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宵聊完后,周霁禾独自上了二楼。
没过多久,便接到了郁谨南打来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那刻,两人都颇有默契地沉默了良久。
男人率先开口:“在上课?”
“还没,不过快了。”周霁禾答。
“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另一头的郁谨南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客套,停顿了两秒,说:“我记得家里的水电卡在你那里。”
周霁禾仔细回想了下,“好像是在我这儿。”
“上次物业叫人来定期检修,需要用到那张卡,过后就被我随手放包里了。”
郁谨南低沉着嗓音“嗯”了一声。
气氛有点尴尬。
她主动接下话茬,“要不等我下课给你送过去。”
“或者你如果急着用的话,可以到店里来拿,我放一楼吧台那里。”
“不用。”
“我晚上去你那里取,顺便把之前放在你那儿的衣服拿回去。”
“……好。”
谁也没再多言,就这样公事公办地互相挂掉了电话。
周霁禾将手机随意扔到旁边,伸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心里沉闷得厉害。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像是和平分手一样。
在毫无预兆下生份至此。
稀里糊涂地开始,模棱两可地疑似结束。
周霁禾,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头,郁谨南刚把手机放下,坐在对面的郑觅立马问道:“南哥,你们俩吵架了?”
男人冷冷瞥他,并没有准备答话的意思。
郑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都已经到了去对方家里取自己东西的程度了,不是吵架是什么。”
“很闲?”
“哪有,我这是在关心你。”
“你们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
听着郑觅在一旁自说自话,郁谨南破天荒地给出了回应,“也不算吵架,是我的问题。”
“啊?”
“我在等她消气。”
“……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在等周老师消气,更像是摆出了一副离婚要分家的架势。”郑觅怯怯吐槽。
“你以为想找个去见她的理由很容易?”
郑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南哥,我感觉你似乎哪里变了。”
见男人没吭声,郑觅又说:“以前你从不会和我说这些掏心窝的话。”
“自从和周老师在一起以后,你好像变得……有温度了。”
或许郁谨南自己都没发现,可作为旁观者的郑觅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霁禾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
在这之前,他整日冷得像座万年雪山,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自从和周霁禾在一起后,即便他的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郑觅也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情极好,人也变得比以前好说话了不少。
郁谨南忽视他的感性,起身拿起桌上的卷宗,“走了,去开会。”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路过拐角处,恰巧和刚迈出电梯的一道窈窕身影迎面撞了个正着。
女人见到郁谨南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含笑打起招呼,“郁处,好巧。”
郁谨南微微颔首,“钟处。”
钟楚恬加深笑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打算办完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
“何闲的案子,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不是公事,是私事。”
说完,钟楚恬看向郑觅,礼貌似的朝他笑了笑。
郑觅秒懂,自顾自拿过郁谨南手里的卷宗,语速加快:“南哥,我先去会议室准备着,你们聊哈。”
等他走后,郁谨南问:“什么事?”
“晚上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
“抱歉,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占用彼此的私人时间为好。”
“你先别急着推辞。”
钟楚恬解释,“何闲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瓜葛了。”
“试图从你手里抢案子是我不对,郁处总要给我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不是?”
“何况今晚的饭局不只你我,我刚调来不久,很多事还需要大家多多提点。”
女人的陈述中规中矩。
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和人情世故,郁谨南自然不会拒绝。
“到时候把时间和地址发我。”
*
当晚,周霁禾简单吃了个三明治,之后便开始坐在沙发上等待男人的到来。
挂钟指向晚上九点,外面依旧没传来敲门声。
几次拿起手机打算给他发个微信问下情况,再三犹豫过后,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十一点左右,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周霁禾坐直身子,伸手揉了两下惺忪的睡眼,挪着步伐朝门口走去。
拧开门把手的刹那,沉香味道混合着微弱的酒气扑面而来,周霁禾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隐约还闻到了女士香水味。
她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双眸,轻声说了句:“进来吧。”
郁谨南在鞋柜附近换好室内拖,跟在她身后直接进了客厅。
室内散发着浅淡的茉莉清香。
女人神态散漫,身上裹着质地柔软的白色睡裙,齐腰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双腿白晃晃地露出大半截。
极其温馨的居家画面,着实引人侧目动容。
郁谨南的喉结滚了滚,“等多久了。”
原来他还知道她在等他。
周霁禾没由来地觉得窝火,连带着语气也生硬了不少,“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小时吧。”
“抱歉,临时有事。”
“你如果还记得我在等你的话,至少发个微信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过来。”
如果这事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计较等待时间的长短。
偏偏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像是毒药一样,逐渐在侵入她的意识,让人莫名感到焦躁。
她的话里掺杂了不自知的委屈。
郁谨南克制住想将人揽在怀里的冲动,缓声解释:“手机在路上摔坏了。”
他原以为晚上这顿饭不会用时太久,却没想到前来用餐的同事比预料之中要多。
不是自己的主场,中途离席到底不合时宜,于是等到结束后便立马打车赶了过来。
周霁禾扫了眼他风衣面料和口袋缝隙间放着的碎屏手机,沉默了几秒后,转移了话题,“水电卡在电视柜上,那几件衬衫在旁边的柜子里。”
男人没顺着她的视线往那处看,而是紧紧盯住她。
“还气吗?”
周霁禾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内容。
她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不大,“我没生气。”
“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瞒着你是我不对,别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
受苦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耳闻如此,周霁禾又怎么不懂他话里的含义。
他以为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他的过失,所以眼下会主动低头半哄着道歉。
可明明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从来都不是他的原因。
是她自己。
“郁谨南,真的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说,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她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注视着他。
郁谨南的眸光渐深,许久后,低声说:“知道了。”
片刻的沉默。
周霁禾敛回目光,径自坐到了沙发上,“柜子里有闲置的收纳包,收拾好以后,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逐客令下得太过明显。
郁谨南暗自放弃留宿在此,抬腿走向不远处的储物柜。
把水电卡拾起,然后伸手打开旁边的柜门,随便拿起放在第一层的收纳包。
第二层搁放着他的几件衬衫。
叠放整齐,足以看出她当时的用心程度。
将第一件放进包里后,郁谨南扯出第二件,意外带出了一个藏蓝色的盒状物品。
腾空失重下,东西迅速掉在地上,发出撞击地板的清脆声。
下一秒,盒子被强行摔开。
里面躺着的手链和一张纸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白纸黑字,上面的“等我”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清晰,甚至有些刺眼。
周霁禾怔怔顿在原地,投向地面的目光变得呆滞。
她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压根不记得这东西是怎么被她随手放进了柜子里。
心虚、不安、难耐。
她下意识看向男人的眼睛。
郁谨南稍稍半蹲捡起了那张纸条。
站直身子的同时,垂头回望她,眸色幽深如暗礁。
此时此刻,她竟看不透他眼底深处蕴含着的真正意义。
四目相对。
周霁禾试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这就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我说的原因?”
男人的声线异常平淡,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句话。
否定的言语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吐出,她听到他又说:“诺诺,你当我是什么。”
“单纯只是做/爱的对象么。”
第52章
男人清冽的嗓音犹在耳畔回响。
当他问完那句话后,周霁禾没想再作过多解释。
无论解释什么好像都只是徒劳。
礼物的确是她收的,东西也的确是她放在柜子里的。
至于收礼时的情境和心情,对她和郁谨南来讲,此时再去多说只会平添彼此之间的隔阂。
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羞耻感。
周霁禾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向他详述和其他男人之间的因源,即便她和林缪然本来就没什么故事可言。
她只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没这样看过你。”
“从来没有。”
郁谨南的眸色不改,眼神渐渐冷若寒霜。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她格外主动的那晚。
他隐约可以感知到她的悲伤,却没想过她会把情爱之事当成自我疗伤的方式。
和他同枕而眠,却为了别人愁苦不已。
“等我”这两个字,分量实在是够重,他不可能不去计较。
“诺诺,告诉我,是林缪然还是陈裕言。”
郁谨南开口询问,情绪没什么太大起伏,仿佛在同她话家常一般。
可听进周霁禾的耳朵里俨然变成了另外一番味道。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开始七上八下。
默不作声许久,终于开了口:“是谁不重要。”
“这个东西不能代表什么,郁谨南,我……”
她想跟他说的话很多。
话到嘴边只变成了支支吾吾。
“所以你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我瞒着你,是因为他们其中一个影响了你的情绪。”男人替她开口。
“不是这样的。”周霁禾否认。
“你爱我吗?”
他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直接问出了那晚她问过的问题。
回答他的只有寂静。
周霁禾想张嘴言语,思来想去,突然觉得没了答话的力气。
郁谨南缓缓挑起唇边,不再给她回答的时间,将纸条放在茶几上,“你说不出口的话,不如我来成全你。”
随着男人的动作,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陌生香味,让周霁禾顿时清醒了不少。
周霁禾彻底乱了分寸,下意识脱口而出:“成全我还是成全你自己?”
她的话问得奇怪。
八分赌气,两分盲猜,把今晚压抑的负面情绪用这种语气释放了出来。
明知道不该无理取闹似的将这话问出口,偏偏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一样。
周霁禾这才倏然明白。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他惯坏。
高中毕业以后,她自诩养成的好脾气瞬间成了泡影。
人总是会对自己最信赖的人出言中伤。
木已成舟,再如何后悔,诚然已经来不及。
郁谨南沉下目光,没再言语,转头收拾好了衣服。
拎着收纳包走到门口时,他说:“你知道,只要你想,我一定会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听到这四个字,周霁禾长呼一口气,仿佛溺水的求生者,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她说。
“但是我自始至终都和别的男人没有过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显得有些空洞。
郁谨南握住门把手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晚我确实心情不好,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我真的说不出口。”
“郁谨南,希望你能相信。”
周霁禾的右手不断攥紧沙发垫的表皮,轻声重复了一遍,“希望你能信我。”
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宽阔的背影沾了些许寂寥。
几秒后,他回应她:“信跟不信。”
“还重要吗。”
是了。
好像已经不再重要。
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骤然传来。
那一刻,周霁禾才知道,原来心脏被掏空的感觉不是疼。
而是彻头彻尾的麻木。
*
周霁禾彻夜未眠。
等到天空逐渐露出肚白,好不容易瞌眼睡了片刻,还没睡多久,便听到急促的门铃声由外传来。
忍着躁意下床开门。
段阮焦急的脸映入眼帘。
“诺诺,什么情况?”段阮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上午有课,他们找你都要找疯了,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
周霁禾的眼里闪过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哦,忘了手机被我静音了。”
“不去上课了?”
“我记得早上五点多的时候给徐果发了条消息,让她替课来着。”
“她压根就不知道替课这事,你确定你发了?!”
“……”
“得,又用意念发消息是吧。”
段阮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抱臂问,“说吧,到底怎么了,你现在的状态明显就不对劲。”
“没怎么,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骗鬼可以,不许骗我。”段阮直接拆穿了她蹩脚的谎言。
周霁禾知道瞒不过她,如实说:“我和郁谨南昨晚分手了。”
话音刚落,作为倾听者的段阮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
“……这绝对是我今年听过最意外的消息。”
“有什么好意外的。”周霁禾有气无力地瞥她。
“你们俩前不久还好得跟个连体婴似的,他对你那么上心,怎么可能舍得跟你分手。”
“而且还有一点,你们不仅开始得莫名其妙,就连结束的时候也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周霁禾暗叹一声,“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哪来那么多有始有终。”
嘴上虽然这么说,段阮到底还是能看出来她眼底的苦楚和落寞。
已经很多年没看过她露出这种表情了。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分手?”
周霁禾简单和她说了原因,之后又说:“我高中毕业之后,按照我母亲生前的话去找了她口中的我的舅舅,结果后来发现,他原来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当时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可他对我……不是很好。”
周霁禾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用“不是很好”四个字轻而易举概括了当年受到的虐待。
“后来我从他那里逃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和他已经再没交集,结果前几天,我意外看见了他。”
“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不遂人愿,我从没抱怨过,可是阮阮,我真的很没安全感。”
“看到他以后,我甚至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那个时候的我没人要,只能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
“他让我突然觉得,原来我一直是他口中说的那堆遭人嫌弃的垃圾,从来没改变过。”
她娓娓道来,像是在说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毫无温度,生硬又机械,还带着丝丝木讷。
段阮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诺诺,都过去了,不要看低自己。”
紧接着,又就事论事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郁谨南会生气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你不肯跟他说,结果又出了手链盒这么一档子事,任谁都会把这两者互相对号入座的。”
“而且手链这事证据确凿,你根本就解释不清。”
周霁禾没说话,垂眸遮住眼神里透出的伤感。
“话又说回来,你既然能和我说这些往事,为什么偏偏不能和他提及?”
“我不敢看他听了这些以后所露出的表情。”
毕竟垃圾只适合待在垃圾站里,她没勇气也没指望能得到他的救赎和理解。
说到底,大概是安全感太过缺失的缘故,周霁禾还是对他给予的爱意没信心。
她不相信他会对她表现出的脆弱达成共鸣。
段阮连连叹气,“自从见到那个人,你做噩梦的毛病是不是加重了?”
“嗯。”
“诺诺,去看心理医生吧。”
“你的原生家庭和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对你造成的影响太严重了。”
周霁禾知道段阮是为自己好,终于没再推脱,“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
把名片推给她后,段阮问:“那你和郁谨南呢,打算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他值得更好的。”周霁禾说,“与其守着行尸走肉的我,不如早点儿去寻找新感情的可能。”
自从贺正祥出现在她眼前后,这个想法便一直存在于脑海里挥之不去。
“……早些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段阮恨铁不成钢地看她,“早知如此,当初你就不应该陷进去,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没办法,人总是会有贪念。”周霁禾自嘲。
如果不是贺正祥,她也不会突然清醒。
索性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如果回到当初。
周霁禾宁愿从没和郁谨南重逢过。
不过短短数月,她像是做了个不枉此生的美梦。
梦醒过后,心脏像是被用力捏过一样骤疼得厉害。
事实证明,美梦从不会成真。
只会反向越陷越深。
第53章
浑浑噩噩度过了半个多月,周霁禾才逐渐找回以往的状态。
落差感不是没有的。
尤其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摸到身边床单的布料毫无温度可言,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要将人生生吞噬一样。
体会过骄阳赤焰的热意,再跌回冷冰冰的现实,只会让人感到无止境的虚寒。
道理周霁禾都懂。
可终究还是情难自渡。
“周小姐。”
一阵温润的嗓音打断了周霁禾的沉思。
她回神,下意识僵直脊背,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的眼神略带呆滞和茫然。
周遭的环境极简,整体的装饰却更偏向随性自我,就连色彩的搭配也着实不同寻常。
两者结合起来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似乎有迹可循。
可以清晰感知到这间屋子主人浓烈不俗的品味。
沙发的柔软程度刚刚好,空气中泛着微潮。
不知道算不算错觉,她甚至依稀能闻到加湿器散发出来的味道。
有些黏腻和局促。
并不是十分舒适的感观。
杨朝盯着她思忖了几秒,紧接着稍稍起身,将身上穿着的白大褂缓缓脱掉,想也没想便直接随手扔到了一旁。
他的视线扫向贴近于周霁禾那侧的水杯。
见原本杯壁上挂着的水雾已经消散,他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继而伸手拿起水杯,朝着不远处的饮水机旁边走去。
冷水倒进水池的声音映入耳畔。
下一秒,不大不小的水流声顺势响起。
“周小姐觉得我这里的装修风格怎么样?”
趁着接水的空隙,杨朝转头同她四目相对,含笑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周霁禾环视四周,如实回答:“很特别。”
想了想,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和传统的心理咨询室不太一样。”
“的确不太一样。”
水流声停止,杨朝跟着顿了顿,“以往咨询室的装修环境更多是以照顾咨询者的身心体验为初衷,比如给对方留存足够的舒适度、私密性、安全感等等。”
周霁禾没说话,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听他言语。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咨询者和被咨询者的关系原本应该是充满陌生跟隔阂的。至于咨询者对其的最初感观如何,取决于她第一时间肉眼就能看到的事物,从而对这个人产生印象型联想。”
杨朝握住温热的杯壁,抬腿迈了几步,重新回到沙发附近。
把水杯重新放回周霁禾面前,他又说:“抱歉,我说的可能过于抽象了。”
周霁禾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大致能听懂。”
“半个月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是在医院。”
对于他莫名的话题转移,周霁禾有些不太理解,以为对方是想追根溯源,于是说了句:“当时是我没准备好,所以还没聊上几句就临阵脱逃了,是我的问题。”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杨朝加深笑意,随口开起玩笑,“不过说来也巧,当时距离我离职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你算是我作为心理医生的最后一个会诊患者,也是这间咨询室的第一位来访者。”
你来我往的谈笑交流间,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作为杨医生结束过往和重新开始的参与者,是我的荣幸。”周霁禾说。
见她放松不少,杨朝开始缓声解释刚才话里两人存在的误会偏差,“周小姐,我刚刚的意思是,你对我的最初印象还停留在我穿白大褂的时候。”
“是吗?”
“从刚刚你进门第一眼看到我的穿着时,你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反倒是在我脱掉这件白大褂的时候,你有些惊讶。”
“再比如,你对我的称呼就说明了你潜意识里对我的印象。”
“所以这件白大褂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周霁禾看向搁置在沙发上的那抹白,伸手指了指。
“嗯哼。”杨朝大方点头。
“的确,我原本还以为以后都不用再穿它了,结果flag还没来得及立下,转眼就破防了。”
眼前的男人温文尔雅中透着些许幽默风趣,倒令周霁禾渐渐抛开了因为他的职业因素而对他所设下的心底防线。
即便那日在段阮的不断劝说中她决定前来问诊,可嘴上说着容易,心里真正卸下多年的防备是何其困难。
所以在半个月前,当杨朝想试图向她询问病因时,周霁禾当即随便找了个借口,逃离似的消失在了医院的精神科。
却压根没想到杨朝会主动微信联系她。
过后周霁禾从段阮嘴里得知,这位名气颇盛的杨医生,在事业顶峰期急流勇退,开办了一间心理咨询室。
再次面对他时,虽然还是会下意识变得拘束,倒也不至于像第一次赶鸭子上架般的排斥。
出神之后,周霁禾坦言:“我有些不太明白。”
他口中的印象型联想也好,带有寓意的称呼、外套、装修风格也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她提及这些。
这明明和今天要聊的谈话内容毫不沾边。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目的很简单。”
杨朝右腿交叠在左腿之上,身子稍稍向后靠,“我是想通过最浅显的举例法给你讲个故事。”
“嗯?”
“小时候肯定听过寓言故事吧。”
“每个故事都蕴含着一个道理,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往往都带着某种深意。”
周霁禾忽地来了兴致,顺着他的话茬玩笑似的感慨:“挺有趣的。”
“怎么说?”
“突然被当成了小孩子,挺有趣。”
耳朵里听着她故作轻松的打趣,杨朝的眼底多了抹认真,“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各种认知都来自于本身,最初印象其实很难通过自我约束去强行改变。”
停顿了几秒,他直截了当地又说:“周小姐,你的心理协防能力极强,自我约束就成了潜意识的道德绑架。”
周霁禾的面色微滞。
“简而言之。”杨朝放缓语速。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在强行进行自我赎罪。”
“没有……”
反驳的话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尾音还没发出,周霁禾便默默收了声。
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过于多余。
此时此刻,她和裸身检查的病人又有什么区别。
“当年你对父母的印象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再加上亲眼目睹了那场坠楼事故,从你的视角来看,你把全部责任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我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周霁禾的脑子有些混沌,断断续续低声呢喃了一句。
“那你有没有想过,造成这一切的从来都不是你。”
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杨朝面容隐晦,没再说下去。
“我没办法去怪她。”
“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这是我该得的报应,这样才算公平。”
杨朝静静看着她,嘴里吐出一句:“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相关情境在梦中反复,是很典型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周霁禾听闻,表情并没有任何意外,“很早之前我在网上查过,大概清楚自己的情况。”
清楚归清楚。
一晃多年匆匆溜过,如果不是近期在看到贺正祥以后病情有加重的趋势,再加上不想让段阮失望,她可能真的会一直“装傻充愣”下去。
“讳疾忌医,有时候不是一个好想法。”杨朝直接点破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不过既然你愿意来到这里,就是很大的进步,值得表扬。”
面对杨朝的迂回式话术,周霁禾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周霁禾觉得时间过得并不如想象中的漫长。
杨朝的确如他表现得那般专业。
交流时张弛有度,同她探讨完未来的治疗计划后,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提及任何关于多年前的种种事件。
从咨询室出来时,已经将近晌午。
出了大门还没走几步,放眼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熟悉的车子。
坐在驾驶座的段阮稍稍侧眸同周霁禾对视,然后冲她猛地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
周霁禾加快脚步靠近车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入座。
“你身子又不方便,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着急知道结果。”段阮说,“杨朝的工作室离我们店里太远了,我又急着见你,索性就直接过来接你了。”
“他让我一周来一次。”
周霁禾随口说完,又将不久前杨朝的治疗方案挑重点简单重复了一遍。
段阮把右手抵在方向盘上托腮看她,吐槽似的撇了撇嘴,“杨朝这个人,专业能力绝对过硬,性格却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润如玉,我当初就是被他的外表狠狠欺骗了。”
“大概能看出来几分。”
“你们才见过两面就能看出来?”段阮惊讶。
“他工作室的设计风格还蛮独具一格的,由物看人而已。”
“这样啊。”
段阮没再过多纠结这个,自顾自说起了别的,“我和他认识得有好几年了,当年陪我妈去医院看望旧友,正好在走廊的窗户旁边看到他在抽烟。”
没等周霁禾说话,她又说:“诺诺,你能懂吗?就是那种一见钟情的惊喜感。”
“……”
“杨朝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古代时期的翩翩公子,结果后来我才发现,斯文败类这个形容词才更适合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反正我当时追了他没几天,就被他斩钉截铁给拒了。”段阮愤愤握拳。
“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家里人去拜年,竟然发现杨朝他爸和我爸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好在我对他的好感很短暂,现在还能和他做个好朋友,不然每年过年遇到他我都会忍不住尴尬一次。”
周霁禾听闻,客观开口:“我和他接触不多,不过就目前来看,他的确专业过硬。”
段阮叹息一声,连着哀嚎了两句:“命运无常。”
几秒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拍了拍脑门,“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早上去店里的时候碰到郑觅了,他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进去,看我走过去他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了。”
“我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你说。”
段阮没直言,周霁禾心里也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
和郑觅有关联的,只有郁谨南一人。
他过来找她,话题自然离不开此。
见周霁禾默不作声良久,段阮以为她是不想提及和郁谨南有关的人或事,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
“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没什么胃口。”周霁禾说,“回店里吧。”-
周霁禾今日没课。
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几乎等了整个下午,也没看到郑觅的身影。
临近傍晚,没等到想等的人,却等来了许久不见的陈裕言。
彼时一楼只剩下周霁禾。
徐果和另外两个新人在二楼上课,段时午和段阮临时被家里人喊去共进晚餐。
门上挂着的铃铛随着进来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声音还没消散,她就已经对上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诺诺,好久不见。”
陈裕言停住步伐,率先开口。
对于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陈裕言,周霁禾不是没有意外,可除了隐约的惊讶以外,似乎再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起身朝他微微颔首,“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之间隔着再明显不过的生份。
陈裕言快速理好思绪,“我来替裴宵取东西。”
“他在学校走不开,我正好路过这里,就答应帮他来拿了。”
被他一提醒,周霁禾这才想起来段时午临走之前的确跟她说过晚些时候裴宵会来店里一趟。
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陈裕言。
“他有和你说过是什么东西吗?”周霁禾解释,“我去给你找。”
“储物间里有一个纸盒,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周霁禾点点头,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则转身进了几米开外的储物间。
几分钟后,她双手捧着盒子两端,将它递给陈裕言,“里面装的应该是他的学习资料和设计稿,可能会有些重。”
“没关系,交给我吧。”
陈裕言接过,姿态儒雅,“没跟你打个招呼就过来,是我有些唐突了。”
“我没这么觉得。”周霁禾如实说,“裴宵是你弟弟,他临时有事托你来拿也是情理之中。”
她的言外之意陈裕言怎么会听不懂。
对她来讲,他的角色如今只是裴宵的兄长,除此之外和她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关联。
仅仅只是这样,以后也只能会是这样。
邀请她共进晚餐的话很难再说出口,陈裕言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还是应该跟你说声抱歉的。”
“我和裴宵的关系,刻意瞒了你这么长时间,是我的不对。”
“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纠结你们之间的关系。”
言尽于此,两人的对话或许再没什么可继续下去的必要。
陈裕言深知这个道理,合时宜地开口:“那我先走了,有机会一起吃饭。”
再多言几句,很多事恐怕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除了快些离开这里,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台阶可以下。
知道他腾不出手开门,周霁禾顺势说:“我送你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到门口。
周霁禾单手拉开门,侧过身子留出过道的位置方便他通过。
“诺诺。”
陈裕言将手里的纸盒稍微放低,停在原地喊她。
周霁禾没搭腔,抬眼与他对视,等待他即将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无论何时何地,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
无论什么时候,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只要你愿意,回头就能看得到我。
这是他能给的,最真诚的承诺。
对于陈裕言,周霁禾这些年来或多或少都有点愧疚心理,拒绝的话自然不会说得太重。
她说:“陈裕言,你要不要仔细想想。”
“你究竟是爱我,还是爱你想象中的我,又或者是,爱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执念。”
得不到或者失去过,才会铭记于心。
可到头来,感动的或许只有自己而已。
一语中的。
陈裕言先是晃了晃神,然后目光逐渐趋于坚定,笑容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苦涩。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点到为止,周霁禾没想再多说,直接收回眼神,用举止下起了无声的逐客令。
陈裕言离开以后,周霁禾正打算关上门,抬头却撞上了郑觅投来的那抹疑似幽怨的眸光。
他的表情略带僵硬,眼底深处多了些许转瞬即逝的不满。
一分钟后,周霁禾叫住他欲要转身离开的脚步,“来都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郑觅收起扭捏,挪步到她面前时,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周老师,虽然我知道不关我的事,我也没资格去随意点评你和南哥之间发生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
“没关系,你说。”
“你和南哥分开也没多久吧,他现在还在医院里不省人事,你这边却这么快就找到了下一个交往对象。”
“周老师,恕我直言,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向来左右逢源的郑觅鲜少会说出如此重的话,替郁谨南打抱不平的激昂情绪一上来,根本顾不上任何人情世故,把话全部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憋红了脸。
周霁禾愣了几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直接抓到了重点。
“不省人事是什么意思?”
不小心夸大其词的郑觅有些心虚,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倒也没这么严重……”
“什么?”周霁禾没听清。
郑觅抬头看她,满眼凛然,“我是说,南哥这些日子根本就是不要命似的天天加班到深夜,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熬,昨晚连夜被送进医院了。”
“他心里苦,又没人心疼他,住院可不就是必然。”
周霁禾听出他的暗讽,没打算接话,而是问:“哪个医院?”
“市二院。”-
郑觅是开郁谨南的车来的。
周霁禾坐进副驾时,发现车内一些小物件的陈列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从前她吐槽他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凉如寒霜。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带有自己审美的摆设融入到了他身边,而他对她从来都是默许和宠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分手,郁谨南却始终没把这些东西扔掉。
周霁禾没再多想,靠在椅背上瞌眼开始假寐,微蹙的眉心出卖了她明面上的故作平静。
平时聒噪的郑觅今天竟意外安静。
一路无言,车速不断加快,经过几个红绿灯后,车子缓缓停在了医院门口。
“周老师,你先进去吧,我去找地方停车。”
想起不久前在店门口对周霁禾的不佳语气,郑觅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南哥的病房号是609。”
周霁禾俨然没心思注意他的异样,敷衍似的点了点头,之后拉开车门抬腿迈下了车。
走向一楼电梯的步伐异常沉重。
听到郁谨南住院的消息,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来到了这里,此刻理智回归现实,反倒少了几分原有的果敢。
远远看他一眼。
知道他没事就好。
周霁禾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按下电梯的开合按钮。
几秒的电梯行程比预想中要慢上许多。
目的地到达的提示音应声响起,周霁禾脑子一片空白,随着本能出了电梯,一步一步朝着长廊的尽头走。
609的房门号近在眼前,她下意识往前靠了两步。
房门半敞。
隔着缝隙,周霁禾没看到郁谨南的脸,反而看到了坐在病床旁边的陌生女人。
只此一眼,好像有些乱了心神-
钟楚恬打开保温食盒,从里面拿出熬好的瘦肉青菜粥。
简单用汤匙在粥里搅拌了两下,见依旧热气腾腾,索性直接将盛粥的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太烫了,你晚点儿再喝,要不要先吃些水果?”
郁谨南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嗓音低沉微哑,“算了,没什么胃口。”
“原本还以为我们郁处是铁打的身子骨,没想到也有弱不禁风的时候。”
钟楚恬边玩笑调侃,边自顾自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削起了苹果。
尾音刚落,病房内只剩下刀片不断穿梭苹果皮的声音。
即便如此,氛围倒也不会尴尬,竟有种莫名的和谐,更像是在一起工作多了磨合出的相处默契。
见郁谨南没说话,钟楚恬稍稍敛了敛嘴角勾起的弧度,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急性肠胃炎虽然不是大病,但是也得注重起来。”
“我没事。”郁谨南说,“明天可以出院。”
“郁谨南。”钟楚恬停下手里的动作,嗔怪似的喊了他一声。
“单位没你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又何必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才不清楚。”
“自从我们两部协同合作以后,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要不是昨晚我陪你一起加班,你倒在办公室昏迷整晚都没人知道!”
钟楚恬性格向来独立自强,个人情绪几乎不会外露。
此时此刻,她的语气不是惯有的冷静沉稳,而是不自知的悄然关心。
心思缜密如郁谨南,想听出其中的异样并不难。
女人抛来的橄榄枝他没接下,却也给足了对方作为同事的颜面。
“知道了。”
身心状态倦怠,他实在懒得多说一个字。
没想到他今天会如此好说话。
尽管钟楚恬面上没什么波澜,心底还是藏不住愉悦的。
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郁谨南竟然会听她的话。
“那你还出院吗?”
“晚两天。”
“好。”钟楚恬含笑说,“喝粥吧,我第一次熬粥,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瘦肉青菜粥的温度刚刚好,钟楚恬端起粥碗,盛起一勺正打算送到郁谨南嘴边,下一秒却听到门外传来了郑觅的声音。
——“周老师,你怎么没进去?”
很快,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吖”一声。
钟楚恬寻声抬眼,视线没捕捉到最先进来的郑觅,反而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钟楚恬的错觉,从郑觅的声音响起那刻,她余光瞟到靠躺在病床上男人的表情留存了短暂的凝滞。
来不及仔细揣摩,打量的目光便被走进来的女人吸引。
眼高于顶惯了,她很少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同性看,可这次偏偏和往常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钟楚恬一时之间想不通。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站在不远处的女人竟也在回看她。
对方的眸色极亮,是很惹人注目的黑瞳。
眼尾微微挑起,像是被赋予了天生便如此优越的傲气。
是很明艳的美感。
与生俱来,骄矜自持,不可复制。
有那么一瞬间,钟楚恬竟会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
女人一旦开始和其他女人相比较,有了对照,心里自然不会再风平浪静。
见对方先一步收回了视线,钟楚恬侧眸往郑觅所在的方向看,含笑说:“其实你今天不用来的,我照顾他就好。你还不知道你家老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拘束。”
被点名的郑觅挠了挠头,“反正今天周末,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还不如过来看看南哥。”
“南哥。”他看向郁谨南,“你说巧不巧,来的时候我居然遇到了周老师。”
原本还想接着吹嘘几句,可蹩脚的谎话越说越离谱,郑觅只好噤了声。
被钟楚恬和郑觅接连提及到,郁谨南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周霁禾知道他在看她。
在心里犹豫了几秒,她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眸光,用看似平静的语气问候出声:“听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你。”
“小病,暂时死不了。”
他的语气毫无温度可言,寡淡得好像过夜多时的凉白开。
预料之中的回答。
似乎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说,周霁禾并没被冷到,身心都是。
只是站在这里同他像陌生人一样讲话,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胃病说小不小,好好调养。”
“嗯。”
“看你没什么事,我也放心了。”
周霁禾扯出微弱的笑意,“我先走了。”
“嗯。”
“再见。”
“不送。”
简短的几句对话,你来我往,周霁禾只觉得机械和僵化。
她没有再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转身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旁边的郑觅“啊”了一声,“南哥,你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周霁禾迅速回头,看到的是捂着胃部面色苍白的郁谨南。
她没办法再掩饰自己刻意熄灭的担忧和慌张,越过郑觅快步走到床前扶住他的胳膊。
“郁谨南。”周霁禾又急又气,言语间带了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这是从前他对她说过的话,她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郁谨南没回答她的话,深深看了她两眼。
转瞬之间,他伸出大手覆盖住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抹温热,用缓慢却决绝的速度将她的手搁放在了半空中。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手心的温度。
这只手很快又被他放开,离开了冷源,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恢复热意。
周霁禾微怔,压根没想过他会放开她的手。
她想抓住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远离于她。
“诺诺,别关心我。”
郁谨南缓声说,“没必要,也不重要。”
慌张感渐渐消失,麻木侵蚀了内心。
周霁禾试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办法去回应他任何。
好像回到了分手的那个晚上。
她说:“希望你能信我。”
郁谨南的语调和现在一样平静。
他说:“信跟不信,还重要吗。”
——“没必要,也不重要。”
——“信跟不信,还重要吗。”
周霁禾恍然大悟。
她似乎,在这一刻,真的失去了郁谨南。
后知后觉,如履薄冰。
第54章
无声对视。
漫长又煎熬。
即便此时骨子里留存的骄傲作祟,周霁禾还是强忍住了想转身离开的冲动。
她撇开眼睛不再看他,抬腿向后退了半步,倔强地强行让自己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不远不近,非亲非故。
用这种方式来刻意表现出自己明面上看似洒脱的立场。
“叫医生过来瞧瞧吧。”
周霁禾扫了眼床头柜,上面放着别的女人为他精心准备的食物和水果。
她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对着空气开口,“等知道你安然无恙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和缓,解析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时过境迁,她到底还是成熟许多。
开始为一份疑似结束的感情有了打算和顾虑,而不是在刚才依着任性直接无始无终地逃离现场。
从前还以为,人跟人之间最冷漠的关系大概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眼下来看,被对方漠然相待才是最容易让人清醒的相处方式。
像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可仔细想想,郁谨南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
待人礼貌疏离,很少与人亲厚才应该是他最基本的常态。
是他对她的偏爱和优待,让周霁禾险些忘了这点。
听她说完,郁谨南只觉得胃疼得越发厉害。
和以前一样,他基本不会拒绝她的提议,这次自然还是选择了默许。
“郑觅,去请医生。”郁谨南哑声说。
听到自己被临时派发了任务,原本躲在后面偷偷揣摩当下局势的郑觅猛地回神,接连“哦”了两声。
还没走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支支吾吾地道:“那个……南哥。”
他伸手指了指病床旁边挂着的吊针瓶,“我看里面马上见底了,记得及时换药,不然会回血的。”
讲完这句话,郑觅还不忘挤眉弄眼地示意周霁禾,希望她能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见她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动作,也没接收到他眼神传递的信号,郑觅只好暂时放弃了给他们两人创造交流机会的想法,遗憾似的摇了摇头,之后快步出了门。
同样在一旁悄然观察的钟楚恬沉默多时,适时出声打破了寂静,“抱歉,是我的疏忽,的确是该换药了。”
一句抱歉,当即找回了主动权。
钟楚恬从椅子上起身,先是对着周霁禾微笑颔首,算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药。
看着输液管内的药水匀速落下,她低头看向男人紧绷的侧脸,柔声说:“要不要我扶你平躺着?感觉这样胃里会好受一些。”
郁谨南简短回了一句:“没事,不用。”
“那喝点粥吧,暖暖胃。”
“晚些。”
“好。”
两人的对话足够简洁,却莫名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钟楚恬心里明白,自己其实多少都有些刻意为之的心态掺杂其中。
郁谨南和面前这个女人之间并不简单,女人眼里有情,她不是看不出来。
表面上看,女方疑似求和被拒,男人似乎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想将人生生推开。
工作性质所致,钟楚恬比常人敏锐许多,她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偏偏郁谨南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她没办法透过他的微表情去猜度什么。
明明没得出什么有效结论,可不知道为何,在看到他们压抑的互动时,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大响警铃。
钟楚恬思绪正游离着,耳朵里听到郁谨南冷冽的嗓音,“备用剃须刀在车里,麻烦钟处帮我跑一趟。”
对方的尾音消散,钟楚恬面色一僵,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在找理由支开她。
而他对她的称呼充满了礼貌和生份,他在用这种方式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同时也在提醒她不要越界。
出于最基本的尊重和体面,她还是微笑应了声:“知道了,我去找郑觅取车钥匙,正好去附近的超市给你买点日用品。”
“等医生看完病情,你记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嗯。”
嘱咐的话又说了几句,悄无声息化解了他的礼貌和生份。
话已至此,钟楚恬见目的达到,没打算再过多停留,稍微俯身拿起椅子上的包准备离开。
路过周霁禾时,她隐约闻到了女人身上散发着的浅香。
淡雅茉莉,乌木沉香。
两种香味缠绕在一起。
和郁谨南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钟楚恬终究还是断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纠缠到一处又难以自拔的,不是味道。
是他们自己-
病房的门被轻缓合上。
周霁禾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想讲话的欲望,留在这里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履行那句“等知道你安然无恙”的承诺。
郁谨南沉沉看她,神情晦涩,“刚刚为什么没走?”
一句话打破了留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周霁禾顿了顿,抬眼回看他,“我们分开没多久,知道你生病,我没办法装作无动于衷。”
比起什么也不知道就离开,在这里亲眼看到他没事她才会彻底安心。
他们明明,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她比谁都要在意他的身体康健与否。
“这就是你没走的原因?”
她口中所说的分开没多久。
没走仅仅只是因为潜在的道德桎梏和自我约束,而并非真心实意。
听到她如此回答,郁谨南眸色渐冷。
他问得突然,反倒让自始至终心乱如麻的周霁禾更加理不清思绪。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没打算在这里久留,等医生过来了就走。”
“给你和她造成了什么误会,过后我会托郑觅向她解释清楚。”
这话有赌气的成份。
那碗粥,那个苹果,以至于那个人,周霁禾根本没办法忽视掉。
这么短的时间内,其他女人的出现,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刚刚他亲口对其他女人提出了要她帮他拿剃须刀亲密请求。
这些私人又暧昧的景象,光是想想,周霁禾就觉得委屈得不行。
可他们已经分手。
他们早就分手。
以长达多日的冷战过渡,在那个晚上就已经彻底分手。
无论分开的时间长短,她都没资格去抱怨这些,也不可能真的去表现出什么善妒的模样来。
那样就不会是她。
说到底,她还是太过骄傲,她从不会逼自己低头。
郁谨南轻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人果然不能心存侥幸。”
对于这句没有前因后果便冒出的一句话,周霁禾自然不会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她泛起沉默,直直看着他。
男人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许。
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平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薄唇微微泛白,嘴角挑起似有若无的弧度,笑意还没达到眼底就已经收敛。
难以靠近,又惑意十足,让人甘愿成为跌落深渊的飞蛾。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郁谨南一字一顿,“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心。”
仿佛被当场下了审判书,周霁禾瞬间僵在原地。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郑觅领着医护人员赶了过来,打破了这场难捱的僵局。
周霁禾不愿再继续待下去,越过人群快步出了门,机械地靠在墙壁旁不断喘息着粗气。
溺水的鱼。
活像个笑话。
她讽刺地想。
十分钟后,医护人员相继离开,郑觅是最后一个从病房里出来的。
他缓步靠近周霁禾,“放心吧,南哥没什么大碍,刚加了剂止痛药,胃痛缓解了不少。”
“没事就好。”周霁禾说,“我先走了。”
“周老师。”郑觅喊住她。
“从南哥这次住院就能看出来,其实他最近过得一点也不好。”
“你我都知道,他常年健身,一年到头基本不会生病。”
他的言下之意周霁禾自是能听懂。
“我和他或许真的不太合适,早点分开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样的人,会耽误他寻找新感情的可能。”
“新感情的可能?”
郑觅倏地笑了笑,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句成语。
贼喊捉贼。
明明不久前他还听到其他男人在花店门口对她说了“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这种类似表白的情话。
眼下听她如此说,不是贼喊捉贼是什么。
郑觅愤愤问:“所以,南哥生病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不在乎的话,我又何必跟你过来。”
听闻至此,郑觅的脸色缓和不少,皱眉叹息了一声。
“既然在乎……”
既然在乎,为什么还会不欢而散。
病房外的在痛苦,病房内的在隐忍。
郑觅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明明心里都在乎得很,还会这样折磨彼此。
周霁禾主动结束了这场对话,转身往长廊那头走。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大厅中间的休息区,看到两个小朋友在家长的陪伴下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动画片。
电视里,播放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的日常。
小和尚问老和尚:“师傅,为什么世上总会有人相互走散?”
周霁禾停滞脚步,侧眸望向声源处。
老和尚拍了拍小和尚的额头,“细节打败一切。”
“世上所有的相处之道都离不开细节。”
“师傅,徒儿……不懂。”
“交流匮乏便是缺少细节,互说反话亦是缺少细节。”
老和尚语重心长地又说:“很多时候,一方察觉不到另一方付出的细节便会就此引发误解。为了留存三分颜面,世人往往都会以说反话的形式作为保护自己的躯壳。”
“何其悲哀。”
“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抛开杂念,全凭本能。”
“徒儿……不懂。”
“感觉至上。”
作者有话说:
郁谨南:“刚刚为什么不走?”
周霁禾:“因为我舍不得你,因为我吃醋了。”
总结:都没有嘴。
第55章
郑觅推门而入,对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如实汇报:“南哥,周老师刚走。”
“她一直在外面等消息,知道你没事,这才放心离开。”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这两句话从郑觅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增添了些刻意描述的美化感。
郁谨南何尝听不出他明里暗里的偏向和撮合。
他的唇边紧绷,凉薄丢下一句:“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郑觅微微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郁谨南是意指他“多此一举”的两句话,还是对周霁禾在病房外等待的定评,又或者一语双关。
他参不透,也没想藏着掖着,索性提出心里的疑惑。
“南哥,这里又没别人,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的想法,我是真的很好奇。”
“没想法。”郁谨南无心言谈,直接敷衍了事。
“我才不信呢。”郑觅小声嘟囔,“你的胃可比你要诚实多了。”
吐槽完后,他随手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又说:“我不明白,既然周老师都过来看你了,你干嘛还要把她推开。”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以后你们俩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我看周老师的脸色不太好。”
郁谨南眉心微动。
说到底,男人并非真的冷心冷肺。
恰恰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她不是说过?”郁谨南的面色恢复平静。
“啊?”
“等知道我没事,她以后不会再来找我。”
郑觅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毕竟周霁禾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是不在场,他清楚其中究竟暗含了多少份量的决绝。
周霁禾当时,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里没我,过来探望或许只是因为人之常情。”
郁谨南淡淡开口,声线异常平稳,却不难听出言语间自带的嘲意。
他在嘲讽自己。
自作多情,心存侥幸,不够清醒。
郑觅先是愣了愣神,随即懂了。
抛开自己在旁边的推波助澜不谈,郁谨南最不希望看到的,大抵就是周霁禾的“人之常情”。
人情和世故,恰恰是眼下在他们这段感情中最不该有的东西。
越徘徊,越决然,就越不爱。
他自己稍微品一品都能明白的道理,郁谨南自然看得更深。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爱跟不爱都这么难。”郑觅叹息一声。
“南哥,其实我下午去找周老师的时候,看到她身边……”
看到她身边有别的男人。
在脑子里迅速衡量过后,郑觅到底还是没勇气将后面几个字讲完,只好硬着头皮又圆了回来。
“看到她身边没别人,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店门口,我就突然觉得还是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最配。”
语言的艺术,郑觅显然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
他实在不忍心再去给卧病在床的郁谨南添堵,也不想辜负刚刚周霁禾在病房外面对他说的那句“不在乎就不会过来”。
作为局外人,他不想去影响他们两人心里的判断,却希望他们过得更好。
算了。
大不了好事多磨。
他没办法解铃,也没办法系铃。
还不如不去添乱,给他们留足遵循自己内心的空间。
弯弯绕绕地纠结过后,郑觅想通了不少,回神的同时,听到郁谨南说:“我不会把她强留在身边。”
“……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郑觅心下一凉。
“南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
“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生活不是只有感情。”
视线无意间扫到搁在一旁已经冷掉多时的青菜瘦肉粥,郑觅不知不觉联想到了周霁禾口中所谓的“新感情的可能”。
下一秒,郑觅连忙摇了摇头,下意识替郁谨南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男人如此固执,又如此长情。
从此以后,他甚至不会再爱上其他人。
他明明只爱周霁禾。
*
周霁禾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每日行色匆匆,几乎把自己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身边人将她的疑似正常看在眼里,都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和陪伴,从不会当着她的面去提及郁谨南这个名字。
工作室的规模日渐扩大,又陆陆续续招进了几个新人。
周霁禾的课程安排日益减少,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工作室和花店的管理上。
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迈进深秋。
去杨朝那里的次数由一周一次变成了两周一次。
她偶会还会做梦,只是奇怪的是,梦见的大多都是和郁谨南在一起时发生的琐事。
这次也不例外。
梦里发生了许多很平常的过往小事,温馨又不失浪漫。
醒来之后,周霁禾和之前一样,经常性地后知后觉。
——他是爱她的,在每一个她知道或不知道的细节里。
他是爱她的。
他爱过她。
他已经不再爱她。
于是周霁禾躺在床上开始恍惚,在脑海里不断搜寻他曾经爱她的各种证据。
一旦寻找无果,巨大的落差感就会涌现心头。
在他说爱她的那个深夜,她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她选择了沉默以对,她选择了无声躲避。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尊重她的选择。
而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为自己最终的选择负好责。
如是不念,最好不见。
周霁禾闭上眼,遮住满目情绪。
右手胡乱摩挲着床单面料,盲摸到手机后,指尖划向机壁边缘的按钮位置,稍微使力将响了很久的闹钟按掉。
短暂的寂静之后,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是段阮发来的微信消息。
【段阮】:诺诺。
【段阮】:速速下楼。
周霁禾窝在床上发了几秒呆,起身随便套了件外套便直接出了门。
不紧不慢走到楼下,正好看到段阮正懒散靠在车旁玩手机。
她往前挪了几步,快速扫了眼面前陌生的交通工具,最终把目光定在段阮身上,“换新车了?”
“那倒没有。”段阮收起手机,惬意伸了个懒腰,“再说了,我要是买车肯定会提前告诉你。”
“我是那种藏得住秘密的人吗?”
“自我定位倒是蛮准确。”
“谢谢夸奖。”
段阮说完,围着车身缓步绕了一圈,“这车怎么样?刚从4S店提回来的。”
“和你平常的审美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
“因为这是给你买的。”
“……”
周霁禾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哭笑不得地看她,“你知道我车技不太行。”
当年原本打算高考过后的暑假去考驾照,后来徒增变故,练车计划自然就延迟到了大学。
大学的闲暇时间又忙着兼职,周霁禾实在腾不出空,硬是拖到大四那年才拿到驾照。
车子对周霁禾来讲并不是必需品。
常年不开车的人,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把当年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
“就是不行才要勤加练习啊。”段阮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车?”周霁禾好奇。
“哎呀,这不是看今年店里的收入相当可观嘛。我前段时间闲着无聊,就盘算了下利润,结果发现高得惊人。”
“作为股东之一,除了年底的分红以外,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段阮伸手拍了拍车窗,“喏,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惊喜就是它了。”
周霁禾抬眸,缓声说:“阮阮,其实你不用为我这么费心。”
她基本明白段阮的用意,或许只是单纯想用新鲜事物来填满她虚无的心脏。
“我就是想让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别每天拘束自己。”
段阮难得面露认真,“诺诺,这么多年来我都没跟你说过一声谢谢。”
停顿几秒,段阮又说:“我总感觉自己比同龄人要晚熟很多。刚毕业那会儿,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是你拉着我一起创业,让我觉得自己或多或少还能做些正事。”
“虽然说我们是彼此互相照顾,但是以前更多时候都是你在迁就我。”
段阮的酒肉朋友向来很多,可是能同她坦诚相待、完全不计较得失的,只有周霁禾。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煽情的。”
沉默了片刻,周霁禾佯装轻松地开口。
“那当然,我情绪来得可快了。”段阮吸了吸鼻子。
“要不是家里老头子不允许我抛头露面,我当年还真想去参加电视选秀来着。”
“走吧,女明星。”
玩笑过后,周霁禾拉开驾驶位的车门,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干嘛去?”
“兜风。”周霁禾坦言,“小区对面正好有块空地,适合练车。”
“……希望我还有命从车里下来。”-
半个小时后,段阮强忍住晕眩的恶心感,凉飕飕丢出一句:“我有点儿后悔给你买车了。”
“你刹车别踩那么重,我肚子里还有个娃呢,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我尽量。”
又过了十分钟,段阮实在熬不住,哀嚎一声直接叫了停。
车子缓缓停在空地边沿。
周霁禾解开安全带,“这车我先收着,等十五以后考了驾照,到时候丢给他开。”
“不是吧?!到头来居然便宜了十五那个臭小子。”
“我实在不是会开车的这块料。”
“算了算了,你的东西你自己做决定,我无条件赞成就是了。”
段阮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说起了其他事,“对了诺诺,陈裕言前几天跟我联系过。”
“为我?”
“嗯。”段阮点头,“他想投资‘between’,用专业的方式帮我们扩建规模。”
“他只负责注入资金和搭建门店整体的结构框架,基本的决定权还是归我们所有。”
简单说完,段阮忍不住再次感慨:“这种对他来说费力不讨好的事,除了为爱疯狂,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动机。”
周霁禾明白段阮的意思,也知道段阮的确对陈裕言嘴里说的计划动了心。
刚开业的前两年两人对鲜花零售这个行业不太了解,接连踩过不少雷,经常性地摸黑过河。
即使这样,因为门店的地理位置极佳,再加上可观的利润空间,倒也没入不敷出过。
熟能生巧之后,再加上段阮的营销思路很清奇,‘between’这个店名渐渐在这座城市有了一席之地。
做出了成就,没人会想要就此安于现状。
就算没有陈裕言的提议,段阮也确实早就有了想扩大门店规模的想法。
只是这次他的出现起到了不小的催化作用而已。
“我没什么意见,你定就行。”周霁禾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果真的定了这件事,诺诺你知道,以后我们避免不了要经常性地和陈裕言接触。”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矛盾,但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对周霁禾来说,接不接触陈裕言,根本就不重要。
又简单聊了几句,段阮露出愁容,“我再想想吧,这事得从长计议。”
“我知道你不在意陈裕言的出现,但是我还是得优先为你考虑。”
周霁禾没搭腔,而是说:“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速速换位置,我来开。”
段阮视死如归地补充了一句,“诺诺,你一定要为了我们母子二人的安全着想。”
“……”
周霁禾淡淡瞥了她两眼,默默同她换了位置。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家粤菜馆的门店附近。
段阮拿出手机给秦谈回了条消息,然后抬眼对周霁禾说:“走吧,我们进去。”
周霁禾没动,注视前方的眉眼微微蹙了蹙。
“怎么了?”
察觉到不对,段阮顺着她投去的视线往同一方向看。
看到的不是别人,是许久未见的郁谨南。
男人身形高挑,中长款的纯黑风衣裹身,剑眉薄唇,气质清冽。
他的身旁站着身穿款式类似的米色风衣的女人。
黑发微卷,妆容精致。
从对方戴着和外套颜色极搭的首饰来看,毫无疑问地,她定是为了这次见面下了不少功夫。
两人并肩而行,远远看上去倒真像一对璧人。
“什么情况,郁谨南这么快就有新欢了?”段阮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段阮连忙看向周霁禾,见她没什么多余的异样反应,这才暗戳戳放下心来。
还没安心几秒,就听到她说:“大概吧。”
“真、真有了?”
“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她也在。”
周霁禾表情浅淡,“我们分手那晚,他身上有和她一样的香水味。”
她等到深夜的那个晚上,郁谨南风尘仆仆地进门,身上带着隐约的女士香水味。
那天在医院,女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的嗅觉恰巧替她回忆起了这段插曲。
——“成全我还是成全你自己?”
当时她说出口的气话,没想到某天会有一语成谶的可能。
或许他真的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
周霁禾自欺欺人地想。
“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郁谨南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知道。”周霁禾的目光坚定如炬,“他的处事原则没人可以撼动。”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想多。虽然这种事的确容易让人想歪,我倒也不是想帮郁谨南说话,你们在一起那段时间他对你真的挺好的,无人可及的那种好。”
“我知道。”
“既然话赶话正好聊到这里,我就直接问了。”
“说实话啊,郁谨南这类男人,只要他想,没有女人不会爱上他。”段阮犹豫了几秒,试探着问,“诺诺,你就真的……不爱他吗?”
车厢内泛着诡异的安静。
过了良久,周霁禾讷讷开口:“我没办法。”
答非所问。
“……啊?”段阮问,“没办法什么?”
我没办法说后悔。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去“诽谤”他。
用他身上的香水味来进行自我催眠似的虚张声势,强行告诉自己他的爱意也不过如此。
可事实不是这样。
事实从来都不是这样。
她的自我催眠彻底失败了。
“阮阮,我没办法。”周霁禾轻声重复了一遍。
段阮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没办法不想他。”
周霁禾眨了眨湿润的双眼,挑起唇边苦笑。
“我努力过,我没办法。”
“阮阮,我好想他。”
——“我想他。”
第56章
周霁禾没想到会在新一期课程的学生名单里看到傅可澄的名字。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小姑娘,她倒是挺想她的。
只是转念想到未来某天可能会和郁谨南撞见,光是想想,无措感就已经遍及身心。
这种还没开始便已经预料到结局的慌乱一直持续到下午,直到看见小姑娘蹦蹦跳跳朝她小跑过来时,周霁禾又觉得也许可以试着克服这种本该莫须有的心态。
又或者,她以后很难再见到他。
可能他已经不愿意再见到她。
就比如现在。
周霁禾的腰身被小姑娘紧紧圈住,她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余光下意识往门口瞟,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好奇,想知道接下来进来的会是谁。
目光越过门口用来隔档的花藤缝隙,映入眼帘的是郑觅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
周霁禾松下一口气。
庆幸,失落,茫然,自我矛盾。
情绪简直不要太复杂。
“周老师,澄澄好想你!”
见周霁禾垂眸沉默着,傅可澄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腰际,奶声奶气地撒起娇来。
“我也很想你。”周霁禾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傅可澄今天穿了条很漂亮的白色公主裙,周霁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衣服是之前自己拉着郁谨南逛街时买下的那件,后来一直放在他家中小姑娘卧室的衣柜里。
这是不是说明,小姑娘已经搬回去住了,而他也知道近期舞蹈班开课的事。
他当然知道,他肯定知道。
可是,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周霁禾晃了晃神,伸手轻捏了两下傅可澄的脸颊,“澄澄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
傅可澄听闻,装成小大人模样瞬间露出无奈状,噘嘴说:“老师,你管管我舅舅吧!”
“他天天晚上让我喝热牛奶,我才不喜欢那个味道,可是他说喝牛奶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半哄似的强势霸道,的确是郁谨南的行事风格。
“他也是为你好。”周霁禾说,“澄澄要听舅舅的话,身体健康才是做其他事的基础。”
小姑娘在周霁禾面前一向乖巧懂事,也愿意听她的话。
又腻歪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挪步到楼上去换舞蹈服。
彼时一楼的环境有些嘈杂,三五个员工正对着今天的花束订单盘点打包。
周霁禾朝着站在花藤旁边的郑觅点了点头,算是无声打了个招呼。
郑觅原本打算把傅可澄送进来就直接离开的。
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进来简单和她说两句话。
话题自然离不开郁谨南。
“那个……南哥的胃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周老师放心。”郑觅说。
“时移世易,角色改变了,我倒是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听上去不像假话,却也感觉不到几分真实。
郑觅没打算细品,对于她这话的真假不予置评,只是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作为回应。
沉默了几秒,他说:“那就不打扰周老师上课了,晚上我会过来接澄澄。”
“再见。”
*
接下来的几日,郑觅每天负责接送傅可澄。
偶会他来得稍微晚了些,小姑娘也不吵不闹,下课后安静坐在沙发上等人来接她回家。
跟预料之中一样,她和郁谨南并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让周霁禾原本紧绷的心脏随着时间逐渐放松下来。
周末,傅可澄所在的舞蹈班因为天气原因临时改了上课时间。
秋雨匆匆降至。
清川的秋夏两季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温度居高不下,和往年一样阴雨连绵。
下午四点整,课程结束。
周霁禾照常陪傅可澄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郑觅过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指导小姑娘做完了假期作业,却迟迟没听到店门被推开的响动。
以为是被过大的雨势耽搁了行程,周霁禾也没太在意,抬手拿过电视遥控器,随便找了一部动画片给她打发时间。
又过了半个小时,周霁禾察觉到不对,翻出手机拨通了郑觅的电话。
待接铃声接连响了几下,然后被接通。
电话那头的郑觅似乎没想到周霁禾会给他打电话,试探着开口:“周老师?”
“是我。”周霁禾说,“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一下,你大概什么时候来接澄澄?”
“啊?”郑觅疑惑,“今天不是我接她啊。”
“昨晚我送澄澄回家的时候,澄澄妈妈说今天她来接送。”
周霁禾眉心微皱,“距离下课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到目前为止我没见到澄澄家长。”
“不应该啊……周老师,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十几秒后,郑觅敲开了郁谨南书房的门,“南哥,雅淇姐没去接澄澄下课吗?”
听到这声称呼,周霁禾捏着手机的左手下意识紧了紧。
很快,电话另一头传来男人熟悉的低沉嗓音,“她今天下午有场研讨会,估计太忙忘了时间。”
郑觅无奈,“澄澄还在店里,周老师打电话过来问情况。”
郁谨南从众多文件中抬眸,眼神深邃隐晦,令人分不清喜怒。
没得到回应,郑觅顿了顿,知道周霁禾在等,只好自作主张地对她说:“周老师,麻烦你再等等,我们这就动身过去。”
这句“我们”说得蹊跷。
周霁禾瞟向窗外的雨景,随便扯了个生硬的借口,“外面雨挺大的,你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
“要不这样吧,我把澄澄送过去,到时候你到楼下接一下她。”
“我们”被巧妙改成了“你”。
把手机开成免提的郑觅偷偷扫了眼不远处的郁谨南,见他正神色如常地低头看着文件,仿佛丝毫没有被打来这通电话的女人所影响。
眼见如此,郑觅暗叹一声,顺着周霁禾的话茬往下说:“那就辛苦周老师了。”
“不过澄澄这两天是在自己家里住的,一会儿我把地址微信发给你。”
挂掉电话后,周霁禾从包里找出车钥匙,又在储物间拿了一大一小两把雨伞。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牵着傅可澄出了店门。
外面雨势渐小。
帮小姑娘系上安全带的同时,听到她问:“周老师,这是你的玩具车嘛?”
“以前好像没见过诶,和我舅舅的玩具车不太一样呢。”
“算是吧。”
听着她的童言童语,周霁禾颇有耐心地回答,“这是朋友送给老师的礼物。”
“那老师和老师的朋友一定都很喜欢对方吧!”
小孩子世界里的喜欢单纯绝对,互送糖果是喜欢,分享喜好也是喜欢。
周霁禾顺着她心里的概念说:“当然,如果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那他们就不会成为朋友。”
傅可澄露出困惑状,似懂非懂地跟着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很是苦恼,“要是周老师能和舅舅成为好朋友就好了。”
童言无忌。
周霁禾朝她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舅舅总是管着我。如果他和老师成了好朋友,他一定会听老师的话,不再对我那么严厉的。”
“周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不许告诉别人。”
说完这些,傅可澄靠近周霁禾,贴在她的耳朵旁边悄声说:“舅舅的玩具车上有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张——”
“老师的照片。”-
原本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周霁禾为了安全起见,硬生生将到达时间延长了二十分钟。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
林雅淇已经站在原地等候许久。
看到周霁禾和傅可澄从车上下来,林雅淇连忙快步靠近她们,满脸都是歉意。
“不好意思周老师,还特意麻烦你把澄澄送了回来。”
周霁禾撑开雨伞,将伞面往傅可澄的方向偏移了几分,“没事,举手之劳。”
“我昨天才回清川,今天院里又有个会,下午的时候还想着到点去接澄澄,一忙起来转眼就忘了时间。”
林雅淇苦笑,言语间充满了自责,“我这个家长当的,的确不算合格。”
“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宽心,周霁禾索性粗略安慰了一下。
之前听郁谨南大致谈过傅可澄的母亲。
在周霁禾看来,林雅淇端庄淡雅,是一位非常值得尊重的学者,却并不一定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傅可澄之所以会这么黏郁谨南,和她从小缺失亲情有很大的关系。
可周霁禾作为外人,却不能对林雅淇说出这些看法。
以前还是郁谨南女朋友时,她没办法说的话,如今更没办法去说。
林雅淇大概看出了她的为难,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含笑问:“周老师还没吃晚饭吧?”
“正好家里备了几盒新鲜的大闸蟹,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一旁的傅可澄满眼都是兴奋,“好耶好耶!”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听到林雅淇又说:“这顿饭就当是表达对你的谢意了。”
听到这里,周霁禾没再推辞,把车停在了路边,之后随着林雅淇母女进了小区。
傅可澄的父亲并不在家。
三人在玄关处换好了室内拖,林雅淇简单招呼了几句,又将洗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这才走向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周霁禾在客厅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见她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不需要大人从旁协助,于是起身走向厨房。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周霁禾问林雅淇。
“你是客人,没想到到头来还要再麻烦你。”
正在手忙脚乱洗菜的林雅淇转身朝她笑笑,也没刻意去客套推脱,“我个人不太擅长厨艺,让周老师看笑话了。”
紧接着,对着台面上的黄酒指了指,“橱柜里有醒酒器,倒进去再放些生姜片就好。”
周霁禾点了点头,照着她说的话去做。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周老师擅长厨艺吗?”
“好像也不太擅长,我只会煮煮面。”
“澄澄舅舅对这方面倒是比较精通。这么一看,你们两个还挺互补的。”林雅淇半开起玩笑。
“听澄澄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切姜片的动作倏地停顿了两下。
“是高中同学。”周霁禾的声音很轻,语调平平,听起来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和以前相比,变化挺大的。”
“是吗?”林雅淇来了兴致,“都有什么变化。”
他们不是姐弟吗?
连自己亲弟弟的亲身经历都不清楚,到底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周霁禾不免心生疑惑。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林雅淇说:“其实我和谨南没有血缘关系,澄澄也不是他的亲外甥女。”
这个消息倒是来得意外。
周霁禾敛起震惊的表情,如实感慨:“他对澄澄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好,很难看出什么。”
“我和她父亲一直都很忙,澄澄小时候是被保姆带大的。”
林雅淇叹了口气,“之前在我们家工作多年的阿姨突然辞了职,我们只好又找了一位,只是没想到……澄澄差点被她拐走。”
话音落地,周霁禾突然想起了和郁谨南重逢的那个晚上。
她当时出于好心,建议他或许可以考虑请一个保姆来负责傅可澄的接送,却被他漠然拒绝。
那个时候郁谨南已经认出她,对她的排斥自然显而易见。
原以为他只是因为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流才随便找了个“被保姆诱拐过”的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
“当时我们都没在家,澄澄被她直接带出了小区。要不是被谨南中途救下,我都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和谨南也是在那时认识的。”
“之后的事,周老师大概也清楚。这些年澄澄多数时间都是由谨南在照顾,不是亲生,他却对她极好。”
“前几年的时候,我和孩子父亲都不好意思一直麻烦谨南,就商量着要不要长期把澄澄放在她爷爷奶奶那里。后来我们发现,澄澄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陪伴。”
“谨南的身世……不太好,造成了他这种面冷心热又很难让人接近的性格。他几乎从没感受过被爱的滋味,所以在潜意识里,他大概是渴望被爱的。”
“我们一家人对他有愧,也有感激。”
林雅淇伸手拂拭掉眼角蓄着的泪滴,“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善良,可越重情义的人,本身就越难表达情意。”
一旦表达出口,定是藏也藏不住的深沉爱意。
周霁禾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喉咙止不住地干涩。
她没办法忽视这种从内向外传来的强烈感觉,好像心脏被人用力捏过般骤疼得厉害。
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
从来都只用行动去证明偏爱的一个人。
偏偏对她说了爱。
唯独对她说了爱。
那她呢,都做了什么。
是不是伤害了他,以一种不自知的方式,生生推开了他。
是了,她在伤害他。
他明明给过她很多次机会,是她不愿意把握住,自我保护似的对他竖起了城墙,不让他进攻,也不准他防守。
直到最后,他筋疲力尽,彻底放弃了她。
浑浑噩噩得出了结论,周霁禾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继续留在厨房,随便找了个理由主动结束了这场闲聊。
出了厨房还没走几步,便听到玄关处传来微弱的换鞋声。
周霁禾脑子一片空白,随着本能向前迈了两步,随即撞上了那道幽深的眸光。
男人穿着深色的亚麻衬衫,手里拎着湿漉漉的黑伞和刚脱下的风衣外套。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无声注视,仿佛有什么情绪即将溢出。
在一瞬间,周霁禾眼眶温热,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紧锁住他。
时间停滞不前。
直到林雅淇寻声走来,短暂又漫长的对视才就此结束。
“谨南,你来了。”
林雅淇用干毛巾擦拭了两下双手,含笑问:“外面还在下雨吗?”
郁谨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嗡着嗓子低沉“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随手拿起从家里带来的红酒,越过周霁禾所在的位置往里走。
微弱的风感顺势袭来,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周霁禾垂眸,快速理了理如麻的思绪,脑海里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离开。
在这里遇到,多少沾了些过于刻意的巧合。
起码她不想让他误会。
可林雅淇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到餐桌旁边坐下,“谨南是我叫来的。”
“原本我就打算喊他过来吃晚饭,想着你们两个彼此认识,在一起吃饭也不会拘束,就直接自作主张组了这个局。”
话已至此,再找机会离开就显得有些扭捏了。
周霁禾莞尔称好,余光不自觉地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有郁谨南在,自然不会让厨艺极差的林雅淇再进厨房。
过了没多久,几道家常菜陆续上桌,一盘刚出锅的大闸蟹被放在了餐桌中间。
林雅淇往周霁禾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黄酒,“说起来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大家能聚到一起真的挺好。”
坐在旁边正挖着蟹黄吃的傅可澄赞同似的晃着双腿,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模样。
林雅淇被她搞怪的样子逗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小姑娘的嘴,眼里透着疼惜和愧疚,也有来自于一个母亲的自责。
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周霁禾却也没想扫林雅淇的兴,就着佳肴浅浅抿了一口。
此时此刻,郁谨南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人很难忽视掉。
“谨南,最近还是很忙吗?”林雅淇问。
“还可以。”
“你可别骗我啊,我昨天问过郑觅,他说你变成了加班狂,前段时间还把自己搞出了胃病。”
郁谨南轻掀眼皮,淡淡道:“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好了。”
“什么也不如你的身体重要。”林雅淇苦口婆心地劝。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考虑自己感情生活的时候了。”
尾音刚刚落下,就听到周霁禾手里拿着的汤匙与盘子互相撞击的声音。
音量不大不小,在空荡荡的屋内显得尤为突兀。
郁谨南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然后仰头喝尽茶杯里的茶水。
氛围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些许局促。
似乎是注意到了郁谨南并没动桌上的酒杯,林雅淇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没喝酒?”
“开车了。”郁谨南的回答再简短不过。
“不喝也好。”林雅淇说,“正好周老师喝酒了没办法开车,等会儿你送送她。”
“不用,我叫代驾就行。”周霁禾接过话茬。
“雨天不好叫代驾,等师傅过来不知道要多久。”
“谨南,你说呢?”
“我送你。”郁谨南直直看向周霁禾。
“开你的车,我到时候打车回去。”
男人的眼神浅淡,声线平稳如初,听上去更像是在就事论事地完成林雅淇布置的任务。
可周霁禾却从中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强势。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过多,于是对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疾不徐,礼貌得恰到好处。
原本以为话题聊到这里已经正式结束,却不曾想刚刚吃饱喝足的傅可澄无意间发表了一句感言:“老师的玩具车是喜欢的人送的。”
周霁禾身形一僵,低头咬了一口蟹肉。
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肉眼可见地,郁谨南的脸色降至了冰点。
然而低头咀嚼蟹肉的女人,并没看到-
饭后,林雅淇为了缓解刚才餐桌上莫名出现的尴尬氛围,开了郁谨南带来的那瓶红酒。
周霁禾喝得不算多,但两种类型的酒混在胃里翻来覆去地翻滚,很快便上了头。
彼时傅可澄已经睡下多时。
林雅淇想起刚才席间还没聊完的话题,于是对着郁谨南发问:“你的感情生活究竟怎么样了?”
这话刚问出口,令周霁禾有了短暂的清醒。
她也想知道郁谨南的答案。
见他没搭腔,林雅淇又问:“是不是有可以发展的异性了?”
“谨南,你别不回答,我和你姐夫是真的想关心你。”
知道敷衍不过去,郁谨南说:“算是吧。”
算是吧。
周霁禾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在心里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
“真的?”
“假的。”
林雅淇叹气,“没一句准话。”
“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时间已经不早。
周霁禾用仅存的意识让自己站起身,礼貌同林雅淇告辞。
电梯外,男人就站在她的斜后方。
周遭的环境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趁着等电梯的空隙,周霁禾盯着面前随着视线旋转的墙壁,没由来地说:“她挺适合你的。”
深呼吸一口气,强行稳定住自己即将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轻声重复:“她适合你。”
“无论是职业、性格、还是什么。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她。”
长达几十秒的沉默。
郁谨南讽刺一笑,“可能吧。”
空气中再次泛起沉默。
扫了眼她纤瘦的背部,他说:“车钥匙给我。”
酒精作用下,令周霁禾的面部表情增添了几分呆滞,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后,递给他的动作温吞又木讷。
郁谨南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顺势将其接过。
敛眸看过之后,开口:“他倒是大方。”
“谁?”
“送你车的人。”
“哦。”周霁禾呆呆点头。
眼下她的逻辑分析能力逐渐丧失,单纯凭着脑海中对段阮的印象说出了对她的评价,“她对我,的确不错。”
郁谨南的目光不断发沉,将手里的车钥匙直接塞进了风衣口袋。
电梯门应声拉开。
周霁禾扶着墙壁缓慢将自己挪了进去。
“郁谨南。”她眯眼看他,“你能不能……让我扶会儿,我头晕得厉害。”
“还知道我是谁?”
“为什么不知道?”
盯着周霁禾懵懂的媚眼看了片刻,郁谨南面无表情,却还是握住了她的胳膊,借了一份力量给她,让她可以就此站稳。
周霁禾靠近他,双手攥住了他外套的面料一角,“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你会考虑她吗?”
“现在说这个,你觉得合适么。”
“为什么不合适?”周霁禾茫然。
“是我的身份不合适这么问,还是你不合适回答我。”
“算了……头晕,不想了。”
她靠他靠得更近,有几缕发丝黏在了他肩膀附近的位置,有种难言的暧昧。
周霁禾顿了顿,紧紧追问,“你会考虑她吗?”
郁谨南没回答,反手握住了她盈握的腰身,方便她稳定重心。
“……好凉。”
腰间传来凉意,周霁禾倒吸一口冷气,伸手去扯他的手,“你别欺负我。”
一来一回,她几近贴在了他的身体上。
郁谨南精准捕捉到她投来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说:“别乱动。”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依稀可以在他的瞳孔深处看到自己的倒影。
周霁禾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脑海里一边想他,一边记起了那天在医院看到的动画片。
——“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抛开杂念,全凭本能。”
——“徒儿……不懂。”
——“感觉至上。”
感觉至上。
下一秒,周霁禾踮起脚尖,缓缓将自己的唇瓣贴在了男人的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察觉到他搁置在自己腰间的手的力度越发的紧。
她没想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多。
感觉至上,全凭本能。
她的唇瓣向旁边移了移,可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预想中的柔软,郁谨南就已经偏过头去。
男人滴酒未沾,他看似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似乎,拒绝了她,也拒绝了这个即将落下的吻。
此时的周霁禾像是身处在云里,又像是深陷进泥潭。
她不清醒,她醉醺醺,可她足够浪漫。
仅存的意识残留在脑海,她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一件事。
她和她的吻。
一起落了空。
作者有话说:
红酒圈起来要考
默默丢下一句溜走
第57章
周霁禾到底还是上了郁谨南的车。
五分钟前。
看他偏过头去躲了这个吻,她的目光不断发直,像是在用尽脑力思索着什么,实际上脑子里仅剩一团浆糊。
醉酒的女人和平时相比少了倔强,也不再那么骄傲,此刻乖顺安静得像只饱食餍足的猫。
她对他的相拒行为似乎还来不及产生过多的感触,因此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实在捉摸不透,索性放弃思考。
于是周霁禾踉跄着向后退了小半步,与他拉开了稍许距离,对着空气低喃出声:“我想坐你的车。”
我想坐你的车,而不是坐我的。
——“舅舅的玩具车上有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张老师的照片。”
潜意识里,周霁禾对傅可澄的这句话格外在意。
即使在不是足够清醒的状态下,她还是留存了急于求证的心理。
毕竟这只是个很小的请求,她知道他不会拒绝。
所以在五分钟后,她如愿以偿坐进了郁谨南那辆车子的副驾驶座。
诡异的寂静在车厢内肆意蔓延。
透过窗外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亮,郁谨南侧眸盯着她看了很长时间,像是想从她的眼底深处探出些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周霁禾蹙了蹙眉,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
郁谨南收回投出去的视线,淡淡开口:“系安全带。”
“不要。”周霁禾下意识轻哼了两声以示不满。
“才不想系,勒得慌。”
她的嗓音偏向细软,说这句话时尾调微微拉长,带着不自知的媚态。
不知不觉间,车厢内的气氛多了一丝绵意,彼此的呼吸在无形中相互勾缠。
这场无声的博弈在周霁禾的突然动作下就此结束。
她开始环视四周,心里不断琢磨着傅可澄口中的“黑色盒子”究竟在哪里。
很快,她把目光锁向搁置在两人之间的黑色储物格上。
还没来得及掀开盒盖,手腕便已经被男人一把攥住。
郁谨南轻叹,又重复了一遍:“别乱动,把安全带系上。”
腕间传来微凉的触感。
下一秒,手腕被松开。
他握着的力度不算大,却还是在她的肌肤表面留下了一圈颜色极淡的痕迹。
借着外面映着的灯光,周霁禾先是扫了眼男人的杰作,然后将胳膊伸到他眼前。
“惨无人道。”她发表了一句最终评价。
郁谨南没搭腔,似乎不太想和醉酒的人论短长。
随着“咔哒”一声,他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随后将右手抵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用左手去扯她那边的安全带。
她迅速被他的气息笼罩。
男人的呼吸滚烫,不断喷洒在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匀速且缓慢,带着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擦身而过的空隙间,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他与她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始终没对上那双极具魅惑的眼睛。
幽暗环境下,所有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鬼使神差地,周霁禾将双手伸进男人的风衣外套,隔着衬衫与外套之间的缝隙,环住了他劲瘦的腰际。
彼此的心脏交相跳动。
周霁禾在他的颈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下意识蹭了蹭,然后凭着感觉问:“刚刚……为什么没亲我?”
为什么没亲我。
为什么躲开了。
她不是毫不在意。
恰恰相反,她明明在意得厉害。
酒精容易误事,却有能让人直面内心的本事。
越是在意什么,喝醉时就越会反复揣摩什么,直到将自相矛盾的点剖析得体无完肤才算作罢。
郁谨南淡抿着唇,对于她此刻的主动不予拒绝,却也没打算回应。
他只是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霁禾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他意指的是不是刚刚在电梯里发生的事,或者指的是眼下的这个拥抱。
越发混乱的思绪和糟糕的酒品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捋顺这些事情的逻辑。
情急之下,周霁禾闷着喉咙脱口而出:“那你还爱我吗?”
不经大脑道出的疑问,得到的回答自然不尽人意。
果然,她听到郁谨南说:“你知道我的答案。”
听闻至此,周霁禾的呼吸停滞了两秒,混乱的脑海也随着清明了不少。
依稀记得冷战的前一天晚上,她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当时的回答跟现在类似。
——“诺诺,你是知道答案的。”
是了,即使他当时没明说,从他的眼神中,她还是可以知道笃定的答案。
可是现在。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的现在。
相似的回答,大概率不同的答案。
他把替他拒绝的权利交到了她手里,可她根本不想随着他放手一搏。
周霁禾不敢赌,也没有足够的筹码任她挥霍。
这似乎是个难以盘活的死局。
“如果我补上那个迟到的解释。”
她吸了吸鼻子,腔调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如果这样的话,你还会爱我吗?”
此时此刻,举止异常亲密的两个人,心跟心的距离却格外遥远。
周霁禾想不通,明明知道结果不会改变,她为什么还会如此丢脸下去。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
郁谨南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缓慢拉开她的双手,直接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他说:“诺诺,世上没有后悔药。”
周霁禾的身心渐冷。
“而且你也不需要我来爱你。”
两锤定音。
周霁禾再无话说。
*
第二天一大早,周霁禾从自己家中卧室的床上醒来。
头痛欲裂,脑子一片空白。
明明隐约记得什么,可越是仔细回想,越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反而头疼得更加厉害。
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听到客厅传来阵阵脚步声,周霁禾心生疑惑,随便从衣柜里扯了件外套披上,然后伸手打开了卧室的门。
“姐姐,你醒啦。”
陈灵曦停住手里的动作,歪头看向声源处。
知道她有家里的钥匙,所以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周霁禾并没感到有多意外,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上次见到陈灵曦,还是新生入学的前一天晚上。
她把那头明艳的酒红色秀发染成了低调的深咖色,穿着打扮也不像从前那般潮流张扬。
倒刺和反骨渐渐被理顺,整个人懂事了不少。
那天晚上,她和她聊了通宵。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灵曦就拿着行李直接出发去学校了,期间两人几乎没怎么联系过。
眼下再次见到,她似乎又变了模样。
因为军训的原因,陈灵曦的皮肤晒黑了不少,精神状态却比之前要好很多,性格也越发开朗了。
“今天是周日,我正好放假,就想着过来陪你吃个早饭,然后晚点儿再去店里看看大家。”
陈灵曦把磨好的豆浆倒进杯子里,自顾自说,“十五今天也去店里帮忙,晚上我们再一起回学校。”
知道她和段时午两个人的学校离得不远,周霁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挪着步伐坐到了餐桌旁边。
咬了一口三明治,周霁禾问:“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了?”
“老样子,不好不坏,一直维持着呢。”
提到自己的父亲,陈灵曦不再像从前那样激动反感,“自从知道自己有病以后,他不敢喝酒了,人也老实了不少。我们俩现在基本不会吵架,但是也没什么话可说。”
“现在这样也不错。”周霁禾由衷感慨。
“是啊,我也觉得,起码比天天吵得人仰马翻要强。”
饭吃到一半,陈灵曦突然拉着椅子凑到周霁禾旁边,对着她的颈间使劲嗅了嗅。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她面露疑惑,“姐姐,你昨天是不是喝酒了?”
周霁禾没打算瞒着她,随便“嗯”了一声。
“和谁?”陈灵曦转念一想,“不对啊,你酒量这么差,阮姐平时都不敢灌你喝酒,更别说别人了。”
对于昨晚在林雅淇家里遇到郁谨南的事,周霁禾暂时不太想说。
眼瞧着陈灵曦不断投来好奇的眼神,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睡不着……就随便喝了两口带酒精的饮料。对了,你和十五呢?有什么进展没。”
“……干嘛,你不会是想当红娘吧?”
陈灵曦撇了撇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姐姐你还有八卦的潜力。”
“……”
毕竟主动八卦别人总比被人八卦强。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陈灵曦顿了顿。
“其实我一直觉得,十五他真的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会经常想,他也许值得比我更好的女生。”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周霁禾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
安慰劝说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就听到陈灵曦又说:“算了算了,而且我现在也不太想谈情说爱,还是搞钱要紧。”
话音刚落,她喝掉最后一口豆浆,随后起身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
“姐姐,这里面是我之前在店里工作的一个月工资,还有最近在学校兼职赚的钱。”
似乎清楚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周霁禾说:“留着以后用吧,你要用钱的地方不少。”
“钱嘛,没了可以再赚,人情该还还是得还的。”陈灵曦摇了摇头。
“到时候帮我把这张卡交给姐夫……不对,交给郁先生,然后替我和他说声谢谢,还有就是,剩下的钱我以后会慢慢还。”
知道陈灵曦倔强的性子,周霁禾没再推脱,伸手把银行卡接了过来。
饭后,两人一同下了楼。
刚走了没几步,陈灵曦像是倏地想起了什么,猛然拍了拍脑门,“对了姐姐,我早上好像看到郁先生了。”
周霁禾顿住脚步,侧头看了看她。
“就是早上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我们这栋楼附近停着一辆黑色大G,我当时大致扫了眼上面的车牌号,感觉和他那辆车的车牌号很像。”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处的停车位早就空空如也。
周霁禾开口否定了她的想法,“型号一样的车有很多,再说他也不会来这里。”
来这里是昨晚的事,今天早上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郁谨南又没理由彻夜未归。
虽然不记得昨晚具体是怎么到家的,但她不是没印象,自己是被郁谨南送回来的。
至于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以及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周霁禾一概不知,醒来之后就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喝酒果然会误事。
“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陈灵曦说,“也是,你们俩都没关系了,他来你这里干嘛。”-
傅可澄今天的上课时间和昨天的一样。
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小姑娘推门而入,蹦蹦跳跳出现在了店里,心情看起来极为愉悦。
原以为今天送她过来的会是郑觅或林雅淇,没想到听到傅可澄说:“是舅舅送我过来的!”
听小姑娘提到郁谨南,正在接水的周霁禾顿了顿,眉心剧烈跳动了两下,头疼得越发厉害。
脑中开始不断闪过各种场景的走马灯。
紧接着,带着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接收到感应一般,强行拼凑出了昨晚发生过的、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电梯里那个没完成的吻,车厢内她过于主动的拥抱。
她当时的撒娇和询问,男人平静的眼神和回答。
——“你还爱我吗?”
——“你不需要我来爱你。”
……她昨晚到底在做什么啊!
短暂的自我怀疑后,周霁禾对昨晚发生的事大概有了些印象,可想起的却只是一个个不够完全的片段。
这种类似断片一样的半空白状态实在是让人慌张。
她没敢继续想下去,连忙拧上杯盖,自我催眠似的赶到楼上上课去了。
三个小时后,课程准时结束。
周霁禾换好衣服从休息室出来时,正好看到傅可澄坐在二楼的长椅上。
她朝她走近,“怎么还没走?”
“周老师,我是在等你!”小姑娘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单手攥住了周霁禾的两根手指。
“舅舅说,要接上老师一起回去。”
“……”
她现在躲他都来不及!
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周霁禾半蹲下来对她说:“澄澄,老师呢,一会儿还有点事,今天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郁谨南这么做的目的,但有两点她很清楚。
她和他昨晚的聊天内容并不是很令人愉快,而且她记得在电梯里,他确确实实躲掉了那个险些落下的吻。
拒绝的姿态足够明显。
再见面,只会给彼此徒增尴尬。
最起码,宿醉过后的周霁禾想还给自己一份体面。
小孩子的世界太过简单,对于她的谎话自然选择无条件相信。
傅可澄瞬间垮下小脸,“那好吧……周老师再见。”
周霁禾暗自松下一口气,正准备挥手跟小姑娘告别,余光却瞟到不远处的楼梯口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
黑色风衣外套搭配深色亚麻衬衫,他的穿着和昨晚一样,似乎还没来得及回家去换。
郁谨南迈开长腿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在她面前停下。
他掀了掀眼皮,看她的眼神无波无澜,“醒酒了?”
“……嗯,醒了。”
她佯装平静地回了句。
对于突然出现的男人和来自于他的问话,周霁禾很难形容出眼下自己心里的真实感觉。
尴尬、窘迫、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她实在没办法忽视掉他带给她的各种情绪上的波动。
想到此,她稍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在看到他眼底露出的淡淡乌青时,她失神了几秒,然后缓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是不跟你们过去了,替我向雅淇姐问好。”
短暂的沉默。
直到周霁禾以为郁谨南不会再给出任何回应时,她听到他说:“你的车还要不要了。”
她的车。
她居然忘了她的车还停在那个小区的路边。
原来这才是今天他过来的目的。
不知怎么,周霁禾的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没由来的五味杂陈。
“我顺路带你过去,到时候你自己直接开车回家。”
“我去拿包。”-
周霁禾陪着傅可澄坐进了后驾驶座。
刚上车没多久,小姑娘便吵着要吃大白兔奶糖。
郁谨南说:“在盒子里,自己拿。”
“澄澄,今天只能吃最后一颗。”
傅可澄开心极了,直呼“舅舅万岁”,之后将小半个身子探进前面两个驾驶座之间的空隙,伸手去够前面的黑色储物格。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她的手里多了两块大白兔奶糖,顺带还拿出了一张照片。
傅可澄献宝似的将奶糖和照片一起放进了周霁禾的手里,“喏,周老师,请你吃糖!”
手中莫名多出了两样东西,周霁禾低头看了两眼,没第一时间回应小姑娘的话,注意力俨然已经被那张照片所吸引。
照片中的主人公居然是她。
白纱长裙,黑发齐腰,两边的发丝被一枚簪子固定在脑后。
画面最终定格在她做出最后一个舞蹈动作的那刻。
周霁禾清晰记得,这是几年前她带着学生共同参加比赛时拍的照片,洗出来后,一直挂在工作室二楼的展示墙上。
墙上的照片偶尔会被徐果她们拿去复印做工作室的宣传用,即使发现多了几张或者少了几张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过后都会重新补上。
只是没想到,这张照片会出现在郁谨南的车里。
“周老师,我说得没错吧,黑色盒子里真的有你的照片。”
傅可澄靠近周霁禾的耳旁小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车厢内空间狭小,又很安静,周霁禾知道郁谨南肯定会听到傅可澄说的话。
“乖,吃糖吧。”
她摸了两下小姑娘的头顶,面色如常地将照片重新放了回去。
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半个小时后,车子拐进小区,最终缓缓停在了楼下。
郁谨南把昏昏欲睡的傅可澄抱进怀里,在关上车门之前对周霁禾丢下一句:“在车里等我。”
过了几分钟,他回到车里。
周霁禾迈下车,又绕过车身,拉开副驾驶的门直接坐了进去。
“说实话,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直奔主题。
“你指的是什么。”郁谨南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昨晚的事,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是我喝多了。至于当时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你都不必当真。”
一句不必当真,让郁谨南的目光沉了沉。
“想起来了?”
“差不多吧。”周霁禾看向窗外,“昨晚推开我的是你,刚刚让我等的也是你,还有那张照片。”
“郁谨南,所以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矛盾的又何止是她。
既然已经不爱,他又何必对她如此,还不如对她冷漠到底来得痛快。
郁谨南敛起倦态,给了她一个解释,“我不会和喝醉的人谈感情。”
听完,周霁禾愣了愣。
他昨晚拒绝得太过明显,就只是因为这个?
“你当时跟我说,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难道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后悔,才对她出言相劝的吗?
她以为他的言外之意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已经分手,就算后悔也早就来不及。
“在那种状态下做决定,你会后悔。”
郁谨南简单补充了对昨晚那句话的解释。
那你还爱我吗?
周霁禾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没了酒精的壮胆,她根本不会再问出这种悬念感太强的问题。
“算了。”她轻喃一声,放弃了问问题的念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以后,所以你别再让我产生这样的误会,我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
“不是误会。”
“什么?”
点到即止。
郁谨南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不是误会。”
下一秒,周霁禾的心脏漏掉了一拍。
第58章
和周霁禾分开后,郁谨南驱车到了单位。
前一秒刚进办公室,下一秒就看到郑觅拎着打包好的晚饭跟了进来。
郁谨南瞥他,“过来加班?”
“嘿嘿,也不算。”郑觅神秘一笑。
“我刚刚去附近打包吃的,正好看到你的车进了单位大门,想着你这个点过来肯定没吃饭,就顺便多买了一份。”
“放那儿吧。”
简单说完,郁谨南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米灰色衬衫套上。
坐在一旁的郑觅自顾自观察了几秒,表情有些奇怪,“我有种预感,你昨天肯定没回家。”
紧接着伸手指了指他刚脱下的那件衬衫,“我明明记得这是你昨天穿的。”
“记忆力不错。”
难得听到一句夸赞,郑觅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连带着看他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古怪。
“南哥,你不对劲。”
原本只是随口吐槽一句,压根没想得到对方的回应,却听到郁谨南顺着他的话茬问:“有什么不对劲。”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居然会回应他的吐槽。
有什么不对劲?
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
“就比如说……我感觉你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郑觅如是说。
“等等,你昨天没回家,不会是在周老师的家里过夜了吧?”
怪不得心情这么好,合着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任凭郑觅如何猜想,郁谨南也只是凉飕飕瞟了他两眼,完全没有想开口搭腔的欲望,似乎对他的言论并不感冒,也不准备继续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一顿饭下来,有用的信息没扒到不说,还被临时安排了两项工作任务,郑觅简直苦不堪言。
吃完饭没过多久,郁谨南随手拿起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起身打算离开。
“南哥,你干嘛去?”
郁谨南没回头,顺势丢下两个字:“有约。”-
郁谨南赶到时,坐在吧台前的男人已经下肚了两杯酒。
见他靠近,纪云深下巴微扬,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来了兄弟。”
“说实在的,我还挺怀念前几年咱们共同奋斗的时候。现在大家都忙,出来聚一次太不容易了。”
郁谨南无视他的感慨,缓声问:“许诺管你管得这么严,今天怎么肯让你来酒吧了。”
“又吵架了呗,所以放我出来自生自灭。”
纪云深呡了口酒,“不过问题不大。夫妻多年,偶尔有个磕磕绊绊也正常,等过几天我再向她低头就是。”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苦闷的。
这么多年过来,每次吵架都是他无条件认错,作为一个情绪正常的男人,他或多或少都会有麻木疲累的时候。
比如现在。
“算了,不提我的事了,聊聊你的感情问题。”
话锋一转,纪云深主动聊起了别的,“和弟妹分开以后有什么新的进展没?”
郁谨南言简意赅地说:“昨天一起吃了饭。”
“哦?”
纪云深听闻,当即来了兴致,连忙扬声追问,“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她见个面,不会就只是单纯吃顿饭这么简单吧。”
“就只是吃了个饭。”
“之后呢?”
“没有之后。”
对于自己感情的事,郁谨南很少会向别人坦言,即便对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也不例外。
偏偏纪云深表面看起来随性不羁,实际心思细腻得很,就算郁谨南不说,他基本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作为兄弟,他实在太过了解他。
“那让我来猜猜。”纪云深满脸笑意。
“为了吃这顿饭,你就真的没做什么努力?”
郁谨南没应声,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脑子里瞬间想到了昨晚的那场饭局。
林雅淇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吃饭的时候,有意提到了周霁禾也在场,又无意间说起是她亲自开车将傅可澄送回来这件事。
喝酒自然没办法开车。
于是他顺势带了一瓶红酒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他送她回家,得到了跟她暂时独处的机会,却没打算和她有更深入的接触和交流。
原本只是想安静同她待上片刻,仅此而已。
或许他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周霁禾的反应。
电梯里,车厢内,她的眼神,以及她手心和嘴唇的温度。
猝不及防。
回忆至此,郁谨南的眉心微动,低沉着嗓音开口:“她问我还爱不爱她。”
难得听他倾诉一回。
纪云深心里惊喜的同时,又开始替他担心。
如果这份感情带给他的份量不够重,他又何必反常似的同旁人倾诉。
一个人太重感情往往不是一件好事。
爱也压抑,不爱也压抑,痛苦的始终都是自己。
“我猜,你大概率会沉默不答,或者会把这个问题的回答权反交给她。”
纪云深一语中的,“因为你不确定她这么问你是因为爱你,还是因为落差感导致的不甘心。”
人一旦被剥夺了依赖,就会形成落差感。
郁谨南心里清楚,这种感觉并不是爱,他没必要在明知她不爱自己的情况下,把她强行留在身边。
所以在把她送回家以后,他在她家楼下待了整晚。
他用一个晚上想通了一个道理。
——他应该等她主动。
等她主动向他靠近,等她主动看清自己的内心。
见他不说话,纪云深直截了当地问:“你就真的一点儿也没想过?”
“想过什么。”
“复合。”
“想过归想过。”郁谨南如实说,“但没必要重蹈覆辙。”
纪云深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打起了退堂鼓,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是真见一个爱一个,我反倒替你松了口气。可问题是,你自始至终只爱她一个啊。”
“算了,我决定帮你一把。”纪云深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到之前保存好的手机号码。
十几秒后,电话被接通。
他说:“喂,我是纪云深。”
“谨南喝多了,能麻烦你过来接一下吗?”-
周霁禾将车子停在了酒吧对面的马路上。
两分钟后,纪云深扶着郁谨南从酒吧出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最终直接将人塞进了副驾驶座。
“弟妹,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纪云深喘了两口粗气,“谨南心情不太好,喝得有点儿多,我一个大男人也照顾不好他,所以还是麻烦你了。”
刚刚为了灌郁谨南喝酒,他也陪着喝了许多。
希望今晚两人能有新的进展,也不枉他耗费一次体力。
对于“弟妹”这个称呼,周霁禾没打算过于较真,礼貌同纪云深简单寒暄了几句,直到他转身离开才伸手按下关窗的按钮。
周围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身旁的男人呼吸浅淡,此刻正安静靠在椅背上昏睡。
距离上次见面明明只隔了几个小时,周霁禾却觉得隔了很久。
两人之间的关系依旧不上不下地悬着。
他当时说:“不是误会。”
很多话原本已经呼之欲出,可还没等她细问,便被一通电话生生打断了这场难耐的对峙。
紧绷着的弦轰然断裂。
少了暧昧气氛的烘托,她没勇气再继续追问,避免又一次自乱阵脚,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跑路。
不欢而散。
剪不断理还乱。
回过神来,周霁禾托腮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缓缓发动了引擎。
到达他家楼下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
看到男人似乎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下意识靠近他,轻声呢喃了一句:“之前还说自己的酒量很好,怎么今天醉得这么厉害。”
倏然想起不久前纪云深说过的话。
他说他心情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下午的时候被他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搞得险些失了分寸,她明明才应该是心情糟糕的那个。
自顾自等了片刻,见他还在熟睡,周霁禾只好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郁谨南,该醒了,等到家再睡。”
男人的眉心微蹙,双眸半睁,看她的眼神迷离深邃。
黑暗中,他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蛊惑似的喊了声:“诺诺?”
周霁禾身形一顿,又迅速恢复常态,不自在地说:“是我。”
“到了,我送你上去。”
“嗯。”
郁谨南没拒绝,伸出大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扶着他迈进电梯时,周霁禾莫名觉得眼前这幕有点熟悉,很快就联想到了昨晚在电梯里发生的事。
还真是。
风水轮流转。
不过他的酒品的确要比她好太多。
出了电梯,周霁禾率先一步往门口走,主动打破了寂静,“门锁密码?”
“还是之前那个。”
之前那个。
0530,他们重逢的那天。
没想到他没改密码。
或许也只是因为用惯了旧密码才懒得再改。
可是改跟不改,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霁禾不愿意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伸手按下屏幕上特定的几个数字。
门应声而开,客厅的灯却没亮。
郁谨南适时出声解答了她的疑惑,“客厅的灯坏了,还没找人来修。”
她点点头,“我看你酒醒得也差不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嘱咐一句后,郁谨南摸黑换好室内拖,随手脱掉了风衣外套。
解开衬衫前两颗纽扣的同时,顺带着扯了扯衣领,露出异常性感的锁骨和喉结。
昏黑的环境下,男人逐渐融进夜色,将满身倦怠的自己窝进沙发。
纪云深了解他的酒量,也知道这几杯酒自然灌不倒他。
或许他压根也没打算灌倒他,只是想让他借着酒劲谈感情。
可他并不想这样。
门外再次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周霁禾细软的声音传来:“对了,我有件事儿。”
借着玄关处亮着的声控灯的微弱光芒,郁谨南往她所在的位置看。
“陈灵曦托我把这张银行卡给你,说谢谢你之前对她的帮助。”
周霁禾简单转述了陈灵曦当时说过的话,正打算把银行卡放到鞋柜上然后转身离开,却听到他说:“拿过来吧。”
她停顿了一下,选择依了他话里的意思。
凭着之前的印象,周霁禾拖着缓慢的步伐摸索着往沙发附近走。
好不容易走到他面前,突然脚下一空,竟直直朝他扑了过去。
下一秒,她准确无误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隔着两层布料,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周霁禾面色微怔,一颗心悬在里面七上八下。
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胸膛。
郁谨南滚了滚喉结,“做什么。”
不是不窘迫的。
周霁禾原本打算快些起身,可此时此刻,竟莫名生出了一股想捉弄他的恶趣味。
“看不出来吗?”她不紧不慢地说。
“投怀送抱。”
想到昨晚被他拒绝时的场面,她赌气一样补充道:“反正我主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更不介意再丢脸一次。”
和昨晚不同的是,这次郁谨南的双手并没碰她,而是搁在了身体两侧。
周霁禾觉得有些失重,于是自然而然地圈住了他的肩膀。
周遭无光,两人离得很近,她依稀可以看到他五官的轮廓。
他的嘴角有些紧绷。
“我昨晚没觉得你丢脸。”郁谨南开口。
“可你没亲我。”
“亲吻是情侣间做的事。”
言外之意,他们无名无分。
这句话让她清醒了不少,周霁禾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猝然没了做任何事的心思。
到底还是又丢脸了一次。
周霁禾垂眸,“可能现在跟你说有些晚了,其实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会履行上次在医院说过的承诺,不再打扰你。”
话音落地,她试图挣扎着从他身上离开。
两只脚刚着地,倏地被他重新拽了回去。
周霁禾惊呼一声,尾音随即被男人突然覆上的唇全部吞没。
他单手握住了她的腰身一侧,另一只手抚在了她的脑后。
开始只是唇瓣表面的吮吸,很快,他带着甘甜酒味的舌尖开始在她的领土攻城略地。
他的吻技向来炉火纯青。
周霁禾强行找回一丝理智,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离出来,喘息着问:“做什么?”
郁谨南轻咬她的嘴角,懒散着答:“还你的。”
“……”
“昨晚欠下的债。”
第59章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最近有些困惑。”
“无中生友?”
“……”
周霁禾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三人,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很快恢复了常态。
“没,我是真的有个朋友。因为感情问题我不是很懂,所以替她过来问问你们。”
陈灵曦秒懂,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所以你这个……嗯……朋友,她到底怎么了?”
“她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一个男人在醉酒当晚亲了你,但是过后的几天并没主动和你联系,你们在这期间见过一两次面,话没说过几句,彼此之间就好像不太熟悉一样。”
周霁禾顿了顿,“这代表什么?”
“等等,见过一两次面是谁主动约的谁?”
“谁都没约,就是恰巧碰到了。”
最近一周,负责接送傅可澄的人偶尔会变成郁谨南。
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想不和他碰到都难。
三人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最终直接得出了各自的结论。
徐果:“很明显啊,就是渣男在钓鱼,欲擒故纵懂不懂?!”
陈灵曦:“同意。不过也可能另有隐情,总之还是得看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想的。”
段时午:“建议分手。”
周霁禾被他们说得越发凌乱,好在还是顺利从中捋出了一丝头绪。
“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里还有些忽上忽下的。”
徐果:“所以说,这都是渣男的惯用伎俩,我之前见过太多类似的例子了。”
陈灵曦:“我是觉得,如果你朋友喜欢他,与其像现在一样和他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还不如主动出击一探究竟。”
段时午:“建议分手。”
分你个大头鬼。
陈灵曦使劲白了他一眼。
“主动出击?”周霁禾跟着低声重复。
“曦曦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徐果接过话茬,“很多事的处理方法也不是绝对的,主要还是因人而异。”
“而且最重要的是……女人主动出击,很少会有拿不下的男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周霁禾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
当天晚上。
周霁禾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郁谨南。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没理由,没身份,无缘无故。
突如其来的疑似问候,或多或少都会让对方觉得唐突。
而且这和她平时的处事风格似乎不太像,要是真这么做了,指不定他会怎么想。
算了,睡觉。
将手机随手扔到旁边,周霁禾胡乱擦干了正在滴水的发梢,然后蒙上被子开始假寐。
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逐渐有了一丝睡意。
刚瞌眼睡了没几分钟,耳朵里突然传来阵阵细碎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响动声忽远忽近。
周霁禾仔细听了听,发现和肉包之前呕吐时的声音特别像。
以为它是在吐毛球,为了避免吓到它,她没立即下床出去安抚小家伙,而是等到它停了呕吐才缓步出了房门。
直到看到地上那滩异常的液体和肉包萎靡的精神状态,周霁禾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随便套了件衣服,她迅速带着肉包来到了就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
做完各项检查已经是后半夜。
好在虚惊一场,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发现只是肠胃方面的小病,输液过后吃几天药就能好转。
周霁禾松了口气,看着值班医生把肉包抱进了宠物输液室,自己则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等它打完吊针再带它回家。
想到刚刚医生说过的话,她拿出手机,给郁谨南发了条微信。
【周霁禾】:我记得肉包的疫苗证和之前的体检报告还在你那儿。
【周霁禾】:要是方便的话,送澄澄过来上课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把东西捎过来?
知道他平时睡觉有关闭微信消息通知的习惯,这个点给他发消息,她自然不怕打扰到他。
几乎一夜没合眼,周霁禾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过了两分钟,手机铃声顺势响起。
她下意识往亮着的屏幕上扫了两眼,却没想到来电人会是郁谨南。
指尖划向接听键,周霁禾试探着开口:“郁谨南?”
“嗯。”
电话那头的男人像是刚从熟睡中醒来,嗓音低哑得厉害,“你在哪儿。”
顿了顿,她如实回答:“医院。”
“出什么事了。”
“肉包突然生病了,我带它过来做检查。”
“哪家医院?”
“博仁。”周霁禾补充,“现在还在输液,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想到刚才给他发过去的微信消息,她作出解释,“那两样东西也不是特别急,你要是实在没空,明天等我下课以后过去拿也可以。”
郁谨南没告诉她有空没空,只是简短说了两个字:“等我。”-
挂掉电话没过多久,男人便出现在了周霁禾面前,手里还拎着一把雨伞。
她晃了晃神,“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自己可以。”
“外面在下雨。”郁谨南将伞靠在墙根。
周霁禾刚想说自己过来的时候并没下雨,就听到他又说:“以后出门记得提前看清楚未来几个小时的天气预报。”
空旷少人的长廊,男人讲话的声音并不大,语调掺杂了隐约的寡淡。
明知道不应该,周霁禾还是对他这句疑似关心的话生出了几分动容。
说到底,他是了解她的。
知道她出门不会带伞,也知道她不会刻意去关注时不时就降落骤雨的天气。
可此时此刻,他站在她面前无波无澜地同她相处,看起来和陌生人并没什么区别。
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矛盾的男人。
周霁禾想。
“郁谨南。”她轻声喊他的名字,稍稍抬头与他对视,“我建议你还是别太关心我。”
“就,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这话乍听起来振振有词,实际娇嗔得不行。
她的嗓音软了又软,尤其在喊他名字的时候,带着勾人魂魄的妩媚。
郁谨南眯了眯眸子,耐性十足地问:“误会什么。”
明知故问。
周霁禾莫名生了反骨,暗中和他较起了劲,勾起唇瓣不咸不淡地一字一顿:“误会你还、喜、欢、我。”
话音很快落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他会和那天一样,把“不是误会”四个字当作对她的回应。
她很少会在不确定结果的情况下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整颗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短短十几秒钟,周霁禾预想出了他的各种回答,只是没想到男人并没打算接过话茬,而是问:“肉包怎么样了?”
警报解除,周霁禾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他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头跌进了云里,软绵又无力。
她尽量维持着如常神色,“医生说可能是吃错东西了,它的肠胃比较敏感。”
“新买的罐头适口性不太行。”
“你要的东西在车上,回去的时候记得带着。”
“知道了。”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谁都没再开口。
周霁禾低着头,眨了眨疲惫酸涩的双眼,开始对着米白色的地板发呆。
原来她以前一直是有恃无恐的那个。
手里握着他的偏爱和迁就不自知,以至于对他此刻的漠然态度形成了意识上的偏差。
早该知道的,早该反应过来的。
他不是永远这样,他也不会永远对她偏爱和迁就,在一直以来都得不到她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他也会累。
想到这里,周霁禾用食指点亮了手机屏幕,瞄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
凌晨四点。
“为什么过来?”
她缓缓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寂静。
为什么在凌晨四点钟赶过来。
还有那晚在我说想你后,我们之间的那个吻。
她想知道原因。
她不想装傻。
站在她斜前方的男人微微敛眸,“带着答案问问题,得到的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又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周霁禾紧追不舍,“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在半夜听到我发来的微信消息?”
郁谨南说:“设置了特别提醒。”
事实上,也不光是特别提醒起的作用。
和她分开以后,为了防止她临时有事找不到他,郁谨南睡觉时不会再关闭微信的消息通知。
对于他的大方承认,周霁禾并没觉得有多意外。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他的特别提醒。
“我以为你早就取消了。”
“不取消也不能代表什么。”
郁谨南戳穿她的言外之意,“诺诺,你想证明什么。”
听闻至此,周霁禾倏然愣住。
是啊,她想证明什么。
她居然在到处寻找他还爱她的蛛丝马迹。
这段对话终究还是没再继续下去。
负责照顾肉包的护士打开了输液室的门,柔声提醒他们可以带小家伙回家了。
外面的雨势骤停,那把伞自然不会再派上用场。
周霁禾抱着虚弱的肉包率先上了车,郁谨南手里拿着刚开好的药,紧随其后坐进了驾驶座。
小家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男主人,像是叙旧一样,朝他撒娇似的“喵呜”了两声。
周霁禾被逗笑,一扫刚刚积攒在心里的阴霾,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以前一直以为猫是鱼的记忆,后来养了肉包以后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肉包像是能听懂一样,认同地“喵”了一嗓子。
没等郁谨南说话,她又说:“我们肉包就很聪明,还记得爸爸。”
两句话讲完,周霁禾才彻底反应过来,眼下的自己究竟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彻夜未眠果真会降低人的思考能力。
短暂的尴尬。
周霁禾靠在椅背上正打算闭眼装死,却听到郁谨南适时开了口:“前面有家便利店,想吃什么,我去买早餐。”
无力感再次浮现心头。
她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心情,敷衍着说:“都行。”
几分钟后,各种品类的早餐被放进车里。
她同他礼貌道谢,自始至终没拆开过那个装满食物的袋子。
没胃口,不想吃,也不想领这个人情。
尽管周霁禾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在和他赌气,用一种变相惩罚自己的方式。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很快到了小区楼下。
她转头看他,“要是郁先生不介意的话,欢迎移步到家里喝口茶歇歇脚。”
“毕竟我人微言轻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种法子来充当对郁先生好人做好事的报答。”
郁谨南听闻,当即沉了沉目光。
不仅语气阴阳怪气,就连对他的称呼都疏离得很。
她在明里暗里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熟悉。
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满满都是攻击性,甚至还多了些决绝掺杂其中。
可细品下来,发现就只是单纯的气话而已,连攻击性都是软绵绵的那种。
抛开那些复杂的、微不足道的情绪,她心里更多的,其实是委屈。
即便她没什么立场委屈,但她就是委屈。
简直像个活生生的受气包。
郁谨南盯着她看了许久,唇边挑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可以,走吧。”
“……”
还真是不客气。
周霁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瞥开视线躲掉和他对视的眼神,随后抱着肉包迈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直接进了单元楼的楼道里。
到了家里,她把肉包安顿好,径自坐在了沙发上。
彼时郁谨南刚进门。
余光瞧到故地重游的男人,周霁禾倏地想到了分手的那天晚上。
他开门离去,背影似乎有些落寞。
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什么样的心境。
以为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他对她的隐瞒,所以他选择了低头哄她。
她当时又做了什么。
在他发现手链盒和纸条的时候毫无解释,只是干巴巴地叫他相信她。
空口无凭,她凭什么叫他相信。
果真是有恃无恐。
失神过后,周霁禾的心里越发酸楚,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没有犹豫地,她起身走向他,在距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住脚步。
紧接着,她伸手轻拽他的外套一角,用微弱的力度扯了扯。
“我有话想跟你说。”
上一秒还张牙舞爪得像只被夺了食的奶猫,下一秒就变成了乖顺无比的兔子。
郁谨南先是低头扫了眼她攥着自己外套的右手,然后目光顺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向上移,最终停留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他听见自己问出声:“什么话。”
“不知道现在解释算不算晚。”周霁禾说,“手链和纸条是很早之前林缪然送给我的。”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重复了一遍,“是他放到店里,托段时午交给我的。”
“我留下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过后还给他的时候他没要,后来我就随手放进了包里,再后来又随手放到了柜子里。”
“那张写着‘等我’的纸条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
“我和其他男人没有过任何关系,自始至终,我都只有你一个。”
“郁谨南,希望你能相信我。”
“手链盒放在柜子里不是为了故意让你看到然后暗示你和我分手,单纯只是因为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它搁放的位置我真的不记得了。”
如果记得的话,我根本不可能让你看到。
没有人比我还在乎你看到这个东西之后的感受。
“郁谨南,对不起,其实我早就应该跟你解释清楚了。”
周霁禾断断续续说完了这些话。
她没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听完之后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郁谨南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胸腔位置,心里清楚她的紧张程度,于是用手掌覆盖住她的右手。
他的掌心逐渐有了温度。
“我信你。”他说。
“那你还爱我吗?”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
男人没明确回答爱跟不爱,而是用行动表明了一切。
时隔数月再碰她,周霁禾的反应一如想象得生涩,像是浸在了急湍的河流,她寻不到任何可以上岸的工具,只能手足无措地攀附着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所有的经验和技巧全部来自于他。
只要想到这里,就足以令人为之疯狂。
眼前的景象摇晃得厉害。
周霁禾实在难捱,下意识用手攥紧了床单面料。
猝不及防的使力,惹得她闷着嗓音哼了两声,哽咽着说不想要了。
郁谨南哪里肯就此放过她,哑声问:“叫我什么。”
“郁……谨南。”
回答她的只有越发疯狂的蛮力。
她受不住,连连告饶,听到他又问:“怎么不叫郁先生了。”
小气鬼。
她眼角噙着泪,不自觉地在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长串的挠痕。
直到最后,他伏在她的耳边问爱不爱他。
周霁禾被折腾得厉害,几乎是用哭腔回答了他的问题。
“爱。”
作者有话说:
徐果:渣男。
周霁禾:我不听。
段时午:建议分手。
周霁禾:我不听。
陈灵曦:主动出击。
周霁禾:我听了进去。
第60章
根据上次问问题时得到的反馈,周霁禾这次只咨询了陈灵曦一个人。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最近又有些困惑。”
陈灵曦吸了两口奶茶,不疾不徐地问:“什么困惑?”
“她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她和她的前任不小心擦枪走火,但是过后两个人谁也没提和好,相处模式和分手后的那段时间相比也没什么改变。”
周霁禾颇为认真地看她,“你觉得她这个前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居然这么快就擦枪走火了。”陈灵曦小声嘟囔,紧接着眼睛不断发亮,满脸写着八卦。
“什么。”周霁禾没听清。
“没什么啦。”她把奶茶放到桌子上,将话题掰回了正轨,“那你这个朋友目前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就比如说,她能感觉到他是关心她的,但是不知道这种关心是基于什么。”
陈灵曦耸耸肩,“睡都睡了,很多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姐姐,要我说啊,你这个朋友和她的前任两个人明明都是有情的,直接跟对方说明白不就好了,何必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
“有些事根本说不清楚。”
似乎不是周霁禾的错觉。
郁谨南如今对她而言,更像是看得见抓不住的虚拟设定。
无论是那晚她说的想念,还是那天清晨她作出的解释,他都全盘接受,也并非无动于衷。
他会分毫不差地随着她的节奏走,却不会给出除此以外任何多余的回应。
越是这样,周霁禾就越是感到无力。
“其实我这个朋友……她不太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
周霁禾解释出声,“她不是很确定对方的态度,所以没办法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
“换个思路来想,如果把这个朋友当成是你自己,你觉得你爱他吗?”
突如其来的角色转换让周霁禾面色微怔,犹豫了两秒,她点点头,“是爱的。”
“是知道自己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爱他,还是在分开之后幡然醒悟的。”陈灵曦一针见血。
“……后者吧。”
如果早就清楚自己心意的话,他们两个或许也不会分手。
“他有没有说过爱你?”
“以前有说过一次。”
如今她再问,他始终没给出过准确的答案。
“在他说爱你的那个时候,你有给过他任何回应吗?”
周霁禾没说话,好像渐渐明白了问题所在。
陈灵曦收起八卦的表情,露出严肃状,开口替她作出了回答:“你当时没回应,选择了自我躲避,之后你们两个很快进入了冷战状态,再之后就是分手。”
叹了口气,陈灵曦又说:“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他再怎么强大自持,他也有属于正常人的情感,也会感到受伤。”
“从来都是他在主动,你一直都是被动的那方,有没有可能,他也需要感觉到同样明确坚定的被爱。”
“不是每次你回头的时候别人都会在。”
“姐姐,可他一直在。”
*
隔天上午,周霁禾按照和杨朝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五分钟出现在了他的咨询室。
杨朝手里捏着最新出炉的检查报告单,对坐在对面的周霁禾说:“各项指标都还算稳定,说明你恢复得不错。”
“最近还会经常做梦吗?”
“偶尔会有两次。”她说,“我现在很少会梦到以前的事,醒来之后也不会像往常一样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神来。”
“你有了新的精神寄托。”
杨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听到他的话,周霁禾当即想到了郁谨南,然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像是这样。”
一个小时后,治疗结束。
临走时,杨朝亲自将她送到门口,“抛开治疗期间的咨访关系,我能问你一个偏私人的问题吗?”
周霁禾显然有些意外,却没表现出来,“当然。”
“段阮现在幸福吗?”
“挺幸福的,秦谈对她很好。”
“我看到的好像不是这样。”
他摘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伸手不断捏揉眉心,“作为局外人,我没立场涉身去评价什么,很多事可能还需要周小姐去对她提点一二。”
“你说的‘不是这样’是指她不幸福,还是指秦谈对她不好。”
按理来说,作为段阮的亲密好友,她明显比他要清楚段阮过得如何。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她反倒有些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杨朝没再多言,周霁禾自然也不会继续多问,心里到底还是跟着存了个疑影。
从他那里离开以后,她去了段阮家里。
秦谈不在,偌大的房子就显得过于空旷了些。
周霁禾进屋的时候,听到隔壁的洗手间不断传来段阮干呕的声音,孕吐反应实在明显。
从饮水机里接了些温水,周霁禾端着杯子靠近,伸手轻拍她的背部,“你真的打算一直瞒着秦谈?”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她总是把事情搪塞过去,这次也不例外。
段阮接过杯子漱了漱口,佯装轻松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呗,能瞒一天算一天。”
“四个多月,已经开始显怀了。”周霁禾不打算由着她继续这样敷衍下去。
“你们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又不是傻子,早晚会发现。”
“放心吧,我都考虑过了。”
“秦谈最近半年会很忙,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溱海那边,我们俩聚少离多,他不会发现什么的。到时候我随便找个借口出去待几个月,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和他说。”
“你觉得这样现实吗?”
周霁禾明显不赞成她的计划,“等到瓜熟蒂落再告诉他,我并不觉得他会有多开心。”
“可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新生命。”
“就算这个孩子来得意外,我也不会因为他的不喜欢就放弃我的孩子。”
之前段阮不是没旁敲侧击地暗示过他。
她当时问他:“如果我们之间有了宝宝,你会不会和我一样高兴?”
“现在还不是时候。”秦谈吻了吻她的发顶,“我还想再多跟你过几年二人世界。”
委婉的拒绝。
段阮不是听不出来。
“如果一个人爱你,他同样也会深爱和你的结晶。”周霁禾说。
段阮用纸巾擦了擦嘴,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
她拉着周霁禾走出洗手间,又变成了从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也没那么脆弱。”
段阮朝她爽朗一笑,神秘兮兮地看她,“诺诺,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变了?”
周霁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哪里?”
“比如性格或者说话的语气什么的。”段阮点明真相,“就感觉和郁谨南特别像。”
“……开什么玩笑。”
“真的,你还别不信。”
“自从和他分开以后,虽然说你时不时会多愁善感一下,但是确实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举止言谈多少沾了点郁谨南的处事风范。”
周霁禾瞥她,“这两点好像没什么关联。”
“笨,还不明白吗?”段阮恨铁不成钢地说。
“他在潜移默化改变着你。”
和郁谨南重逢之前的周霁禾风情又冷傲,虽然现在也依旧如此,可那时的她却不会在感情上产生任何有价值的情绪。
换句话说,她在感情方面毫无经验,单纯得像张白纸。
直到后来,无论是和他在一起也好,或者是和他分手也罢。
不管开心还是难过,起码她的情感是丰富多彩的。
或许只有在郁谨南身边,她才是最完整的自己。
如此想着,段阮顺势脱口问了句:“所以你和他未来有什么打算没?”
因为身体原因,段阮最近并没去店里。
她对两人感情进度的认知还停留在半个多月前,也就是和周霁禾在车内一起看到郁谨南跟其他女人走在路上的时候。
“我确实有那么一丁点的打算。”
“啊?”段阮瞬间来了劲头,“快说说,什么打算?!”
“主动出击。”
*
从段阮家离开后,周霁禾回家换了身衣服,又翻出很长时间没用过的卷发棒,顺便给自己弄了个发型。
补完妆时,她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似乎很久没这么精心地打扮过自己了。
上高中以后,周霁禾总觉得女生的容貌和穿着是最要紧的事,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如是想着,自然也就跟着如是做了。
那时的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精致得很,每天细心呵护,从来没间断过。
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
偶尔遇到上晚自习不用穿校服的时候,她会穿着私服来学校,经常能收获不少男同学的目光。
知道归知道,周霁禾却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当时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会去穿漂亮的衣服,化稚嫩青涩的淡妆。
可是现在。
为己所容变成了悦己者容。
仔细想想,后者似乎比前者更值得她花费精力去做这些事。
收拾完,周霁禾拎起包出了门,打车直奔郁谨南的单位。
临近下班高峰期,车潮异常汹涌,到达目的地附近比预想中晚了十多分钟。
她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看到已经过了他下班的点,于是加快了走向检察院大门的脚步。
恰巧赶上红灯,周霁禾停在了人行道的另一侧。
隔着一条马路,她隐约看到对面有三个人正由远及近从检察院的门口往出走。
郁谨南和郑觅,还有那天在医院陪护的女人。
绿灯亮起。
她随着人群向那边走。
难得凭着主观意识如此主动一次,周霁禾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所以这条路走得格外漫长-
彼时的钟楚恬正侧头同郁谨南聊着今天还没来得及收尾的工作,刚讲了没几句,就听到旁边的郑觅猛然“咦”了一声。
“南哥。”郑觅低声唤完郁谨南,又朝着周霁禾所在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个好像是周老师。”
“不对,那个就是周老师!”
郁谨南微微抬眸看向对面。
在看到周霁禾时,眼底深处透着不易察觉的灼热,很快便消失殆尽。
钟楚恬先是对着郁谨南的表情观望了几秒,见他反应平平,这才不紧不慢地顺着郑觅投出去的视线瞥去。
下一秒,原本挂着微笑的嘴角逐渐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作为同性,钟楚恬承认,不远处的女人的确有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无比惊艳的本事。
她和上次去医院时的打扮又有些不太一样。
红唇,眼尾微挑,黑色长卷发,浅蓝色半透衬衫搭配纯黑百褶裙,光洁的双腿明晃晃地晾在空气中。
清纯又妖冶。
极具诱惑力的景象。
心里发酸的同时,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直到确定他的面色并没什么动容,钟楚恬才暗自松下一口气,心里放低了对周霁禾的警惕。
或许是上次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仔细想想,其实郁谨南对对方的态度根本不算热情,如果两人真的有什么,他又怎么会是这种应对方式。
没准真的就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
钟楚恬安慰自己-
周霁禾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步伐。
“周老师,你今天很漂亮。”郑觅由衷夸赞。
“不过你怎么来检察院附近了?这里离店里还蛮远的,是特意过来办什么事嘛。”
“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周霁禾莞尔,“我过来接他下班。”
一句话,惹得在场的另外两人心思各异。
郑觅两眼冒光,瞬间露出一副秒懂的暧昧表情。
钟楚恬面容僵硬,心里期待着郁谨南能说出什么可以让对方下不来台面的话。
转瞬之际,余光却瞟到男人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钟楚恬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生出。
郁谨南抬腿向前迈了几步,站到周霁禾面前,抓着衣服的双手越过她的身体两侧,最终将圈住她腰身的外套缓缓打了个结。
男人指尖的温度有些凉,时不时会碰到她的衬衫面料。
一来一回,带着磨人的痒意。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黑色外套把她身上穿的百褶裙盖住,直接遮到了她膝盖的位置。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郁谨南低垂着眼皮,眸光紧锁住她的眼睛,“以后少穿这条裙子,太短。”
小气鬼。
周霁禾努了努嘴。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郁谨南问。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过来接你下班。”
周霁禾粲然一笑,佯装无辜地与他回视,“你不找我,难道还不让我来找你吗?”
眼前的女人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笑意带着不自知的妖娆,那张脸明艳娇俏得很,和她今日学生气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
这种视觉冲击下的矛盾感实在是过分迷人,郁谨南只觉得喉咙越发干涩。
隐忍过后,他开口:“下次过来微信说一声,我如果加班的话这个点不会出来。”
为了搭配今天的穿着,周霁禾特意选了一双黑色的平底运动鞋。
没了高跟鞋做支撑,她和他之间的身高差距更加明显。
她稍稍仰头,看他时眉梢挑了挑,“怕我空等?”
“嗯,怕你空等。”
原本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没想到他会顺着她的话茬答得这么直接,周霁禾动了动唇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句话圆回去。
站在他们斜后方的郑觅见两人腻歪得差不多了,适时出声打断:“周老师,我们是打算出去聚个餐的。”
“既然你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周霁禾欣然接受,“好啊。”
始终没讲过话的钟楚恬露出疏离的笑容,公事公办地同她打起招呼,“你好,我是钟楚恬,是谨南的同事。”
“之前没听说过他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突然见到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当时在医院就想和你认识一下的,可惜错过了机会。”
绵里藏针。
周霁禾或多或少能感觉得到来自对方的敌意。
周霁禾回以一笑,敷衍着与她寒暄,“周霁禾。”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钟小姐可能误会了,我现在其实不算是他的女朋友。”
“是吗?”钟楚恬加深笑意,“那可能真的是我误会了,抱歉。”
除了郑觅,没人注意到郁谨南周遭的气场无形冷了几分。
作为圆场小能手,郑觅连忙开口:“那个……我们大家先上车吧,那家餐馆还挺火的,再晚去一会儿就得预约等号了。”
心情明显好了不少的钟楚恬跟着说:“没想到聊着聊着都过去这么久了,那我们快走吧。”
“我白天的时候开南哥的车去了趟商场,之后就把车子停到马路对面了。”
郑觅伸手指了指,“就在那边。”
钟楚恬先是跟在郑觅的身后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向郁谨南,“对了,刚刚我们还没说完林正阳那个案子。”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怎么,钟楚恬放慢了脚步,和郁谨南由拉近距离到并肩而行只用了短短两句话的时间。
郁谨南基本不会和她说太多的话,只有她问他才会答,每次的回答也都是言简意赅,语气寡淡得像杯过夜的凉白开。
周霁禾实在不想因为钟楚恬做出这些疑似故意的举动就去想东想西,也懒得去琢磨对方的实际用意。
她对他们聊的内容并不是很感兴趣,索性不再去听,只顾抬头走自己的路。
不知不觉间,她放慢了脚步。
发现身旁落了空,郁谨南侧眸看她,“饿不饿。”
周霁禾回:“有点。”
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牵住了她的手,“那就走快些。”
知道他在等她,周霁禾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三人行的短暂旅途,钟楚恬此时只觉得难堪又丢脸,碍于仅存的颜面,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维持住了看似稳定的面部表情。
下台阶时,周霁禾的思绪没由来地放空了一下,导致刚迈出的左脚瞬间踩了空。
紧接着,脚踝的位置传来骤疼,她下意识“嘶”了一声。
事发突然,钟楚恬抢先一步问出声:“周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不小心扭到脚了。”周霁禾说,“不怎么疼,应该没扭到骨头。”
“先坐下。”
郁谨南蹲下身,将她的小腿放在了他膝盖往上的位置。
他用掌心轻揉她的脚踝,“疼吗。”
周霁禾摇摇头,“真的不怎么疼。”
郁谨南没说话,伸手扯过外套,将系在她腰间的结解开,又重新盖到了她的腿上。
再之后,他把她抱进了怀里。
“别……我自己能走。”周霁禾出声反驳了一句。
失重状态下,为了避免掉下去,她只能牢牢圈住他的脖颈。
“车里备了消肿止痛的喷雾,等上完药再看情况。”
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没再多说什么,任由他抱着自己往车子附近走。
男人的步伐平稳缓慢,怀里的温度和从前一样滚烫。
想起从前,周霁禾不由失神了几秒。
“郁谨南。”她喊他,在他胸口处胡乱蹭了蹭。
“你怎么还没发现。”
郁谨南的唇边略微紧绷,凸起的喉结随着她问出口的问题匀速滚动了两下。
“发现什么。”
“发现。”周霁禾嗡着嗓子说,“我在很努力地主动。”
话音刚落,她发现他的脚步比刚才慢了很多。
像是在迟疑,像是在思考。
过了很久,久到周霁禾以为他不会再有所回应时,突然听到他说:“刚刚不是还在说自己不是我的女朋友。”
“难道不是这样吗?”周霁禾吸了吸鼻子,“我觉得我现在更像是你的追求者。”
“郁先生,我明明在很努力地——”
“主动追你。”
作者有话说:
陈灵曦:这个家没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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