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霁禾回了趟家里,打算把肉包接过来养。
有段时间没见,小家伙长大了不少。
整只猫憨态慵懒,肚皮圆滚滚的,可见平日里被陈灵曦照顾的极好。
陪它玩了一会儿,耳畔传来次卧的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陈灵曦穿着松松垮垮的卡通睡衣,拖着步伐靠近客厅,待看到坐在沙发上正搂着猫同她对视的周霁禾时,不由愣在了原地。
随意抓了抓凌乱的酒红色头发,陈灵曦讶异道:“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霁禾抬眼扫向墙壁上的挂钟,“马上十点,不早了。”
怀里的肉包附和似的“喵”了一嗓子,然后挣脱开桎梏,挪着软乎乎的身子去阳台跟猫抓板较起了劲。
眼瞧着已经日上三竿,陈灵曦伸了伸懒腰,“我最近的课都在下午,上午没什么事,除了睡觉也不知道该干嘛。”
话正说着,她抬腿走了几步,紧挨周霁禾而坐。
“姐姐,其实我前两天就想说来着,你最近的面色还真是红润有光泽。”
“果然,受到爱情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
陈灵曦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语容易令人会错意,自顾自又说:“不过有一说一,姐姐你的眼光真不错,他是真的挺帅的,皮相和骨相都很完美。”
话锋不知不觉被带到了这里,周霁禾不禁来了兴致。
“你还会看这个?”
“略懂一二。”
“而且我还能看出来,他某方面的能力肯定很强。”
“……”
沉默过后,周霁禾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你才刚成年不久,就不能研究些和学业有关的东西?”
“技多不压身嘛。”
陈灵曦挤了挤眉眼,眸色越发闪亮。
在话题没彻底跑偏之前,周霁禾直接聊起了别的,“你爸最近有找过你吗?”
提到这茬,陈灵曦兴奋的气焰瞬间消匿了不少,冷脸说:“他不是我爸。”
“我早就把陈盛的号码拉黑了,他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我。”
即便说是私下和解,以陈盛死缠烂打的性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段时午。
是那位姓郁的先生过后给他转了一笔钱,知道拿人手短,他自然不会继续作妖。
她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
最后一次回去取余下的行李时,陈盛恰巧在当时喝的酩酊大醉,不小心说漏了嘴。
等陈盛熟睡以后,她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郁先生的手机号码。
“发工资就还钱”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对方率先说:“钱不用还,这件事别让你姐姐知道,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
默默付出,却丝毫不求回报。
从小便历经人情冷暖的陈灵曦自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不少,对于这番话蕴含的实际意义,心里犹如明镜。
——这位郁先生不忍姐姐担心,主动替她承担了一切。
他站在伞下,为她撑起了一整片天-
和陈灵曦促膝长谈了良久,周霁禾这才带着肉包离开了家里。
胸口有些发闷。
看着如今围绕在陈灵曦身上所发生的种种,就像是在用照镜子的方式来让她回忆起曾经难堪的往事。
人能苦渡他人,却难成全自己。
这也是她没强行劝导陈灵曦原谅陈盛的原因。
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游离的思绪。
周霁禾从包里翻出手机,指尖划向接听键,“……郁谨南。”
她的直呼其名趋近于细软的撒娇。
电话那头的男人先是停顿了两秒,然后问:“回去了吗?”
“还没,在等车。”周霁禾无声吸了吸鼻子。
似乎听出了她言语间的异常,郁谨南又问:“不开心?”
“嗯,有点儿。”
“郁谨南,你什么回来?”
“临时有些工作要做,估计晚上。”
“那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想吃什么告诉我,等我回去给你做。”
周霁禾象征性地想了想,“今天有点想吃辣。”
“你经常迁就我的口味,这次换我来迁就你的。”
一抹甜意逐渐在电话两端肆意蔓延。
又腻歪了一会儿,瞧着空闲的出租车正在靠近,周霁禾简单同他告了个别,继而直接挂掉了电话。
拎着猫包上了车,她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常延附近的商场。”
*
傍晚,郁谨南推门而入。
前一秒在玄关处站定,后一秒便察觉到了空气中泛着雾气朦胧的白烟,鼻息间依稀能闻到肉制品的焦糊味道。
眉心下意识跳了跳。
越过客厅缓步走向开放式厨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正在里面忙碌的纤瘦身影。
长发全部被挽起,在脑后随意绑了个马尾。
白色中长款T恤裹身,腰间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粉色围裙。
粉与白两种颜色相间交叠,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稚嫩,放眼望去和高中时的模样毫无分别。
郁谨南先是垂眸扫了两眼摆满食材和垃圾的台面,然后看向她脸颊上的污渍。
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要拆家?”
“……”
此刻的周霁禾正和高压锅里的排骨汤进行着无声对峙,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调侃。
稍稍侧身将摆在一旁的罐状物品拿起,拧开盖子往汤里扬了扬。
紧接着,用汤勺开始不断搅拌,动作夹杂了三分熟练七分生疏。
郁谨南半倚在洗手台前,眉梢微挑,“你要喝甜口的汤?”
百忙之际,周霁禾抽空回了句:“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放的是糖。”
“……”
那个罐子里装的不是味精?
饭才做到一半,总不能就此丢了士气。
周霁禾默默在里面添了些纯净水,随后笑吟吟地看他,“没关系,稀释一下就不那么甜了。”
为了挽回颜面,她拉着他往里走,“我还炒了辣子鸡,给你看看。”
掀开锅盖的瞬间,块块犹如黑炭的鸡肉映入眼帘,颜色鲜艳的辣椒也被烧焦,软趴趴地躺在里面。
几十秒后,郁谨南把人带进了怀里,大手绕过她的腰身,解开了布满油渍的围裙。
“乖,我来做,出去等会儿。”
周霁禾终于妥协,满眼都是无辜,“其实我煮面还可以。”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对这里的设备有点陌生,熟悉一段时间就好了。”
郁谨南从橱柜里翻出湿纸巾,将她脸上的痕迹擦拭掉。
动作完成后,半哄着开口:“嗯,我相信你。”
耳闻男人宠溺又敷衍的语气,周霁禾气鼓鼓地瞪他,“你就知道应付我。”
“没应付你。”
“那你夸我两句。”
郁谨南深深看了她两秒,继而勾起嘴角,“宝贝,你真棒。”
这声称呼着实勾人。
听到只有在深夜时男人才会喊的两个字,周霁禾不由平添了几分羞然,丢下一句“你做饭吧”之后,迅速离开了厨房重地。
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观察了一会儿,郁谨南这才缓缓挽起衬衫的衣袖,开始收拾眼下遗留的片片残局。
四十分钟匆匆溜过,餐桌上多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没有一道辣菜。
洗完澡的周霁禾坐到椅子上,对着正在盛饭的男人问道:“今晚不吃辣吗?”
“诺诺,不用迁就我。”郁谨南说。
“在我面前,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想起不久前两人的通话内容,再结合此刻他说的话,周霁禾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
原本只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被他放在了心上,并且得到了真诚的回应。
有来必有回,周霁禾承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其实我也可以和你做一样的事。”
比如照顾和呵护,比如学着吃辣,比如试着不计较得失地比你多喜欢一些。
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好,她似乎真的做不来,也不会有绝对的安全感。
一味地索要和得到,只要对方停止了给予,另一方就会被迫丢失明目张胆的依赖感。
那种混着血肉被撕扯的痛楚,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正出着神,低头看到一只剥好的虾肉被放进了碗里。
她听到他说:“想做些什么的话,不如把自己吃胖些。”
“太瘦了,抱着硌手。”
“……我们这个行业保持身材是最基本的素养。”
周霁禾抗议出声。
“好好吃饭,没得商量。”
耳闻男人毫无交涉余地的笃定语气,周霁禾没再搭腔,夹起虾肉狠狠咬了一口以示不满。
当晚,在他的美食投喂下,她愣是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饭。
周霁禾瘫坐在沙发上,歪头问他:“有需要扔的垃圾吗?我想出去散散步,顺便扔个垃圾。”
郁谨南侧眸,“走吧,陪你下楼消食。”
“你不会要拉着我出去跑步吧?”
“不会,你不是讨厌跑步?”
“那就行。”
周霁禾支起身子,随手绑了个丸子头,“我好了,出发吧。”
两人来到玄关处,她先他一步换好了鞋子。
房门刚被打开,便被男人喊住了前进的脚步,“等等,换双鞋。”
“前几天不是还嚷着这双鞋子磨脚?”
听他这么一说,周霁禾垂眸扫了眼脚上穿着的运动鞋。
她平常基本都穿高跟鞋,要不是那日被他拉着出去晨跑,也不会想到去穿平底鞋。
跑了没几步就累的不行,她蹲在地上撒娇,随便找了个鞋子磨脚的借口,被他一路抱回了家。
见她怔在原地久久没动,郁谨南暗叹一声,牵着她的手来到了门口的小型沙发上就坐。
单膝半蹲,握住脚踝稍微使力,把黏在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
正准备为她换双运动鞋,却突然被她环住了脖颈。
周霁禾贴近他,嗡着嗓音感慨出声:“郁谨南,你真的很好。”
话音刚刚落地,郁谨南捏着她脚踝的力度紧了紧。
没等他说话,周霁禾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很好。”
再然后,她的唇瓣慢慢移到了他的嘴角,悄然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她鲜少的主动成了一触即发的良药,只是浅显的触碰和厮磨又怎么能够。
郁谨南单手扣住了她的脑后,加深了那抹热情。
过了片刻,他沿着她的唇边不断向下,开始在她的锁骨位置轻咬。
力度不轻不重,足以令人失了分寸。
周霁禾呼着粗气问:“……还下楼吗?”
“下。”
含糊又沙哑的一声回答。
时间依旧在流逝,周霁禾正准备说些什么,倏然听到对门传来细碎的声音。
两家的房门皆是敞开的。
姚语诺就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惊讶和愤恨,满腔的负面情绪仿佛可以将人生生吞没。
周霁禾敛回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伸手推搡了两下正在自己身上作乱的男人。
“郁谨南,有人在看扆崋,别闹了。”
锁骨处猛地传来一阵微弱的疼痛。
他俨然没有想理会别人的意思。
淡淡说:“专心点儿。”
第42章
电梯外,三人并排而站。
周霁禾表面看似平静,实际正暗戳戳同身旁的男人较着劲。
想挣脱开被他握紧的左手,奈何始终敌不过他的力气。
当着姚语诺的面秀恩爱,虽然想想的确很解气,可她也没心胸狭隘到要靠这个来找寻优越感。
偏偏男人在这时和她唱起了反调。
就像刚刚,她悄声劝了好几句,他才勉强同意暂时结束这场浓情时刻,起身拉着她直接迈出了门,就这样和姚语诺生生撞了个正着。
而这头的姚语诺自然是骑虎难下。
等到想要隐忍回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往电梯口走,心里止不住地憋屈和绞痛。
即便早就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可真正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在瞧见他们旁若无人地交颈亲昵,看到向来冷若冰霜的男人居然也会灼热似火,她又怎么可能不嫉妒。
她明明爱了他多年,也卑微守了他多年。
凭什么要被其他女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捷足先登。
到底是被负面情绪蒙了心。
姚语诺深吸一口气,佯装自若地抬头看向郁谨南,“谨南哥,听说你晋升了,恭喜呢。”
一句恭喜,刻意制造了和他之间近距离的假象。
周霁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电梯快速轮换的数字上,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话题显然不是很感冒。
出于基本的涵养,郁谨南寻声侧眸,对着姚语诺微微颔首,“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终结了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对话。
男人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止,指腹不断搓弄起周霁禾软嫩的手心,颇有兴致地散漫把玩着。
短暂的冷场。
姚语诺也没气馁,接着开口:“改天叫上郑觅,我们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毕竟之前说好的,无论谁有喜事,一定要聚在一起互相庆祝。”
嘴上虽然如此说,姚语诺的心里实际毫无底气可言。
视线无意间擦过周霁禾的后颈和锁骨的位置,看到上面叠加的新旧红痕,窝在心头的那股苦涩瞬间泛滥而出,如何也压抑不住。
“抱歉,你和郑觅之间的约定,我不太方便参与其中。”
郁谨南的声线无波无澜,“而且我女朋友恐怕也不会喜欢我和异性一起吃饭。”
男人严丝合缝的态度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姚语诺颤抖着嘴唇,试图回应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有无言。
电梯“叮”地一声自动拉开。
郁谨南牵着周霁禾迈了进去,直到门被关合,站在门外的姚语诺到底还是没跟着一同进来。
周遭恢复了宁静。
耳边依稀回荡着他说的那句“女朋友”。
周霁禾承认,直截了当地驳回异性的邀约,这种行为的确会叫人心情大好。
不过有一点令她不解,“你什么时候晋升的?我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郁谨南回:“不久之前。”
“工作上的事,我以为你不会很感兴趣,就没和你说。”
“才不会不感兴趣。”
“和你有关的,无论是悲是喜,我都很想知道。”
她的眸光坚定如炬。
郁谨南挑唇,伸手抚摸了两下她柔软的发顶,“知道了,下次会和你说。”
过了几秒,两人出了电梯缓步朝着门口走。
看着他将垃圾扔向小区附近的站点,周霁禾突然问:“你对姚语诺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于冷硬了?”
“给你出气。”
郁谨南简单回了四个字。
“你都知道了?”
周霁禾怔了怔,“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
“和你相熟又知道许诺的人不多,不难猜出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如果换作从前,他根本不会去计较别人刻意捏造出来的闲言碎语。
可偏偏姚语诺将长矛指向了周霁禾。
“那她当时和我说了些什么,你是不是也都猜出来了。”
“无非就是把许诺和‘诺来’合二为一,跟我关联在了一起。”
周霁禾忽地弯起眉眼,软着嗓子夸赞出声:“想不到郁先生的推理能力如此高超。”
郁谨南认真说:“诺诺,我不忍让你受委屈。”
“没受委屈,虽然当时听了之后确实不太舒服。”
“不过姚语诺对我来说只是个脸熟的陌生人,我不会真的浪费时间去同她计较。”
不知不觉来到了小区中心的人工湖畔。
放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夜灯霓虹与皎洁月色成了极美的映衬对照。
周霁禾懒得再继续前行,和他一起坐在了不远处的木椅上。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她继续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我不想被她看到你的其他表情。”
沉浸和动情,滚烫和嘶哑。
如此秀色可餐,她又怎么舍得多给别人看一秒,有她一个人欣赏就够了。
郁谨南眉心微微舒展,对于她的话再了然不过。
没再对此多言,而是问起了别的,“昨晚许诺问你,高中的我是什么样子,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当然。”周霁禾思索了两秒。
“很有爱心,智商很高。”
“为什么这么回答。”
“有爱心,是因为你高中的时候帮我收养了流浪猫。”
周霁禾靠在他怀里,一边扯玩着他衬衫的纽扣,一边缓声回答。
“那智商很高呢?”
“我记得你高一那时候,成绩是班里的倒数第一来着。”
“高二开学不久,你的月考成绩突飞猛进,后来直接以高分考进了政大。”
周霁禾抬头看他,“这不刚好能说明你的智商很高吗?”
“不过我还挺好奇,班主任当年劝不动你,最后干脆放弃了,你又是怎么自己想通要好好学习的?”
男人的呼吸声浅淡均匀,却始终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问:“胃里还撑吗?”
“好多了。”周霁禾摇了摇头。
郁谨南起身,“回去吧。”
“这么早?”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将人拉起来后,他徐徐开口:“回去先做点儿正事,过后再告诉你。”
“……”-
刚到家不久,周霁禾被他直接抱进了卧室。
再得空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
整个人累到不行,身体又酸又痛,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还会想着继续追问于他。
仅存的意识残留。
知道他拿着湿毛巾为她简单做了清理,也知道他在她的额间印下轻柔一吻。
然后,就彻底熟睡了过去。
将她哄睡着后,郁谨南抬身走向浴室。
再从里面出来时,身上裹了套黑色睡袍,脖颈间隐约可以看到细润的滴滴水珠,以及喉结附近的淡淡齿印。
太过清醒,以致于毫无睡意。
郁谨南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然后坐在了吧台旁边的座椅上。
夜幕已深,落地窗外夜景繁华,他却没什么闲情雅致去随性欣赏。
脑子里想到的是她不久以前的问话。
——“你又是怎么自己想通要好好学习的?”
回忆如观海。
是高二刚开学之后的一节体育课。
微雨初晴的天气,凉风习习。
学生熙熙攘攘,嬉笑吵闹声不绝于耳。
解散过后,郁谨南照例远离了人群,独身一人来到操场拐角的位置睡觉。
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他平躺在机械器材上,也不顾上面是否沾了湿气,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准备假寐片刻。
刚瞌眼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混合着男生焦急的语气,全部映入了郁谨南的耳朵里。
“周霁禾,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我真的对你没感觉。”
男声出自于班里的混混郑锐阳,至于那道细软的嗓音,它的主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脚步声停止,他们站在了墙壁的另一面。
郑锐阳倔强开口:“感觉难道不可以培养吗?”
“周霁禾,我自认为也不算太差吧,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感觉是可以培养。”
周霁禾一字一顿,“可我对你根本没有想培养感觉的兴趣,这下明白了没?”
少女的语气足够恣意,任性又狂妄,却意外地不招人反感。
——她天生就该如此耀眼,也懂得如何去挥霍这种优与劣。
“就不喜欢我呗。”郑锐阳得出了这个结论。
“知道就好。”周霁禾双手抱臂,“所以以后别再跟着我了。”
“那不行,我忍不住。”
郑锐阳满脸痞气,“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必定会改成那个样子。”
少女眼底的不耐尽显。
想了想,她随口胡编:“我喜欢成绩很好的男生。”
“郑锐阳,你要是能考进班级前五,我就给你一个培养感觉的机会。”
班级前五,那还不如打死他来得实在。
“周霁禾,你故意的是不是?非要说出一个我完成不了的要求。”
周霁禾耸肩,“我可没有,要是实在做不到就算了。”
“记住,以后别再缠着我,不然我就告诉班主任说你早恋。”
两人又交涉了几句。
对话以郑锐阳气馁退场为结点。
周围渐渐趋于平静,郁谨南倒是彻底没了睡意。
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双眼,正准备重新戴上,却在视线模糊之处看到了一抹轮廓窈窕的身影。
蓝白相间的校服,黑发,长马尾。
两抹目光相接,郁谨南下意识眯了眯眸子,捏着眼镜的左手生生顿在了半空。
“喂,郁谨南。”
视野不清晰的空隙,少女的声音被格外放大。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她说:“真想不到,你的眼睛居然这么漂亮,都被黑框眼镜挡住了。”
郁谨南眉心微拧,不自在地扭过头,不打算再和她对视。
见他没说话,周霁禾抬腿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直。
紧接着躬下身子半弯着腰,盯着他的眼神带着似有若无的打量。
由左至右,由丹凤眼的形状到眉梢处的浅痣。
两人的距离蓦然贴近。
直到看到他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面容,她才不紧不慢开了口。
“郁谨南,你的痣还挺好看的。”
第43章
朝暮轮替,又陆续过了几日。
趁着下午没课,周霁禾只身去赴了孟以书的约。
有些日子没见,孟以书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赶到咖啡厅时,看到她正低头对着手机巧笑嫣然,指尖不断敲击着屏幕,像是在回复什么人的消息。
周霁禾缓步靠近,在她对面落座,“谈恋爱了?”
孟以书寻声抬头,有些心虚地将手机扣在了桌面,抿唇浅笑,“没,孤家寡人一个,哪有什么机会谈恋爱。”
原本也只是随口寒暄一问,见她不想说,周霁禾自然不会继续追问,转头向服务生点了杯冰橙汁。
室内正放着旋律轻快的爵士乐。
“禾禾,那你呢。”孟以书问,“最近的感情生活有什么新进展吗?”
捏着吸管的手没由来地顿了顿。
下一秒,周霁禾说:“平平无奇,还是老样子。”
潜意识在不断作祟。
或许是出于逃避的心理,她并不想对高中同学公开自己和郁谨南的关系。
对于她的回答,孟以书明显是在预料之中。
了然似的点了点头,又仿佛暗中松了口气,随后直接聊起了别的,“对了,你还记得郑锐阳吗?”
“……谁?”
“就是以前我们班级的那个小混混。”
“高中毕业之后就被家里人送出国了,前不久才回国。”
被她提醒了几句,周霁禾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张又拽又痞的脸,至于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她实在记不清了。
“有点印象,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他现在常驻清川,说过段日子想请老同学们吃个饭。”
孟以书柔声补充,“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同学聚会吧。”
几番交流过后,周霁禾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想不到我们同学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好。”
“十年过去了,还能这么频繁地互相邀约聚会。”
孟以书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自带的暗讽,含笑解释:“溱海和清川相隔这么近,大家基本都混迹在这两座城市之中,偶尔出来聚个餐倒也正常。”
停顿了几秒,她又说:“不过也只是图彼此的人脉和地位而已,的确没什么真感情可言。”
周霁禾笑而不语。
心照不宣可能也是一种规则。
成年人的故作游刃有余大抵不过如此,同学聚会也只是最省力的一种囤积资源的方式罢了。
“你到时候会去参加吗?”
孟以书端起咖啡轻呡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问出声。
“懒得去。”
“听说郑锐阳在海边包下了一座小岛供大家玩乐,我还挺想去玩两天的。”
周霁禾没吭声,等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
“禾禾,我不太想自己去,你就当单纯过去陪我,好吗?”
话已至此,出于朋友之间的道义,周霁禾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什么时候?”
“初定是这周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孟以书扫了眼手机上的最新消息,面色微滞的同时,突然起身说要告辞。
拎起座位旁边的包正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便被迫停住,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欲要前进的步伐。
“你怎么上来了?”孟以书下意识压低了音量,眼底闪过紧张。
潘岩站在距离她两米左右的位置,摘下墨镜转了转,“有些困,上来打包一杯咖啡。”
“顺便看看老同学。”
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周霁禾的眸光已经锁在了他们这边。
孟以书彻底慌了神,“潘岩,我说了不想让你过来接我,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思?”
女人话里的含义仅仅停留在了字句表面,却听不出任何责备的语气,更趋近于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周霁禾托腮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眼里不带一丝波动,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言。
看潘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种从里到外的漠视足够令他的自尊心大受挫伤。
潘岩忽地冷笑一声,揽着孟以书的腰身走向她,“周同学恐怕还不知道吧,以书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刚立好的单身人设被推翻,孟以书张了张嘴,试图开口挽回些局面。
“禾禾,我……”
周霁禾率先接过话茬:“潘岩,对她好些。”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你。”
没对她的谎言加以指责,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迹象,而是缓声又补充一句:“我先走了,周五去之前记得喊我。”
即便没明确点明,孟以书也知道这话是在同自己说。
她先是感到讶异,随后又顿时明白了过来。
就算知道了她和潘岩已经在一起,周霁禾也根本不会在意。
比起这个,她们之间的友情对周霁禾来讲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依旧会选择信守承诺。
这才是周霁禾,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只做自己。
除了让她在乎的,其余都只是过眼云烟。
她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
*
周五清晨。
吃早餐期间,周霁禾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真的不和我一起去?”
郁谨南将涂抹好的三明治放进她的碗里,“有事,去不了。”
“要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过去接你。”
毕竟公事比较重要。
周霁禾见状,也没想着继续追问,在他的投喂下,默默多吃了一个三明治。
吃完饭后,她先他一步出了家门。
在小区门口找到孟以书的车子,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入座。
“你搬家了吗?”孟以书扫了眼面前的高档小区。
“算是吧。”
简短的对话过后,引擎被缓缓启动。
见她没有想聊天的意思,孟以书将满腔的话憋在了心底,专心致志开起了车。
三个小时匆匆流过,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距离海边不远的露天停车场内。
徒步走了十几分钟,两人到达了坐落在岛上的别墅门前。
正准备伸手按下门铃,大门像是受到感应一般自动拉开,程立韧那张憨厚的脸瞬间映入眼帘。
“在监控里看到是你们俩,我就赶紧跑出来给你们开门了。”
程立韧爽朗一笑,“怎么样,我还够意思吧。”
孟以书忍俊不禁,“不愧是你,程同学。”
“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快进来,好多人都到了。”
说完,程立韧便带着两人往里走,“真是没想到啊,郑同学如今居然这么事业有成,这座岛租上两天可不便宜。”
前行的空隙,他的嘴上也没闲着,对郑锐阳毫不吝啬地夸赞出声。
提起今日聚会的东道主,孟以书问:“他人到了吗?”
“已经在里面了。”
“听他们在聊什么金融啊股票啊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就没跟着掺和。”
闲聊之余,三人越过庭院,缓步往屋内走。
一楼的客厅聚集了不少人,男女参半,时不时会传来愉悦的嬉笑声。
在看到来人是周霁禾时,众人窥视的目光开始似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
直到郑锐阳起身朝她走来,大家的眼神也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谈论声此起彼伏,两人的名字不断被暧昧提及。
“周霁禾,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郑锐阳痞笑,“还……怪好看的。”
男人的眉眼褪去青涩,比以往多了几分稳重和内敛。
条纹内搭,黑色工装夹克,整个人看起来阳刚又野性。
周霁禾半眯起眼,对他的评价无动于衷。
沉默了两秒,似乎不太确定他的身份,于是问道:“你是?”
转瞬之间,郑锐阳脸上挂着的笑意不由僵硬了下来。
一旁的孟以书看在眼里,连忙出声打起圆场:“禾禾,这是郑锐阳。”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们还坐过一段时间的前后桌来着。”
没等当事人开口,郑锐阳无所谓地说:“算了,她认不出来也正常。”
“我那时候在她眼里,和凶神恶煞没什么区别。”
解释完毕,他含笑对周霁禾说:“现在不记得没关系,以后一定让你印象尤深。”
以后。
开什么玩笑,她和他之间哪有什么以后。
周霁禾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记忆力没那么差,该记得的事自然会记得。”
郑锐阳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差。
就算他如今再如何自诩成功人士,她对他也绝对不会有多客气。
该记得的自然会记得,所以他是她的不该记得。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郑锐阳自然可以听懂,可越是如此,他越是难以忘怀。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不会给我留一丁点的颜面。”
他靠近她,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悄声吐出这句。
周霁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谢谢夸奖。”
眼瞧着事态的发展即将奔向冷场,程立韧适时开口:“哎呀,都站着聊天干嘛,我们快去沙发上坐啊。”
不远处的其他同学也开始招呼出声。
郑锐阳站直身子,将手揣进裤子口袋,冲沙发那边扬了扬下巴,“两位女士,请坐。”
等到几人就坐之后,程立韧突然嘟囔了一句:“班长怎么还没到啊,好像就差他一个了吧。”
孟以书下意识回:“他路上堵车,估摸着快到了。”
“咦,孟同学知道班长的行踪?”
“没……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
孟以书面露不自在,随即转移了话题,“郁谨南是不来了吗?”
程立韧往嘴里塞了个葡萄,口齿不清地说:“我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估计在忙吧。”
提到郁谨南,众人又顺势聊了几句有关于他的八卦。
人一旦达成了某些成就,在其他同学眼里便会成为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比如郁谨南,比如郑锐阳。
耳朵里听着他们谈论起班里出名的几个同学,周霁禾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即使此刻没有抬眼,她也能感觉到郑锐阳那抹热烈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移到她身上。
“诶!给你们说个超级大八卦,是我从我在法院的朋友那里知道的。”
人群中的某个女人倏然开口,眼里冒着亮光。
“什么啊,快说快说。”
其他人快步凑近,逐渐在沙发四周围成了一个圈。
“郁谨南好像有女朋友了。”
“……”
周霁禾捏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顺着众人的视线一同看向爆料的女人。
女人刻意停顿了几秒,“好像就是前不久的事儿。”
“郁谨南那天去法院办事,我朋友正好去办公室送材料,然后偷偷瞄了他一眼。”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她看到他脖子上居然有草莓印!”
“……我靠,真的假的。”
“不能吧?!郁谨南真有对象了?”
……
趁着大家谈论的空隙,孟以书转头看向身旁的周霁禾,感叹似的说:“真想不到啊,郁谨南那么冷淡的男人,居然会和草莓印这种东西有关联。”
“……”
“禾禾,你知道他女朋友是谁吗?”
“……大概也许知道吧。”
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是我?
第44章
孟以书微愣,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毕竟上次参加程立韧婚礼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还不算明朗,压根不是互相熟络的关系。
还没来得及接着追问,就听到坐在隔壁的郑锐阳突然开口:“郁谨南?”
“要不是你们提起,我差点忘了班里还有这号人物。”
他对郁谨南仅有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阶段。
那段时间他对周霁禾紧追不舍,几乎惊动了整个年级。
人缘加财力自然会获得不少人的助攻,可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得到过她的一次垂怜。
有次周一,班干部将新的座位表贴在了墙上。
似乎是为了嘉奖郁谨南的月考成绩突飞猛进,班主任破天荒地将他从最后一排移到了正数第四排。
郑锐阳当时瞄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周霁禾后面的座位。
于是他趁着课间休息找上郁谨南,从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直接塞进对方泛旧的书包里。
倒也没什么侮辱别人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拿钱办事要更省时省力而已。
他简单跟他说了自己的需求,原本以为郁谨南会默许,却没想到他会斩钉截铁地出言拒绝。
郑锐阳面露意外,惊讶于自己的所见所感。
——向来寡言少语又默默无闻的郁谨南,这次居然会如此硬气。
他手里捏着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那几张百元钞,下意识嗤笑两声,“郁谨南,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交易,你确定不愿意?”
被点名的少年支起身子冷冷瞥他,“她不是说过?”
“什么?”郑锐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不喜欢被你缠着。”
……
再后来,郑锐阳还是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周霁禾的后座,不过是和郁谨南的同桌换了位置。
班级的座位每隔两周进行一次轮换,他也只在她身后坐了两周,这段插曲便随着时间逐渐消散。
不知什么缘故,郁谨南又重新坐回了最后一排,直到高中毕业也没再换过座位。
回忆戛然而止。
一旁的程立韧适时接过了郑锐阳抛出的问题,“郑同学,你不在国内不知道,郁谨南如今是我们众多同学中混得最好的那个。”
“哦?”
郑锐阳来了兴致,“那潘岩组织同学聚会的时候怎么没喊他一起过来。”
“他太忙了吧,而且之前的聚会也没见他怎么来过。”
程立韧美滋滋地炫耀着,“不过我上次办婚礼的时候他还特意来了一趟。”
就连程立韧自己都没想到,郁谨南当时会主动打电话说要来参加婚礼。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老同学。
意外之余,不由在心里生出了一股感动。
周遭的环境纷乱嘈杂。
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且大部分都是关于郁谨南的八卦,周霁禾属实没有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愿。
对着孟以书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之后,直接起身离开了客厅,慢步朝着别墅外面走。
庭院里种了两棵梧桐树。
放眼瞧去,能依稀看到嫩枝上长着细小的绒毛。
树荫下立着一架人造秋千。
周霁禾弯腿坐到了上面,随后身体稍稍使力,直到秋千摇晃的幅度不断增大才停止动作。
自顾自玩了片刻,她拿出手机给郁谨南发了条微信。
【周霁禾】:程立韧的电话你怎么没接。
没过多久,震动声响起。
【y】:有事要做,等等再回他。
【周霁禾】:那你怎么秒回我?
【y】:我设置了特别提醒。
【周霁禾】:哦。
【y】:聚会还顺利么。
【周霁禾】:还行,有些无聊。
【周霁禾】:郑锐阳回国了,他组的局。
又等了一会儿,见那头没再回复,周霁禾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其随手搁置在秋千旁边的石桌上。
“怎么在这里发呆?”
脚步声传来的同时,郑锐阳的声音也随着映入耳畔。
周霁禾懒散抬眼,和他对视了几秒,“里面太闷了,出来待会儿。”
“我喜欢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没刚才那么夹枪带棒了。”
郑锐阳抬腿迈出几步,将身子半靠在梧桐树干旁。
停顿了一下,他邪笑着又说:“周霁禾,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你真用不着这么讨厌我。”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周霁禾边荡着秋千,边心平气和地回复他。
基本的情绪感观都没有,又何来什么憎与恶。
郑锐阳加深笑意,嘴角挑起的弧度还没达到眼底就已经收敛。
她的言外之意着实明显。
对于她来说,他如今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了然归了然,他却没怎么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没再同她争辩这些,而是问:“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所以你现在有男朋友没?”
“潘岩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你又何必再重新问我一遍。”
那日孟以书问她这个问题时,脸色就有些不对。
她又不傻。
孟以书如今和潘岩的关系匪浅,又非要拉着她过来参加聚会,刚才在看到郑锐阳和她之间无声的互动时,三者结合稍作思考,大致就能明白其中的关联。
“看来你都知道了。”
郑锐阳并没打算藏着掖着,坦荡地解释,“的确是我托潘岩去打听你的近况,我回国没多久,只能靠这种方式找到你。”
“你又何必浪费时间。”
“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周霁禾直言:“有没有也不会是你。”
听她如此回答,郑锐阳依旧在笑,“世事无常,谁知道呢。”
“话不要说太满,这样对彼此都好。”
已经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
周霁禾从秋千上跳下来,拿起手机打算离开。
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你不是想知道吗?”
“我有男朋友,在我心里他比你优秀太多。”-
整个下午过得异常缓慢。
别墅内的娱乐设施众多,周霁禾陪孟以书玩了没多久,就直接甩手窝在了不远处的圆形沙发里。
实在是太过无聊。
而且很想他。
打开微信瞄了两眼。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几个小时前,他仍然没回复她的消息。
周霁禾晃了晃神,很快又觉得有些无措。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依赖和期待已经逐渐达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
从前她根本不会如此在意一个人是否回消息。
可是如今,可是如今。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她并不想把这种无形的压力强加到他身上。
依赖感一旦过满则溢,对方就会开始抗拒厌烦,最终生生将她抛弃。
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的。
周霁禾,你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躁意袭上心头,周霁禾胡乱抓了抓头发,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又过了两个小时,夜幕将至。
众人玩得尽兴,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聚集在客厅闲聊着,准备在开餐前共同前往海边。
郑锐阳挂断电话,对大家说:“已经吩咐那边开始着手准备了,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郑锐阳,你小子现在真是可以啊。”
人群中传来一阵粗犷的声音,来自于当年和他关系很好的刘睿。
顿了顿,刘睿又说:“又是海岛又是篝火晚宴的,这一顿下来真不便宜,我们大家这次可是有口福了。”
“都是老同学,你们觉得开心一切就都值得。”
等郑锐阳说完,一旁的潘岩倏然开了口:“说来惭愧,我们其实是借了某个人的光。”
听班长如此说,大家的眼神由惊讶转为兴奋,最后变成了心照不宣。
上午主动爆料八卦的陈婉茹瞬间来了精神,连忙问:“谁啊谁啊?”
眼瞧着所有人的视线颇有默契地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郑锐阳笑而不语,并没准备答话,任由他们互相猜测。
答案即将呼之欲出,可谁都没准备第一个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直到潘岩适时喊了一声:“周霁禾。”
周围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原本黏在郑锐阳身上的目光又统统移向她这边。
周霁禾冷冷瞟向他。
如果眼神能杀死一个人,恐怕他现在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周霁禾。”潘岩也没恼,反而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如果那个人是你,你的心情会如何?”
橄榄枝被强行抛到了她这里。
周霁禾没再看他,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心情会很糟。”
死一般的寂静。
潘岩先是看了郑锐阳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说:“听说女人害羞起来都很爱说反话,今天我也算是涨了不少见识。”
周霁禾莞尔无言。
因为顾及到孟以书的心情,她没当着众人的面去反驳他的话,就当他是替郑锐阳打了这个圆场才会如此开玩笑。
原本以为话题会就此结束,不曾想陈婉茹突然提高音调问出声:“周霁禾,你这么漂亮,不会现在还是单身吧?”
有人附和:“这要是单身就太好了,我比较磕你和郑锐阳的cp。”
“天之骄子归国求爱,想想就很好磕啊!”
没等周霁禾言语,别墅的大门骤然被打开。
人影还没看见,便听到程立韧豪爽的大嗓门:“同学们,看谁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向门口转移。
待瞧见他身旁站着的男人时,纷纷不断的议论声瞬时响起。
周霁禾面色微怔,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
很快又想起静悄悄的微信聊天对话框,不由平添了几分胸闷。
小气鬼。
来了也不告诉她一声。
各种赞许式的形容词被附着在男人身上。
周霁禾听在耳朵里,下意识收回了投出去的眼神,垂眸盯着黑屏的手机,心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很快,大家的声音随着他正在靠近的脚步渐渐减小。
直到他停在了周霁禾面前。
所有的喧嚣不约而同地停止。
沉香味道浅浅传进鼻息。
周霁禾抬头,视线越过男人黑色薄款风衣的面料,最终与他直直对视。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郁谨南伸出大手替她整理好额前的碎发。
嗓音微沉:“诺诺,我来了。”
第45章
室内过于空旷,周霁禾却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急促、混乱、毫无节奏可言。
男人的声线平稳,语调也和平常没什么太大区别。
即便如此,她还是从中捋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占有欲。
——他在宣誓主权。
至于对谁宣誓、怎样宣誓,眼下她倒不太想去顾及于此。
周霁禾张了张嘴,突然想问他为什么没回消息,又为什么没知会一声便直接赶了过来。
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
于是她只回了一句:“嗯,你来了。”
你问我答,你来我往。
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状态着实亲昵,就像是在旁若无人地蜜里调情一样。
明明只是简短的两句对话,可不知为何,却能让人臆想出许多额外的故事情节来。
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到底是怎样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相互产生关联的。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为什么是周霁禾。
偏偏就是周霁禾。
郁谨南稍稍侧眸,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孟以书,“旁边还有空位置,麻烦让下。”
孟以书满眼都是震惊。
听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这才快速回过神,机械地支起身子往一旁挪了挪。
男人落座的那刻,原本鸦雀无声的环境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程立韧最藏不住心思,第一时间发问:“……什么情况?”
“郁同学和周同学……你们俩不会是已经在一起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周围不知是谁跟旁人嘟囔了一句:“真不知道郁谨南是怎么想的,周霁禾曾经可是侮辱过他的人格啊。”
“不对啊……我前两天还听班长说周霁禾没男朋友。”
“消息准确吗?!”
“八九不离十,不然郑锐阳何必托班长组织这场聚会。”
“好家伙,她连公开都不愿意。”
“我开始替郁谨南担心了。”
“那郑锐阳岂不是白费这么大功夫了?”
“所以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人品胜过一切。”
……
交谈声断断续续,周霁禾大致能听见几句。
意料之中的评判,她的心境自然不会有太大起伏。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周霁禾早就已经习惯被别人肆意臆断。
无论是不是莫须有的言论,她都全盘接受,懒得去进行无意义的争辩和反驳。
只是一想到郁谨南会和她同时听到这些。
光是想想,惊慌的无措感似乎要将人生生吞噬。
她的的确确和孟以书说过自己“平平无奇”的感情状况。
所以此时此刻,只要稍作联想,他定能猜到她对他们之间感情的刻意隐瞒。
对比下来,她早上的邀约就显得尤为客套。
可本来也只是敷衍似的走个过场。
周霁禾知道,以他当天接手的工作量不会抽出时间和她一起来参加聚会,所以她根本没考虑过撒出去的谎话要如何圆回来。
生活大抵离不开意外和变数。
她的侥幸心理在见到他时就已经发芽生根。
说到底,也只是在糊弄自己而已。
这头,郁谨南将身体微微向后靠,面色不喜不怒,适时出声回答了程立韧的问题:“前不久,是我追的她。”
是我追的她。
仅仅一句话,男人拉低自己,提高了周霁禾的身段,让刚刚那些言语上的贬低成了笑话。
不远处的陈婉茹“啧”了两声,“我就说吧,任何事的发生都不是空穴来风。”
“我爆料的八卦肯定是有依据的。”
意外就意外在,没想到他的女朋友会是周霁禾。
感慨没几句,有人偷偷扫了郑锐阳一眼。
他的笑意不减,浑身却泛着低气压,目光一直紧锁在周霁禾和郁谨南之间,带着明晃晃的窥视。
潘岩嗤笑着搭上话茬,“郁谨南,要我说啊,你最好还是提高些警惕意识。”
“我们大家可是听她说过她是单身,别到时候一个人吊着两个男人,被当场抓包可就不好看了。”
他话里的偏见显而易见。
周霁禾迎头瞥他,目光添了几分漠然,“潘岩,我劝你别太自作聪明。”
“人在做,天在看。”
潘岩被她盯的慌了神,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明明心里虚得很,嘴上却说:“自作聪明的恐怕不是我吧,难道你没说过这话?”
场面一度变为无解的僵局。
此时的孟以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里知道潘岩在偷换概念,也知道周霁禾没说太重的话是因为在顾及她的颜面。
正打算开口劝说潘岩闭嘴,突然听到身旁的郁谨南说:“无论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潘岩愣神,随即面露不甘,“她高中的时候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忘了吗?”
“比周霁禾好看的女人不少,你现在这么优秀,没必要选择她啊。”
他的话更像是在孤注一掷,直白到令人瞠目结舌。
众人都没想到,向来起到表率作用的班长说话会如此刁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周霁禾下不来台。
并非莫名,几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变差了。
聚会本来就是图个开心,他又何必这般装腔作势地在明面上对人紧追不舍。
暗自唏嘘之后,大家的目光同时望向郁谨南,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原以为郁谨南会满身正气地怒怼潘岩,可在他的脸上又看不到任何恼意。
十几秒后,郁谨南淡淡开口:“我不会介意。”
“她肯让我陪在身边,这就够了。”
怔在原地的又何止潘岩一人。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眼中的郁谨南不再冷若寒霜,提到周霁禾的时候,他的眸色多了抹难以言喻的痴念。
如此耀眼,如此叫人艳羡。
周霁禾转头看向他的侧脸。
他的神色虔恳,缓声说出了极致深情的话。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回答会是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周霁禾伸手握住了他的两指,为他传递了一丝热意。
两人的暧昧互动被郑锐阳看在眼里。
他讽刺一笑,手揣口袋走向人群,对郁谨南说:“老同学,多年不见,还是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
嘲意于谈笑间迸发而出。
郁谨南勾唇,缓缓吐出四个字:“你也一样。”
“记得当年我们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呢。”
郑锐阳看似随意地说,“也不知道老同学还记不记得那几百块钱,其实现在想想还蛮后悔的。”
他故意停了两秒,然后一字一顿:“早知道当时再多给你一些好了。”
话音刚落,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了千层浪。
同性之间形成过给予与被给予的关系,在他人看来,郁谨南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
对于郑锐阳模棱两可的话,周霁禾没由来地感到窝火。
没等郁谨南言语,她率先开口:“郑锐阳,我突然觉得你挺没劲的。”
郑锐阳眉峰微动,看着她没吭声,似乎没想到她会毫不掩饰地怼向自己。
原来她对他并不是毫无情绪可言。
因为郁谨南,她竟就此动了怒。
“家境这种东西和投胎有关,你我都决定不了。”
“你又何必揪着往事不放。”
女人的长相本就明艳,眼下又刻意板着脸,倒像是回到了高二那年她拒绝他的那个体育课课间。
郑锐阳恍惚了两下,嘴上在笑,说出的话却有些冷,“周霁禾,其实你我是一类人。”
一针足够见血。
周霁禾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最没资格去指责他的那个人,因为她曾经也如他一样那般对待过郁谨南。
到底还是失了底气。
周霁禾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内心不是不慌乱的。
这是她多年来的心结。
局势越来越僵。
程立韧动作夸大地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提高音量说:“半个小时到了,我们赶快出发吧,还真是有些饿了。”
周围不断有人附议,不少人主动聊起了别的话题,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弱化矛盾,个个充当起了和事佬。
眼瞧着事情败露,孟以书没第一时间跑去跟周霁禾解释,反而是趁乱站到了潘岩身侧,此刻正歪头和他悄声说着什么。
郑锐阳后退了几步,给大家让出行走的空间,“估摸着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两分钟后,人群已经散去大半。
郁谨南牵过周霁禾的手,“走吧,我们过去。”
周霁禾从心事重重中回神,“郁谨南,我们不要去了。”
“我不想你被他们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
如果是因为我才迫使你成为了众矢之的,实在是不值得。
我根本就不值得。
郁谨南说:“诺诺,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听话,做事要有始有终。”
周霁禾没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见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突发事件受到影响,也就顺从似的被他拉着往出走。
还没走几步,倏然同拐角处的孟以书和潘岩撞了个正着。
孟以书的眼神躲躲闪闪。
周霁禾只浅浅瞟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再没看她,排斥和冷漠太过明显。
和潘岩擦肩而过时,周霁禾凉飕飕丢下一句:“被你喜欢过,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他。
潘岩如遭雷劈,孟以书又何尝不是。
孟以书知道,自己刚才对潘岩的维护和默许是真的触碰到了周霁禾的底线,所以她不会再照顾她的感受。
她们之间,终究还是出现了裂痕。
到底是她对不起她。
出了别墅的门,郁谨南问道:“心情不好?”
“有点儿。”周霁禾如实说,“就觉得自己当年挺差劲的。”
“差劲不说,过去这么多年,你还在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受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不断发闷,听上去有些难过。
“诺诺,我很开心。”
周霁禾愣了愣,“我跟别人撒了谎,隐瞒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的确有些生气。”郁谨南说。
比起生气,你对我的偏向才更重要。
“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气。”她软下语气。
“晚上想想怎么补偿我。”
他淡淡开口,“你在上面。”
短暂的安静。
周霁禾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面色由羞然变为认真,“我不是故意不公开的。”
“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在他们面前会给你丢脸。”
即使她的傲骨犹存,可在磨砺多年以后,也会轻易地一击即碎。
尤其是涉及到郁谨南,在高中同学面前,破碎的她不应该成为他的良配。
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
说完这些话,周霁禾察觉到男人与她十指相扣的力度紧了紧。
郁谨南沉默了许久。
突然在夜色中开口:“你对我来说,是人生中唯一的闪光点。”
从前是,现在是。
未来亦是。
第46章
暮色微浓。
周霁禾和郁谨南赶到时,座位差不多已经坐满。
海风习习,街灯被橘色笼罩。
工作人员在几米开外的位置生起篝火。
坐在主位上的郑锐阳举起香槟对向众人,“今晚的餐品种类比较多,大家一定要吃得尽兴。”
刘睿豪爽笑了两声,“必须尽兴啊。”
“我之前就听说,这座岛上有家米其林三星餐厅,一直都没机会去打卡,想不到今天就有幸可以大饱口福了。”
摆盘精致的美食接连被端上来。
周霁禾懒得再听别人对郑锐阳出口成章的彩虹屁,垂眸敛回眸光,随手叉起一块鹅肝慕斯放进嘴里咀嚼。
“抛开别的不说,郑锐阳找的这家餐厅确实不错。”
她小声对身旁的男人说。
郁谨南眉梢微扬,“再等等,主厨的招牌菜还没上。”
周霁禾疑惑,“你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之前来过?”
“嗯,纪云深对吃比较讲究,前几年不太忙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
听着他言简意赅的解释,她没想太多,慢吞吞“哦”了一声。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被点燃。
郑锐阳的兴致还算可以,被周围几个男同学拉着畅聊,面色看起来倒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反观潘岩。
不知是什么缘故,竟莫名蔫了下来,席间一度默不作声,自顾自喝起了闷酒。
心里知道潘岩心情差的原因,孟以书的表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还是忍着负面情绪在一旁默默照顾他。
又过了片刻。
餐厅的老板和主厨正由远及近朝这边走来。
空旷的场地突然多出两个人,大家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郑锐阳端着酒杯起身,站在原地等着两人过来同自己打招呼。
却没想到他们直接越过主位,头也不回地向郁谨南所在的位置靠近。
“郁检。”老板含笑说,“不对,现在应该喊郁处了。”
“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云深打电话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过来。”
郁谨南勾唇颔首,“陪女朋友过来参加同学聚会。”
“寻常私事,就没想着惊动你。”
“谨南,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啊。”
老板顿了顿,随后看向周霁禾,“这就是弟妹吧?”
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很是讲究。
微胖,面相看起来极其和善。
周霁禾跟着站起来,礼貌和他自我介绍了两句。
“难得见弟妹一面,今天这顿饭我请,算是给弟妹一个见面礼。”
“谨南,你没意见吧?”
等老板说完这番话,周围好事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往郑锐阳的方向看去。
他的表情管理似乎再也维持不住,正阴沉着一张脸独自望向海边。
郁谨南回:“怎么会有意见,荣幸之至。”
浅聊几句后,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下属打了通电话,大致意思是:晚宴免单,把收取的定金原路返给那位先生。
至于那位先生是谁,大家自然心照不宣。
这段意外的插曲以主厨开口介绍菜系为结尾。
等两人离开之后,桌上的氛围变得诡异又热闹。
反客为主的桥段,成了今晚最浓墨重彩的一出大戏。
刚才在别墅,郑锐阳的气焰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挫败。
一曲终了,胜负已分。
收到银行账户的回款短信时,郑锐阳的脸色简直难看到极点。
没过多久,助理匆忙跑来,低声在他身旁言语了几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现场。
紧挨郑锐阳而坐的陈婉茹像是偷听到什么惊天八卦一样,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诶!我刚刚听郑锐阳的助理说,这座岛的租金也被退回来了。”
“啊?不是吧?!”
“什么情况?”
“好像对方说什么……是郁先生指名要退回去的。”
郁先生,郁谨南。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真相了。
陈婉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传进周霁禾的耳朵里。
她稍稍歪头看向他,“真是你?”
“差不多吧。”郁谨南简单回复。
周霁禾张了张嘴,想细问,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眼看众人吹捧的对象由郑锐阳换成了郁谨南,明里暗里地,大家都在感叹她的福气好。
奇怪的是,她并没觉得特别爽,反而多了几分惆怅。
不应该是这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纯粹的,他不该成为她向别人炫耀挥霍的“物件”。
他只单纯是他,她也只想他做自己。
想到这里,周霁禾突然对他说:“郁谨南,我们走吧。”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刀叉,“要不要去附近看星星?”-
郁谨南将车子停到了空旷无人的沙滩上。
与海边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能清晰看到潮汐涌动的景致。
放眼望去,海面一望无际,抬头便是布满星星的夜空。
车顶打开以后,肆意翻滚的海浪声映入耳畔。
座椅的背靠角度被调节,两人半躺在上面,依稀能听到彼此匀速的呼吸声。
“想不到如今还能看到星星。”周霁禾感慨出声。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郁谨南缓声说:“有次醉酒,出来透口气,无意间就走到了这里。”
之前有过无数个喝醉的深夜,他无一不在想她。
那次也不例外。
看着漫天繁星,他当时就在想,要是能和她一起观赏就好了。
却没想到多年后,痴心妄想竟能一朝如愿。
此刻她就躺在他身边。
“郁谨南,我好像懂了。”她突然说起别的,“刚才在别墅的时候,你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所以是指把小岛的租金和餐厅的定金退回去这件事?”
他也没打算瞒她,如实交代:“不全是。”
“定金这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那你是怎么让别人把租金退回去的?”
“纪云深是这座岛的旅游开发商之一。”
“这里前几年还是片荒地,当时正好赶上竞标拍卖,我们就拍下了这里的使用权。”
原来如此。
周霁禾又问:“别墅的租金不会也退回去了吧?”
“没,总要让他出点血。”
“什么意思?”
“那栋别墅在我名下。”
周霁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别墅的租金对郑锐阳来讲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钱。
大头都让郁谨南承包了,只给他留了个苍蝇腿,这种做法无疑更让人丢脸。
男人之间的无声角逐,遗失颜面和尊严的那方,才是真正的手下败将。
回想起不久之前所发生的种种,周霁禾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郁先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胜负欲这么强。”
她的话更偏向于调侃。
郁谨南却在认真回答:“事关于你,我没办法不较真。”
事实上,他又何止是在较真。
在看到她发来的那两条微信消息以后,强烈的不安瞬时涌上心头。
用最快的速度忙完工作,郁谨南给程立韧回了电话,要到了聚会的地址,之后便驱车往那边赶。
期间又给纪云深打了通电话,大致说明了去意。
纪云深听得津津乐道,转眼通知秘书着手去办,顺便额外给他多找了个助攻。
——餐厅的老板。
刚刚又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纪云深】:兄弟,我的锦上添花还不错吧?
【纪云深】:祝你和弟妹有个美好的夜晚。
……
回忆到此结束,郁谨南听到她问:“郑锐阳订别墅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
“房子的租金往来是许诺在管,钱会定期捐给山村孤老。”
夜幕之下,男人的嗓音格外低沉性感。
周霁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倏然挪动身子,径自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的双手紧紧伏在他的肩膀两侧,与他面对面地贴近。
郁谨南下意识伸出大手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喉结上下滚动,“怎么坐过来了。”
她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像是在撒娇,“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你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你一直不回消息,我想的可多了。”
“当时在赶路,没顾得上。”
郁谨南暗叹一声,“诺诺,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
周霁禾将脸颊埋在他的衣领附近,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郁谨南。”
“嗯。”
“我记得高二那年,你在我后座坐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后来班主任重新排座位表的时候,你又回到最后一排了?”
往事猝然被提及。
郁谨南眉尾微敛,“坐在那里会被影响。”
少女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扎着马尾的黑发时不时就会落到他的书桌上,带着沁人的馨香。
不仅在动摇他的定力,还会影响他的学习进度。
实在是难耐。
“影响什么?”
郁谨南没搭腔,压根没有想回答她的意思。
没等到回答,周霁禾的好奇心顿时被钓了出来。
她在他喉结附近轻咬了一下,不自觉地软下声线,“到底影响什么,告诉我。”
车厢内昏黑暗沉,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郁谨南双眸半眯,低声说:“别勾我,车里没有套。”
“……”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周霁禾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有。”
“想要?”
男人带着凉意的唇瓣擦过她的右侧脸颊。
“才没有,我是在纠正你的话。”
“白天的时候郑觅开我车去接人,避免他会乱翻,就被我拿走了。”
“……”
干嘛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给她听。
周霁禾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又快速停止了动作,僵直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她知道自己抵到了什么东西。
正准备从他腿上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却被他猛地固定在了原处。
气氛足够灼热,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耳根也开始略微发烫。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向下,薄唇覆在她的耳侧。
声音蛊惑,嘶哑又动听,仿佛在吸引她的灵魂。
“乖,帮我。”
第47章
第二日天刚亮,两人准备动身回程。
临走之前被孟以书拦在了车旁,“禾禾,我们能谈谈吗?”
周霁禾淡淡扫了她两眼,没细看对方的表情。
脚步扭转,同她一起来到了海边附近的空地上。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孟以书直奔主题:“对不起。”
“这句道歉我昨天就该和你说了。”
“我接受。”周霁禾言简意赅。
“无论是打听你的消息,还是让你陪我过来,这些的确是潘岩的主意,我没办法拒绝他。”
“禾禾,到底是我利用了你。”
“我知道。”
简短的三个字,反倒让孟以书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拿捏不准周霁禾的心思,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到这儿之后。”
“既然你都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没当场就拆穿我。
周霁禾知道她想问什么,轻声答道:“以书,我知道你很爱他。”
“只是我高估了我们之间的友情。”
孟以书听闻,嘴角忽地颤了颤。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周霁禾话里的含义。
不挑明是为了留有余地,可惜她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接住那根衔接在两人之间的橄榄枝。
天平偏重的那头,终究留给了潘岩。
“事情走向如今这个局面,是我活该。”
孟以书微微红了眼眶,嘴角勾勒出嘲笑,“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如今也算彻底体验了一回。”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潘岩家里给他介绍了女朋友,两人即将领证。”
后面的话周霁禾没再说下去,孟以书还是懂了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是协议结婚,但是无论怎么辩解,我确实做了不道德的事。”
“没办法……我爱了他那么多年。”
孟以书神态晦涩又痛苦,“就算知道自己是他的备胎,我好像也无怨无悔。”
“禾禾,十年真的太漫长了,我再也不想回看一步。”
“人望山,鱼窥荷。”
“你比我要幸运太多,郁谨南那么护着你,你又怎么会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
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过。
周霁禾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她,“强扭的瓜不会解渴,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以我对潘岩的了解,你越是这样唯命是从,他越不会爱你。”
旁观者清,这番话足够客观。
周霁禾没准备站在原地继续逗留,对她说了句“再见”,直接扭头朝露天停车场的方向走。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孟以书哽咽的声音:“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她始终没回头。
犹豫了两秒,如实回:“我不知道。”-
车子一路驶向高速公路。
周霁禾将右手抵在车窗边沿,面无表情地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放空自己。
胸闷得厉害。
思绪混乱粘稠,脑海里仿佛装满了浆糊。
她有些理不清思路,于是看向驾驶座的男人,“郁谨南。”
“喜欢一个人十年,是什么体验?”
郁谨南眉梢微动,不答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突然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受得住漫长岁月,自始至终只认准那一个人。”
男人恢复如常神色,语调平和,“有心就可以。”
一句“有心”,轻而易举便概括了在这过程中所受的种种苦楚。
更多时候,长情更像是寻不到出路的无期徒行。
坚持下来谈何容易。
“所以她对我并不上心。”
周霁禾没注意到男人转瞬即逝的异样,自顾自呢喃出声,“明明我们的感情也是十年。”
内心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即便她再如何故作淡定,那也不过是表面而已。
听她说完,郁谨南大概知道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诺诺,你要明白,付出的感情不一定能换来平等对待。”
“那你呢。”
周霁禾眼底映出认真,“你对我的好,是基于不求平等对待的基础上,还是什么。”
在她看来,人跟人的感情就应该是平等的,以真心换真心、以物换物才是相处的最佳准则。
可她和郁谨南之间,她似乎永远都是被他无限宠溺的那方。
这种无止境的纵容太容易让人沉迷,给人增添了一丝缥缈的虚幻感。
实在是摸不准看不透。
她不知道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该还他些什么才能和他的付出保持平衡。
正绞尽脑汁捉摸着,忽然听到他说:“我想要的回报会更多。”
周霁禾默不作声地茫然看他。
“比如。”男人顿了顿。
“身心都要。”
*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双方都不忙的周末,两人惬意在家宅了两天。
星期一清晨,郁谨南跑步归来。
走到卧室正打算喊她起床,却意外发现人去床空。
兜转两圈,最后在书房找到了她。
女人穿戴整齐,脸上化了精致妆容。
一字肩的黑色抽绳连衣裙裹身,锁骨分明,分外撩人。
此刻正坐在书桌旁边的靠椅上,手里捏着原本应该摆在桌上的相框,托腮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郁谨南长腿微抬,缓步靠近她。
将身子半倚在桌沿处,大手缠绕着她齐腰的发尾不断把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做了个梦,被吓醒了。”
周霁禾简单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指着相框对他说:“我本来想过来找两本书看,结果看到了这个。”
郁谨南明显更重视她的前半句话,“又做梦了?”
“找个时间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老毛病,都习惯了。”
她试图拽回跑偏的对话内容,“你别转移话题,我们在说相框里的这张纸。”
男人的大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带着薄茧的掌心悄然溜向她的脊背,紧接着又缓缓游离向前,在她锁骨的位置不紧不慢抚摸着。
“嗯,你说。”
他随口回她,注意力俨然都落在了手心的触感上。
周霁禾的心跳不自觉地变得剧烈。
在男人有进一步动作之前,顺势握紧他的右手,阻止了他的作乱,“……先别闹。”
“我是想问,这上面的’诺‘字是不是你写的。”
“是我。”
郁谨南瞟了眼那张写满“诺”字的logo设计初稿。
“我大四毕业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一束花。”
周霁禾看他的眼神略带试探,“卡片上写着’毕业快乐‘四个字,和这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像。”
洋洋洒洒,肆意不羁。
字体苍劲有力,观赏性十足。
她当时觉得卡片上的字很富有美感,再加上雏菊是她喜欢的花,于是就把它们做成了标本留作纪念。
那晚在他的书房没来得及细看,眼下这么一瞧,二者的字迹居然如此相像。
好奇心油然而生。
她总觉得这并不是巧合。
见他没说话,周霁禾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那束花,是不是你送的?”
郁谨南的眸色幽深,将问题抛给了她,“你想是我送的吗?”
不知不觉间,话题由“是不是”变成了“想不想”。
周霁禾的口齿一向伶俐,此刻却被他的话搞得有些哑口无言。
想与不想似乎都不太对。
想的话,如果是他送的倒还好说,可万一不是他送的,她的质问就成了自恋和打脸的证据。
不想的话,那束花的由来便已经不再重要,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他更不会承认是他送的。
纠结与否,她倒不太想下这个赌注了。
实在没必要给自己和他添堵。
权衡过后,周霁禾倏然妩媚一笑,指尖在他的手心轻轻打着转。
“郁谨南,你上大学的时候有过喜欢的人吗?”
郁谨南被她不按套路出牌的问话弄得哭笑不得,掌心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酥痒感。
简直撩人于无形之中。
她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满身燥意。
“诺诺,我不是和尚。”
他握住她的手腕,稍微使力,将人一把拉了起来。
两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
周霁禾对他的话明显会错了意,以为他指的是大学时期的情感需求。
虽然说不应该,可她还是生了几分醋意。
“按理来说,你的眼光应该会很高。”
郁谨南将她额前遗落的一缕长发缠到耳后,颇有耐性地半哄着:“怎么说。”
“遇到了我这么漂亮的高中同学,上大学以后的择偶标准不应该会很高么。”
她的言语间掺杂着浓浓的炫耀,却并不惹人反感。
看他时眼尾恣意挑起,眸光越发的亮,像只偷了腥的猫。
郁谨南的瞳孔闪了闪,眼底漆黑如暗礁。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少女明艳骄矜,理所应当地接受身边所有人的赞美。
可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仿佛那些褒奖词汇天生就应该被赋予到她身上。
她知道如何获得嘉许,也知道该如何随性挥霍它们。
这是她身上最耀眼的地方,也是最扣人心弦的优点。
见他迟迟不吭声,周霁禾在他耳后吹了口热气,节节波动他的神经。
“郁先生,你说是吗?”
郁谨南回神,脑中率先想到了一点。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在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的择偶标准。”
他覆上她涂着口红的唇瓣,语气坚定,“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话说最近郁先生说情话的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
第48章
眼见时间要来不及,周霁禾主动结束了这场温存。
对着镜子重新涂抹好口红,顺便将脖子上残留的痕迹遮掉。
想了想,又觉得气不过,转头娇嗔似的瞪他,“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在我身上留下印迹,浪费我好多遮瑕。”
饱食餍足的男人刚洗完澡,心情极好地答应了她的要求,边换衣服边讨价还价,“那就留在看不见的地方。”
坐在梳妆台前的周霁禾没吭声,随手执起座椅靠背上的抱枕往他站着的位置扔。
过了几分钟,周霁禾放下化妆品。
起身侧眸的同时,恰好看到男人站在落地镜前,正慢条斯理地系着制服外套的纽扣。
藏蓝色的西装衬得他的肤色极白。
身形笔挺,气质极佳,周遭泛着无形的清冽正气。
周霁禾走到他面前,下意识接替了他双手的工作。
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后,她微微抬眼,“我有没有说过,你穿制服还挺帅的。”
第一次见他穿制服,还是在秦谈的海鲜自助餐厅。
男人当时满眼寡淡,冷若寒霜地给她下起了逐客令。
一转眼,往事如昨。
郁谨南像是知道她在回忆些什么,悠悠开口:“我只记得你当着别人的面说我不太行。”
“……”
还挺记仇。
“我当时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周霁禾弯起眉眼,朝他莞尔浅笑。
“是你自己要偷听墙角的,不能怪我说话随性。”
她的笑容何其无辜,又平添了些许贼喊捉贼的狡黠。
郁谨南看在眼里,唇边挑起微弱的弧度,“嗯,的确怪我。”
周霁禾顺嘴一问:“所以你当时听了之后是什么想法?”
“想知道?”
“当然。”
男人见状,低声说:“想向你证明自己。”
她一时之间没听懂,随后又迅速反应了过来。
躲闪掉他投来的灼热目光,忍不住提醒他:“光天化日,严肃些。”
“诺诺,实践才能出真知。”
知道自己从这段交涉中没占到多少便宜,周霁禾索性不再言语,默默替他整理好领口的褶皱。
两人收拾完毕,很快下了楼。
郁谨南将她送到目的地,之后便直接驱车离开了。
周霁禾迈进店里时,段时午正在同陈灵曦玩笑打闹,段阮和徐果靠在沙发上随意闲聊,氛围惬意又热闹。
见她走近,陈灵曦率先一步站了起来,“姐姐,你来了。”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给你泡好咖啡。”
周霁禾接过对方递来的咖啡杯,挑眉,“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我哪天不热情。”
陈灵曦有些心虚地撇开眼,“姐姐,我今天上午想请两个小时的假。”
“陈盛突然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一旁的段时午瞬间拔高音调,“他那么对你,你还回去看他干嘛?”
“段时午,你安静点儿。”陈灵曦瞥他。
“我虽然不想承认他是我爸,但是他确实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那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要,你留下来看店吧。”
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周霁禾说:“安心去吧,今天不用过来店里了,下午也没什么事。”
耳闻如此,陈灵曦也没想着推脱,“好。”
“身上钱够不够?”
提到钱,她的脸上逐渐露出不自在,“……够的。”
又聊了几句,陈灵曦从店里离开。
周霁禾目送她的背影,心底生出疑惑,总觉得今天的她似乎不太对劲。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段阮拉到了吧台附近。
“诺诺,我好像怀孕了。”
周霁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口:“这不是好事吗?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一言难尽。”
“自从我爸妈知道我闪婚之后,气得差点没把我扫地出门,我怕他们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比起那些,他们更在乎你,接受是早晚的事。”
“还有一点,秦谈不喜欢孩子,我们之前也商量好了,打算晚几年再说。”
“只是这个孩子来的意外……”
段阮向来开朗通透,鲜少会见她露出如此愁苦为难的表情。
周霁禾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面带认真地问:“那你是什么想法?”
“我想留下。”
“诺诺,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没办法不要他。”-
简单吃过午饭,周霁禾陪段阮去了就近的私人医院。
挂完号后,两人直奔八楼的妇产科。
排队问诊的空隙间,段阮直言:“一想到以后还要独自面临各种检查,我就有点儿紧张。”
“我还是建议你先跟秦谈说一声。”周霁禾说,“他应该有最基本的知情权。”
“那万一他不想要呢?”
“你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周霁禾点出她的顾虑。
段阮面色微滞,“……我不知道。”
“他和我在一起没多久,我不想让他做太过为难的决定。”
在感情面前,谁爱的多,谁就默认成了手下败将。
起码在她看来便是如此。
无声博弈过后,一旦发现他真的不够爱,那她就会和他一起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不敢赌。
“诺诺,如果换作你和郁谨南,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也不想要,还会想也不想就告诉他吗?”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周霁禾如实作答。
“但如果真发生了,我会选择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就算他真的不想要,起码我也得到了对方明确的态度。”
“对我来说,两人之间的信任和诚实最重要。”
段阮听闻,低眉长叹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广播传来叫号声。
咨询结束,段阮留在诊室开始进一步检查,周霁禾前往一楼帮她去办理各项手续。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无意间甩眸,竟看到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身影。
陈灵曦手里捏着几张白纸,看上去像是化验单据,此刻正抬眼对站在对面的郁谨南说些什么。
男人的神情了无悲喜,一如既往地淡漠。
转瞬之际,他将手里的银行卡递到陈灵曦面前。
两人的交流简洁又短暂,下一秒,郁谨南已经转身离去。
周霁禾脑子一片空白,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样直直定在原地。
她想不通,也理不清任何思绪。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看到的场景应该是假象才对。
不远处的陈灵曦对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发了一会呆,之后径直朝临近的另一部电梯走,很快隐匿在了拐角处。
周霁禾回神,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郁谨南发了条微信。
【周霁禾】:在哪儿。
那头很快回复。
【y】:回单位的路上。
简短的六个字,她却看了许多遍。
周霁禾没再回复,直接熄灭了手机屏幕。
到底是意难平-
从医院出来时,段阮盯着检查报告上面的结果看了片刻,“……48天。”
“真好,原来他真的存在。”
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感觉。
激动、欣喜、惊讶,还有对以后未知生活的种种期待。
比起这些,那些无名的担忧竭虑好像已经不足以挂于唇齿。
除了她的孩子,一切都不再重要。
周霁禾把自身异样的情绪抛之脑后,随着她一同高兴,“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来的时候我看到附近有家商场。”
段阮眸光发亮,“我要去童装区看看,想感受一下宝宝的吃穿用度是什么样的。”
两人当即拍板而定,迅速赶往那家商场。
看着琳琅满目的儿童用品,段阮兴奋极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喜欢小孩子。”
极度愉悦之后,她莫名开始伤感,“要是秦谈也喜欢就好了。”
“诺诺,郁谨南喜欢孩子吗?”
提到郁谨南,周霁禾微微怔神。
“喜欢的,他对自己的外甥女就很好。”
“那正好。”
段阮美滋滋地说,“以后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两家就可以定娃娃亲。”
“你和他的颜值这么高,生出的宝宝肯定很漂亮。”
随着她的思维陷入了美好幻想。
须臾之间,周霁禾猛地回归现实,“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而且我和他也不一定会有以后。”
说出这话的时候,可能就连周霁禾自己都没想到,她的语气会如此笃定。
自欺欺人是表象。
残壳背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你啊,也不知道是该说你清醒还是什么。”段阮心知肚明。
“但凡你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恋爱脑,我反倒不担心你的感情状况了。”
段阮实在是太过了解周霁禾。
她看得清,想的却未必多。
可越是这样爱憎分明,越是情到浓时难自控。
一旦在感情中受到伤害,痛苦的自始至终都只会是她自己。
“得过且过,有什么不好。”
“心口不一的女人。”
段阮斩钉截铁下了判定,“我敢肯定,你坠入爱河了。”
“……什么跟什么。”
“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么矫情的话。”
“看来郁谨南的魔力还挺大,能让你这么上心。”
听着她如是感慨的话,周霁禾倒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坦白讲:“我是很喜欢他,也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我。”
段阮认真倾听,等她即将说出口的“但是”。
“可我有时候会摸不准他,对他也根本没那么了解。”
或者说,他并没有给她了解的机会。
“可是他很了解你啊。”段阮诧异。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试衣服那次,他不是过来了么。”
段阮顿了顿,“他看你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隐忍爱了你很多年一样。”
看着泛起沉默的周霁禾,段阮又说:“郁谨南这种类型的男人,情绪从不会外露的。”
“如果你发现他的喜怒形于色了,在我看来,他肯定是爱惨了你。”
“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他会用尽全力去了解你。”
“诺诺,你是当事人,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
她说了许多,周霁禾没太细听。
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他爱你。
第49章
和段阮分开后,周霁禾没回店里,只身在街上徒步游荡。
漫无目的,还有些心烦意乱。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沉思。
陈灵曦的微信消息赫然出现在通知栏中。
【陈灵曦】:姐姐,我明天可能还要请半天的假。
【陈灵曦】:窘迫.jpg
周霁禾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长时间,打出的字在未发送的话框里不断删减。
犹豫过后,索性将文字全部删除,直接拨通了和对方的语音电话。
待接铃声响了许久,语音才被接通。
陈灵曦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姐姐?”
“你爸的病情严重吗?”周霁禾轻声问道。
“不是很严重,就是寻常小病,估计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要是顾不过来的话,明天我和十五说一声,让他过去陪你。”
“不用不用。”陈灵曦连忙拒绝。
“家里太小,多个人不太方便。”
“而且十五他和陈盛过节不小,我怕他们见面再互相掐架。”
周霁禾的掌心渐渐冰凉。
她缓缓开口,重复了一遍早上问过的问题,“钱还够吗?”
一次是关怀备至,一次是投石问路。
同样的问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陈灵曦并没听出任何异样,回答的语速极快,“挺够的,上个月的工资还剩下不少。”
“那就好。”
两人的交流到此为止,周霁禾又简单嘱咐了几句,之后主动挂断了语音。
不知不觉走到了桥洞附近。
天桥的位置紧邻公园,在附近停留散步的人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问题,放眼望去竟有种莫名的寂寥感。
刚打算原地折返,余光突然注意到桥洞拐角处的那道颓废侧影。
周霁禾的脚步猛地僵住,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机械地转过头去。
视线所及之处,恰巧将男人的姿态尽收眼底。
黑裤,灰背心,头发油腻凌乱。
左手边的地上放着几瓶啤酒和盒装饭菜,表情焦躁难耐,两指之间夹着烟头,橘色光点在空气中显得忽明忽灭。
她的齿间不自觉地颤了颤。
即便多年没见,周霁禾也能一眼就认出是他。
——“没钱就不要上那么贵的学校,一年到头花销这么大,谁养得起你啊。”
——“你他妈姓周不姓贺,老子压根没义务养你。”
男人说这些话时的神态依旧历历在目,当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肮脏的垃圾。
周霁禾实在没办法忘记。
这是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看到他将熄灭的烟头随手扔出,拿起地上的盒饭开始大口吞咽。
下一秒,他用筷子夹起鸡腿,张嘴咬掉了上面的一大块肉。
——“就这条件,爱待待,不待就给老子滚。”
——“谁他妈允许你吃鸡腿的,这是老子买来的下酒菜。”
很多年前,宿醉的男人在清早发完一通脾气,转眼就把桌上的盘盘碗碗全部打碎。
地上满满都是狼狈。
夏季炎热,没隔一会就传来了残羹剩饭的馊臭味。
那股味道,此刻仿佛就围绕在周霁禾的鼻息间。
恶心,屈辱。
如何也散不掉。
不远处正在进食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扭头准备迎上那抹充满探究的目光。
在他抬头的那刻,周霁禾逃离似的掉转脚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桥洞附近。
*
郁谨南到家时,室内幽暗昏黑。
正打算伸手按下镶嵌在墙壁内的吊灯开关,突然听到沙发周围传来细碎的声音。
他手中的动作微顿,对着空气缓声开口:“在家怎么没开灯。”
回应他的只有片片寂静。
似乎发现了哪里不对,郁谨南果断放弃开灯,摸黑在玄关处换好了室内拖。
将鞋子放进鞋柜的同时,耳朵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很轻,像一缕有气无力的游魂。
紧接着,熟悉的茉莉味道扑进鼻腔。
来不及仔细品味,唇边骤然被一抹热意贴近,带着浓烈的急促与滚烫。
她在他的嘴角停留了几秒,随后擦着皮肤移向他的下唇,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彼此唇瓣的轮廓。
女人的技术着实生涩,只是在凭着自身的感觉随性而行,丝毫没有多余的技巧可言。
可即使如此,郁谨南的腹部还是忍不住一再收紧。
她在勾缠着他仅存的理智。
反客为主之前,他低沉着嗓音伏在她耳畔问:“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周霁禾没回答,似乎也不准备回答,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重新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她知道自己很冷。
她需要温暖和偏爱,迫切地,明目张胆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和以往稍有不同的是,男人比任何一次都要疯狂,仅仅只是因为她少有的主动。
周霁禾承受着他给予的热烈,眼角挂着两滴泪珠。
狂风热浪不断翻涌,属于她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摇曳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或者说,她很清楚,却始终不愿意面对和承认。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溺水而亡。
明明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自我安慰,为什么还会变得如此脆弱。
周遭的环境格外漆黑,周霁禾的声音夹杂了微弱的哽咽。
大喜大悲也不过如此。
极致的愉悦和缥缈的空虚交相辉映,前一秒她是冷的,下一刻就变成了难捱的热。
男人握住她的手,将其贴在了肌肤之上。
他的声音惑意十足,“诺诺,感受到了吗。”
周霁禾被迫睁眼。
此时此刻,她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却意外地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感受到了吗。
我在你的身体里-
周霁禾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环似的做。
惊醒瞬间的同时,额间已经布满了涔涔冷汗。
她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身侧的位置,发现空无一人,床单的面料不带温度,证明他已经离开多时。
随便套了件睡裙,周霁禾踉跄着步伐走出卧室。
客厅开着暖光灯。
空气中泛着浓浓的菜香味。
微微抬眼,看到男人正在摆盘。
周霁禾抬脚靠近,在餐桌旁边落座。
“饿不饿?”郁谨南问。
“还好,不太饿。”
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经快要到凌晨。
她看向他,“我如果没醒的话,你不是白做了。”
“备着总不会出错。”
郁谨南将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不饿的话也垫垫肚子。”
周霁禾接过他递来的碗筷,低头夹起就近的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咀嚼。
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承载过重的心房就快要瓦解崩塌。
“就算心情不好,也多少吃些。”他说。
周霁禾顿了顿,张嘴想说些什么。
话到嘴边,最后只嗡着嗓子“嗯”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跟郁谨南诉说下午时看到的种种。
和那个人之间发生的事,她都如噎在喉。
割舍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向人主动去提及那道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疤。
可周霁禾知道,郁谨南不问,不代表他不好奇。
他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思索了一下,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午休时间怎么没在单位?”
见她突然聊起了家常,郁谨南不动声色看了她两眼,面色如常地回道:“出去办些私事。”
“如果这件私事我能帮上忙,我可以帮你分担些。”
“已经解决了。”
一来一回的两句对话,周霁禾只觉得如坠冰窖。
他压根就没打算告诉她所谓的“私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他和陈灵曦之间都不应该有背着她以外的“秘密”。
“郁谨南。”
周霁禾抬头与他对视,“你爱我吗?”
女人眼底向来藏不住情绪,郁谨南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反常。
他没直接回答爱跟不爱,而是说:“诺诺,你是知道答案的。”
“我那会儿也在医院。”周霁禾直言。
“爱我的话,起码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这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
周霁禾没答话,敛眸开口:“陈灵曦家里的事,我比你要清楚。”
“我想不通你们俩为什么会一起瞒着我。”
她的语气极淡,听上去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就事论事。
“是我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周霁禾说,“是我不值得,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我都不值得。”
她的视线紧锁住桌上的鸡腿肉,“你知道吗?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连吃个鸡腿都是奢侈。”
男人没开口,看她的眸色愈加深邃。
“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的报应,却没想到有天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为我遮风挡雨,陪我一路前行。
他真的很好,以至于她险些忘乎所以,直到看到那个人以后,又立马被打回原形。
说到底,她本来就不应该去偷尝甜头。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问题。
气氛足够僵化。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痛楚和不安。
沉默良久后,郁谨南说:“我爱你。”
男人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用简短的三个字概括了全部。
认真坚定,毋庸置疑。
第50章
翌日一早,周霁禾出现在陈盛的病房外。
陈灵曦恰巧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接水。
在看到站在门口的周霁禾时,像是意料之中,也像是在意料之外。
她捏着水壶的力度越发的紧,没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低头呢喃:“姐姐,你还是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周霁禾的话不是疑问,而是平淡语调下的肯定。
“昨天下午你问我钱够不够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
尽管她刚成年不久,却早就尝遍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当时在电话里,周霁禾言语间的感情变化她不是察觉不到。
就是因为感受得到,所以暗自忐忑了整晚。
眼下见到了人,反倒觉得安心不少。
“是什么病。”周霁禾问。
“尿毒症,挺严重的,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陈灵曦苦笑,眼底一下子没了往日的叛逆朝气,“他对我很差,结果到头来,不还是得我管。”
“他这些年但凡对我好点儿,我的心里也不至于这么不平衡。”
道德绑架也好,内心黑暗也罢。
说到底,她对陈盛如此,不过只是因为连接在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而已。
出于责任跟道义,实际并没什么真情实感可言。
有时候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周霁禾看了她几秒,浅声说:“我没办法劝你不恨他。”
“但是没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你如果这么想的话,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姐姐,你不怪我吗?”
陈灵曦面色微怔,意有所指地开口。
“你还小,我怎么会怪你。”周霁禾摇头。
“那你和郁……姐夫怎么样了?”
“你们千万别因为这件事闹别扭,不然我得愧疚一辈子。”
“和你没关系。”周霁禾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我。”
陈灵曦自是不信,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急切解释:“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我太无能了。”
“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陈盛答应私下和解,是因为姐夫给了他一笔钱。”
“当时你在生病,我们都不想去叨扰你,这些琐事他自然就一个人承担了下来。”
听陈灵曦把前因后果讲完,周霁禾的眉梢微动,低喃了一句:“我倒希望他什么也不要为我做。”
做了太多,她反倒还不起。
“前几天医院的人突然给我打电话,说陈盛病倒了。”
“确诊之后需要缴纳不少钱,我手里根本没那么多……一时着急就给姐夫打了个电话。”
知道出事的那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周霁禾。
或许是潜意识里男人的那句“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实在太深入人心,她知道他不想让她再去麻烦周霁禾。
再三权衡下,她还是选择给他打了电话。
再之后,郁谨南先是微信给她转了一笔钱,昨天又给了她一张卡。
陈灵曦不知道周霁禾是怎么发现的,可无论怎么讲,做错事就该主动承认。
“对不起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
“这些钱我会还的,以后也绝对不给你们添乱了。”
“救人要紧,我能理解。”
周霁禾抚摸了两下她酒红色的长发,“最近先别去店里了,好好在医院陪护。”
“姐姐,你能不能先别告诉十五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不想让他知道?”
“算是吧。”陈灵曦顿了顿,“他太好了,我不想让他和我一起去面临这些糟心事。”
段时午于她来讲,是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
她实在没办法将他一起拉下冰凉的深渊。
“我答应你。”周霁禾说。
*
当天下午,陈灵曦回了一趟周霁禾的家里。
简单收拾好行李后,打车直奔医院,默默开启了陪护工作。
周霁禾以“家里没人”为由,从郁谨南那里搬了出来。
男人当时只是深深看了她片刻,却没出声阻拦,对她的决定给足了尊重。
接下来的几日,周霁禾的课程格外繁忙。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聚少离多,谁都没主动去维护这段莫名有了轻微裂痕的感情。
明明在这之前他们还抵死缠绵地做着最亲密的事。
周霁禾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在刻意逃避。
或许是那晚的“我爱你”太容易让人沦陷,上一秒刚被打回原形的她,在他说完这三个字后,只会觉得无地自容。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狼狈。
她不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是觉得配不上他的好,还是因为不够爱。
无功不受禄。
不够爱,所以会斤斤计较地想着该如何去回报他的付出。
推门声打断了周霁禾的沉思。
她稍稍抬眼,正好跟刚进门的裴宵四目相对。
裴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含笑问:“姐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在家也睡不着,索性就早些过来了。”
他看向她眼底的乌青,“如果有心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我猜你失眠的原因肯定和感情有关。”
一语中的。
周霁禾勾唇,“知道你是情场高手,不过还是算了。”
“很多问题除了当事人,没人解决得了。”
“如果当事人把自己用砖砖瓦瓦围了起来,那就真的没办法去解决问题了。”
“年纪不大,看的还挺准。”周霁禾挑眉调侃。
“嗯哼。”
“听段阮说,你要开学了?”
“马上了。”裴宵懒散坐在她对面,“开学之后我就只能周末过来帮忙了。”
“不收工资的那种。”
“工资还是要照发的,不然我不忍心。”
裴宵听闻,脸上的痞笑加深,“姐姐,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其实是陈裕言叫我过来兼职的,他是我表哥。”
“知道这个秘密之后,现在还依旧不忍心吗?”
“……”
周霁禾的表情有些古怪,“……怪不得你们俩长得这么像。”
“很像吗?我自认为长得比他好看些。”
她自动忽略他的逗趣,直接说:“他有女朋友,又何必多此一举。”
“名义上的而已,我姑姑催他催得紧。”裴宵随口解释。
“他其实惦念了你挺多年的,我看他可怜,想着反正暑假也无聊,就答应过来帮他打探一下敌情。”
裴宵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周霁禾的存在。
自家表哥跟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是个实打实的痴情种。
印象最深的是很多年前的某天。
当时他放学归来,顺便去姑姑家里蹭饭,当晚陈裕言兴冲冲地回到家,径直走到厨房,对着各种食材和锅碗瓢盆不断忙碌着。
裴宵当即来了兴致,走上前去开玩笑:“哥,你今天的人设不对。”
陈裕言抽空回了句:“阿宵,你知道愿望成真是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我没愿望。”小大人模样的裴宵耸耸肩。
“算了,现在跟你说估计你也听不懂,等你成年了就知道了。”
“所以哥,你进厨房到底要做什么?”
“我先练练手,明天正式给她做顿饭。”
陈裕言眼底透着光芒,“都说抓住一个女孩子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我打算试试。”
“……这理论有够无聊的。”
再后来,裴宵见到了一个人从极度喜乐到极致悲伤的全部过程。
截止到暑假之前,他仍然感到不解。
不明白陈裕言为什么这么多年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明明只要宽阔视野,就能看到满目蓝天。
直到过来店里兼职,见到了周霁禾本人,他渐渐懂了些许。
女人足够漂亮,待人真诚,又很重情义。
她天生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偏爱,可她只想要特定的那个人的其中一隅。
不是她认准的人,她根本不会接受一丁点对方拱手送出的好意。
她能接受段阮的好,能接受郁谨南的好,却接受不了陈裕言无条件的馈赠。
说到底,陈裕言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只是他还妄想去扭转局面。
而周霁禾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的安全感太过缺失。
越是被她所在乎的人,她越想去追求付出与回报的对等。
这是她不自知的心结。
心病还须心药医。
……
失神之后,裴宵听到周霁禾说:“这件事怪我,我当年不该给他任何希望。”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太了解,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必要自责。”
安慰到此,裴宵又说:“姐姐,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把握当下。
周霁禾故作轻松地开口:“可能我更适合孤独终老。”
“我有点儿看不透。”
“看不透什么?”
“姐姐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还会妄自菲薄。”
周霁禾面容凝滞,“妄自菲薄……吗?”
“所以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起码会好受些。”
“好像……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不够爱他。”
裴宵指出她的矛盾之处,“不爱的话,你又何必失眠。”
“一个人如果对另一个人真的没太多感觉,内心应该是毫无波动的。”
她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脑子却一片空白。
见她沉默着,裴宵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是不够爱,还是不敢爱?”
周霁禾彻底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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