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重新把书抱在怀里,瞧着也是十足柔顺的乖巧。
他显然比我更熟悉这里,无论是图书馆还是这座校园本身,索性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干点什么,干脆就配合着在之前管理员坐着的地方找出来登记书籍的册子,扯了张空白条子写下借阅书名,在签字栏那里写了“ vv”的字样。
宋渊神色自若, 接过这相当潦草的条子放在书上, 目光在署名上停了停。
嗯,是个太过敷衍,非常不方便在学校里称呼的名字呢。
“……谢谢老师。”他最后还是选了最简单的称呼。
不止是我信不着自己,宋渊显然也是犹豫的,我注意到他在准备跨过图书馆门禁时有一瞬停顿的迟疑,但很快他脚尖向下压了压,一脸平静地走了出去。
“……”
等待半晌,无事发生。
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地偷偷松了口气。
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的雨雾把天与地都连成雾蒙蒙暗沉沉的一片,青年仰头看了会不见星月的天空,回头时脸上带着几分无辜,小心提醒:“老师,下雨了。”
我看着他,点点头。
见我反应淡淡,青年张张嘴,声音听着更加低沉可怜:“您看,这么大的雨,我要是这么走回去,书本大概率会损毁,我自己估计也会超过关寝的最后时限……”
所以?
我抱着手臂,等他后半句话。
“所以……”青年眉头微微一抬,声音倏地一顿,目光却是先掠过我,看向身后的位置。
我跟着他一起回头看了一眼,图书馆的管理员不知何时已经从那边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到门口惯常值班的椅子旁边,而是安静矗立在图书馆的门禁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让宋渊倏然沉默的原因也在这里。
——他没有过来。
本该可以作为学生们特殊依仗的管理员没有回到他惯常的位置上,而是站在了第一排书架的旁边。
这个距离下宋渊说话他是听不清楚的,要是想和他借伞就只进来才能和他说上话,那势必就要违反不允许闭馆后依旧逗留的规则;
而他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出去,极大概率也会浸湿怀里的书本。
……哎呀,是个两难死局呢。
宋渊的目光一转,直接看向了我。
他放软了脸部线条,稍稍低下头来,本就是十分清隽养眼的优越皮相,此刻眉眼低垂温声请求的样子,模样倒是比之前还要惹人怜爱:“所以……能不能请老师送我回去?”
我有点怜悯的看着这可怜巴巴的年轻人,心想倒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动用色相。
毕竟实习教师的牌子还在脖子上挂着,莫名感觉到一点所谓师者长者的沉重责任感,我转身绕过书架走到管理员面前,客客气气地想要和他借两把伞。
他仍然是压低帽檐看不清正脸的样子,静静从压下的阴影下看着我。身上那种潮湿清爽的雨后泥土味道染上了几分粘稠甜腻的特殊腥气,像是翻开雨后的花园湿土,静悄悄地埋下了不久之前还鲜活温暖的肉块。
那气味不曾刻意遮掩,仿佛我现在出去后院看看,真的能翻出来点什么似的。
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点点头,说:“可以。”
“但你要还。”不等我道谢,他随即又说,“你必须要亲自回到这里,把伞还给我。”
不是什么奇怪的请求,我点头同意,如此,管理员才算得上不情不愿地从柜子后面拿出来两把伞给我。
这期间,宋渊便站在那儿安静看着,若有所思。
我拿着伞走到他的旁边,递了一把过去。
“走吧。”
他忽然问:“……需要我和老师一起过来还伞吗?”
管理员声音一沉,粗声粗气地回答:“用不着,她自己来就行。”
“好。”宋渊神色自若的点点头,随即低头看我,脸上带了几分柔和歉意,“麻烦老师了。”
*
两把伞一前一后的撑开,雨仍蒙蒙下着,缠绕在鼻尖的是特有的潮湿气味,我左右看看,图书馆大楼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露天花园,也许等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食堂有规则,这里的人造植被大概率隐藏着可食用的花草和特殊作物,属于食堂资产,学生不允许随便进入。”
耳边传来宋渊柔和的提醒声,他歪歪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好奇。
“这应该是入校第一天就要熟知背诵的,老师是自己的手册上没有……还是干脆什么都不知道?”
他生得好看,做什么都懂掌握分寸,可大概也是因为分寸掌握太好,连最细微处的情绪细节也能精准拿捏,便少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鲁莽生气。
这年轻人瞧着哪里都好,唯独不像个真正学生。
“……我不知道。”我没什么和他弯弯绕的兴趣,他想问,我就答:“如你所见,我是个初来乍到的实习教师,今天第一天来,连宿舍怎么走都还没搞懂呢。”
“这倒是从来没听过的发展。”宋渊慢悠悠地应着,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笑意似乎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切的实感。
“老师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我连明天上什么课都不知道呢。”
“兴许您的情况就是不用上课呢?”他略作思考,居然真的是在认真帮我琢磨情况:“”毕竟是实习教师,日常不需要上课,只需要在其他课堂旁听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
“这也有可能。”我说,“不过你真不着急啊,都这个点了,不回去宿舍吗。”
“您就当我临时改了主意,”他心不在焉的应道,仍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不是刚刚才说您对这儿什么都不知道?那教师宿舍在哪儿,知道吗?”
我果断摇头。
“那就当我准备感谢您帮我写了借条和这把伞的谢礼,我顺便陪您多走一趟。”他笑眯眯地说,“不过就是要劳烦老师稍微多费点心思,毕竟绕这一圈的话,我怕是要错过最后的关寝时间了。”
按着他的说法,错过关寝时间的学生和图书馆这边的情况一样。
不过身边有我这个老师陪同,说不定也能和之前一样侥幸能逃过一劫。
“你就这么相信一个新来的实习老师?万一要是我说话不好用呢?”
对于这个问题,学生本人倒是有点坦然地过分。
他抬眼扫过身后逐渐远去的图书馆大楼,轻飘飘地回答说:“情况再坏也坏不过刚才,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不幸,就当是和此前的幸运互相抵消了吧。”
和我多少还拿出一点忧虑态度的情况不同,他是真的很坦然,也真的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不过此前有从图书馆成功借阅的案例在前,我陪着宋渊回到他的宿舍楼下时,玻璃窗户后面也抬起一张属于女人的苍白泛青的脸。
那瘦削寡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球的存在感分外明显,仿佛鱼类一般微微突起,眼白颜色黯淡浑浊,遍布狰狞细密血丝。
负责宿管室的是个佝偻脊背的中年妇女,女人的眼珠在眼眶里过分灵活地转来转去,她盯着不守规矩的晚归学生,脸上肌肉拉扯着,似乎是挤出来一抹奇异又愉悦的笑容。
“迟到了、迟到了……违反规定……你不是个听话的学生……”
女人的身体距离玻璃越来越近,透明罩下拢住的仿佛是某种柔软又诡异的无骨生物,此时得了合适的借口,更是恨不得尽快将自己从玻璃里面挤出来,那声音听着的感觉也是愈发奇怪,不像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音色,更像粘稠沼泽深处的含混气泡破碎,胡乱拼凑挤出的呼噜怪音: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图书馆借明天上课要用的书,又赶上了下雨,路上就慢了些。”宋渊仿佛对面前异常全然无视,神色如常的回答,说到这里时忽然又侧了侧身子,露出被他挡在后面的我,“这位老师亲自送我回来的,她可以作为证明。”
女人的眼珠又转了转,随着宋渊的动作飞快落在了我的身上。
“……”好一会,屋内暖光闪烁几下,仿佛先前诡谲变化的影子不过是劣质灯泡闪烁出的视觉错位,再眨眨眼,对方已经慢吞吞地收着袖子完整缩了回去,不太高兴、又好像很认真地低着头,含糊咕哝了一声。
“……实习教师,偏偏是这个实习教师。”她嘀咕着,又点点头,悻悻道:“好吧,实习教师也是教师。”
宋渊这会瞧着明显比刚刚更松弛了些,他弯着眼睛,语调听着也是全然放松的轻快:“这样,我能进去了吗,阿姨?”
“滚进去吧,怎么偏偏就让你碰上了?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女人气急败坏地嘀嘀咕咕,宋渊的神色愈发从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他原本脚尖已经转向门口,忽然又飞快扭过来,快步凑过来轻声问我:“您明天的课程安排是什么样的?”
我歪歪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那要是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声音带笑,也有些刻意到浮夸的做作引导:“您明天能不能来上我们的课?我们系的课表安排很简单的,而且也不用早起……”
见我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这年轻人倒也没什么不自然地反应,十足从容的接了下去:“主要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伞还给您……”
脑子看起来很好用的年轻人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看着我,完全没提换伞不过是分分钟就能完成的事,或者说,其实他现在就能递给我。
但他不张嘴,我也没提醒。
……嗯。
我想皱皱眉,最终还是放弃了。
行吧。
就当是为了配合年轻人想要多研究一点的小心思,也顺便能填补我明日的行程空缺。
我在他期待太过明显的注视中点了点头,便也就看着一点莹亮的光彩升起,细细密密地点缀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他舔舔嘴唇,声音忽然有些莫名地生涩感:“那就,明天见?”
我也温和应下:“明天见。”
……
宋渊垂眸转身的瞬间,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他牢牢按在胸前的几本书不自觉地向胸膛压了压,可他越用力地压住胸口,越能清晰感觉出肋骨之下速度异常的心脏。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会心跳的速度都有点太过可怕了。
年轻人抬手按着胸口,只觉外面雨夜冷风散去后,颧骨与耳廓逐渐上升的温度也开始变得愈发明显。
他放缓脚步,忽然停下来腾出一只手,用冰凉的手背压了一会高热的脸颊。
……回寝室之前,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第132章
寝室大门以玻璃间隔,从外面远远瞧上一眼,第一眼印象倒是平平无奇,朴素的灰白双色,门口摆着几盆绿植,这个时间已经临近熄灯时间,除了宋渊的背影之外,没看见其他的学生。
无论如何,都和所谓的异常挂不上钩。
倒是门口的宿管阿姨仍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我还以为她要履行宿管义务赶我离开这里,可等我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女人却缩了缩身子,拢着肩膀很拘谨似的错开目光,又抬手慢慢勾过耳边滑落的碎发,一副说不出的羞怯腼腆姿态。
我:“……”
我:“?”
虽然大概知道这是个规则怪谈组成的新副本……但是应该流行的不是这种异常……吧……?
我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又退了一步。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反光的玻璃挡板,我还是从女人的脸上看见了一点类似失落委屈的情绪。
……嘶。
不好这么玩的,嗯。我飞快收回视线,刚刚和宋渊交换了联系方式,本来想着过两分钟再和他发信息确认一下是否安全,但就这个情况,只能说同学你加油吧,老师现在稍微有点扛不住了。
雨这会变得有些小了, 我加快脚步,在身后愈发清晰的失望凝视中, 快步赶回了所谓的教师宿舍。
……
和之前干净整洁的学生宿舍不同,教师宿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散发着腐烂腥气的过时老旧。
不知何处蔓延而来的,过分茂盛的藤萝与爬山虎几乎成了宿舍外面另一道厚实的墙壁, 雨水打湿深翠色的叶片和紧密交缠的藤蔓,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暗色,门口也狭窄,只有几条小路被人勉强走出来,通往另一处同样漆黑的未知世界。
我停顿了一会,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
教师宿舍内没能第一眼找到管理员,走廊无光,内里弥漫着一种粘稠而潮湿的奇异腥气,穹顶极高,已经生苔斑驳的横梁在头顶一个接过一个,不知道当时设计的初衷是什么,可现在这样仰头看着,脑子里就很容易冒出来一个相当奇怪的念头:
……好适合上吊啊。
而且不止一个人,适合好多人,一个接一个地挂上去……
这个高度,哪怕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吊上去,也是可以保证轻轻松松地双脚悬空的。
我仰头看着,视线受限,难免需要多走几步调整距离,鞋跟落在地面上,敲出寂静走廊中唯一的声响。
仿佛是与其对应,原本悄然无声的走廊尽头,忽然响起了沉闷的响动,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影子正拖行着沉重坠物慢慢行走,他的声音是较为粗哑的男声,然而和那边学生寝室的宿管阿姨一样,同样是黏腻、诡谲的,野兽低吼般的怪异呼噜声:
“熄灯、熄灯……”
“要到熄灯时间啦……明早还要上课,请老师们尽快回到寝室休息……”
那是理论上可以称之为体贴的提醒,可偏偏是从游荡的影子中散出来的含混回音,在狭窄老旧的空旷走廊里反复回荡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阴诡寒意顺着脊骨慢慢攀爬向上,那藏在深处的影子、仿佛是人,又似乎有些过分粗糙的影子、那栩栩如生模拟着人声的影子……
这一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细微且不可控的颤抖。
但那并不仅仅因为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好奇,一种清醒知道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所以因此随性诞生出的纯粹好奇。
我想要看看那影子的真容,并心甘情愿地为此付出一点在我自己看来无关紧要的代价。
所以那声音渐渐靠近的时候,我选择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听着那声音的距离,近了,更近了,缓慢的脚步声逐渐与我的心跳声渐渐重叠,我下意识地放缓呼吸的节奏,不想错过这一眼瞥见的那不可名状的沉重真实——
然而下一秒,身侧走廊某扇紧闭的老旧木门倏然开启,一双属于女人的纤细手掌忽然从里面伸出来,不由分说地捂住我的嘴,硬生生地把我拖了进去。
木门的边缘已经擦过我的后背飞快且粗暴关闭,那双手从我身上挪开,重新压着门板拉好门栓,女人紧绷的手指哆哆嗦嗦,嘴唇用力抿紧,牙齿也在细细打战。
她伏在门板上,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迟疑的徘徊半晌,然后才慢吞吞地再次走远。
她很恐惧,很谨慎,也很小心,神经质地反复确定那声音确实已经远去后,整个人才因此卸了力气,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
女人缓了口气,然后才慢半拍地注意到旁边还有个被她拽进来的我,她看起来像是卡了壳似的换了几秒,忽然脸上飞起鲜活怒火,用那双很漂亮的眼睛用力瞪了过来。
“你是从哪儿进来的!”她压低声音嚷嚷着,“外面宿管卡休息时间,这都几点了你还在外面晃!”
“我不知道。”我蹲在她面前,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刚来。”
她生的很漂亮,是一种鲜活而锋锐的美貌,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源源不绝地从她过分明亮的眼瞳和灵动的五官里流淌出来,眉飞色舞地开始冲我抱怨:
“你哪个区的?谁负责的?这学期都开始一小半了才把你塞进来,哪有这么干的……信不信回头我去异常巡察署投诉你们领导不负责啊!”
我听到了个陌生的名字,也是有点额外的惊奇:“你知道这里不对劲?”
女人愣愣地看着我,表情从原本纯粹的不满渐渐变成了另一种狰狞的惊恐。
“天爷呀……”她喃喃一句,忽然伸手捧着我的脸上下左右看了又看,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你可别吓我……你不是巡察署的?也不是管理局的?那是从哪个暗网接了单子进来的?……”
对此我全部摇头,一问三不知。
她的手从我脸上挪开,转而扶着胸口,用力倒吸一口冷气。
“那群王八蛋……怎么盯得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会犯把素人放进来的低级错误!举报!举报!通通举报!”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坐会桌子旁边,抖着手从背包里掏出来一组与这老旧宿舍画风相当格格不入的高精细机器。
我有点意外的挑了下眉。
款式么,意外地对我来说不算太过陌生。
——昔日的卡洛斯指挥台还有人在来回走动的时候,四处乱逛的指挥官曾在研究部那里看过同类型的先行概念图。
光屏投影速度流畅,但是似乎连接不到信号,我看着她的表情从怒火冲天变得焦躁不安,最后更是咬牙切齿地准备把手中光脑砸在地上,手臂举到最高处时动作却卡顿了一下,然后非常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把东西重新放在了床上。
女人咬牙切齿地盯着那漂亮废物好一会,忽然用力一抹脸,类似破釜沉舟的悲壮气势在她身上一闪而逝,随即便换上了一副沉稳镇定的可靠姿态,神色自若的对我伸出了手。
“你好。”她语气镇定,从容自我介绍道:“ A3区异常巡察署,三级监察官沉栀,奉命下沉调查S级怪谈副本西河大学。目前在这里就任哲学系公共必修课的老师。”
我眨巴眨巴眼睛,单纯的和她握了握手。
“我没你那么多前缀,我就是直接进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拎起胸前挂牌给她看,十分诚恳地表示:“你看我什至是个实习教师,完全不挨边。”
“不要慌,小妹妹。”沉栀和颜悦色地安慰我,如果她的脸色再好看点说不定能更有说服力一点,“问题不大,处理副本我是专业的。”
我点点头,心平气和地附和道:“嗯嗯,我相信你。”
沉栀想点头,但是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总之就是,你可以放心,我会尽全力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她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干脆拿出来专业对外的官方标准强调,一板一眼的和我解释:
“西河大学的异常并非外力介入,而是自然形成的强力怪谈副本,这种情况我们内部有一套标准的解决流程,考虑到是少有的s评级,上面这次更是高度重视,第一时间要求各区联合办案,无论如何,肯定不会让你在这儿一直耗下去的。”
我看着面前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听着真靠谱啊。”我点点头,眼见着面前的沉栀难得露出一点轻松的得意表情,又顺着此前的一点好奇,顺势问了下去:“你们现在能把这东西分的这么清楚了呀?”
“嗯?”许是我的疑问有些奇怪,沉栀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坚定地又补充了几句:“当然,我们这方面绝对是专业的。”
我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门板的方向。
沉栀:“……”
沉栀:“多、多少还是要尊重一下生理本能的吧!”
不过话说回此刻的现实,她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也不自觉褪去此前的神采飞扬,染上了几分沉闷的忧郁,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个纯素人,估计对副本内的情况也一无所知,总之,我会尽量带着你理解规则,要是真的遇到难以解决的极端恶劣情况……”
她停了停,随即很自然地和我说:“我会为你争取时间让你尽快逃跑,到时候你一定不要犹豫,不要想太多,这里我才是专业的,知道怎么做才最正确。”
我看着她,温声提问:“可就算是你们,之后要是在副本里出了事情……”
“那就是出事啦,没办法,我们毕竟是干这个的。”沉栀很淡定地回答说,随即又板着脸和我强调:“所以知道了吗?一定要乖乖听话,像之前那样傻站着不动的情况绝对不能再有了。”
我笑起来,很配合的点点头。
“听起来真可靠,好,那我听你的。”
第133章
非常可靠的监察官小姐某种意义上也很好哄,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就做出了第一个决定。
“你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教师职工守则》没有要求老师必须要按着寝室休息,今天先这样,明天我再陪你找地方。”她顿了顿,表情又有些严肃:“对了,你明天用不用上课?”
我摇摇头,想着索性也拿不出更多信息,干脆把自己初始背包递给她。
沉栀低着头把东西拿出来挨个检查,认认真真翻了半天,没找到任何可靠线索。
“老实说,我在这里也已经认识了几个同事,不过他们的情况都和你不太一样。”她皱着眉给我看她可以带进来的东西,除了和我一样的日常杂物和基本证件之外,她还有一本教案,一张课表。至于之前摆弄半天的光脑,完全联系不上外部信号,眼下也算是废铜烂铁一堆。
“没有课表的意思是不是你没有教学任务?”这样一来,沉栀也不太确定用不用让我提前熟悉一遍教师守则了,但出于负责的心理,她还是皱着眉和我说:“明天上课,你和我一起吧。”
我问她:“你的课允许带实习教师?”
“没说可以, 但也没说不可以。”她语气冷静,看起来已经很擅长钻规定的语言漏洞, “正巧我是公共必修课,课上的学生很多,其中说不定也有可以联络的对象……到时候看看吧。”
我有点好奇了:“你说你们是联合办案, 但听你这意思,好像也不是很了解自己现实中的同事在哪儿?”
沉栀因此露出了个很奇怪的表情。
“教师守则第二三条。”她言简意赅地提醒。
我短暂回忆了一下,第二条,教师要时刻保证饱满健康的教学状态,每节课提前二十分钟抵达班级,做好课前准备。
第三条,对学生要求严格,不带个人情绪,保证教学质量,恪守教师应有的行为标准,不允许与学生主动发生教学之外的联系。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这样的学校里,什么样子的行为才会被定义为教学之外的联系呢。
“至少教学之外的联络是不可以的,”沉栀很冷静的提醒我,“此前也有许多能力强悍的前辈探索规则的底线,也有人想要借着课外补课的方式收集信息,试探接触几个他觉得比较可能的学生,结果……大多不是很理想。”
“失踪了?”我问。
沉栀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被同化了。”她的语气很冷淡。
“他们违反了规则,成了西河大学的一部分,他们的记忆、知识,能力,成了滋养这个副本的养分之一……到最后,他们就连自己也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变成学校内部的npc。”
“比如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这座学校的哲学系课程设定还不完整,可我忽然发现有一天,更新的课表上多出了一门新的课程,不止如此,就连图书馆也出现了对应的专业书籍……”
“而在此之前,在这个副本里面失踪的是带我入行的师父,也是他留下线索,认为可以借着老师身份和学生多多交流,尽量多收集一些可靠线索。”
“他在加入巡察署之前,是这个专业里特别有名的一个大前辈。”
“可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快要想不起来我师父的样子,记不得他最擅长的东西,我什至经常会忘掉自己当时这么急着进来的私心是什么……按着这个副本的精神污染强度,估计再过一阵子,我有关他的全部印象都会被彻底抹除。”
这些事情,沉栀说的很流畅,甚至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干扰的平淡流畅。
我静静看着她,沉栀停顿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重新板着脸看着我,一脸严肃的和我提醒道:“所以你明白了没有?不管你之前接触了什么人,觉得他们多么靠谱,多么有可能是现实中的同伴,西河大学的规则都必须是你的行动底线,绝对不可以违背这条。”
她在拨开自己的伤口给我看,只是为了提醒我问题的严重性。
我看着眼前十分认真的沉栀小姐,忍了一下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放缓语气问道:“你还记得你失踪的那位老师,他的专业是什么吗?”
沉栀抿了抿嘴唇,第一次和我错开了视线。
她对我摇摇头,说:“我……已经不记得了。”
“……甚至很有可能再过几天,就连这张课表上多出来几门课的事情,我也会忘记。”
她看起来很想难过,至少她的理性判断自己应该为此难过,可大概是那份残留的印象实在是过分单薄寡淡,沉栀的眼睛是迷茫的,她认真酝酿了好一会,最后生气郁闷的原因更多也是因为自己居然不会因此痛苦。
我没继续为难这满脸茫然的可怜姑娘,明早仍有早课,晚上为了帮我也是耗掉了不少精力,我看着她躺下不久就陷入睡眠的背影,稍作思考后,还是拿出手机,和宋渊简单说了一声。
我:明天大概没办法和你一起啦,明天另有课程安排。
我以为对方不会有反应,然而几乎是我正准备放下手机的瞬间,手机已经跳出了对方的回复。
宋渊:老师不是在这里实习吗?也有专业限制?
我:不算有,只是认识了一位很可靠的新同事,人家愿意先带我,而且同在一个教师宿舍,相对也更顺路些。
宋渊:老师还没问过我是什么专业吧,怎么就知道我和您不顺路?
我:?
我:同学,不可以强制同专业同顺路的,好孩子不可以翘课。
宋渊:怎么会。
宋渊:只不过手上还有图书馆的书和伞要一起还,我不太清楚实习教师签条的有效时长是多少,万一和管理员一样也是24小时呢?
宋渊:老师就当疼疼我吧,要是同专业我看看能不能去蹭课,要是不同专业,下课我再去等您。
“……”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再拒绝好像就有点不合适了。
毕竟这里要琢磨的不仅人情世故,也是真的挨着人身安全问题,倒也能理解对方如此紧追不舍的理由。
我沉吟几秒,还是把明天的课表和教室地点发了过去,顺便提醒一句,找老师帮忙可以,但是请不要乱说话。
对面回复很快,发了一个很可爱的简笔画笑脸表情包。
宋渊:这样看起来一点也不麻烦嘛,老师别担心,我也是这个专业的,而且公共必修课不卡人,我应该可以进去。
我:应该?
宋渊:毕竟我入学以来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要不然老师提前帮我写一张条子?就和图书馆一样,这样就算纪律部检查点名,我也有理由可以解释。
……
看到这条回复,我忍不住撇撇嘴,本来想说一句年轻人脑子新就是好用,忽然冷不丁想起来一件事。
宋渊之所以能把书从图书馆带走,是因为他向我求助,而我这个实习老师,也确实为他写了一张条子。
【教师不是图书管理员,但通常情况下,正常的老师不会拒绝学生们的合理要求。 】
正常的,老师。
换在西河大学这个规则怪谈副本里,此类的描述反而是泛滥且正常的,但对于类似沉栀这样早有心理准备的外来人来说,看见这样的说法,很容易产生一些新的、甚至是错位的延伸思考。
比如说,按着沉栀的说法,教师也有自己的行动范围,不可以主动和学生产生教学之外的联系。那在此基础上,老师会变得谨慎,小心,而在此基础上,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大概率也会尽量回避所有来自学生的请求。
但若是换成学生的视角,他们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这个老师在拒绝我的合理请求。
——既然拒绝了学生的要求,那么这个老师还是“正常”的吗?
——要是有极大概率可以确定这个老师是“不正常”的,那作为学生,作为同样需要考虑通关和保护自己的外来参与者,当真不会因此采取行动吗?
……
我动作一顿,立刻伸手推醒了旁边的沉栀,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目光在我脸上停顿几秒,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消化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玩意进来了……”她打了个沉沉地哈欠,但也没就此重新躺下,而是撑着眼皮看我,“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没犹豫,省略掉一些不必要的部分,将此前在图书馆发生的事情和沈栀简单描述了一遍。其中自然没错过我的签字生效和刚刚产生的矛盾思考,原本还有点昏昏欲睡的沉栀听得表情愈发凝重,直到最后,她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不好看了。
如果这一切猜测成立,那么此前进入西河大学的所有人,大概率都是被规则设计着毫无察觉地开始自相残杀,直至他们全部成为副本的养料之一。
“图书馆的管理规则就在那儿放着,你没注意过吗?”
沉栀摇头:“老师都有课程安排,而且硬性规定必须要提前抵达班级,时间上很难允许我到处乱跑,图书馆太远了。”
我想了想,当机立断地给出答复:“既然如此,明天你就不用管我了,上完课我就去找这小子去一趟图书馆,他大概率和你算半个同行,对我应该也有些试探的成分,这样一来,之后的信息交流上应该也能更简便些。”
沉栀嘶了一声,她没立刻嚷嚷不行,只是十分犹豫的看着我,没办法立刻确定下来:“就你一个?”
“两个,也有可能更多。”我回答。 “别担心,问题不大。”
面前这丫头姑且不说,宋渊那小子如此配合引导,就是说明他对我仍有所求。
而在西河大学这种地方,他若是有所求,首先确保的就是我的安全。
第134章
和沈栀商量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第二天和宋渊的约定。
西河大学师生的运行轨迹被牢牢定在两条几乎不曾相交的线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仍在思考那个所谓正常的定义,师生眼中的彼此, 以及来自西河大学的定义,这几者究竟是一样的,还是截然不同的三种理解。
要是真的各有各的说法, 那很坏了。
*
沉栀需要提前很早离开,她本来想带我去食堂溜达溜达,但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放弃:“食堂也有规定,没搞明白之前最好也不要乱去,你行动自由方便很多,实在忍不住的话,可以在课下时间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
记住:过期食品可以吃,日期是当天的什么都不可以吃,保质期七天之内的不可以选择肉类。饮品另算,但不要买有健康自产标记的混合果蔬汁。 ”
仍然是奇怪的,违反正常思维逻辑的特殊规则。
我看着沉栀一脸疲惫但也已经对此理所当然的样子,多多少少对这孩子有些额外的担心:要是不自觉开始适应了这样的思维模式,就算将来有机会离开这里,她真的还能回归原本的生活吗?
不过眼下这担忧对她而言稍显冒昧, 我顶多也就是想想, 没有直接说出口。
……
之后,她又叮嘱了些琐碎细节,这才匆匆离开了。我看着时间出门,宋渊不出意外已经等在门口,年轻人一身清爽干净的衬衫长裤,站在葱茏翠色之中,自称一道风景。
换做其他任何地方,这样的容貌气质都是极为惹眼的,不过西河大学的气氛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沉压抑,平时看着稀松平常的姿态,在这儿倒显得突兀起来了。
比起其他行色匆匆的学生,宋渊本人倒是一副从容姿态,除了抱着图书馆的借书之外,另一只手还拎着一袋子早点。
他看见我,很自然地伸手递了过来,脸上柔和的笑容里掺了几分歉意,很认真地和我解释:“抱歉,去的太早了,贩卖机还没来得及放新货,只来得及买了几种饮料,老师不介意的话,先用这个垫垫吧。”
我不动声色接过来,顺口一问:“没有面包之类的吗?或者你告诉我哪里有贩卖机,我自己买也行。”
“抱歉老师,能买到的面包都是过期的,而且这个时间段,食堂排队少说也得半小时起步。”宋渊温声细语地回答道,婉拒的理由也很充分:“我怕迟到。”
我想了想,认真表示:“还是买点新鲜的吧,同学担心钱不够吗?没关系,老师这里还有。”
宋渊没有接话,只是很平静的看着我。
他瞳色很深,眸光如墨色的河流,温和,平缓,静谧,眼尾上挑,专注凝望某个人的时候,好容易便生出眷恋包容的缠绵错觉。似乎正在被他纵容,那些有意无意的冒犯与无知导致的错误悉数淹没在他的眼瞳深处,最终也只化成一声柔软的叹息。
那双眼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慢慢错开,宋渊低下头,从衣兜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和两块巧克力,很自然地放在我的手里。
“我长这么大还没迟到过呢,您要是非要强求的话,那这方面心理压力稍微大了点。”他露出个苦恼的表情,并不讨厌,反而是很讨人喜欢的灵动自然。
“要是真的饿了,麻烦老师先拿这个糊弄一下子吧,我真的很怕迟到。”他和我笑笑,又补充一句:“这是校外带来的零食,味道不错,学校内买不到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坚持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我没在坚持,把东西放在袋子里,跟着他一起往教学楼走。
和直接对我坦白一切的沉栀不同,宋渊和我聊天时的语气和措辞都和正常学生没有任何区别。明明也一起待过图书馆,也在他的宿舍楼下见过奇形怪状的宿管阿姨,但他和我聊天的时候,仍然在尽力回避那些扭曲的思维方式。
——好像在这一瞬,在他轻描淡写用言语勾勒的背景中,这仍是一所正常的大学,我们也仍是正常的普通人,苦恼着一些对学生来说最正常的小麻烦。
*
教学楼的门外也有设置了自动贩卖机,进门之前我潦草扫了一眼,货架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年轻小孩在旁边崩溃挠头;内部设置打卡机和门禁系统,按着课表和专业严格区分,同样拦住了许多走错方向的学生。
宋渊心无旁骛,不曾对他们分出更多眼神。
迟到的学生、走错教室的学生、还有仿佛已经饿到发疯,忍不住在门禁外吞下食物的学生……
那些漂亮完整的面包被三两口囫囵吞下,不管入口的大小和吞咽的容量,一个个吞得目眦欲裂,面部扭曲,好几个已经憋到面皮涨红,抓耳挠腮,总容易让人担心下一秒就要反呕出来、或是干脆撑烂已经绷紧的脖子;
可不管旁边朋友如何努力地递上水或饮料,他们也都只是在不管不顾地拼命想要吃下更多……
一双手忽然搭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把我挡在他的前面,又向前推了推。
“该过门禁了,老师。”宋渊语调平静,神色从容如常。
他的身形将后面的画面挡的严严实实,只有此起彼伏的崩溃尖叫,扭曲含糊的呜咽声,以及,那最好不要细想的粘稠水声与迫不及待地咀嚼声……
我顺着那双手推搡的力气,没有回头。
公共必修课的教室是最大的,理论上几个系合上的大课,座位上的人影却是稀稀拉拉,只偶尔响起几声低低私语声,氛围压抑至极。
沉栀站在讲台上,有些神经质地摆弄着鼠标和教案。
她当然也看见我了。
可她绷着一张惨白的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转过头,没有和我打招呼。
……哎呀。
可怜的,可怜的,我大概没能忍住眼里的同情,这让讲台上的小老师对我挤出来一个潦草的笑容,勉强称得上安慰的程度;好在讲台和学生之间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没人看见她的这个笑容,自然也就不算逾越。
当我在台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后,她的眼神也已经错开,不再看我了。
宋渊在我身边坐下,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投向讲台上。
这节课是公共必修课,也是许多大学生口中无聊的挂机水课,相对而言没有太多的强制要求,老师可以按着ppt头也不抬地念,不强求授课效果,学生也可以在下面做些不起眼的小动作,是许多坚持到现在的学生们少数可以松口气的地方。
上课的人数很少,少到我们这一张长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并肩坐着。
宋渊拿出图书馆的那几本书放在旁边,是和他的专业八竿子挨不着一笔的几本专业书,书脊上的几个字每个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理解了。
他摊开书本,皱眉看的认真,不过阅读速度倒是快得很。
我这边两手空空,无所事事,台上的沉栀连个眼神也不敢给我,我干脆就拿身边的宋渊当做打发时间的对象,他生得好看,单纯看着也足够令人身心愉快。
正当我以为这节课就要这么静悄悄的过去时,有人踩着禁忌的最后几秒,离弦的箭一样直冲而来,不闪不避,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跳进长桌后面,直接精准的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
当然,可能是因为他和宋渊是熟人,而他旁边唯一的座位归了我,退而求其次选了这里;也可能因为我们的位置距离门口最近,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总而言之,仿佛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我旁边就多出来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大,他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坐下来后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头发修剪地清爽利落,剑眉星目,是极为英朗俊俏的长相。
教室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门缝流过粘稠的影子,徘徊许久后,才心有不甘地退去。
旁边新来的这个因此长长舒了口气,很随意地在座椅下伸开一双长腿,比起其他人压抑沉默的气氛,他的气场简直开朗外向的不像话。
见我抬头看他,立刻龇牙一乐,又压着声音,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和我打招呼:“同学,没见过你诶,新来的学妹吗?”
……天,这哪儿来的活泼修勾。
“老师叫他谢长夏就好。”宋渊低声开口,在开头两字上稍微加重读音,旁边的谢长夏闻言稍稍瞪大眼睛,倒没有多少局促尴尬,很干脆地改了口,又喋喋不休的开始了一轮新的提问:“老师好,老师我之前没见过你诶,老师你教哪个专业的?老师你坐这儿没问题吗?老师你为什么不用上去讲课啊老师……”
我有点沉默。
……这孩子属比格的吗。
另一边的宋渊低低叹了口气,手上却不忘翻过新的一页,低声和我解释:“这是我同寝室友,是个信得过的,还有就是他性子就这样,您别介意。”
“……”
我依旧沉默。
这话我没法接。
“这什么话,好像我给人印象多不靠谱似的。”谢长夏目光飞快一瞥,似乎是已经从这瞬息之间飞快理解了什么,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淡定,也不忌讳当着我的面直接问:“你就打算在这儿看书了?”
“这里是默认的规则漏洞区,总得抓紧时间干点正经的。”宋渊回答,“下课我要去图书馆还书,老师和我一起,你怎么安排?”
谢长夏长腿一伸,答得很痛快:“还是老样子,这次可以趁着户外活动,进去体育馆看看。”
宋渊点点头,他不再说话,只是和谢长夏同时一转目光,两个人一左一右,齐刷刷地看着我。
“老师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吗?”
“……”
我继续沉默,并陷入新一轮的沉思。
理论上我是没什么事情,目前下来和宋渊的关系也算亲近,顺势一起答应下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我是不是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两个小子给安排了?
第135章
特殊背景下的引导对话,在一方的刻意为之下,连带着事件发展也可以是顺遂心意的水到渠成。
这边的宋渊本就是个很擅长把局面引到符合自己心意情境下的类型,而另一边的谢长夏也是相当擅长自说自话的,我琢磨了一会,好像还真就没有什么明面上可以否决的理由。
“也行。”我点点头,“但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不如再把话说的更直白些?宋渊同学作为一个学生,拽着我这个老师到处溜达,应该不单是想让我陪着一起还伞这么简单吧?”
这两人神色如常,表情管理都是如出一辙的优秀,谢长夏更是对我眨眨眼睛,摆出一脸“老师你在说什么呀”的清澈无辜。
我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沉栀女士仍然干巴巴地念着自己的ppt,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避免自己一不小心余光扫到这边的情况。
便如宋渊所言, 公共课的漏洞很多,但某些地方也符合正常逻辑下的禁忌,比如说可以偷偷聊天, 干点和课堂无关的事情——前提是不要被老师发现。
沈老师已经放水放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干点什么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这两个身上,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显得更真诚些:“我不多问你们要干什么,我也理解你们的顾忌,这地方的线索不好拿,我们目前也就限于刚刚认识的程度,你们不想多说我也可以理解;但既然要合作,我至少要知道我应该做点什么?”
谢长夏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太多变化,倒是宋渊露出几分沉吟之色,他放下书本,手指随意转了几下笔,过了几秒才微微蹙眉,郑重做出决定:“有些话是可以说的。”
他将一本图书馆的借书推到我和他之间,低声道:“简单来说,我个人猜测西河大学更深处的线索就在这些专业书里。”
宋渊的描述很简练,简而言之,底层逻辑就还是沉栀之前和我说的那件事。
西河大学会吸收失败的外来者作为自己的养分,将他们的记忆与能力转化为实质的存在,比如说本不存在的专业,空缺的课表;而宋渊的线索来源更多是依靠他自己,作为学生,他有图书馆往来自由和借阅书本的权力,从入校直至现在,他几乎翻阅了自己所能正确理解阅读的全部专业书籍。
单纯效果来说,十分显著。
他确实找到了一些和原作、或者说正确的知识略有出入的地方,而根据他的个人分析,应该不是所谓的盗版导致的。
——更类似一个人的记忆错误,或者运算错误?像是数学课明明记住了所有的基础公式,但是最后还是得出了错误数字那种情况。
那么问题又来了:宋同学宋同学,这种把脑袋当搜索引擎的离谱事情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入校前的脑子还算好用,学得东西还没全都还回去。”旁边这位隐藏学神级别的大佬很谦逊的轻咳一声,相当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就很丧心病狂。
面对这个问题,旁边活泼修勾的阳光笑容也短暂僵滞几秒,覆盖上了某种难言的深沉疲惫。
“唉……”谢长夏撑着下巴叹口气,也若无其事地给我透出了一点真实的老底:“谁让这学校的入学条件刻薄得很呢?他全靠脑子被进来的,不像我,属于是特招体育生才能进来,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忙能帮得上。”
这方面倒是提前猜到了,不过不比沉栀女士那位人民公仆,开局就毫无保留地坦言相告,听这个意思,应该也是为了解决这个特殊恐怖副本才主动进来的。
我挑了自己相对关心的问题:“那通关方法,你们应该也知道?”
谢长夏也点头:“学生这边的的要求是就是各科成绩期末合格,同时修够对应学分就可以,但我们有对应的不及格率,至于及格线如何判定……暂且还不清楚;
至于老师要如何成功通关,按着这个逻辑,说不定就是要如何卡学生的不及格率了。 ”
年轻人的表情有些难言的沉重,想来也可以理解,外面看似寻常的要求在这里却不知要付出何等血腥的代价,但凡是个有正常三观认知的人,都很难接受最后的结果。
无论是筛选之后的“及格”,还是被留下的“不及格”,背后带来的心理压力都是非同一般的恐怖。
至于老师么……
我这个实习老师姑且不提,台上的沉栀与他们并无交流,可就算有交流又如何呢?规则摆在这里,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避免在学生眼中被镀上一层刽子手的身份。
……
“老师呢?”不出意外地,谢长夏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很自然地接着之前的话题又转头问我,“老师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沉默一瞬,也是微妙有点哽住,实在是进来之前的工作和这里区别太大,怕是少说有百年时间和认知差异,于是哼哼唧唧的,答得也很含糊:“……就,一般文职人员。”
很敷衍的答案,好在在这种环境下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旁边两位没进一步为难我,只不过宋渊多看我一眼,看表情似乎是在指望我这个文职人员可以学学他的风格,试试能不能从书里找出一点线索。
我配合着翻开一本书,认真看了两页之后,万分郑重地合上书本,重新推回到了宋渊的面前。
“我不认字。”我平静道。
宋渊弯弯眼睛,表情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哭笑不得;而谢长夏干脆捂着嘴,肩膀忍不住地轻轻颤动。
唉。
文盲怎么了,文盲还能拯救世界呢晓得么。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正名一下还是先感慨这两个年轻人的坦然心胸,能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乐子也是难得,于是想了想,索性不去打扰了。
倒是谢长夏,缓了缓情绪后似乎有些别的主意,他看了一眼重新开始看书的宋渊,又低声问我,“反正宋渊这个法子目前也就只有他能用,老师要不然和我一起呢?我这边没什么需要特别费脑子的地方。”
我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我是个文职人员来着。”
谢长夏眨巴眨巴眼睛,反应速度倒是快。
“行。”他低低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那留了联系方式总行吧?我课时安排比老宋轻快点,老师要是有不熟悉的地方或是要帮忙的,一个电话我也就来了。”
这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我欣然配合。
旁边的宋渊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学神世界里不可自拔,一节课的功夫,手上那本厚沉沉的专业书就以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嗖嗖嗖看完了一大半,我在旁坐着,倒也没觉得无聊,谢长夏是个有点话痨的小子,嘴皮子利索但不讨厌,一节课的功夫东扯西扯,总让人恍惚觉得这好像真就是一所最普通的大学,一节最寻常的无聊水课。
但很可惜,下课铃响,台上的沉栀绷着脸坐在座位上宣布下课,学生们大多行动慌促,狭窄水沟中挣扎求生的游鱼一样挤挤挨挨地往外疯狂涌动,沉栀在这功夫里终于有机会,有理由,从人流中抽空看我一眼。
那姑娘的脸色不算好看,但偏偏还要对我勉强挤出来一个带有安慰性质的微笑。
我有些舍不得她,偏偏这边的也是字面上要命的要紧事。
宋渊拍拍我的肩膀,柔声提醒:“下节课的学生马上就来,我们该走了,老师。”
*
谢长夏下节课另有安排,没和我们一起,我和宋渊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索性左右无人,我也就直接问了:“你们怎么看这里的老师?”
“了解不多。”宋渊给了我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很多地方的规则都写着,遇到问题可以寻求帮助,求助范围也很大,管理员,导员,教导处,学生会……还有老师们;
但实际情况来说,大部分时候学生们能接触到的求助对象有限,基本上就是各区域的管理员和会在教学楼巡察的学生会。
……至于老师的情况基本和之前那位一样,只负责自己的教学任务,几乎不会与我们对话。 ”
“类似的情况多了之后,学生们也基本不会主动和老师们联系。”他语调如常,却多了几分复杂的严肃,“毕竟除了通关之外,在这里生活这么久,难免要考虑所谓的立场问题。
我和老谢倒是无所谓,但受求生欲驱动,学生们对老师愈发严重的敌视对立情绪也很难回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行动范围就相对受限许多。 ”
比如说,没办法直接前往教导处之类的地方,很容易被情绪过激的人强制解读,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宋渊忽然停下脚步,难得严肃地看向我胸前的挂牌,低声道:“所以以防万一,老师和我们行动的时候,最好把实习教师的牌子藏起来比较好。”
他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这次在图书馆门口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孩子在等待。只不过比起谢长夏的游刃有余,这个学生的状态完美符合长期应激状态下的各种刻板印象:焦虑,紧张,被生死边缘的求生压力折磨得像是个濒临极限的可怜疯子。
此刻正佝偻着身体躲在墙角的阴影下,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满是狰狞血丝的眼球神经质地转动着,紧密注视着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
“……宋渊,还好还好,你还算准时。”他远远瞧见同伴的身影,一口气尚未松开,就因为身后多出来的陌生人影再度绷紧,他瞪大眼睛,嘶哑干涩的声线也瞬间拔高:“等等!你身边跟着的是谁……!?”
不知何时,身边的宋渊已经提前几步,错开半身距离挡在了我的前面。
“新来的学妹,还没搞懂规则,我顺便带带她。”他语气沉稳如常,心平气和地解释:“白松,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没事的。”
“没事,没事?这个时候才进来的家伙你和我说她没问题!?”被叫做白松的学生倏然拔高声线,语气已经称得上撕心裂肺的崩溃:“她来干什么的!?你站在那儿干什么的!你之前怎么和我们承诺来着!?是不是要带着外人来挤我们的及格率?!”
“白松!”宋渊忽然语气一沉,硬生生叫停了对方的暴怒咆哮,“还没到最后一步,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人都不当人看?这只有你自己想活吗?除了你之外没人害怕要如何结业的问题吗!?”
“这不是单纯的毕业,你要挤出去的是条纯粹的人命,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问题!?”
宋渊在他们之中地位应该不低,此时倏然暴怒气势压得够强,然而白松即使被如此指责仍是一脸不甘,只用力抿着嘴唇,一张苍白脸皮因此涨得通红。
宋渊看着他,十分头疼的叹了口气。
“……行了,我们也不要在这儿乱说这个。”他揉揉额头,表情也是难掩疲惫:“就按着我们之前说的,借用一下你的图书馆名额,这次多借几本书。”
白松干巴巴应了一声,并没有其他行动。
宋渊也头疼,他盯着对方一会主动给了台阶,稍稍冷静些后,又万分认真的郑重表示:“总之,你不要多想,我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你死,你要是还愿意相信我,我就还能继续帮你。”
对方沉默着,只在脸上拧出一个扭曲又敷衍的弧度,冷冰冰应了一声。
“你说的总是算的,”他幽幽开口,自然也是难免满脸阴沉的阴阳怪气,“毕竟这一学期里,只有你从来没错过。”
我没说话,安静跟在宋渊的身后,扮演着一个所谓的学妹角色。
只不过在走入图书馆时,我与白松短暂地擦肩而过,并不意外地感觉到旁边另外一人隐秘投来的阴凉视线。
……果然。
我叹口气,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个近在咫尺的麻烦。
其他的倒是好办,就是要怎么和宋渊解释,这小子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在这儿找机会弄死我?
第136章
“抱歉, ”进来之后,我没料到宋渊的第一句话是和我道歉,“这学校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前辈, 所以我只能称呼您为学妹,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这种东西我倒无所谓,”反正再如何也叫不明白我的真实辈分,所以这种事情反而是怎么样都行的一个状态,我借着宋渊俯身靠近的功夫向旁边瞥了一眼,也顺便多问一句:“那小子,你又是怎么想的。”
宋渊稍微直起身子, 和我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表情意外地很淡定,很冷静,是一种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沉重疲惫感,显然他是很清楚白松是个什么类型的家伙,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对方是个需要帮助的对象。
“他是我室友来着,因为和我相处的时间不短,所以我也经常会找他帮个忙。”他的语气听着有些歉疚,还有些无奈又头疼的微妙丧气, “也请您别太在意,这种地方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同学很多,会这么发疯的白松不是唯一一个。”
“所以就是, 和你之前说的一样,你会想办法救尽可能多的人, 包括那小子在内?”
宋渊对我苦笑,又抬手揉揉眉头,也算是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疲惫内心:“他很多地方的确很让人……不舒服,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直接放弃他。唉,我也知道我这心态您可能不太理解……总之,就当是我必须要履行的义务之一吧。”
我瞧着他,多多少少有些看小孩固执不开窍的头疼无奈。
某种意义上,这孩子的心态和我完全不一样。
他不觉得白松是个多大的麻烦,也不觉得他是个需要时刻盯着、顺便考虑要不要提前处理的微妙隐患,他很自然地将对方的状态归类入极端环境引起的特殊暴躁,觉得这种心态可以理解,并也切实掌握着一套对应的安抚流程。
换言之,和平年代长大的,优秀又靠谱的好孩子,即使在血腥诡谲的规则怪谈里呆了这么久,也仍然保留着自己干净柔软的好心肠。
他依旧不吝啬分给白松一份承诺,就像当时那个即使素不相识,依旧会毫不犹豫站出来帮我解围的年轻人。
站出来帮忙,需要什么理由吗?
有的时候,可以救下来一条人命就是理由了。
……我瞧着他的影子,忽然就有些说不出的、也可以说很复杂的欣慰感。
宋渊是个好孩子。
是很干净的地方,很安稳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好孩子。
和我不同。
……已经,和我太不相同了。
大概在很久很久之前,面对这样的对话,某个无名小村庄出身的乡下姑娘会更坦然,更真诚地加入对方,她应该能发自内心地够理解对方的柔软和天真,并想方设法地尽量去贴合对方的实际情况,力所能及地帮一些忙……
——但是,现在的这个不行。
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她的心肠不够软,想法不够天真,脑子里除了觉得麻烦之外就是置身事外的冷淡,能这样随意地接上对话,顶多也就是靠着还算不错的记性和足够多的经历积累了经验,所以也能从理性上理解对方的选择。
但我要选择理解并包容吗?大概率也还是不会。
不要小看指挥官残留的独裁属性。
更何况这种环境下,尊重年轻人的天真想法大概率要支付未知的代价,所以面对宋渊现在的状态,也就仅仅限于尊重的程度。
当然,我也没想过随便找个理由就动手——虽然这法子在指挥官时期真的经常用——再怎么说也要尊重和平年代的小孩承受底线,包括白松在内,要不是规则怪谈带来的恐怖高压,这小子应该是能做一辈子温吞隐忍的老实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实人就是好人的代名词吗?
倒也不见得,不过是一辈子没能有机会接触力量和权力,所以旁人视角下自然也就是温吞老实的老好人姿态。很久之前作战小队里的某个家伙就经常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回头就和我吐槽说这种人最禁不起钓鱼执法。
最好也别让他们尝到力量的滋味,这玩意就和圈养的鬣狗第一次碰到带血生肉一样,发起疯来可能比那些能坦然沾血的恶人还要来的糟心。
而现在,站在这里,站在规则背后便是死亡代价的图书馆的书架之间,我盯着地上犹豫徘徊的样子,并没有多少意外。
管理员就在不远处坐着打盹,宋渊在几个书架之外的地方找材料,他特意将白松安排在一楼最远的地方,可没料到对方居然真的完全没搭理他给出的安排,而是悄无声息地冲着我的方向凑了过来。
这类并不纯粹的浑浊恶人,白松可以归类其中。
——他想要我死,真心实意的。
本来他可以做个老实好人的,本来限制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实力,心力,外部环境的绝对影响,也许还有一些可有可无的良心作祟……
可规则怪谈的世界不同。
在这里,死亡稀松平常,性命和良心毫无价值可言。
——换句话说,他要是在这儿想办法让我违反规则,那这份意外导致的死亡就真的和他毫无关系了……看这样子,甚至连一点良心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躲掉。
白松就站在不远处的影子里,呼吸粗重而短促,像是留着涎水饥肠辘辘的鬣狗,贪婪不舍地追着猎物的尾巴,琢磨着何时才是一击入手的好时机。
人无法想象自己没接触过的事情,即使自带学神属性,擅长合理利用规则的好小孩也是这样。
不是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日常里一时嘴快的情况是很常见的,任谁在吵架的时候都说过恨生恨死的恶毒话,但也没有多少人会认真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拎着刀过来杀人;
宋渊这类仍维持正常三观的人也一样,他当然也注意到了白松那阴沉浓稠的杀意,但他会下意识觉得那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代表不了太多。
我琢磨了一会,决定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一样转过视线,当做没注意到那身后缓慢靠近的影子和遮掩粗糙的脚步声,注意力放在书架上,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自己能看懂的部分。
“同学、同学……?”我听见身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试探声,他的距离与我很近,近到我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像是个强撑一口气的行尸走肉。
他先前还一脸神经质的躁狂阴郁,此刻却很努力地对着我维持出一副正常样子,笑着与我搭话:“宋渊给你什么安排啊……?”
“找书。”我心平气和地回答,瞧他张张嘴不知如何接话的样子,很体贴地帮忙递了个台阶:“不过我也是刚来不久,这边怎么放的也不熟,估计要找好一会才行呢。”
“我说也是!”白松飞快接上,又咧咧嘴角,看着很好脾气的和我商量起来:“同学你刚来不久不知道,每次带出图书馆的书都是有限的,咱们平时还有课要上,真按着宋渊的节奏肯定什么都干不明白,所以咱俩要不然合作一下?”
我没拒绝,只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有点犹犹豫豫的开口:“这也行吗……”
“行的行的!”白松的笑容立刻变得真心几分,他连连点头,语速很快地催促道:“他分给我那片的还算熟悉,我找书很快,到时候咱俩一人一半分着看,这样压力也不大,回头宋渊问起来,也不算特别耽误事。”
他见我还停顿,又煞有其事地板着脸和我强调:“你信得过老宋信不过我?我和他可是一起的!学长总不能在这种地方骗你吧?”
……
我是个初来乍到的懵懂学妹,自然非常欣喜地配合了好心学长的邀请,也非常缺心眼的忽略了此前他发疯一样的暴走,没几步路的距离,白松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拉近关系的琐碎闲聊,见我态度温和,也很自然地跟着摸摸身上口袋,神神秘秘地摸出来两块糖果,递了过来。
“你刚刚来这儿,估计也抢不着什么好东西,这两块糖学妹你拿着,一会学长帮你挡着,你偷偷吃了垫垫肚子。”
我还是犹豫:“可图书馆不让吃东西……”
“学长帮你挡着管理员你怕什么!”他有点着急,又硬生生压下几分不合时宜的焦躁,耐着性子对我安慰说,“没事,这附近也没有摄像头,就两块糖,吃了也没事的。”
我依旧迟疑,很胆小地把糖果收进口袋里:“谢谢学长好心,但我还是出去吃吧。”
白松盯着我低下的后脑勺,似乎隐秘地磨了磨牙。
“没事。”他语气如常的开口,很开朗地安慰了一句:“小心点没毛病。”
我点点头,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两块糖进了我的兜里,他瞧着似乎还有些心疼,但很快目光一转,盯上了书架旁边的人字梯。
我盯着白松,他看着书架,在面前几排飞快扫了一圈后又抬头观察一会,随即一脸自然地转过来和我吩咐:“有一本在上面,学长上去拿,你在下面接一下就行。”
我看着他,依旧很乖巧的点头说好。
白松的脸上露出欣慰喜色,他有点狼狈的踩上人字梯,抬手摸索着最上一层,手臂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但我没看错的话,他手指停留的地方,是最厚的一本硬壳大部头。
他看起来很吃力地往外抽动,忽然动作一顿,发出一声压低的短促惊呼:“……诶呀!”
那本大部头从他手指间堪堪滑落,好巧不巧地即将划过我的面前,我脑子里短暂思考了一下,松松散开手指,任由那本书落在脚边,书籍磕破一块,书页也折叠扭曲,沾上了地上的尘土。
上面的白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听着仍是惶恐而焦急的:“怎么办啊学妹,你怎么没拿住书啊!”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那本书,已经听见了管理员向着这边走来的声音。
“……是呀。”我叹口气,仰头对上白松那双尚未来得及遮掩恶意愉悦的眼睛,很无奈的重复了一遍。
“一不小心做错了要命的错事,这可怎么办呀。”
第137章
属于管理员的脚步声不紧不慢, 即使不去仔细观察白松的脸,也能感觉到蓬勃欲出的恐惧与那份扭曲的期待。
我盯着地上的那本书,忽然有些额外的苦恼。
现在,我是应该在把书捡起来好好检查一下,还是像个恐怖片标准炮灰一样,开始捂脸尖叫走流程?
……或者,把手搭在面前的这架人字梯上,只需要多用一点点力气,就能让那个仍坐在高处的小子就这么掉下来。
这种高度顶多会摔得轻微脑震荡,但是, 这里是图书馆呀。
会出声吧,会尖叫吧?就算他能拼命捂住嘴巴,一个大活人掉在地上,怎么可能是悄无声息的?
我慢吞吞地伸出手,当手指轻飘飘地搭在架子上的那一瞬间,我清晰感觉到上面传来剧烈的震荡动静,白松脸上原本恶毒的期待之色瞬间扭曲成了另一种错愕的恐惧,他显然也猜到了我能做什么,除了瞬间覆在脸上的狰狞怨恨之外,更加庞大且纯粹的求生欲也在催促他尽快从梯子上下来——哪怕需要弄出一些动静——
然而就在这一刻,比白松摇晃颤抖的身体更先一步落在地上的,是管理员冰冷的询问声:“书怎么了?”
……
我俯下身,手指从梯子上挪开向下捡起那本许久无人在意的书,就在这一低头的功夫,白松已经从梯子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跑来了,动静不算小,但就站在我身后的管理员完全没去在意的样子。
“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没接住。”我说,书页折了几页,好在没有什么太严重的摩擦损伤,但折痕总归是避免不了的,多少有点遗憾。
我把书页抚平又重新合起,拂掉上面一层薄薄浮灰后转头看着管理员,心态意外的很淡定:“也算是我没拿住,需要我做出什么赔偿吗?”
他仍是初见时的那副寻常普通的打扮,普通的衬衫也能穿的鼓鼓囊囊,深蓝色的马甲稍微拉起了一点拉链,偏偏在胸口之下的位置留下来,使金属制的链条弯出一个相当惹人遐想的圆润弧度。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穿法有这么奇怪吗?
管理员的帽檐掩着大半张脸,他意味深长地盯了我好一会,然后慢吞吞地摇摇头:“实习教师的话,就很麻烦了。”
“你不是录入在册的学生,也不是正式在编的教师,学校内要是哦出现物品损毁有一套对应的判定程序……你这样的,无法选定。”
我挑了下眉。
这算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管理员先生的语气让我稍微有一点在意。
“那怎么办?书确实是因为我没接住才弄掉的。”我晃晃手里的,又歪歪脑袋,示意一下白松逃跑的方向,“还是另外换一个判定对象?”
管理员又摇摇头。
“书毕竟没有在他手上发生损毁。”是即将落在地上的前一瞬间,我没拿住才导致的。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好奇:“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归类为意外就好了。”管理员语气平淡,唇角却因此裂开一个微妙的弧度,“不过实习教师虽然情况特殊无法捕捉判定,但你既然都已经主动承认了,我不做点什么好像也说不过去……”
我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合时宜的血腥兴奋。
“……我带你去图书馆的值班室吧,”他忽然说,“那里有修复书本的工具,你稍微把这本书收拾一下就没事了。”
一个相当轻飘飘的结果,连处罚都算不上的程度。
我没继续纠结下去,乖乖跟在了管理员的身后,至于此前逃跑的白松要如何处理,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
管理员的脚步声终于从那个角落里离开了,沉重的,压抑的,来了太多次图书馆,那声音已经形成了某种激发全身恐惧的条件反射,白松哆哆嗦嗦地等着声音远去,这才抽出功夫,慢慢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搓搓僵硬冰冷的脸颊,自顾自地低声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意外,是那个新来的还没搞懂规则,是她没拿住书的关系,和自己没关系……
我是无辜的。
这一切都是意外,我也不想的。
……而且,而且!最关键的是管理员没来找我!这就证明我没做错任何事情!
白松站在角落里喃喃自语,这些话究竟是用来说服自己还是搪塞他人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可随着一遍遍地重复,他脸上那种惶然的不安也渐渐褪去了,逐渐变成了另一种失落的,悔恨的痛苦。
他的眼眶甚至开始因此泛红,使得那种懦弱的无能感呈现的愈发清晰,用力擦了擦脸后,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去找宋渊。
对方站在另一边的书架旁边,已经拿到了自己要找的书。
“宋渊,宋渊……!”他快步凑过去,声音沙哑而痛苦:“学妹……学妹她出事了!”
“……”那一瞬间,转头看过来的宋渊神色显得有些奇怪。
“你是说,学妹出事了?”
但白松眼眶通红,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自顾自地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宋渊的表情。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一脸追悔莫及的痛苦恼恨:“我本来想着她也不熟这地方,就让她跟我一起然后帮我拿书来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也是小女孩本来就力气小加不小心……然后就是,书被她弄坏了,再过一会,管理员就听着声来了……”
他在一些关键地方选择含糊回答,这种地方,这种情景,这样的留白实在是太过容易引发一些糟糕的联想,宋渊的脸色也如意料之中变了许多,但他的目光定定落在白松的身上,语气听着依旧沉稳如常:“然后你走了,没再去确定一下。”
白松发出了一声鼻音浓重的抽噎声。
“我害怕……”他捂着脸,哽咽着,声音里是太过清晰的悔恨:“我、我也知道……可我实在是害怕……”
宋渊深吸一口气,他没再浪费时间和白松做言语上的纠缠,快步向着之前说好的地方找了过去,白松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嘴里仍是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歉,乱七八糟的说着什么。
地方很好找,一楼唯一一处在书架旁边放着人字梯的地方。
……
宋渊站在那里,这里的地面干干净净,空气里也是老旧木制品散发的特殊沉朽味道,白松期期艾艾地凑上来,语气听着有种虚弱的不安:“这儿没影子,宋渊,你说学妹她……”
“她不会有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冷静笃定,偏偏在这种场合下,让人生出一种极端突兀的诡异违和感。
白松这会看着宋渊的眼神都有点变了。
然而宋渊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忽然又问:“管理员还在么?”
“应、应该还在吧?”白松的语气有些发虚,不太确定的回答:“我没注意,但是我记得他脚步声离开的方向不是门口那边,应该是去了其他地方。”
没有胆子去确定“学妹”的结局,但是能清楚辨认管理员脚步离开的方向。
宋渊的情绪在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然而他现在的冷静沉默,落在另一个人眼里,似乎又有些其他不同的意味。
“宋渊,老宋……”白松结结巴巴地安慰起来,“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没事。”
他平静回道,半身侧脸藏在书架垂下的影子里,只有语气听着一如往常。
白松期期艾艾地又问:“那、那我们……?”
“先按着之前的计划来吧,”宋渊不动声色的回答,“别担心,我没忘记正事。”
他只是,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楚,自己应该要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
在学生们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管理员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宋渊面无表情,白松一脸的惶然不安,但还书、借书,签条登记,一系列流程都没有收到影响,图书馆的休息室就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打开这里的小窗,能够很清楚的看见两位同学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
管理员再次回来,我手边的那本书封面缺损已经处理完毕,书本随意摊开着,几页带着折痕的在中间支棱着,暂时也按不下去。
他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顺口一问:“在看书?”
“正巧这本看得懂,顺便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我随口应了一句,“不过我要在这儿待多久?我感觉这本书已经补得差不多了。”
“至少也要等折痕淡一点再说吧,”对方平静回答,“还是说你觉得现在就这么走出去也行?”
我想了想之前两位同学的反应,也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好像不太行呢。”
有些情感需要等待发酵的过程,现在直接出现,效果会大打折扣的。
管理员似乎轻哼一声,房间只有两人,我隐约又听见了那种大猫一样含糊低沉的呼噜声。
“那你这段时间就现在这儿休息吧,”他的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我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哪里有问题。下一秒,管理员就打开储物柜拿出了一套崭新被褥和洗漱用品开始忙忙碌碌。
“……”我反射性站起来,在旁边多少有点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只能眼巴巴的转来转去。
管理员抽空瞥了我一眼,很顺手地又从旁边小柜里拿出了一瓶饮料似的东西,体贴地帮忙拧开瓶盖才递了过来,“这边用不着你,我来就行。”
我应了一声,在对方过于紧迫的凝视中下意识抿了一口。
挺好喝的。
……要不是一股子果蔬汁的健康味道,那就更好了。
我看看瓶子,又看看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很诚恳的问道:“你给我喝的啥?”
对方仍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指慢条斯理抚过刚刚铺开的簇新被褥,唇角笑弧也是毫不掩饰,且变得愈发明显。
“食堂做的果蔬汁,”他欣然回答,“有健康自产标记的那种。”
第138章
沉栀千叮咛万嘱咐的一件事。
带有健康自产标记的混合果蔬汁,不可以买。
这应该是写入规则中的一条,但究竟为什么不能乱喝这玩意,我在这一刻的恍惚中终于明白了——
口感清爽甘甜的液体从喉间涌入,划过食管落入胃腔的瞬间便褪去了轻柔无害的伪装,那液体仿佛活物、仿佛种子,在喉咙之下的位置生根发芽,反刍出陌生的粘稠作呕感,犹如浓密青苔在胃壁上开始蔓延生长,肋骨之下的内脏血肉化成某种异物发芽的养分,我的意志力和行动力,都被这种奇特的液体无声掠夺,消解。
在这一刻,我成了泥土,营养液,培养皿,成了这种液体、这种诡谲异物用来繁衍孕生的养分之一。
意识恍惚、身体僵直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管理员靠近的身体,将我抱到床榻上的动作。
呼吸静止后第一个十秒, 异物犹如阴影处飞速扩散的青苔, 舒展吞没了我皮下的每一寸骨骼与血管;
第二个十秒,那些苔痕似乎成了我身体上延展而出的一部分,循着相连的床褥,支撑床面的床脚、再到大理石混色的地面、筑造建筑的地基,直至最纯粹的大地深处……如汩汩不断的水流,连接单独的躯体与世界本身,悄无声息地从我身体里带走了那些陌生又嚣张的生命力。
第三个十秒,我感觉到僵硬的手指重新泛起酸麻的胀痛感, 胸口剧烈起伏一瞬,是肺腔再度吸入新鲜的空气。
……
我在胸口蔓延开的微凉冷意中睁开眼睛,看着头顶这片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的规则杀不死我。
我猝不及防地想着。
或者说,只要这世上一切仍需驻足大地之上,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杀死我。
……也许也可以理解为,昔日的“丰壤”带走最后污染土地的瘴毒,于是世界也欣然回馈了一份足够慷慨的馈赠。
这世界杀不死我,这座校园的规则也杀不死我。
即使真的不小心中了招……三十秒读档也就差不多了。
我盯着天花板,短暂消化了一会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金手指,死而复生的感觉和读档还是有点区别的,我额外花了十几秒缓解状态,等到脑子更清醒一点后,也终于慢半拍地发现自己身上似乎也并非空无一物。
图书馆的管理员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更准确一点说,他正盯着我的肚子。
在那短暂失神的三十秒里,他的手已经搭放在我被撩开衣衫下摆的小腹上,直接毫无防备的肌肤触碰,使得对方手上的粗糙硬茧触感也变得分外明显;那种细细摩挲的感觉,总让人轻易联想到野兽寻找猎物最柔软也最适合下嘴的部分,下一秒就要被他开膛破肚。
我稍微缓了一会,见他完全没有抬头多看一眼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好心提醒:“朋友,人还没怎么熟就直接摸人家的肚子,好像不太礼貌吧?”
“……”那只手有些惊诧地在我腹部上抖了一下,他慢慢抬起一点弧度,仍是只能看见抿平的唇线和苍白的下颌。
“你对果蔬汁没感觉。”他语气听着古怪,隐约还有种诡异的委屈,“我以为……能成功的。”
我有些无力的瘫在那里,长长叹了口气:“什么能成功?”
管理员不语,他只是沉默着曲腿上前,在我惊悚的注视中将另一条粗壮大腿压在了床榻内侧,整个人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他宽肩窄腰,在靠近的瞬间,便轻易遮挡了我看向天花板的全部视线。
也因此,我清晰看见了那帽檐之下的神秘真容。
难以用言语和理性形容的……仿佛在直视深渊一般的眼睛。
管理员重新压低帽檐,唯独那只手仍贴放在我的腹部上没有挪开,他手指用了些力气,便莫名让人感觉到一种正在被描摹内脏轮廓的糟糕错觉:“这里……”
他低低道:“有东西在这里经过,可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只克制露出半边面容,即使如此,仍能从他身上感觉到真切深沉的遗憾。
“本来你喝了那个,应该有什么留下来才对的……”对方的手指慢慢向下,最终停在一个非常不妙的位置上。
我沉默下来,忽然有点不知道如何评价。
他以为我喝的是啥。
子母河的河水吗。
我面露古怪之色:“我以为你想要我死。”毕竟这学校的规则代价好像就是这个。
“怎么会?”管理员也瞥我一眼,表情看起来比我还觉得难以理解这句话似的,“你不会死的,无论如何都……那瓶饮料最多是让你增加一些与这个世界链接的痕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起到效果。”
“不过……”他的喉结忽然清晰滚动一下,手指仍按在那个危险的区域附近,十足眷恋地摩挲徘徊:“如果食堂的果蔬汁起不到效果,那说不定用些其他的方法也可以……”
我:“……”
我当机立断,两只手啪地一声就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只有一只。
我仰头盯着对方的眼睛,努力拿出自己最诚恳的表情:“这个不可以。”
他看着我,露出很明显的疑惑之色。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解,看起来也是真的非常想这么干,“在担心疼痛吗?不会的,就结果来说,真到了那一步也不会比你刚才的感觉更难受,至于过程……”
他手指用了些暧昧提醒的力气,语气也软下来,显得温顺又谦卑:“……我什么样的都可以学。”
我:“……”
不可以哦,这个真的不可以哦。
我的表情终于变得更严肃了:“朋友,主要这是学校,不可以搞事情。”
“可你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他又说了一遍之前的定义,不过这次是真的不好细想了,图书馆的管理员先生停下动作很认真的思考一会,随即恍然大悟状,又额外补充一句:“如果你是觉得我一个不够的话——”
我发出尖锐爆鸣:“这种话也不用再说第二次了!”
对方面露疑惑之色:“也?”
“这个不是重点!”我用足力气,试图把那只浇灌铁石般强悍的手腕从我肚子上挪走,对方显然无动于衷,然而不等我深吸一口气再努力一下,床脚之下忽然蔓延伸出无数细小的藤蔓,细细密密地绕上管理员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从我的身上挪开。
“……”对方倏然陷入沉默,手掌被强制挪开的瞬间,他也跟着离开了床榻,多少带着些不情不愿地成分,但整体态度还算是配合。
藤蔓成功后又在我身边张牙舞爪了一会,见管理员似乎真的已经冷静下来了,便如烟雾散去,不曾留下半点真切痕迹,只有零星几根眷恋不舍地短暂缠绕过我的手指,慢了半拍的离开。
我飞快整理好腰间衬衫,重新掌控身体在床上盘腿坐稳,看着对方偌大一只,现在却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莫名也是生不起来多少气。
他的脑子里显然没有加入正常世界的道德规则,刚过在我肚子上摸来摸去,总觉得也有些特殊含义。
“……所以,你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方抿了抿嘴唇,还是很老实地回答:“食堂的饮品没能在你的身体留下痕迹,所以,想要换一种方式试试……”
想的很好,下次不要想了。
看着对方无论如何都乖乖配合的样子,我有些说不出的头痛。
但是……他的反应,还有之前学生寝室宿管的态度,确实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一些,我注意到了,但我并不想认真思考的问题。
实习教师的牌子。
看似拘束实则畅通无阻的行动模式。
还有那三十秒之中从我身体里带走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另一种不可名状的代谢方式,我盯着管理员不挪开眼睛,好一会,他才抿了抿嘴唇,不太情愿的开口解释:
“……那些,是链接。”
“是你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方式,就像有些东西违反规则后会成为学校的养分之一,你喝下食堂的产品,按理来说也就可以得到新的连接,重新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我并不意外他用了“重新”这个词。
至于对方为什么没有成功,为什么我在三十秒后又得以摆脱束缚重新复活,似乎这学校也有对应的答案。
“……你好像不喜欢这里。”提起这个,管理员的情绪也变得怏怏而丧气,头也不抬地回答,“学校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小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融为一部分,可反过来想要把自己连接在你身上,你好像也不是很乐意……”
像是孤独流浪太久的孩子,在终于找到机会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想要回归母亲的巢宫。
至于为什么没有成功,答案也很简单。
——我对这世界毫无眷恋之意。
也许有一些好奇,有些微薄的探索欲,有些仍然难以遏制的柔软怜悯心……可也仅此而已。
站在这里的这个不过是个偶然路过又选择这里的实习教师,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懵懂又真诚的乡下村姑,对整个世界都是毫无保留的热烈真情——
作者有话说:其实就是想写这个,菇最大的金手指是她自己打下来的江山(耶)
第139章
如此一来, 有关食堂的许多似是而非的规则要求倒是豁然开朗了。
其中“过期食物才可以吃”应当属于饮食方面一系列要求的核心重点,比如说,所谓的保质期并不是食物变质的期限,而是这所大学本身所拥有的特别能力——以食物作为媒介,从而将活人转化为自身养分的有效日期。
但是,要这么说的话,就又有些不理解的地方了。
既然管理员能轻描淡写地直接将食堂自产的果蔬汁递给我,既然这所学校能够设下诸多陷阱来吸收养分强化自身,那为什么不做的彻底一点,反而还留下诸多规则提示,留给太多人明面上的喘息之机?
特别是与食物相关的部分,那些提醒里哪怕少了其中一条,在外面活跃的学生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多。
为什么?凭什么?
我抬头看向旁边的图书馆管理员,他还在因为先前的失败怏怏憋气,这会见我没有继续配合下去的意思,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了。
他耷拉着脑袋在旁边发呆,忽然察觉到我的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身上,立刻再接再厉的抬起头,十分期待地看了过来:“是改主意了吗?”
我单手托腮, 慢吞吞地答:“那倒也没有。”
“不过我也确实在想些什么, ”面对着学校自带的管理员,我没必要和他打太多的弯弯绕,不如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更坦荡些:“打个比方,之前有同学和我说熬到学期结束后就好了;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我也想完成毕业要求,那么我需要做点什么?”
管理员盯着我,那种非人的气场无声散开,流露出些许压抑的不满:“你想要离开?”
唔,这句话倒是侧面印证了毕业季的可靠度。
“当然不是。”我冲他挑挑眉,露出个安稳如常的笑弧。 “我是实习教师嘛,我可以选择实习期结束后离开,但我也选择继续留校想办法转正呀。”
管理员露出了十分清晰的怀疑表情。
*
想来也是,他刚刚引诱我喝下的液体已经证明了我对这世界并无太多留恋,以至于现在这句话也显得过于敷衍。
可也不知道是管理员的本性太纯粹,纯粹到连肉眼可见的敷衍谎言都看不出来;还是可以让我留下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大到他们甚至愿意赌这万分之一的渺小可能。
总之,他确实告诉了我接下来可以做些什么。
属于我的选择相对宽松:我可以选择以学生的身份继续下去,学期期末补一篇实习报告上交就可以;也可以现在就开始履行教师的义务,承担起一部分教学工作,去带学生试试。
“你要是想要维持实习教师的身份跟到下个学期,也可以。”管理员很是意味深长的提醒我,“毕竟一个学期能理解的东西太少,本校规则宽松,你当然也可以慢慢来。”
确实宽松,所以我选择先去老师聚集的教导处那边看看。
学生那边倒也是个不错的思路……只不过刚刚才折腾过一个坏学生,氛围的酝酿和塑造需要时间,现在直接出现有点破坏状态,所以还是算了。
正巧也有些东西好奇,来源于此前同学们的细心提醒,现在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
于是,我拿上了那本据说还没修复完毕的书,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教学楼的职工办公区。
这一层较为集中,大多是教师的办公室,后勤仓库,也是教导处所在的地方,意料之中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职工手册上大部分要求都是针对“在编教师”的要求,实习教师的身份在这里堪比免死金牌,无所顾忌地畅通无阻。
有阻也无所谓,读条三十秒的事情,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考虑到目前我现在和沈栀小姐还算是个临时舍友的关系,抽空给她发了条信息报平安,省略掉不好解释的前因后果,总之现在我在教学楼里准备挨个敲老师办公室了。
手机对面的小沈老师瞬间进入暴走状态,手机怕是当场要敲出残影,我这边一条还没写完,对面已经发了七八条过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宋渊那个本事和脑子,沉栀在这里的行事风格愈发趋向谨慎,教学楼这边除了必须的上课要求之外她几乎不来,即使如此,她也还是结结巴巴地表示,让我稍等一会不要着急,她马上过来找我。
我对此非常感动,并指出两地之间的实际距离,提醒她现在要是真的从寝室出发到教学楼,哪怕只在这儿停留五分钟,这一个大来回消耗的时间也都能让她明天要用的ppt变得非常危险。
沉栀:……
对面的乖小孩非常绝望的沉默了。
我顺势又安慰几句,趁着功夫放下手机,抬眼扫了一眼这里的走廊。
这会已经是晚课结束后的时间,绝大部分的办公室都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间和教务处的灯仍亮着,其中后者玻璃窗透出的光线最为明亮,几乎完整照亮了门口的走廊。
若是普通人,一个初来乍到、在漫长黑暗里战战兢兢行走到这里、满心都是惶然不安的普通人,此时此刻的第一反应必然都是遵守趋光本能带来的强烈安心感,毫不犹豫地往那边走。
……但刚刚经历了图书馆的特殊事件,我暂时还不是很想过去。
循着余光看了一眼手中书本,又对着余下几间办公室的房间看了看,其中亮灯的几间不见人影,只有其中一间办公室,屋内灯光打开,有一人身着黑色中山装,正专心致志地低头伏案写作,时不时端着桌上透明保温杯抿上几口,或是从旁边书架里翻出笔记,上下对照着写下些什么。
比起其他地方,他这里的风格实在太过平庸无奇,像极了每个学校里办公室里最常见的那种普通上了年纪的老教师。
我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抬起手,敲了敲门。
对方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随即慢半拍地从笔记中抬起头,同样是十分普通的一张脸,已经是皱纹明显,饱经风霜的一张脸,轮廓瘦削而苍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眼中流露出几分迟钝地茫然。
他见我进来,也是有些惊奇:“我还想呢,这个点照理来说学生都早回寝室了,你是新来的老师还是……?”
“是新来的实习老师。”我微笑,若无其事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各个办公桌上摆着对应的名牌,属于这位老师的名牌就摆在旁边,写着“柳重光”三个字。
“……其实我是在想我的实习问题,”我收回视线,继续说,“从我到来到现在,没人和我说实习期应该做点什么,所以我想着要不然先自己做点准备,然后找个老前辈帮忙带一带?”
我说到这里时停了停,忍不住露出一点羞赧之色:“然后我就去图书馆找找材料,但是不太凑巧,弄坏了一本书……”
“哎呀!”柳重光看起来吓了一跳,表情也变得严肃不少:“这可是大问题,书本损毁严重吗?管理员找你没有?”
“这倒没有。”我摇摇头,“大概是因为我是实习老师,很多问题不好直接计较,所以他只让我把书修复一下就好了。”
“不过这本书太专业了,我有好多地方看不懂,”我抬起手里的借书,露出一点苦恼的表情。 “书页也有些乱了,勉强整理了一下也不知道对不对,所以想着能不能找这方面专业的前辈帮帮忙看看,至少别耽误后面的同学学习。”
柳重光跟着瞥了一眼,却是松了口气:“哎呀,你这个小朋友运气不错,这本书我过去看过的,应该能帮得上你忙。”
他转身去找椅子,嘴里仍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什么:“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做事情就是毛手毛脚,说了多少次!图书馆的书要认真些对待的,弄坏了或者说弄错顺序了造成结果是很严重的!我之前和谁说都不听,看吧,不听总是容易出事……”
我停了停,配合着坐下来时,有些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是说图书馆规则写的那条嘛?”
小老头本来在自己的书柜旁边忙忙碌碌,闻言抽空转头瞪我一眼:“哦,现在写上去啦?不写上去你们就不听是吧?”
我更好奇了:“您这话的意思,是说这条规则之前没有吗?”
“当然没有啦,”柳重光下意识回我,没好气的反驳道:“要是有的话,你们这群小年轻早早愿意听话,我又何必来来回回的这么提醒哦。”
“……那,这条规则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您有印象吗?”
他拿着一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和半块压缩饼干回来,又莫名其妙看我一眼,“你这个小朋友问的问题都奇奇怪怪的,我都说了之前我一直在提醒,那肯定是在我来之后才有人注意到,然后把要求写上去的嘛……呐,这个给你,这个点过来估计也没空吃饭,先拿着个垫垫肚子吧。”
我老老实实听着旁边小老头的一堆碎碎念,盯着那半块明显不是来自自动贩卖机的压缩饼干,漫不经心地随口又问:“这东西吃多了劳累肠胃,我去食堂帮您弄点热食吧。”
小老头又飞快摇头:“诶,不要不要,食堂东西不干不净的,我都不爱去呢,你也要尽量少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很自然地接走了我手里的那本书,直接开始检查里面的问题了。
我拿起半块饼干,又轻声问:“老师,您把这个给我了,您吃什么?”
“我一天天坐着不动消耗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运动量大,拿去吃嘛。”
我没再说话了。
半块压缩饼干放在旁边,一次性水杯散开热气氤氲,稍稍模糊了老教师紧蹙的眉头。
他看起来实在太正常,正常到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程度,更像是个不属于规则怪谈、而是某个普通学校里的老师。
我看着他的侧脸,此前在图书馆倏然升起的那个念头渐渐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学校自身没有提醒养料的义务。
可是……如果那些提醒,那些让人可以多喘一口气、甚至能让人寻找到求生方向的规则本身,本身就不是学校主动展露出来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规则,那些要求,就和这老教师正在专注检查的旧书一样,并非从学校自身酝酿诞生,而是来自于他们自身的记忆与经验。
我想,沉栀大概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这座学校里,被一点点修复填满的何止是那张原本空白多处的课表,那间日渐充盈的图书馆。
——有许多人来过这里,拼尽力气,为后来者留下一条求生的路。
第140章
“哦好了好了……你这边没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这几页的折损有点严重,回头找个东西压一压就没事啦。”
小老头把书递过来的时候,我正给沉栀发一条询问短信,问她还记不记得柳重光这个名字,对方意料之中的一问三不知,只对我仍停留在教学楼这点分外不安。
另一位当事人也不在乎我在这儿玩手机, 笑眯眯的顺口问道:“和小朋友聊天呐?”
“有点担心我一直在这儿呆着,一个人回去不方便,”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又顺着话题好奇多问一句:“您在这儿一直一个人?”
柳重光对我摆摆手:“和这里的年轻人的风格节奏合不上嘛,习惯了,我反正也是没什么事情,正巧这里清净点,在这儿补补教案看看书,也没什么不好。”
我更好奇了:“听着意思您好像不是这里的老教师,那,您在来这儿之前是在哪儿工作来着?”
柳重光端起杯子的动作闻言一顿,他脸上露出短暂空白的虚无迷茫, 然而这停顿不过一瞬, 很快他眨眨眼, 像是被人抽走了这几秒不到的记忆空隙。
他看着我,满脸茫然:“……不好意思,不过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盯了一会他的表情,又笑了笑。
“……我说我实习要干什么现在还没个头绪呢, ”我笑眯眯的应道,“认识的老师太少,基本上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趁这机会想要问问,您能不能顺便带我几堂课?”
“也行啊,”柳重光答应的很痛快,又隔着水杯上的氤氲热气冲我眨眨眼,和我板着脸强调:“不过不可以偷懒啊!我这里可是很严格的!有不少事情我都会扔给你去做的!”
小老头说的煞有其事,但絮絮叨叨和我嘀咕半天,叮嘱的大部分也都是分内之事,顶多就是把学生考勤和课堂表现的记录工作扔给了我,弯弯绕了一大圈,最后中心也就是让我在评分的过程中,尽量手松一点。
他并不太喜欢评分的这项工作,对所谓的规定及格率更是能回避就回避,在他看来,除非是完全无法糊弄过去的情况,不然所有学生都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学校的规则他避不开,也躲不掉,自欺欺人的把任务扔给我,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自己又后悔,和我说要是不知道怎么定,期末就还是交给他来处理就好。
……这倒也不必。
我盯着那份新到手的课表以及附带的学生名单,心想有些事情我说不定还真的能帮忙代劳。
*
柳重光负责的科目也是公共选修课,但大概是老师风格松散,所以也成了学生眼中的逃命好去处,成功覆盖了学校内大部分的活人专业,而对我来说,目前最关键的,是他给出的那份学生名单。
这次上面没有宋渊,不过“白松”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知是谨慎还是纯粹的胆怯,此前在图书馆他没有回来确认我的情况,后续我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宋渊。
他会主动和白松解释实习教师不会被图书馆的规则处理掉吗?
这个问题轻飘飘地浮在我的心上,大概是直至走入教室、目光对上台下白松那张写满惊诧的脸的那一刻,才慢半拍地想起来。
哦,应该是没有的。
很有意思的一点,他的脸上只有意料之外的惊愕,却没有想象中看见死人复生的心虚恐惧。随即等我坐在了讲台旁边的办公桌上时,白松更是因此隐秘地松了口气,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心虚的了然。
早该猜到的。
沉栀能有渠道了解到保留的信息,其他人自然也有方法知道;看起来白松应当是通过某种方式了解到了这件事,而现在在他的理解中,我应当就是那个已经被成功转化为学校npc的对象。
他的眼神现在看起来太平静,平静到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我这个被陷害的对象会在课堂上公然给他穿小鞋。
我以一种较为刻薄阴暗的心态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即得出一个结论:
这不是第一次了。
看他这样从容冷静,飞快接受现实的姿态,应当也不止是“经历过几次意外”就能含糊解释过去的程度。
我没记着动作,也没有继续捕捉白松的行动,和台上开始准备东西的柳重光一样,在办公桌前低头开始随意写写画画。
柳重光没有点名的习惯,一向都是默认全员到达,这节课的学生名单就放在我的手边,除了之前比较在意的白松之外,还有一个名字也在上面。
台上老师已经清清嗓子准备开始,随即教室大门被突兀推开,一道修长影子风一样窜了进来,和之前那堂课一样,谢长夏依旧踩着最后一秒的时间冲进来,又在看见办公桌旁边的影子时,硬生生一转步子,直接冲着我就来了。
门缝后影子徘徊不散,莫名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幽怨情绪。
正正好好坐在我对面的谢长夏也同样盯着门口的影子,见对方慢吞吞地离开,也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气,他并没有多问我为什么坐在这儿,只露出个十足灿烂的笑脸,随即便在柳重光的沉默凝视中乖乖坐好,不再到处乱看了。
……
课堂正式开始的前五分钟,我是这么想的没错。
然而随着台上老教师催眠曲一样的舒缓调子持续进行,我手边的笔也不知不觉从原本的写写画画渐渐停了下来,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撑着脑袋,防着自己一脑袋磕在桌板上。
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陌生短信后面的简单笑脸惊得我瞬间睡意散去大半,偏偏眼尾余光瞥见旁边的谢长夏在书本斜角后面敲敲打打,紧接着另一条短信也跟着过来了:
“之前和老宋要了号,但是想着您不知道这茬,我贸然发信息多少有点不礼貌,就没和您提过。”
“不过现在没事了,老师你是第一个在柳老课堂上如此明显想要睡觉的,您比我不礼貌多了(笑脸)。”
“老师老师~您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呀~您这么看着我,台上那位注意到不会生气吧~”
我:“……”
我抬头,对上一张早有准备的无辜笑脸。
能说什么呢,看他如此熟练踩点上课就该知道,这小子骨子里就不是个老实性子。
我略过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回复:“这节课你和宋渊不是一起?”
对方打得很快:“我俩不是一个专业,除了那种公众大课会选在一起碰头,其他时候尽量不选择重叠科目。”
我:“那白松呢?他和宋渊看起来关系不错。”
谢长夏:“老宋跟谁都行的,您默认那小子是学生里面默认的头头就行了,哦,不过和学生会那种情况还不太一样。他自来就擅长这个,脑子好用判断靠谱,同学都乐意听他的。”
谢长夏:“我不行,我更习惯一个人行动,别的不说,没几个家伙乐意和我一起踩点上课。”
谢长夏:“老师问这个干什么?老宋欺师灭祖了?”
我:“差不多,不过不是他。”
谢长夏:“?”
我:“图书馆那次,白松递给我一本书,我没拿住。”
这句话发过去后,对方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我察觉到审视的目光从桌子对面望了过来,我便也跟着转过头,和之前的谢长夏一样,冲他露出个十足无辜的笑脸。
这种情况,这种氛围,说“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好像更类似某种敷衍的废话。
我没和谢长夏怔愣的目光对视太久,低头又发了一句过去:“你看起来不太害怕的样子。”
“至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震惊。”
谢长夏沉默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实话吗?说实话就是,我知道白松是个什么东西,他会干出这种事情,我不觉得奇怪。”
谢长夏:“我知道他迟早要发疯,但我没料到他居然会真的在宋渊的眼皮子下面动手……”
我:“那他干了。”
这次,年轻人沉默更久,垂着眉头在桌子后面抓耳挠腮,最终眉头紧蹙,双手交叠置于下颌处,做静默沉思状。
我看了一会对方忧郁沉思的姿态,又补上一句:“而且没猜错的话,大概率不止一次了。”
谢长夏动作一僵,回了一句意料之中的疑问:“虽然冒昧,不过您有相关证据吗?”
这倒是没有的。
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正常,但我知道怎么判断一个人不正常。”
谢长夏:“谢谢老师,但是老师你不要把话题说的这么危险,好像您之前呆的地方是什么终极修罗场,没遇到过什么正经正常人似的,给人压力好大……”
不客气,虽然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好像也真差不多。
眼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和平年代的小孩子道德底线太高,做事情总是难免心慈手软,之前看宋渊的反应差不多就是这个类型,要是再冒出来一个谢长夏也要犹犹豫豫地挡着,我怕是还得再重新调整计划……
我这边正琢磨着,谢长夏已经发了一条新的过来:“不过既然如此,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是直接找个机会,还是老师想要再等等?”
我:“?”
我:“同学你怎么接受这么快?”
谢长夏:“因为也算早有准备?老宋总习惯让我冷静点,但我觉得能在这种地方随意发疯的人出去也危险,与其等到他们真的犯错的那一天,不如找个理由早点动手更干脆点。”
谢长夏:“而且他现在确实已经对您动手了,不是么?”
我抬头看对面的谢长夏,年轻人对我弯弯眼睛,依旧笑得乖巧无辜,坦然透出一种仿若野兽般的、太过纯粹的冰冷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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