旧如新。


    村长时不时让人过来打扫,彦博远为村里带来的荣誉,值得全村供着。


    以往在缴粮税时,税官趾高气扬,全村人战战兢兢,生怕惹得官老爷不高兴,讨不得好。


    自从彦博远中举后,村口立起大牌坊,来村里的税官一改往昔,无不和和气气。


    这回彦家举家归来,村里得到消息,一早就蹲在进村的大道上。


    遥遥见到彦家的车马,忙不迭回村报信,惊动了一村人,一齐在村口迎状元公。


    当状元特例多,朝服不用自己做,朝廷直接发,而其余进士只给绢布,建立坊门的赏银,也比旁人多五十两。


    村长态度愈发恭敬,这回连将牌坊立在村口的邀请都不敢提,双手垂在身侧,态度卑躬。


    彦家人口单薄,彦博远有意帮扶村里。


    官场之中,单打独斗委实艰难,全家荣辱系于一人。


    世家大族屹立百年不倒,靠的就是枝繁叶茂。


    在彦博远自己这一辈上,他尚且还有底气说能护住一家。


    等他百年之后,轮到子孙后辈了,谁知还会如何。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后辈多些助力。


    柳溪无村塾,附近几个村子孩子读书,都是去永宁村的朱秀才那。


    “我想出资在村里建个村塾,村长以为如何。”


    村长哪有说不好的,连连点头。


    最后商议,彦家在村里建祠堂。


    前面是私塾,后头放彦家祖宗牌位。


    祠堂放着彦家祖辈和云家两口子。


    彦家没人留在村中,平日洒扫祭拜,还要托村里照拂。


    祠堂不大,只前面私塾的一半大小。


    彦博远在镇中请了位老秀才来教学。


    私塾建起后,在朱秀才那读书的柳溪村人就要回村里读。


    抢了朱秀才生意,他难免心中不快。


    彦博远就又去永宁村的朱秀才那打了招呼,时不时来村塾讲两堂课,价钱方面与镇中老秀才相等,按课时结。


    夫子解决了,彦博远把自己科考用过的诗书典籍放里头当教材,再默了几本对开蒙有益的翰林藏书。


    以后到了京城,彦博远每年往私塾里送书。


    如向文柏家中一样,耕读传家。


    举人功名下能免田税的额度由村长牵头,抓阄抽了几户均分了,一年下来,收了粮食,交一些远低于田税的粮租,用作村塾的日常用度。


    村里造房子都是请同村的帮忙。


    村塾造福全村,尤其是自家有娃子的,撸起袖子就是干。


    汉子扛砖砌瓦,姐儿、哥儿烧火做饭。


    在柳溪村忙得热火朝天时,彦博远与云渝也启程往嘉南去。


    要去见大哥的打算,一早在书信中提过。


    云修早早与上峰说了告假。


    上峰得知云修说的弟夫是今科魁首,没去见彦博远,但传了令下去,让云修可以晚些归营,多出来的假期带着弟弟与弟夫好好逛逛嘉南。


    能与大哥相处的日子,比来前预算的还多上许多,三人自是十分开怀。


    彦博远在家时,村里人不怎么敢上门,彦博远一走,彦家客人不断。


    李秋月和彦小妹在村中很受欢迎。


    见李秋月夸她是状元娘,见小妹就说是状元妹妹。


    三句里四句离不开状元两个字。


    村里都夸李秋月命好,继子孝顺,带着他们一块去京中过好日子。


    命哪里好,死了丈夫,李秋月心中想。


    说着又劝她,让云渝抓紧也生一个。


    这话没其他意思,村里多子多福,没带恶意,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村里人自己觉得没什么。


    李秋月不乐意了,把话题岔开。


    说夫夫俩年纪轻不急,云渝之前忙着开铺子,有了孩子要分心云云。


    村里人就顺势夸起云渝的铺子,做生意厉害。


    村人淳朴。


    彦家原来是城里大户,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的,日子好不好都不酸气眼红。


    现在做了大官,更是只有客气敬重。


    人当娘的还没说什么,他们哪里敢逆着人心思说话。


    在村里过了段闲适日子,村里造房子快,村塾很快就修好了。


    第一批孩子在书塾中坐定,朗朗读书声传出的时候,彦博远和云渝也回到了村中,带着娘和小妹一块踏上了新的旅途。


    第70章


    永贞二十四年, 冬月廿一。


    彦家一众在京都落住。


    裴寰留下的管事帮了大忙。


    云渝初到京中,全赖他在旁协助,才把京中各家大体情况摸清。


    前世彦博远娶的是官家女子, 家中的中馈用不着他去操心,现下他却恨不得全程包揽, 内外一把抓, 不让夫郎耗神。


    大有夫郎继续去做喜爱的生意, 家中一应事物, 皆有夫君打理。


    在这层关系下, 刘伯便不出意外地做了内外总管家。


    替云渝劳心劳力。


    京都不同其他地方,太子大力推行女学。


    住在京都的平民百姓人家的女儿也会读书习字。


    一些偏远地区, 哪怕朝廷推行女学, 因固有观念使然,百姓不愿让孩子去书院。


    小汉子尚且读不得书,哪里又轮得到姐儿。


    大户人家都是请女夫子在家教学。


    哪怕是如安平府那般的大州府,府城也只有一家女学。


    地方偏僻无人烟, 多以孤女为主。


    彦博远有意让小妹进女学,也不放心她一个人。


    刘伯见彦博远会给小姐布置课业,问过一回。


    “小姐是否要请个夫子,或是入书院读书去。”


    京都书院选择多, 有姐儿汉子一块收的, 也有只收女子的。


    彦家现在租住的便是先时裴寰所说的宅邸。


    距这两条巷子外就有一家不拘男女的书院。


    上学时间和彦博远的上工时间正好对上。


    彦博远大手一挥, 把她送去了三明书院。


    早起去翰林院时,把她捎带上, 先送她去书院,散职路过书院,再接了她一道回去。


    放眼皮子底下, 不担心出事。


    偶有交际应酬,就派车夫先去送小姐回家。


    彦家读书郎换了一个,先时彦博远,现下彦小妹。


    书籍教材彦博远有特意为她留了些,没全放村里私塾,她就用大哥记满笔记的书册。


    彦小妹学起来事半功倍。


    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墨义策问。


    小妹年纪尚小,之后是要从商入仕,亦或做个后院妇人。


    彦博远不准备干预,都依她来,左不过有他这个大哥护着。


    在此之前先把底子打好,才有后头能选择的余地。


    他决计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


    彦小妹前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他这么一个大哥,被彦博远拖累抄了家。


    今生彦博远不出事,彦小妹定当和顺。


    云渝来京都前,还想着在京都也开个铺面,做点小生意。


    由刘伯这个熟悉地方的人带着,走了小半个月,没寻摸到合适的铺面。


    京都地皮金贵,门门道道多。


    主要是租子贵。


    临街的每年能有一千两,最次的到郊区,也要三百两朝上。


    他现在是官夫郎,不好去铺子坐镇,万事需要个管事出面。


    京都地贵,工钱也高。


    还没主家,能主事的掌柜老板更是稀缺。


    开铺子的成本陡增。


    而且现在家中虽然租住的是裴寰给的便宜地方,但各项支出也多。


    光说一个租子。


    裴寰说给便宜,但彦博远和云渝都不是得寸进尺的人,哪能真让他海了去的便宜。


    三进的院子,前中后院一点不差,花园门楼俱全,占地就有十亩,一亩七贯,放外头卖都得七万两朝上。


    地方贵但住得顺心,云渝和彦博远暂时没准备挪窝。


    每年租子九百两白银的友情价。


    刚到新地方,花销的地方多。


    添置家用大件,以及零碎东西,还要与同官打交道,散职之后的应酬往来花销大,现在不适宜把钱全砸进去做生意。


    刘伯提议在京郊买点田地,租给农户,或收点佃户起个小庄子。


    翰林编修的收入,不光有禄米还有职田。


    原先能得十顷的田地收入,但那是十几年前的旧制。


    彦博远没赶到好时候,朝廷削减官员收入,把职田这部分对半砍了。


    按照十几年前的旧制,少说也有十几顷。


    现在只得五顷。


    一顷地若是全种稻谷,遇到丰年,约莫每年能产一百石稻谷,能卖五十两白银。


    五顷就是二百五十两。


    当然这都是去了农户手里留的,算的是实际到手的。


    云渝是泥腿子出身,知道农家日子的苦,做不出让农户吃不饱的事儿,收的租子都是按最低档来。


    除了这些,彦博远另有六十石禄米,三百贯的俸银,零零碎碎的贴职钱。


    加加总总算起来,一年大抵小一千两的收入。


    算起来多,但这些钱得等明年才能实际落到口袋,谁叫彦博远才刚入职。


    粮食在这世道不愁多,能多些是一些,产了粮食去卖,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职田不占限田的额度,彦博远手里还有两千多亩,也就是二十顷的田地能免赋税。


    云渝听刘伯的这个提议有理,转而去寻摸田地,打算把这些额度用完。


    这样就能再有个一千两的收入。


    靠近京都的周边,都是王公贵族的庄子。


    京郊良田紧俏,又是道观庙宇,园林皇庄这些大型建筑。


    不可耕地的多。


    内围少耕地,云渝要买就又得往外去。


    但比开铺子的本钱少,陆陆续续也凑齐了。


    集中在京西,那儿便宜。


    远是远了点,都快贴到隔壁府去了,比不得手里有万亩的大户。


    云渝手头的几个铺子,镇上的糕点铺子与陶安竹分下来后能有三百两左右的收入。


    食肆少些,二百来两,府城那头多,有小一千两,再加上郑家那边的酒楼分成,能有个两千多两一年,这只是粗略算。


    云渝一年顶彦博远两年。


    可以说,彦博远现在全靠夫郎养着。


    嘴里一直说着养夫郎,实际谁养谁,一清二楚。


    彦博远吃软饭,但理不直气也壮。


    说要卖身还债,夫郎不能白养他不是,他可有用。


    云渝心痒,做生意心不死,时刻关注着京里的商圈。


    安顺过个一年,日子稳定下来,开个铺子做生意不成问题。


    看铺面的时候一道注意有无管事的人才,不羁还能寻到连管事铺面一道转手的人家,或是小生意的老板想寻个主家云云。


    彦博远卯时到翰林点卯,申时散职,中间午休一个时辰,每月三天旬假。


    一月里夜值个两三次。


    翰林清闲,就是看书校点,院里的书册登记了就能带回去。


    彦博远沉下心看书,校点文集。


    里头官员也都是往届的科考学子,同僚不是榜眼就是探花,没人给他找不痛快。


    有也能被他娴熟化解。


    尚且安生。


    朝中如何也挪不到他头上,天塌下来高个顶上。


    彦博远轻松拿捏交际,也算在京都站住了,唯一一点就是京都人和府城人一般,污糟一点的地方的酒宴不爱寻他。


    三次里有两次不请他一道吃酒,倒是省了他一笔花销。


    夫郎赚钱不容易,他得省着点吃夫郎的饭。


    而且这样一来也省了他许多麻烦,端起洁身自好的君子风范,在寒门中十分吃得开,谁都要夸一句,他简直是寒门之光。


    彦博远对现状很满意。


    而尚书房之中的皇帝对彦博远也很满意。


    彦博远的一手字不是白练的,语言的艺术也不是白学的。


    前世那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


    有裴寰这个老师指导,入了京后也一一去拜会了各位师兄。


    他年纪小,又是个好苗子,师兄们对他赞誉有加,在朝中没少给他说好话。


    皇帝的耳目遍布天下,朝中动向由皇城司一字不漏地定时呈报。


    这日见到彦博远奏拟的折子,起了兴趣,问一旁立着的公公,道:“裴公收的这位徒弟,在翰林已有一年,你觉得他如何?”


    “彦大人为人勤勉,学识渊博,前些日子完工的《文成御览》就是由彦大人主笔,平日里与人和善,京中人无一不夸呢。”


    “哦?”皇帝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京中无人不夸?那太子你来说说。”


    太子答道:“儿臣虽不曾见过这位小彦大人,但他在京中的风评委实不错,正如孙公公所说,就连严大人也对他赞誉有加。”


    严中正严大人是翰林掌院,为翰林院最高长官。


    他为人严肃古板,少有人能得他一句好。


    皇帝道:“朕最近听到了一桩关于彦卿的秘闻,朕听着有趣,也给你们说上一说。”


    皇城司不光搜集官员在业务上的事情,还搜集官员后院里的奇闻轶事。


    当然,还没到贴着文武百官的寝室门偷听这么离谱。


    但出了屋的消息就得小心了。


    彦博远和同僚的那点事儿,只有皇帝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太子一愣,父皇不说臣子政绩,反而说他的那点儿花花阴私。


    虽说用人也看人品,但臣子是否有隐疾,也不妨碍用人不是。


    但皇帝的话,不能真当是闲聊扯糊,下位者猜测上位者心思是必修课。


    不待太子细想,皇帝也不为难他们。


    说到了今年巡按御史的名单上。


    太子立时明白了。


    为何要把臣子□□里的那点儿事拿来说。


    原因无他。


    彦博远不能近女色这事,对皇帝有好处。


    前些日子朝廷出了个丑闻。


    负责今年兴源府的巡按御史死在了任上。


    要死不死的是,他的死法很不体面。


    极其不体面。


    他死在了花舫姐儿的床上。


    御史去往地方监察,做的是天子耳目,有密奏渠道,直达皇帝案前,遇到特殊情况,甚至可以先行代为处理,权限极大。


    这就免不得被好吃好喝招待。


    遇到心虚或是内心有些小九九的官员,常有贿赂。


    金银财宝美人风月,尽数捧到面前。


    这些事儿皇帝一清二楚。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事上不出错,其余的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


    但不能把巴掌打他脸上。


    私下收受贿赂,那是官员的事情,但死在女人肚皮上就不行了。


    他是王朝的官员,他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


    他是替天子巡查,闹出这事,打的哪是朝廷的脸,打的是皇帝的脸!


    皇帝年纪上去后,就修身养性,少有动怒。


    听到这消息,也气得绷不住了。


    当场砸了一套文房。


    但凡与此案有牵连的,都喜提牢狱之灾。


    他是让他去巡查,不是去逛窑子。


    他倒好,底下人一贿赂,美人计一使,直接把自己玩死在了当地。


    有一个算一个,促成这事儿的,一个都没逃过。


    路过沾了点水气的狗,都得逮着问话。


    兴源府地方不大,农业不发达,但每年的税收极丰,全赖倡馆花楼。


    有道是圣人君子去了,也要软着脚出兴源府的地界。


    但只要不是头脑昏聩的,都知道这事不能长久。


    哪怕税收颇丰,皇帝也一直有意打压。


    想要让其百姓专心农业,巡察御史每年换着人去,督促地方改倡为农。


    往常再如何,甭管有没有受贿,人都是活着回来的。


    这回死画舫里头,朝廷还要捏着鼻子,替他在民间遮掩一二。


    委实气人。


    人死了事还没办完,还需再派一个过去。


    但皇帝不提,底下人不说。


    不敢去触霉头。


    这事就搁置了。


    直到今天,皇帝把彦博远拿出来说事。


    彦博远这个就很妙。


    瞌睡来了送枕头,往帝心眼里送。


    收钱贿赂也比死楼里好听。


    太子会意,父皇这是想要彦博远去巡查。


    他去,最起码不用担心美人计。


    敌方少一计,我方先胜一筹。


    妙哉,妙哉。


    太子上道,当即提议让彦博远顶上。


    皇帝颔首,“就按太子说的办。”


    孙公公领旨,请了秉笔太监来拟旨。


    今日彦博远沐休,在家里夫郎热炕头。


    圣旨就这么没半点准备得到了。


    晴天大白日的,彦博远衣服都穿不利索。


    云渝还软着身子,躺在床上帮不上忙。


    “皇上怎么突然给你下圣旨了。”


    彦博远也不明白,回想平日的行为。


    京中大体官员和前世一般,没多少变动。


    彦博远对他们熟悉,知道个人的喜好,各家的隐私。


    对待他们拿捏有度,左右逢源,哪怕是在世家和寒门对冲的时候,两家也没人觉得他哪里不好,一点不带磕绊地融入官场。


    那是要赞许有赞许,要人脉有人脉,别看官小,面子可大。


    “许是奖赏,前些日子我主笔修撰的文集递了上去,估摸着是这件事。”


    其他也没事儿了,不年不节,宫中恩赏也轮不到他。


    彦博远将乌纱帽戴好,复又理了理衣摆,在有些脏污的镜子前照了照。


    人模狗样,没哪里不妥。


    彦博远满意点头,嘱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着,困了就睡会儿。”


    云渝顶着潮红的脸点头,“知道了,你对公公恭敬些。”


    他现在的状态不好去接旨。


    想到彦博远平日的表现,忍不住多嘴提醒。


    彦博远无奈哂笑,他在夫郎心中,到底是什么个形象啊。


    “嗯,听夫郎的。”


    云渝被累了一通,正是困倦的时候,听他答应下,懒熏熏道:“快些去吧,我先睡了。”


    把被子一裹,往里一转,睡觉也。


    也不知到底是谁需要对公公更恭敬些。


    圣旨都到家门口了,还睡得着觉。


    另一边,彦博远匆匆赶到正堂。


    宣旨的公公由管家领着进了门。


    彦博云连忙迎上去。


    旨意是对彦博远所下,公公没在意只来了一个彦博远,不见主君家眷。


    见他来了,公公直截了当道:“彦大人接旨吧。”


    “臣在。”彦博远当即撩摆跪下,听旨。


    宣旨太监的声音尖细洪亮。


    旨意不长,一会儿便宣读完毕。


    兴源府及其附近三个小府为一个大州,彦博远任御史,前去巡查农耕进度。


    彦博远接了旨,不动声色地给公公塞了一个荷包。


    公公也颇为娴熟地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这趟出来不亏,态度和蔼了几分,“咱家恭喜彦大人,去往兴源府的马队已经备下,还望彦大人早日动身。”


    圣旨来得突然,期限也急,最晚三日后就要动身。


    这事宜早不宜晚。


    兴源之前闹出的动静大,彦博远知道朝廷为什么这么急着送人去。


    但他没想到这活,最后落在自己的头上。


    彦博远一路将公公送出院门时,有意试探,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提点了几句。


    公公收了钱,他又是由太子举荐的,有意交好,便把尚书房的事情隐晦说了。


    彦博远不禁莞尔,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


    别人入皇帝眼,是因为能力出众,他入皇帝眼,是因为那点事儿。


    旁人不知的是,皇帝原本就属意他去办差。


    那点儿私事只不过锦上添花罢了,真要那么在乎,他何不选个太监去办差,那可比朝臣好用多了。


    裴寰虽然退出朝堂,但他原先太师的身份,便不能让皇帝轻易忘记。


    他这个小徒弟,皇帝早就有印象了。


    先皇后是裴寰的嫡妹,他想捧太子,彦博远这等年轻才俊,就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作者有话说:皇帝:不能好色的臣子好啊,好用,爱用


    正在小鱼肚皮上辛勤耕耘的彦某:啊?你说我啊?


    某掌印:正是在下。


    未来某厂公:是我,是我,说的是我!


    (ps:古代男女均可称倡,本文有小哥儿这个性别,全文用倡字表示小哥儿的性别,妓为姐儿。参考书目:《中国娼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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