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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联系彼此。


    谁也没同谁告别,一如当初沉溺于短暂欢愉后的无始无终。


    新一轮的暑期课程即将筹备开班,周霁禾忙得几乎连轴转,倒也没什么时间去纠结这段昙花一现的感情。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梦到的不再是惊悚的往事片段,反而是和他相处时的长短朝夕。


    南柯一梦,水中望月。


    到底逃不过云雾散尽后的空洞。


    接连下了几日的滂沱阴雨。


    天气越发闷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热。


    开班前夕,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周霁禾约了满满一天的面试,打算给工作室添一添新成员。


    近期来报名的学生日渐增多,她实在无暇分身,索性决定招些人来填补未来可能顾及不到的空缺。


    一上午匆匆溜过。


    周霁禾将已经作废的简历随手搁到旁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眼间尽是疲惫。


    段时午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朝周霁禾所在的位置探了探头。


    “诺诺姐,喝咖啡吗?”


    余光瞟到少年满脸挂着讨好的表情,周霁禾稍稍转头,轻飘飘瞥了他两眼。


    “说吧,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我发誓,这次真的没有。”段时午赶紧明志。


    自从上次打小报告被活捉现形以后,他在店里连续感受了好几天的低气压,哪还敢继续这样做。


    周霁禾拆穿他,“无事献殷勤,想说什么就直说。”


    “……哎呀。”段时午将咖啡放到桌上,“诺诺姐,其实我还真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你最近不是在招人嘛,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想推荐给你。”


    话正说着,段时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指不断在屏幕上点弄着,最终将一张照片翻了出来,献宝似的呈到了周霁禾面前。


    照片中的女孩染了一头明艳的酒红色锁骨发。


    白T短裤,衣摆下方随便打了个结,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她从小就开始学跳舞了,功底很强的。”


    “诺诺姐,你能不能……帮忙收留她一下?哪怕让她随便当个助手也行。”


    耳闻段时午焦急的语调,周霁禾眉梢挑了挑,“你喜欢她?”


    朝气蓬勃的少年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稍稍平复了心境,段时午呼出两口气,解释道:“她其实还蛮可怜的……家境不是特别好,父亲还有暴力倾向。”


    “好不容易考上了舞蹈学院,因为没钱交学费,已经准备放弃入学了。”


    他抬头,目光坚定如炬,“我想帮一帮她。”


    段时午又说了些什么,周霁禾没太细听。


    耳膜嗡嗡作响,其中的某句话开始在心底无限循环。


    ——考上舞蹈学院,没钱交学费。


    短暂的失神。


    她机械地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握进手里,贴在杯壁的指尖逐渐泛白。


    回忆如潮水。


    脑子里突然映出一张轮廓模糊的男人的脸,以及他粗鲁浑厚的嗓音。


    ——“没钱就不要上那么贵的学校,一年到头花销这么大,谁养得起啊。”


    ——“你他妈姓周不姓贺,老子压根没义务养你。”


    ——“什么留给你的钱?没这回事儿,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你和你妈一样,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贱货。”


    ……


    段时午悄悄看了一眼周霁禾,见她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不确定地问出口:“诺诺姐,可以……吗?”


    周霁禾回神。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轻声说了句:“你让她过来吧,合适的话就留下。”-


    得到准许后,段时午的办事效率自是极高,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人带到了店里,之后转身出门拿外卖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看完她跳舞的视频后,周霁禾将身子向椅背靠了靠,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


    “成年了吗?”


    “当然。”


    女孩将额前的酒红色碎发随意撩到头顶,从包里拿出一块口香糖,拆开包装直接丢进了嘴里。


    咀嚼了两下后,开始自报家门,“陈灵曦,这个月刚满十八岁。”


    足够张扬,足够恣意,甚至让周霁禾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问:“古典舞跳的来吗?”


    “没有我跳不来的舞种。”陈灵曦说,“这位姐姐,虽然不知道十五那小子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有个要求我得提前说明。”


    “我只跳舞不打杂,工资你看着给就行。”


    周霁禾扬眉,“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我可以自己提?”


    “当然可以。”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灵曦挠了挠眼下皮肤,丝毫不扭捏地说,“我刚从家里逃出来,目前还没地方住,所以最好是能够包吃包住,实在不行用工资抵伙食费和住宿费也可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周霁禾率先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储物柜旁边,从里面翻出了一双新的室内拖。


    将拖鞋放到女孩脚边,她说:“明天早上记得过来上班。包吃住,工资按照正常标准发。”


    “现在先把鞋子换上,吃完午饭后跟我走。”


    没想到面试会这么容易,陈灵曦先是一愣,然后低头扫了眼那双拖鞋。


    “为什么要换鞋?”


    “少穿这种长款绑带凉鞋,你的小腿充血了。”


    丢出这句话的同时,周霁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自己的腿上看。


    陈灵曦顺着她的目光垂眸,果然看到自己小腿的颜色越来越红,和膝盖往上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色差。


    久违的问暖令她面色微滞,不自在地呢喃出声:“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话虽如此,陈灵曦到底还是动作生硬地换上了室内拖,涂着腮红的脸颊刚好掩盖了皮肤本身透出的粉嫩。


    两人没再交流,坐在桌旁的两端做着各自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段时午拎着三大包外卖从门外走进。


    周霁禾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炒菜就放下了筷子。


    午休过后,她带着陈灵曦去商场买了双舒适的平底鞋,随后打车回到了家里。


    迈进家门的那刻,周霁禾一边甩掉高跟鞋一边解释,“开学之前你就住这里。”


    “卧室是我在住,客厅的沙发可以摊开折成单人床,睡不惯的话,我到时候给你买张席梦思。”


    “不用,已经很好了,我之前连公园的长椅都睡过。”


    陈灵曦将包丢到一旁,坐在沙发上掂了掂,“我看店里也有休息室,你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和你住?”


    周霁禾挑起嘴角,随口回了句:“女孩子自己住在店里不太安全。”


    简单的一句话,令陈灵曦莫名卸下了满身的防备。


    原本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闷着喉咙发出了一声“哦”。


    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陈灵曦抬手执起包,从里面胡乱翻了翻,动作迅速地拿出了一个电子烟。


    按下指示灯还没吸两口,便直接被人夺了过去。


    她瞬间来了脾气。


    正准备习惯性地骂几句,想到自己正身处何地时,脏话倏然哽咽在了嘴里。


    周霁禾瞧着她熄了火气,这才不咸不淡开了口:“家里禁止吸烟,店里也是。”


    浓烈的薄荷味道依旧停留在口腔,陈灵曦却不再觉得舒爽刺激,反而认为这种味道变成了一种累赘。


    想了想,她低声回:“知道了。”


    丢出这句话之后,她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家具略微泛旧,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可以看出这家主人平时的干净程度。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不是市面上那种庸俗的香气,反而更趋近于自然和树林的气味。


    茉莉,雪松,大自然。


    矛盾又让人着迷的味道,和面前的女人很像。


    视线无意间扫到阳台上挂着的几件男士衬衫,陈灵曦眼里闪过八卦,侧头往周霁禾的方向看。


    “姐姐,我在这里的话,你和你男朋友真的方便吗?”


    听她提到男朋友三个字,周霁禾的大脑空白了两秒。


    “我没男朋友,有什么不方便的。”


    “真的没有?”


    陈灵曦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半开着的抽屉,看到里面装着几盒明晃晃的计生用品。


    周霁禾顺势往那边望。


    沉默了几秒,她面色从容地走到抽屉旁边,抬手将其缓缓合上。


    “把心放回肚子里,这里以后不会有任何男人的身影,你好好住下就是。”


    陈灵曦听闻,努了努嘴,眼底的八卦不减。


    “姐姐你这么漂亮,男朋友……不对,前男友一定对你死心塌地的吧。”


    前男友。


    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形容郁谨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她的过客。


    “他倒是没对我死心塌地,甚至有段时间还挺忽冷忽热的。”


    周霁禾耸了耸肩,唇边挂着笑,弧度却没达到眼底。


    “忽冷忽热?”陈灵曦讶异,“那他对你的态度还真不怎么样,确实活该成为前男友。”


    思索了几秒,她又说,“不过我觉得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嗯?什么可能。”


    “他自卑。”


    作者有话说:


    郁谨南:鸠占鹊巢,我住哪儿?


    周霁禾:住作话里。


    第32章


    安顿好陈灵曦后,周霁禾又回到了店里。


    下午的面试还算顺利,经过几番对比,最终确定了两个最为合适的人选。


    头昏脑涨,还有些鼻塞。


    周霁禾吸了吸鼻子,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准备起身去茶水间续些热水。


    刚走到门口,便与迎面而来的段时午撞个正着。


    “诺诺姐,林先生过来了。”段时午冲她使劲眨了眨眼。


    提起许久未见的林缪然,周霁禾恍惚了一下,然后将杯子送进他手里,“知道了,去帮我倒杯水。”


    原本还打算跟过去看热闹的段时午只好折身去了茶水间,临走时还不忘嘟囔了两句以示不满。


    周霁禾从包里找出首饰盒,抬腿往一楼走。


    林缪然正倚在门框旁边。


    浅色休闲装裹身,指尖捏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面上情绪很淡,看起来温和又难以靠近。


    察觉到楼梯拐角处传来了细碎的动静,林缪然寻声抬头,见到来人是周霁禾时,抬腿向她迈了几步。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恭喜。”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散漫,只是那句“恭喜”到底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周霁禾浅浅道了谢,把手中握着的盒子递向他。


    “之前等了几天也没见你来,东西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代存,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即便她没刻意点明,林缪然还是听懂了这番话的含义。


    他低头扫了眼盒身,突然笑了笑,“东西的去留任凭你处置,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够平滑,林缪然又补充了一句:“就当是送给你的纪念品,以后你结婚我就不包红包了。”


    耳闻他的玩笑话,周霁禾没再勉强。


    默默将盒子放到了旁边的桌上,顺着话茬莞尔说:“虽然距离结婚还早,不过还是提前谢谢你。”


    客套浅酌,两不相欠,成年人的体面大抵不过如此。


    一时无言,空气中凝结着似有若无的安静。


    林缪然笑意不减,莫名问:“我们还是朋友?”


    周霁禾眉眼微挑,顺势点了点头,“还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有些话就好讲多了。”


    周霁禾心里没懂,却也没想着追问,等他欲要讲出口的后半句话。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放弃追你,是那个男人让我有了这个心思。”


    那个男人。


    郁谨南。


    没等她言语,林缪然又说:“他比我要喜欢你,或者说,他爱你。”


    那晚在包厢里,男人缓缓而出的三句话,不是没影响到他的心情。


    ——“我不是没有心仪的人。”


    ——“爱她爱到骨子里的时候,心之所向怎么能够形容。”


    ——“她已经成了我的平生夙愿。”


    之后他和她离开餐馆去了剧院。


    演奏会期间,女人频频出神,他便看出她对那个男人并非没有任何心思。


    她在为饭桌上男人的那句“没有心仪的人”而暗自失落,即使她自己根本没发觉出自己的异样情绪。


    再后来,他故意拖着时间不去寻她,只是让人送了一条手链和一张纸条到店里,想知道她是否会主动和他联系。


    意料之中的是,她果然没有打过来一通电话。


    纸条上的“等我”两个字,成了没有后续的泡影。


    直到从秦谈和段阮嘴里得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他这才如梦初醒。


    与其说是因为那个男人让他有了放弃的想法,不如说是因为她严丝合缝的态度。


    除了她认定的人,没有人会走进她的内心。


    回过神来,林缪然简单向她转述了男人当时说过的话,又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不够喜欢你。”


    “我是个商人,不会一直持续做着回报率极低的买卖。”


    知道他是在让步,周霁禾含笑看他,“谢谢你,林缪然。”


    “终于看到你发自真心的笑容了。”林缪然勾唇打趣。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成全他。”


    *


    又过了几日,各个轮次的课程逐步开班。


    周霁禾的课表排得很满,闲暇下来又需要不断精进排舞,导致每天睡觉的时间少之又少。


    身心疲累的情况下,自然容易病来山倒。


    这天一大早,穿戴整齐的陈灵曦见卧室的门迟迟没动,便直接用手敲了敲门。


    “姐姐,再不走可要迟到了。”


    说话的同时,她从包里翻出一个蓝莓味的棒棒糖,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将其含进了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陈灵曦含糊着又说:“要不我先走?迟到了你可是要扣工资的。”


    尾音刚落下,就听到房门“咔哒”一声被拧开。


    周霁禾穿着睡裙从里面走出来,伸手搓了搓发疼的眉心,“今天的课你和徐果替我上吧,我可能得去医院打个吊针。”


    徐果是新来的舞蹈老师,比陈灵曦要大上几岁,是个开朗热情的姑娘。


    看着周霁禾泛着惨白的脸,陈灵曦攥着糖棍儿的手顿了顿,眼底染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关心。


    “你、你没事吧?要不我给十五打电话,让他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小心着凉了,小病而已。”


    嗓子像是在冒火,周霁禾干咳了两声,“你走之前记得在肉包的碗里添些猫粮。”


    陈灵曦听闻,视线扫向正在阳台的猫爬架上肆意玩耍的小花猫。


    “知道了,放心交给我吧。”


    眼瞧着时间要来不及,陈灵曦没再多言,快步走到阳台的位置将粮和水加满后,拎着厨余垃圾出了门。


    屋内顿时恢复了寂静。


    周围的环境又热又闷,身体却像是跌坠在冰窖里似的,冷热交替,令人难受极了。


    周霁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意十足。


    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见时间还早,索性决定补个觉再去医院打针。


    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


    喉咙甚至比早晨的时候还要火辣,整个人陷入了轻飘飘的游离状态。


    简单洗漱过后,周霁禾随便套了件过臀T恤,拎起包踉跄着往出走。


    出了单元楼没多久,就听到手机铃声霎时响起,是陈灵曦的来电。


    以为是工作室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周霁禾停住前行的脚步,指尖划向接听键。


    “姐姐,出事了。”


    “十五……呜呜呜,十五被带去派出所了。”-


    周霁禾赶到派出所时,已经将近傍晚。


    外头的天气开始转阴,似乎是骤雨降落的预兆。


    看到不远处的走廊长椅上蜷缩着一道粉色身影,周霁禾加快脚步靠近。


    头部传来猛烈的晕眩感,扶着墙壁定了定神,开口:“怎么回事?”


    陈灵曦应声抬头,眼睫附近挂着残留的泪珠。


    酒红色的锁骨发乱糟糟的,像只失了盛气的刺猬。


    她深呼出一口长气,理了理凌乱的思绪,“下午的课是果姐在上,我想着没什么事,就拉着十五回家,打算偷偷取一些换洗衣物。”


    “我爸……不,陈盛……陈盛他喝了酒,骂了我几句,准备伸手打我的时候被十五拦了下来。”


    “然后、然后十五气不过,就和他撕扯在一块了。”


    两人都见了血,被周围路过的邻居看到,直接报了警。


    陈盛瞬间清醒了不少,坐在满是啤酒碎片的地上撒泼不起来,撕心裂肺地说自己是受害者。


    警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于是把两人都带去了派出所。


    听陈灵曦断断续续讲述完毕,周霁禾忍着身体传来的不适感,轻声说:“我先进去看看。”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陈灵曦拽住了胳膊,“先别去。”


    “陈盛他不愿意私下调解,十五和他被分开谈话了,还没结束。”


    眼见事态发展越来越恶劣,周霁禾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没事,先等等再看。”


    又等了半晌,里头依旧没什么动静。


    周霁禾越发烦闷,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准备出去透透气。


    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走廊的尽头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稍稍侧眸,下意识望向声源处。


    为首的男人穿着薄款的黑色风衣,内里搭配枪灰色衬衫和纯黑直筒裤。


    身形修长,面容俊逸,神态寡淡。


    此刻正歪头跟旁边的人低声说些什么,随性抬眼,恰巧捕捉到了她投来的视线。


    原本平静的眼底瞬时生出了波澜,眸色漆黑如暗礁,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深渊。


    周霁禾没想到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在这里倒也正常。


    有段时间没见,真到了不期而遇的时候,心里不是没起涟漪的。


    可无论怎样,两个互相怀有隔阂的人,不该再有交集才应该是对的选择。


    喉咙疼得厉害,周霁禾猛地咳嗽了两声,随后敛起双眸,转身回到长椅上就坐。


    没想着再继续看他。


    就算多看那么几眼,也不能改变什么结果,还不如就此当个彼此心照不宣的陌生人。


    心里如此想着,垂着的眼皮缓缓掀起,表情跟着自然了许多。


    余光瞟到走廊尽头的众人已经消失,只剩下男人独自站在原地。


    周霁禾不由生出诧异,好奇他为什么没走。


    没来得及细想,突然看到他长腿微抬,正一步一步朝她这边靠近。


    她的面色怔了怔,机械地转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神略带呆滞。


    无人的长廊内,男人的脚步声被格外放大,像是走进了她的心里。


    十几秒后,他在她身前停下。


    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了一会儿,郁谨南将外套脱了下来,躬下腰身,把衣服盖在了她白皙光洁的腿上。


    鼻息里满满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味道。


    周霁禾没吭声,就这样直勾勾地黏缠着他幽深的目光。


    郁谨南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伸手将她额间密布的汗珠拂去,他沉声开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第33章


    一语终休。


    彼时的周霁禾耳膜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


    男人带着凉意的触碰令人莫名红了眼眶。


    她喘着细微的粗气,面容透出苍白病态,眼里蓄着的氤氲水雾迟迟不肯滴落。


    倔强无形,情绪难言。


    像条濒临干涸的鱼被强行架在火上炙烤,经历了急促的撕心裂肺,转头又被放生回了海里。


    明明一切都是鱼的谬失。


    它原本就不该私逃上岸。


    周霁禾的睫毛轻颤,没回答他的话,忍着咽痛不自在地说:“别看了,我现在好丑。”


    郁谨南哪里会听,双眸依旧一眨不眨地紧锁住她。


    手背抵在她的额头,察觉到触手滚烫,眼神跟着深了几分,“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你现在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淡,听上去不像是在责备,反而掺杂了一抹强势的关心,笃定又不容忽略。


    似乎是生病的缘故,周霁禾的内心没由来地平添了几分脆弱。


    被他这么一问,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糯着嗓子低喃出声:“我难受,你能不能不要凶我。”


    女人不自知的柔软和撒娇像是一瓶催化剂,逐渐浸入郁谨南的肺腑。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会因为那日她说的话而生着闷气,可此时此刻,竟连半分脾气都没有了。


    她还真知道该如何治他。


    想到此,郁谨南暗叹一声,稍稍放低了语气,耐心十足地半哄着她,“怎么舍得凶你。”


    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座难以跨越的陡峭山川,因他的一句话轰然崩塌。


    对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彼此都没再提及。


    从他走向她的那秒,提跟不提,或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周霁禾张了张嘴,想跟他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有点多余。


    自顾自踌躇了片刻,她垂下眼皮,轻声问:“你不该过来的,不是在忙吗?”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那你还生不生气了。”


    再三犹豫过后,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郁谨南伸手抚了抚女人额前的碎发,“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食色性也,一拍两散。


    光是这两个词汇就足以让人失了底气。


    他气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临时生出懦弱念头的自己。


    明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她或许不够爱他的心理准备,可真听到她说出那些话时,竟比预想的还要难捱几分。


    城墙瓦解,临阵脱逃。


    潜意识里做出的决定,帮他保全了仅存的那丝颜面。


    “你又不是受气包,不许生气。”


    她的嗓音格外细软,带着些许生硬,像只奶凶又不愿意放低姿态的狐狸。


    “嗯,不气。”郁谨南的唇边勾起微弱的弧度。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周霁禾没打算瞒他,粗略讲述了一遍今天下午段时午在陈灵曦家里发生的事。


    “十五在里面,对方现在不愿意和解,两边都还在僵持。”


    郁谨南心里了然,“知道了,我待会儿过去看看。”


    过了几秒,他动了动膝盖,准备站起来和她讲话。


    弯着的腰身还没伸直,便被她一把揽住了脖颈,力度是前所未有的紧迫。


    周霁禾将自己的脸颊贴近他的耳侧,在他衬衫领口的位置蹭了蹭。


    “别走。”她又重复了一遍,“陪我,别走。”


    短暂的失神和错愕。


    郁谨南下意识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腰肢两侧,隔着薄薄的T恤面料感受到了对方灼热的体温。


    黑色的风衣外套顺势滑落在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我没打算走。”


    郁谨南的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失笑,随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脊背,“诺诺,还有人在看。”


    这才想起陈灵曦就坐在旁边,周霁禾的耳根不由有些泛红,缓缓松开了对他的缠绕。


    视觉的冲击让陈灵曦暂时忘记了悲伤,定定瞧着面前相拥的两人。


    见男人提到她,连忙摆手,“……我是透明的,你们继续,完全不用在意我的存在。”


    嘴上虽然这么说,穿梭在两人中间的暧昧眼神却始终没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到家中的男士衬衫和计生用品,陈灵曦的好奇心更强了。


    周霁禾被她盯得发毛,一口气没喘匀,捂嘴咳了几声。


    剧烈的颤动扯动了身体的疼痛信号,整个人像被车轮碾过一样虚弱。


    郁谨南把外套捡起,重新盖到了周霁禾的腿上,“你先去医院,这里我来解决。”


    “我不想去,十五还没出来。”


    即便知道有他在会安心很多,她也实在不愿意去麻烦他。


    “再烧下去身体还要不要了。”


    知道她在想什么,郁谨南将人拉进了怀里,“听话,一切有我。”-


    周霁禾被他哄着送上了出租车。


    到医院时,刚挂上吊针没多久,便看到郑觅出现在了输液室。


    喊来护士将她转到单独的病房后,郑觅随手拽了个椅子坐在旁边,笑着说:“南哥还在派出所,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叫我过来陪着你。”


    “谢谢,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郑觅连忙摆手,“周老师,其实是我该谢谢你。”


    “你是不知道最近南哥的气压有多低,我整天跟在他身边都心惊胆颤的。”


    周霁禾被他诙谐的模样逗笑,扯了扯干涩的嘴角,“怎么说?”


    “他前段时间心情还蛮好的,结果出差回来的那天突然就冷了下来,经常自己待着,也不愿意和我们交流。”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南哥心情的好坏肯定和周老师你有关。”


    郑觅顿了顿,又说:“我们出差那次,任务繁重,本来是打算在外地待一周的。”


    “他当时没日没夜的工作,愣是把工作量压缩到了四天左右,没想到回来却成了这副模样。”


    话锋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天的情境里。


    周霁禾的指尖略微泛凉,缓声说:“我和他前不久的确出了些问题。”


    郑觅怔了怔,随即加深笑意,调侃开口:“那肯定是南哥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是我惹的他。”


    “啊?”郑觅又是一愣。


    自顾自思索了几秒,他补充了一句,“那也是他不对,怎么能让你不开心呢。”


    “……”


    周霁禾被他的求生欲再次逗笑。


    气氛不知不觉温馨了很多。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见话题转移得差不多了,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郑觅,你知道许诺这个人吗?”


    “知道啊。”郑觅随口答,“南哥的学姐,她在我们政大很出名的。”


    “不过我不认识,我大一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一年了。”


    他的话和那日姚语诺对许诺的描述逐渐对上了号。


    周霁禾“嗯”了一声,没再发问,胸口却莫名添了些堵塞。


    那本书册上的品牌设计初衷时不时会在脑海浮现。


    到底还是成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根倒刺,难以拔掉不说,甚至还沾染了满身血腥。


    郑觅心里生出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没由来地提及到许诺。


    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听到病房外面传来细碎的开门声。


    郁谨南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手里拎着黑色雨伞和保温食盒,左肩淋了些雨水,形成了一滩漆黑色的湿渍。


    “南哥,你来了啊。”


    郑觅起身,朝他狡黠一笑,“任务圆满完成,我先溜了。”


    尾音刚落地,郑觅赶紧抬腿跑路,生怕会占到他和周霁禾一丁点儿宝贵的独处时间。


    郁谨南朝着门口瞟了一眼,然后走到她旁边就坐。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霁禾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她问起正事,“十五那边怎么样了?”


    “达成私下和解,签完协议就回去了。”


    知道有他在事情定会圆满解决,不久前还收到了陈灵曦和段时午平安到家的微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多问一遍。


    多此一举的行为,更像是在不断确定他所给予的安全感是否真的存在。


    一遍又一遍,循环再循环。


    直到得到肯定,直到放心去依赖。


    出神良久。


    周霁禾把视线投向他宽阔的肩膀处,“你打着伞为什么会淋湿?”


    “可能走得有点急。”


    “哦。”周霁禾拖腔带调,“那估计是想我了,才会走那么快。”


    原本只是一句没走心的玩笑话,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倏然深深看了她两眼,然后低沉着嗓音:“嗯,是很想你。”


    是很想你。


    他说了想念。


    简短的几个字,令周霁禾属实有些意外。


    紧接着,她伸出没打针的那只手,将他脖颈间的水滴擦拭掉,指腹稍稍平移,在他突起的喉结上不断摩挲。


    力道不重。


    但足够撩人于无形。


    “郁先生怎么突然这么会说情话了?”


    这声称呼着实娇媚,惹得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郁谨南眯了眯眸子,一把攥住在他皮肤表面作乱的那只手,“生病了还不知道老实。”


    “不闹你了就是。”


    周霁禾怒了努嘴,试图从他的掌心溜走,奈何男人压根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娇嗔,“干嘛,又不让摸又不让走,要不要这么霸道。”


    “再乱动那只手要滚针了。”


    郁谨南忽视掉那抹肆意的挑逗,左手轻触她的额间,在上面停留了几秒,缓缓开口:“烧退了些。”


    肌肤相贴的冰冷触感令周霁禾猛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嘤咛一声,“凉。”


    “你的手……太凉了。”


    “是你太烫了。”男人的目光沉了沉。


    “病好之前,先别用这种语气讲话。”


    “嗯?什么。”


    “你知道我会受不了。”


    像是惩罚似的,郁谨南在她的掌心故意用力捏了捏,随后松开了对她手心的禁锢。


    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含义,周霁禾这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面容开始微微发烫,原本苍白的脸颊悄然染上了一抹粉嫩。


    即便面上的反应无比诚实,她到底还是不愿服输,铆足了劲儿想撩拨他。


    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对那句“以诺为盟,不负初心”的无声抗议。


    周霁禾稍稍坐直身子,将自己靠近他,音调越发的软,“郁谨南。”


    被点名的男人神色一滞,默不作声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言语。


    可周霁禾却没说话。


    她粲然一笑,不带血色的嘴唇逐渐挂上了一抹红。


    指尖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朝着他的胸口滑行,隔着衬衫的面料,弄得人又酥又麻。


    直到最后,她停在了他的心房一侧。


    掌心轻覆,感受到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周霁禾笑意不减,分外妖娆。


    夹杂了病态的脸异常娇弱,带着恹恹的破碎美感。


    她不紧不慢开了口:“你这颗心脏。”


    “曾经为谁跳动过?”


    作者有话说:


    卡文,要憋疯了,欠的字数会在后面的章节补上


    (顶锅盖逃走)


    第34章


    天空由灰蒙逐渐露出肚白。


    狭窄的病床上,两道身影交相贴近,彼此的呼吸炙热勾缠。


    一夜无梦。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因为身旁多了个人,周霁禾睡得格外踏实。


    熟悉的沉香味道萦绕在鼻息间,是久违的依赖跟安全感。


    眼睫轻颤,意识还残留着涣散。


    周霁禾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即便幅度细微,却还是被熟睡中的男人察觉到了。


    郁谨南稍稍使力将人重新揽进了怀里,大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腹,嗓音异常沙哑。


    “醒这么早,怎么不再睡会儿?”


    感知到男人的体温夹杂着惊人的烫意,周霁禾彻底清醒,眯缝着睁开双眼。


    想到昨晚发生的种种,再加上晨起自带的起床气,不满之意瞬间溢于言表。


    “气得睡不着。”


    周霁禾闷着喉咙嘟囔了一句。


    正在假寐的郁谨南扬了扬眉,也没睁眼,只是将几近腾空的后背往里挪了挪,顺势靠近了她几分。


    严丝合缝,肌肤紧紧相贴。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中间,用自己的身体触碰测温。


    几秒后,郁谨南缓声说:“烧总算退了。”


    “早餐得吃些清淡的,等回去给你熬粥喝。”


    “喂,你又转移话题。”


    周霁禾被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弄得发痒,不动声色躲开了,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气得睡不着。”


    “不见得。”


    “什么不见得?”


    “我明明记得昨晚你的睡眠质量相当不错。”


    他的声线带着初醒后的慵懒,在她的耳侧不紧不慢吐出这番话。


    “……”


    这明明不是重点。


    耳闻男人的话锋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润滑,周霁禾忍不住直接指正他,“你还没回答我昨晚的问题。”


    你的这颗心脏曾经为谁跳动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还没准确得出。


    昨天问完之后,男人猛地倾身过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唇瓣。


    兴到浓时,护士突然推门而入,全程带着暧昧的眼神换完了药,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病人需要休息,请注意节制。”


    饶是周霁禾再故作镇定,也避免不了会有些不好意思,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再去问些有的没的。


    再后来,被他哄着入睡。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自然就将这个话题抛却在了脑后。


    想想竟觉得有点委屈。


    周霁禾伸手覆上他硬朗的胸膛,就着这个支点使出些许力气往后退,把自己和他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郁谨南,你就知道敷衍我。”


    她真是又嗔又恼,言语间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


    男人终于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闪过眼底。


    “没敷衍你。”


    郁谨南将女人搁在自己胸前的嫩手握进了掌心,移到唇边吻了吻,“什么问题,我一定认真回答。”


    短暂的对视。


    周霁禾在他的瞳孔深处看到了映衬而出的自己。


    凭着这抹微弱的影子,莫名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还真是有够矫情的。


    就算他真的爱过别人,她作为居上的后来者,再较真又有什么意思。


    “算了,我又不想问了。”


    周霁禾懒得再去纠结,索性直接翻身背对着他,打算小憩一会儿。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变卦,郁谨南也没想着追问,将人重新拉近了些距离,低头在她的颈间轻咬了一下。


    “嗓子还疼吗?”


    没由来的动作,惹得周霁禾的身子微颤,略带生硬地说:“不告诉你。”


    “真的不告诉?”


    察觉到他的手正在一路向上,她连忙转头瞥他,“就是因为疼才不太想说话。”


    原本以为这样说会制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偏偏适得其反。


    郁谨南欺身而上,细眸半眯,“不想说,那就换一种方式。”


    “……别,会传染给你。”


    周霁禾将头撇向一旁,侧脸紧挨着枕头边缘,随后用手捂住了男人的薄唇。


    安静了十几秒。


    见男人没继续下去,她心生疑惑,缓缓歪头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什么呢。”郁谨南低笑两声,“我是说等等出院给你炖雪梨汤,不熬粥了。”


    “……”


    合着是她想歪了?


    盯着男人挂着弧度的嘴角,一时之间让人忘记了窘迫。


    周霁禾顿了顿,用指尖轻点了两下他的眉梢边侧,感慨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痣还挺好看的。”


    就真的,很好看。


    本就是一双丹凤眼,那颗浅黑色的痣瞬间成了点缀之笔。


    两者搭配相得益彰,结合他的满身正气,简直妖冶又端重。


    还真是危险的矛盾体。


    周霁禾正浅浅出着神,压根没注意到欺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同样晃了晃神。


    她的话回响在耳畔,倒真的令郁谨南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你的痣还挺好看的。”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句话。


    腔调和以往完全相同,只是说这话的人褪去了青涩稚嫩,反而多了抹妩媚成熟。


    从前和现在,逐步重叠。


    只是她不再记得。


    “嗯,有人说过。”


    郁谨南敛起唇边的弧度,不咸不淡开了口,面上的情绪平平,看起来不喜不怒。


    有人说过。


    原来真的有人说过。


    有那么一瞬间,周霁禾是后悔问出这个问题的,可到底还是覆水难收。


    停顿了须臾,她佯装轻松地说:“那还挺巧的。”


    说明我和她的眼光一样。


    没等他接过话茬,周霁禾用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臂弯脱离,支撑着床沿坐直身子。


    “我们收拾收拾回去吧,在这儿待着有些闷。”


    郁谨南的眼神恢复清明,微微颔首后,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腕表缓缓戴上。


    “送你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家。”周霁禾补充,“不过我家多了个女孩儿同住,你不能过去。”


    “就是昨天在派出所你见到的那个。”


    “那没有两个选项了。”


    “什么?”


    “只有后者可供选择。”-


    再次踏进郁谨南的家门,周霁禾还是有些恍惚的。


    上次来这里喂鱼时,在门口遇到了姚语诺,从她的嘴里知晓了他的一段往事。


    姚语诺安的什么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可渡人终究难自渡,说到底她也是个正常人,七情六欲才是常态。


    周霁禾一边想着,一边在玄关处换好了室内拖。


    她先是低头扫了眼脚上穿着的粉色拖鞋,又抬眸看向郁谨南。


    “你最近碰到姚语诺了吗?”


    这话问得婉转莫名,郁谨南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暗意。


    “偶尔会碰到,不会互相打招呼。”他说,“拖鞋是新的,她没来家里坐过客。”


    虽然说不应该,但周霁禾还是有被爽到。


    她朝他靠近,踮起脚尖,双手环绕住了他的肩膀,“郁先生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郁谨南勾唇,深深看她,“有什么奖励?”


    话音还没落地,周霁禾猛地“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答反问:“拖鞋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她过来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双粉色拖鞋,鞋架上摆着清一色的黑色男鞋。


    只能说明这是在他们冷战期间买的。


    所以他前段时间根本没想过要和她结束。


    “不久前。”


    郁谨南丢出简短的三个字。


    “给谁买的?”


    “诺诺,不要明知故问。”


    你就不怕我们自此没有以后吗?


    犹豫了很久,她到底还是没能将这话问出口。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郁谨南垂眸,紧锁住她投来的目光,“备着总不会出错。”


    “我确定你早晚有一天会用到。”


    此时此刻,周霁禾说不上什么感觉。


    心里仿佛堵着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


    为那天她和段阮说过的话,也为眼下他所表达的几番言语。


    “那天……”


    想坦白的话刚打算脱口而出,手机铃声在这时急促响起。


    郁谨南始终没有想接电话的意思。


    掀了掀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等待她将话继续讲完。


    复杂的情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霁禾被一阵胜过一阵的铃声吵的头晕,松开他的肩膀,稍微后退了两步,“你先接电话吧。”


    对话就此结束。


    周霁禾转身坐到沙发上,放眼望向正在阳台打电话的男人,紧接着胡乱抓了抓发丝。


    内心七上八下。


    温馨的氛围被局促代替,搞得人难免有些烦躁意乱。


    几分钟后,一通电话被打完。


    男人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长腿微抬走向她,“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你今天有课吗?”


    “有,等下要去店里。”


    “能推掉就推掉,你现在需要休息。”


    周霁禾没拒绝也没同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的对话内容。


    失神过后,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中午,慢的话晚上。”郁谨南说,“冰箱里有吃的,热一下就可以。等我回来炖汤。”


    “知道了。”


    她朝他伸手,“你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知道自己身体的确欠佳,周霁禾也没勉强,准备给段时午打个电话,让他告诉陈灵曦今天替课的事宜。


    接过郁谨南递来的手机后,周霁禾下意识输入自己手机的密码解了锁。


    待反应过来时,面色倏然微滞。


    他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


    知道他急着离开,周霁禾强行压住自己胡乱跳跃的想法,指尖点开“电话”app,欲要拨通店里的座机号码。


    却没想到最先弹出来的页面是最近通话记录。


    许诺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栏。


    只此一眼。


    足够醒目,足够令人彻底失了魂魄。


    第35章


    郁谨南离开不久,周霁禾直接打车去了店里。


    身心依旧消沉,却再没待下去的理由。


    与其在他家里继续想东想西,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用忙碌来伪装毫不在意。


    午休过后,下午有课的徐果推门而入。


    见到躺在摇椅上发呆的周霁禾俨然吓了一跳,惊呼开口:“姐姐,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家养病吗?”


    周霁禾收回游离的思绪,转头瞥她,“没什么大碍,就不麻烦你们替我上课了。”


    “举手之劳而已啦,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徐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真的没事吗?”


    “没事。”周霁禾摇头。


    困扰多时的问题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她纠结了几秒,突然问出口:“小果,你有白月光吗?”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言语,徐果微微发愣,“有倒是有,可惜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过了。”


    “学生时代的?”


    “当然,上学时候的爱情多美好啊,只有单纯的彼此喜欢,完全没有乱七八糟的缠身俗事。”


    感叹完毕,徐果面露疑惑,“等等……好像不是很对劲,我怎么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八卦味道。”


    眼瞧着对方的表情越发狡黠,周霁禾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捂嘴干咳了两声,随后恢复如常神色。


    “其实我有个朋友,她最近遇到了一点问题。”


    忽略掉徐果怀疑的眼神,她继续说:“本来她跟我诉苦来着。”


    “但是我没什么经验,给不了她什么实质性的建议,所以想替她问问别人。”


    知道有小道消息可听,徐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霁禾面前,在她对面的小沙发就坐。


    “姐姐,你放心大胆地说,我一定给出最宝贵的意见!”


    “快和我说说,你……不,你那个朋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霁禾坐直身子,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快速理好逻辑后,轻声说:“她有个暧昧对象,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


    “她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反过来她也一样。”


    “……等一下。”徐果问,“既然他们互相有好感,为什么还只是暧昧对象?”


    “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并没有主动确定任何情侣关系,很多事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徐果托腮“哦”了一声,“懂了,继续继续。”


    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后,周霁禾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朋友有点矫情?”


    “没有诶。”徐果严肃地说,“在意他的往事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说明她心里有他,才会为情所困。”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哪点?”


    “你朋友只是单纯听别人说些有的没的,这些事都没实际得到过证实。”


    “说句不中听的,她明明长嘴了,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他呢?”


    周霁禾面色微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事实上,徐果的话足够一针见血。


    对于许诺的事,她跟郑觅旁敲侧击过,却始终没想过要向郁谨南询问这其中的缘由。


    洒脱也有,自负也罢。


    潜意识里的骄傲作祟,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主动去提及有关于他的前尘往事。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如履薄冰,始终没能尘埃落定。


    名不正言不顺,她又有什么资格掺入到他的回忆里。


    想到这里,周霁禾叹了口气,“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个。”


    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过于重了,徐果不动声色地放缓语气,“姐姐,叫你朋友放轻松啦。”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伤感的大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可能真的不值得吧。”


    周霁禾呢喃出声,“那她的心里为什么会感觉有些难受呢。”


    “我倒是觉得,她真正在意的不一定是对方的白月光。”


    一语成谶。


    思维被带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周霁禾怔了怔,倏尔恍然。


    或许让人更在意的。


    是从前很长的一段时光里,见证他的喜怒哀乐的人,不是她。


    他人生中无数个重要的节点。


    她是缺席者。


    *


    骄阳西落,夜色染上昏黑。


    周霁禾从店里出来时,恰巧看到郁谨南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


    车窗半开,男人精致的侧颜在路灯照射下显得忽明忽暗。


    胳膊倚在车窗边沿,露出骨节分明的左手。


    他的唇边浅抿,拉成一条直线,即便看不出任何表情,却意外能感知到周遭所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前行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到距离他几米远的位置时,看到郁谨南寻声抬眼,投过来的眸色很淡。


    四目相对,谁也没第一时间开启话匣。


    几秒后,郁谨南率先开口:“上车。”


    绕过车身,周霁禾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车内的空调度数很高,气温却很低,不难猜出是不久前调节过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她这个病患的感受。


    细节总是能软化人心。


    周霁禾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有些心虚地说:“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想到他会过来接她。


    事实上,她并没有告知他自己实际没在家休息,而是在他离开后直接去了店里。


    当时看到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的“许诺”二字,赌气成分不是没有,哪里还会主动联系他去报备行程。


    “忙完就过来了。”


    郁谨南的语气着实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周霁禾原本想问什么时候忙完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这番话说出口。


    知道他可能有点生气,也明白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生气了?”


    见他没搭腔,她顺势滑到了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的同时,下意识“嘶”了一声,“……你的手好凉。”


    紧接着自顾自说,“是我不对,下次去哪里我会提前和你说。”


    只要她稍微服软,他又何曾是她的对手。


    郁谨南叹息一声,回握住她的手,“我更在意的是你的身体。”


    原来他气的是这个。


    周霁禾讨好似的捏了捏他的指腹,“在家待着睡不着,索性就来店里打发打发时间。”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


    下午。


    原来等了这么久。


    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周霁禾垂眸,“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以后不会再让你这么等了。”


    “为什么没给我打个电话?或者直接来店里找我。”


    “诺诺,你没联系我。”


    忙完赶回家时,发现人去楼空。


    他最先想到的,是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


    手机拿在手里开关了无数次。


    为人处世向来果敢的郁谨南,似乎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行事会如此瞻前顾后,偏偏又是这样甘之如饴。


    周霁禾听闻,大抵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不联系,抽空了他主动的勇气,毫无捷径的情况下,只有等待这么一条路径可走。


    踌躇了片刻,周霁禾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太在乎我的去留。”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喜欢归喜欢,可如果谈爱的话,或许本来就是不应该。


    在郁谨南的眼底,她的确看到了宠和好感,却从没想过其他。


    毕竟在那晚之前,他对她的态度还冷如冰窖。


    一个人前后转变太大,无非是因为占有欲在作祟。


    林缪然那日向她转述的话,成了她确定这个想法的直接因素。


    失神之际,郁谨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舍得不在乎。”


    短短几个字,融化了无形中的僵局。


    周霁禾弯起嘴角,软着嗓子逗他,“有多在乎?”


    “你说呢?”


    “把手机密码设置成我的生日。”


    突然想起早上的匆匆一瞥,周霁禾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嗯,确实还挺在乎的。”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问问题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


    “早上究竟为什么不辞而别?”


    气氛烘托到此。


    知道自己蹩脚的理由始终骗不过他,周霁禾也没打算继续隐瞒。


    “我在你的通话记录里看到了一个名字。”


    “我呢,又无意间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一些你的往事。”


    “因为喜欢和在意,所以我不舒服了。”


    她满眼都是郑重。


    “郁谨南,我吃醋了。”


    第36章


    夜幕已深,车厢内逐渐升温。


    说完这番话时,周霁禾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度生出了一股急促暖意。


    滚烫勾缠蔓延,那抹眸光越发灼热。


    她别扭地将头转了过去,语气也掺杂了些许不自在,“你怎么不说话。”


    郁谨南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听到她的提醒,这才缓声开口:“想多观察一会儿。”


    “观察什么?”


    “你说喜欢和在意时的表情。”


    话题不知不觉被引到了暧昧不定的氛围里。


    周霁禾用指甲轻刮了一下他的指腹,忍不住强调:“喂,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嗯,这不是重点。”


    郁谨南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吃醋是?”


    耳闻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跑偏,周霁禾略微恼羞,下意识提高了音调,“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不信你真的听不出来重点。”


    眼瞧着奶猫即将亮出利爪,郁谨南没再逗她。


    侧身帮她系好了安全带,然后慢条斯理地发动引擎,将车缓缓驶离了原位。


    转动方向盘的同时,他问:“哪个名字?”


    在心底踌躇了几秒,到底还是没将那两个字直接说出口。


    不想被他觉得自己过于小肚鸡肠,连他曾经的感情状况也抓着不放。


    可不说的话,憋的又是自己。


    想了想,周霁禾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前段时间网购了‘诺来’这个牌子的东西。”


    “试用了几天,觉得还挺好用的,产品的市场定位也很准确。”


    对于她有些跳跃的话题,郁谨南没觉得多奇怪,不疾不徐接了话:“想要什么东西跟我说,到时候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周霁禾摇头,“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到把目标人群定位成年轻职场女性的。”


    “当时没什么特定的想法,刚好填补市场空缺而已。”


    “那‘诺来’这个名字的由来呢。”


    像是枪林弹雨接连击中了靶心。


    她的声线格外平静,殊不知内心早就自导自演了一场兵荒马乱。


    郁谨南面上无波无澜,依旧专心致志开着车。


    结合她刚才所问的问题稍作思考,心里大概有了数。


    唇边挑起一抹微弱的弧度,言语间带着似有若无的含糊。


    “为一个人而起,算是纪念吧。”


    时机还不够成熟。


    郁谨南没挑明,似乎也没准备过早挑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够爱的那方一旦得知了前尘缘故,只会让她徒增负担和烦恼。


    可周霁禾哪里会顾虑到男人的打算。


    感性大过理性的那刻,她甚至想从这满是泥泞的沼泽中挣脱而出。


    可偏偏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果作为局外人,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件相当浪漫的事。


    又或者对他和许诺来讲,这是一个属于他们彼此的秘密,她终究也只能算作旁观者。


    不自觉地泛起酸涩。


    周霁禾忍着醋意问道:“为一个人……为了一个女人?”


    “嗯。”


    “知道了。”她拖着冷冰冰的尾音。


    “那看来我还真的应该吃一吃醋,想不到郁先生的旧日韵事还挺丰富的。”


    自己别扭归别扭,心里不舒服定要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恣意如初,骨子里透出的高傲到底还是没能让周霁禾平复躁意,尤其是在郁谨南面前,她似乎从来都学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


    原以为男人不会再过多言语,周霁禾也没打算继续交谈,撇头望向车窗外,对着迅速轮换的夜景发起了呆。


    过了几分钟,郁谨南将车速放缓。


    趁着等待红绿灯的空隙,他看向她,眼底深处埋藏着弥足认真。


    “没丰富过。”他答。


    周霁禾懵然,定定回望他,“什么?”


    “不仅没丰富过,而且从来都很单一。”


    知道他是在跟她解释,周霁禾竟莫名觉得有些无措。


    他本来可以不用如此恳切,却还是虔诚地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想到此,周霁禾软下语调,敞开了闭塞良久的心扉。


    “之前我去你家喂鱼的时候,遇到了姚语诺,她和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知道她只是单纯想让我不舒服,很多话自然会在其中添油加醋。”


    “但是……郁谨南。”


    “我发现一旦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没办法做到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大度。”


    “原来的我根本不会这样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不会去纠结这些。


    勉强得到的就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也不屑去要。


    哪里还会绞尽脑汁地旁敲侧击,用寻找到的那点可怜的蛛丝马迹来拼命证明些什么。


    话音刚落,周霁禾掀了掀眼皮,悄无声息地注意起身旁男人的表情。


    发现他炙烈的目光正紧锁住自己。


    短暂的微微错愕,紧接着抬头对上了他深邃的瞳孔。


    “诺诺。”他的嗓音清冽,低沉又徐徐。


    “从别人嘴里得知的未必是真相。”


    “我又何尝不知道。”


    周霁禾故作轻松地说,“算了,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好……”


    最后一个字还没丢出,她突然听到他说:“和我有关联的往事,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周霁禾彻底愣住。


    还没来得及思考,余光瞟到道路前方的绿灯骤然亮起。


    车子被重新启动。


    郁谨南敛眸注视着前方,薄唇轻启:“周末有空的话,陪我去见个人。”


    还没从刚刚他讲的话中缓过神来,周霁禾下意识脱口问出声:“见谁?”


    “许诺。”-


    吃过晚饭后。


    周霁禾拖着临时从便利店买来的瑜伽垫走到客厅,准备录一段舞蹈动作的拆解视频发到学生群里。


    拉伸了没几下,身体传来微弱的不适感,惹得她暂时停滞了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伸手揉了揉撑意十足的胃部。


    原本已经吃的足够多,奈何某人的厨艺实在是极佳,于是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临到最后还被投喂了一碗雪梨汤。


    味蕾得到了满足,眼下却有些直不起腰。


    周霁禾将瑜伽垫踢到一旁,打算晚些时候再录视频。


    自顾自思考了几秒,又将其扯了回来,还是决定一股气把任务完成。


    一曲完毕。


    刚按下停止录制键,余光则注意到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拉开。


    郁谨南关掉手机上面的电话会议,随后长腿微抬,朝她所在的位置走。


    他垂眸扫了两眼地下的软垫,“在做什么。”


    “给学生录一下今天新学的内容。”她说,“你忙完了?”


    “还没。”


    话正说着,郁谨南将人圈进了怀里,双手缠绕在她的腰脊处。


    耳鬓厮磨,带着些许蛊惑,“要不要去书房陪我?”


    周霁禾稍稍抬眸与他对视,笑容娇媚,“你又不是小孩子,工作的时候还要人陪。”


    他的心情似乎极好,唇边始终挂着浅显的弧度。


    也没等她亲口答应,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腕来到了书房。


    把人安顿在不远处的沙发椅上,郁谨南转身回到了书桌旁落座。


    “柜子里有闲置的笔记本电脑,想看剧的话自己过去拿。”


    “不是很想看剧。”周霁禾摇头。


    “我想看漫画书或者小说,你的书架上有吗?”


    “没有,上面都是些专业知识方面的书籍。”


    “那算了,我看了肯定会睡着。”


    百无聊赖间,周霁禾开始环视起周围的环境。


    装修风格偏向冷淡,格调却不失风雅,和郁谨南的个人风格极其相似。


    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了正对着电脑屏幕不断敲击键盘的男人。


    黑衬衫,领口松散,锁骨精致分明。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薄片眼镜,橘黄色暖光灯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柔缓。


    向来知道他的长相足够吸睛,没想到认真工作起来的模样愈加迷人。


    周霁禾拄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儿,完全忘记了手机里正放着玩到一半的小游戏。


    “诺诺。”


    寂静的周遭,男人倏然开了口,目光却没从屏幕上移开。


    周霁禾恍惚了一下,“怎么了?”


    “再用这种眼神看下去,我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


    被他如此提醒,周霁禾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窘迫感转瞬即逝,打量的目光便越发大胆了起来。


    盯了没多久,猝然灵光一现,知道该给自己找些什么事做。


    临时想到下周的排课表还没整理,她低头翻弄了两下手机,然后抬头重新看向他,“郁谨南,我需要纸和笔。”


    男人打字的速度依旧平稳,淡淡回了句:“自己过来拿。”


    周霁禾也没想着同他客套,把手机随意丢到了一旁,起身靠近他。


    执起搁置在桌角的白纸,正要伸手去够笔筒里的黑笔,无意间抬眸正好看到了立在上面的原木相框。


    “诺来”的logo和杂乱无章的手写“诺”字。


    足够惹眼,足够给人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


    几秒后,周霁禾垂敛眼皮,遮住即将外露的异样情绪。


    正准备迈步离开,手腕倏然微紧,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连人带纸一起坐到了男人的腿上。


    嗔呼一声的同时,手里攥着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发出极浅的声音。


    隔着薄薄的两层衣衫面料,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炽热的体温。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分散了留存在相框上的注意力。


    周霁禾喘着细微的粗气,“干嘛,你不是要工作吗?”


    “被你一直看着,哪里还有心情工作。”


    男人的吻窸窸窣窣落在她的锁骨附近,继而不断向上移动,滑到了她的下唇。


    “诺诺,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轻咬,舔舐,惹人轻颤。


    白裙的细带不知不觉被褪到了肩膀两侧,露出大片白皙细嫩的肌肤。


    月色皎洁,风丝缱绻。


    沉寂许久的柳梢枝头悄然波动,带来了盎然的春波。


    可此刻明明是盛夏,微凉连绵的娇夜。


    蝉鸣入耳,逐渐搅乱了一汪清泉,肆意摇晃的又何止是景与物。


    意乱之际,她听到他说:


    “乖,帮我把眼镜摘了。”


    第37章


    周末早晨,只瞌眼睡了几个小时的周霁禾被生物钟混沌叫醒。


    身侧空空荡荡。


    原本睡在旁边的男人早就起床多时,按照平日里雷打不动的惯例出去热身跑步。


    还真是自律到严谨。


    明明他比她睡的还要晚。


    拖着满身的疲惫走向浴室。


    半个小时后,周霁禾伸手拧紧水流的开关,胡乱摸索起斜上方搁放浴巾的储物格,却始终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恍惚了几秒,这才捋出来些许头绪。


    浴室里哪还会有多余的浴巾和毛巾。


    昨晚被他抱进来洗澡的时候,花洒因外力而猝然调转方向,将周遭逐渐淋了个遍。


    格子上面的物品自然也没能幸免。


    估计是被他拿到阳台晒干去了。


    即便知道此刻郁谨南并没在家,周霁禾也实在没有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硬生生走出去的勇气。


    自顾自纠结了片刻。


    隔着一道玻璃门,余光恰巧瞟到角落处的晾衣篮。


    里面放着一件浅灰色的男士衬衫,是昨晚他临时脱掉的那款。


    毫不犹豫地,周霁禾拾起衬衫迅速套上。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手间踱步而出,准备去阳台找条干毛巾将头发擦干。


    刚走了没几步,正好在这时听到了外面传来细碎的开门声。


    郁谨南在玄关处换上室内拖,拎着打包好的早餐靠近客厅,无意间抬头,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直接撞进了眼帘。


    女人浑身散发着温热的潮气,身上穿着他的衬衫,两条笔直白嫩的腿明晃晃地坦露在空气中。


    不知是不是焦急的缘故,衬衫首尾的纽扣被粗心系错。


    面料半透,可以清晰地注意到沾着水滴的片片肌肤透着娇媚的粉色。


    素面朝天,若隐若现。


    无疑成了最惹人遐想和注目的一段春光。


    四目相对。


    他停住前行的脚步,细眸漆黑如暗礁,注视她的目光不断发深。


    不是不尴尬的。


    周霁禾稍稍挪动了两下僵硬的身躯,先他一步开了口:“那个,洗手间里没毛巾了,我过来拿一条。”


    郁谨南敛起眼睑,面容依旧不动声色。


    像是在话家常般徐缓回应:“我帮你拿。”


    耳闻如此,周霁禾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穿着,随即微微颔首,言语间带着略微窘迫的客套。


    “行,麻烦你了。”


    郁谨南没再搭腔。


    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然后缓步来到阳台,随手拽下了一条还算干燥的毛巾。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越是平静无澜,越是没由来地令她感到紧张。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她走近。


    并没有如预想中地把毛巾递到她手里,反而是牵着她的手一同在沙发上就坐。


    紧接着,毛巾被覆盖在了周霁禾的头顶。


    察觉到对方擦拭发丝的力度足够轻柔,短暂的失神过后,她愈加慌张,生怕稍微乱动几下就会不小心被他看到些什么。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这件衬衫都让人毫无安全感可言。


    “要不我自己来吧。”周霁禾说。


    “我帮你。”


    他手中的动作没停,淡淡开口回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的头发没再滴水,郁谨南把毛巾随意置于一旁,起身拿来了吹风机。


    按下开关按钮的同时,微弱的噪音顺势响起。


    男人满眼都是认真,指尖在秀发缝隙间来回穿梭。


    场面触及温馨,足以让人暂时忘记防备。


    几分钟后,室内重新恢复宁静。


    周霁禾将头发胡乱甩到肩后,满心想的都是躲避,“我去换件衣服。”


    “等等。”


    郁谨南叫停了她欲要起身的动作,“还没弄完。”


    看到她渐渐面露不解,他颇有耐心地解释出声:“衣服纽扣错位了。”


    “我帮你把它改回来。”


    男人将这番话说出口,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平缓。


    周霁禾定定望着他,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拒绝,再反应过来时,察觉到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已经被他缓缓解开。


    第二颗,第三颗。


    直到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丝丝柔软,她才彻底醒过神。


    “……别,我晚点儿要出门。”


    周霁禾攥住他作乱的两根手指,“时间要来不及了。”


    郁谨南淡抿着唇,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将她的手放回了身侧,然后继续还没完成的任务。


    一一解开,又逐步系上。


    仿佛在虔诚进行着某种仪式,而他面对的对象,自是贵如珍宝。


    周霁禾承认,自己并非没有丝毫感觉。


    偏偏眼前男人的表情不喜不怒,根本看不出有一点杂念掺杂其中。


    如此想着,她莫名生出一股嗔恼。


    凭什么他衣冠楚楚地坐在这里,自己就要含羞待放地任人摆布。


    不服输的劲头一旦涌现,周霁禾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将臂弯紧紧环绕在男人的颈间,她贴近他的耳根,呼出的气息滚烫浓郁。


    “郁先生,你到底想干嘛。”


    郁谨南顺势握紧她的腰肢,眉梢微挑,不答反问:“出门准备去哪儿。”


    “接机,段阮蜜月回来了。”


    “嗯,等下我送你。”


    “不用。”周霁禾摇了摇头,“知道你最近挺忙的,我可不想打扰到你。”


    “不过呢,有个问题其实我还挺想知道的。”


    “什么。”


    她勾唇莞尔,唇瓣的颜色越发的红。


    齐腰的黑发带着自然卷,不断勾缠住他的手背,带着隐约的酥痒。


    周霁禾故意停顿了一会儿。


    把停滞在他脖颈处的右手收回,悄然滑向他的胸口,指腹贴着黑色运动服的面料,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画着圆圈。


    直到看到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她这才满意,嗓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细软。


    “我想知道……郁先生大早上这么对我。”


    “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么。”


    无形撩拨最为致命。


    郁谨南猛地沉下眸色,眼底深处有了强烈的变化。


    低头正准备狠狠捕捉那张不断言语的朱唇。


    可她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纤腰缠扭,用着巧劲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


    见好就收。


    周霁禾双手抱臂,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俯视着他,嘴角挂着得逞后的笑意,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我去换衣服了。”


    丢出这句话后,也没等他言语,直接转身离开了客厅。


    小坏东西。


    还真知道该如何治他。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郁谨南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脑海里倏然勾勒出四个字。


    ——来日方长-


    吃过早餐后,周霁禾拎着包直接出了门。


    到达机场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正值周末,滞留在接机口附近的人群过于汹涌,好在没容她等多久,便看到了段阮和秦谈的身影。


    视线相接,段阮瞬时绽开笑意,用力朝她挥了挥手。


    “诺诺,这里!”


    过了出口的大门,两人顺利会师。


    周霁禾回以一笑,“终于舍得回来了,你们这蜜月度的还真够久的。”


    话正说着,她对上了秦谈投来的友善目光,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彼此简单打了个招呼。


    “你不懂啦,多过过二人世界有助于舒缓身心。”


    段阮冲她使劲眨了眨眼,“你和郁谨南可以多尝试一下。”


    提到郁谨南,周霁禾不禁想起了早上那场突发事件。


    耳根发烫的同时,连忙转移了话题,“这里人多,我们先出去吧。”


    “好啊。”


    段阮挽着周霁禾的胳膊往外走,秦谈推着三箱行李跟在她们身后。


    趁着走路的空隙,段阮悄声问:“林缪然也过来接机了,你们等会遇见不会太尴尬吧?”


    周霁禾睨她,“你说呢。”


    “没事,反正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必定是他。”


    “……”


    “哎呀,要怪就怪秦谈,他没提前告诉我林缪然要来,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喊你过来了。”


    眼瞧着木已成舟,周霁禾暗叹一声,“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很久之前就说开了,应该不会多尴尬。”


    “那就好,那就好。”


    又闲聊了几句,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露天停车场。


    林缪然的车子就停在最边侧的位置。


    此刻的他正倚在车身旁边吸着烟,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林缪然顺势抬眼。


    在见到周霁禾时,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之后便不动声色移开了。


    等他们走近,他顺手掐掉了手里的烟,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你们这蜜月度的还真挺久的,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总算知道回来了。”


    听到他的吐槽,段阮随性脱口而出:“你和诺诺不愧是我们的好朋友,连调侃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林缪然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和诺诺就差没亲自去国外接你们回来了。”


    前四个字的语调被他着意加重。


    一语完毕,空气中泛起了沉默。


    周霁禾和林缪然的名字本不该被同时提到。


    原本只是一句再浅显不过的对话,可被他这样强调修饰过,听进耳朵里的内容自然就变了一丝味道。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搭腔。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段阮忍不住露出求助的表情,抿嘴看向身旁的秦谈。


    秦谈接收到求救的讯号,缓声接过话茬:“是挺久。”


    “不过蜜月只有一次,不好好过的话就真的可惜了。”


    林缪然跟着点头,“有道理,等我以后结婚了再向你请教。”


    说完,他看向周霁禾,“好久不见,诺诺。”


    被点名的周霁禾敷衍似的笑了笑,“好久不见。”


    第38章


    饶是段阮再迟钝,也察觉出了眼下略微窘迫的局面。


    没等他们继续开口,她直接伸手打开车门,“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都要饿死了。”


    说完便拉着周霁禾一同坐进了后驾驶座。


    寒暄被迫结束。


    细微的沉默过后,林缪然歪头瞟向车厢内,望着两人的侧影无声挑了挑唇,继而跟着上了车。


    车子的引擎被重新启动。


    驶离停车场的空隙,林缪然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们,“两位女士想吃些什么?”


    “我都可以,段阮定吧。”周霁禾说。


    “那就粤菜,我在外漂泊的这段日子,最想念的就是这口。”


    段阮接过话茬,“诺诺,中午先随便吃点儿,晚上回家让秦谈给我们做大餐。”


    “晚上有约,陪你吃完午饭我得回去,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有约?”段阮抓住了重点,眸色瞬时被点亮。


    “不会是和郁大检察官的甜蜜约会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车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陷入了冰点。


    秦谈先是不动声色扫了林缪然一眼,然后对段阮说:“等等想吃什么,我叫后厨提前备餐。”


    此刻的段阮满心都是八卦,对于他的问题自是随口应付,“随便点几道招牌菜就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辣菜,诺诺不怎么吃辣。”


    秦谈的救场明显没起到多少作用。


    眼瞧着暂时被岔开的话题即将扭转回来,趁着段阮继续追问之前,周霁禾开了口:“是和他,陪他去见一个朋友。”


    “这么快就把你介绍给朋友,想不到郁谨南还挺浪漫的。”


    周霁禾白她,“哪跟哪,只是单纯吃顿饭而已。”


    又浅聊了几句,周霁禾心里大概明白了段阮故作此举的意思。


    一次是意外,两次必定不是偶然。


    即便段阮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并非是一个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这番话无非是想说给林缪然听而已。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给他听,她有些摸不清原因。


    话题终结。


    见目的达到,段阮这才满意,自顾自聊起了蜜月期间所见所闻的趣事。


    氛围逐渐恢复了诡异的和谐。


    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堵车过后,四人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看到周围没有多余的车位,秦谈自动请缨陪林缪然去寻找空位置,段阮和周霁禾则先行下了车。


    饥肠辘辘的段阮走的飞快。


    周霁禾拽住她的胳膊,淡淡说:“其实你刚刚在车里不用刻意提到郁谨南。”


    “我和林缪然之间原本也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有些掩耳盗铃。”


    “哎呀,你不懂这其中的缘由。”


    段阮放缓了脚步,“据我长久以来的观察,林缪然这个人,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什么意思?”


    “我问你啊,他当时追你追的那么紧,后来是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是。”


    放弃的理由合乎情理,让人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


    周霁禾顿了顿,简单叙述了那日在店里时两人的对话内容。


    听她说完,段阮面露认真,“就像之前他自己说的,他是一个商人,最注重的是投入产出比。”


    “那你有没有想过,提高投产比还有一种时间久但见效快的方法。”


    “……”


    “以退为进,静心等待,最终全盘纳入囊中。”


    耳闻她这套无厘头的言论,周霁禾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原本打算暗中提点一二的段阮险些将自己绕晕,只好老实交代:“其实是我在飞机起飞之前,不小心看到了秦谈和林缪然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大致瞟了两眼,林缪然的意思是先静候着,等时机到了再趁虚而入,他认为你和郁谨南并不会有多长久。”


    “刚才我主动提到郁谨南是想给他提个醒,明里暗里告诉他,你们好着呢。”


    听段阮一口气讲完这些,周霁禾面容依旧平淡,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


    眉心微跳的同时,她说:“就算我和郁谨南没在一起,我和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心口不一实在没有可联系的必要。”


    “怎么说?”


    “压根不是一路人。”


    周霁禾一字一顿,“我们三观不合。”-


    饭过中巡,周霁禾便已经放下了筷子。


    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却有些如同嚼蜡,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刚才那段谈话内容的影响。


    执起茶杯随意抿了一口,余光注意到桌上放着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郁谨南发来的微信消息。


    【y】:在哪?


    【周霁禾】:兴世商场,在和段阮他们吃午餐。


    【周霁禾】:你还在忙吗?中午记得吃饭。


    过了几分钟,原本暗下的屏幕瞬时亮起。


    【y】:有点忙。


    【y】:已经吃完了。


    再简短不过的家常式对话,周霁禾竟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依赖感。


    身旁传来男人似有若无的乌木香水味道,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不好闻,毫无对比性。


    因为不是他身上的味道,因为谁也不足以成为他的对照。


    只要想到被别人认为他们不会长久,这种依赖的感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有些酸楚,更多的是难以自拔的不安,或许潜意识里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想他,很想他。


    想到几乎快要窒息。


    在指尖的捣乱下,手机屏幕不断被熄灭,又不断被点亮。


    直到最后,简单的四个字呈现在了聊天对话框里。


    【周霁禾】:我想你了。


    周霁禾盯着对话框良久,直到耳畔传来男人温和的嗓音:“听说你喜欢番茄口味,尝尝这道番茄鱼腩,是这里主厨的得意菜系。”


    话音刚落,原本空荡荡的盘中多了一小块白嫩的鱼肉。


    她垂眸看了一眼那块肉,并没动筷,只是浅浅笑了笑。


    “林先生夹菜,实在愧不敢当。”


    一句林先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远了许多,态度和语气简直生份得可以。


    林缪然眼里闪过轻微的诧异,随后跟着笑,“诺诺,你实在不必和我客气,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彼此之间还是朋友。”


    “无功不受禄,这才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相处的准则。”


    周霁禾停顿了两秒,“由小见大,不是吗?”


    “原来如此,受教了。”


    她实在没多余的心情再同他继续文绉绉下去,眼见从洗手间回来的段阮正在靠近,起身打了个招呼后,打算独自出去透口气。


    在餐厅门口逗留了几分钟,抬头便看到段阮朝她走了过来。


    “我怎么感觉你和林缪然两个人都怪怪的。”段阮疑惑,“你和他摊牌了?”


    “没。”周霁禾摇头,“简单聊了几句而已。”


    “这个时候摊牌会把你卖掉,我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我根本不在意这个好不好。”段阮提高了音调。


    “就算被发现了秦谈也不会气我,更何况相比较其他,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诺诺,你的幸福才是重中之重。”


    鲜少看到她会如此煽情,周霁禾扬了扬眉梢,逗趣道:“想不到出去玩了一趟,某人回来之后感性了不少。”


    “少贫嘴了。”


    段阮胡乱抓了抓头发,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瞟到楼下有一条裙子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试试,反正你也没心情继续吃饭了。”


    “……你确定要扔下你老公和我去买衣服?”


    段阮叉腰紧盯着她,“我们天天黏在一起,暂时失踪一会儿他不会计较的。”


    看着段阮一副兴致十足的模样,周霁禾只好妥协,任由她将自己拉到了楼下的服饰鞋帽区域,直奔其中一家服装店。


    三下五除二找到了那条黑裙,翻看了上面的尺码后,段阮笑吟吟地说:“正好是你的size,快去换上。”


    周霁禾没仔细看裙子的款式,随手接了过来,缓步朝里面走。


    再从试衣间出来时,她瞥向她,“哪里就适合我了,露这么多。”


    段阮眼底浮出惊艳,张了张嘴,下意识感叹出声:“我靠,好看啊。”


    “我就说我的眼光肯定没错,真的很适合你。”


    面前的女人明明只涂了口红,却显得格外妩媚。


    黑裙搭配后背镂空的设计,仅仅用两条蕾丝绑带缠绕在了光洁的背部。


    黑发齐腰,身材极佳。


    唇红齿白,淡妆浓抹总相宜。


    欣赏之余,她听到周霁禾说:“我还是比较心向保守,让大家看脸就行了。”


    “诺诺,我不准你这么自恋。”段阮无语。


    “……”


    周霁禾没带手机,段阮承担了这条裙子的费用,在店员的带领下走向收银台准备去付款。


    正打算返回试衣间换回旧衣,林缪然和秦谈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了店内。


    林缪然定睛注视了那道倩影几秒,又将目光迅速移到了她的脸上。


    走近的同时,将手机递给她,“手机帮你带过来了。”


    “谢谢。”周霁禾接过。


    一旁的秦谈打趣说:“饭吃到一半,原来还有中场休息。”


    林缪然先是由衷地对她说:“很漂亮。”


    然后将视线转向秦谈,“今天的几道菜还是太辣了,诺诺不吃辣,下次跟后厨提前打个招呼。”


    周霁禾面色微怔,没想到林缪然会如此说。


    原本想解释说只是因为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是因为饭菜的口味,无意间抬眼,却在斜后方瞟到了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男人就站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位置,中间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


    他就这样直直注视着她,眼底再无旁人的踪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周霁禾定定回看他。


    黑色西装,肩宽腿长,浑身散发着凉薄和寡淡,可眼神却是炽热的。


    没由来地开始心悸。


    对于刚才林缪然说的话,她确定他所在的位置足够可以听清。


    几秒后,他长腿微抬,越过嘈杂的人群一步一步靠近她。


    等他停住脚步的那刻,周霁禾听到自己说:“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忙。”


    “不是说想我了?”


    郁谨南敛起眼皮,低头扫了两眼她的腰侧,“带子系错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绕过她的腰身,一股凉意游走在她的脊背。


    解开又系上,一如早晨对待那件衬衫时的举措。


    周霁禾被他的触碰弄得又痒又麻,心脏砰砰乱跳。


    男人的脸上不带任何多余的神态,根本看不出是否在生气。


    时间悄然溜过,两条黑色的蕾丝带子被打成了漂亮的结。


    郁谨南后退一步,将西装外套随手脱下,缓缓披在了她的肩上。


    沉香味道扑鼻而来,周霁禾下意识顿了顿。


    原以为看到她穿这条裙子他会生气,可他并没有。


    对于这件镂空黑裙,男人给了她足够的穿衣尊重和自由。


    因为有异性在旁,西装外套便成了他宣誓主权的最佳物品。


    她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实在是揣摩无度。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他说:


    “诺诺,我也在想你。”


    第39章


    被郁谨南牵着从商场离开的时候,周霁禾整个人乖巧的不得了。


    明明没做什么,却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见他不讲话,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搭腔,心里则在盘算着等等要如何化险为夷。


    全程无言,周遭只剩喧嚣,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似乎是为了照顾脚上踩着高跟鞋的她的感受,郁谨南走路的速度不算快,只是略有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缓步来到地下车库。


    昏黑寂静的环境下,感观和情绪开始变得格外敏锐。


    车子就停在最里侧的角落处。


    郁谨南拉着她绕过车身,然后拉开后驾驶的门,不咸不淡丢出两个字:“上车。”


    空旷的室内顺势生出几声回响。


    周霁禾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上就上。”


    小气的男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满眼深情地说着想念,结果现在居然连副驾都不让坐了。


    正准备矮身坐进去,想想又觉得心有不甘。


    周霁禾伸手把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拽了下来,由后向前将其扔向副驾驶座,一道黑影在空中形成了弧度完美的抛物线。


    疾徐有度,一气呵成。


    无声的抗议过后,她弯腰迈进车厢,静静等待男人将车门合上。


    可他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而是跟着坐了进来。


    周霁禾面露意外,下意识将身子往空余的地方挪了挪,“你进来干嘛?”


    郁谨南没回答。


    随着“咔”地一声响动,门被彻底关上。


    还没等周霁禾有所反应,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颈后。


    天旋地转的那刻,背部被狠狠抵在后座,真皮与肌肤之间形成了微凉的质感与碰撞,惹得她骤然颤栗。


    紧接着,他带着热烈和强势的吻顷刻落下。


    来不及进行多余的思考,她能做的只有被迫承受。


    像是溺水的无望之徒,明知希冀渺茫,却还执着地期盼生还。


    清晨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厮磨得到了延续。


    唇与舌在纠葛,他的指腹逐渐游走,用轻缓又急促的力度将亲手绑好的两条黑色细带重新解开。


    逐步探入摸索,潜心滞留印记。


    长着薄茧的掌心和微弱的呼喘成了交相辉映的协奏曲。


    仅存的意识残留,周霁禾试图伸手阻止那只正在作乱的罪魁祸首。


    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一样,郁谨南将她纤细的手腕置于耳侧。


    明明只是轻柔浅握,腕间却出现了极浅的道道红痕,掺杂了浓重的视觉冲击。


    当真是娇嫩至极。


    情跟念这方面,女人又何曾是男人的对手。


    周霁禾氤氲睁眼,语调几近央求,“……郁谨南。”


    “别在这里。”


    男人的眸色逐渐恢复清明,薄唇移到了她锁骨的位置,不断在上面喷洒着热气,像是在平息燥意。


    呼吸的频率结合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久久难以安定。


    过了良久,郁谨南哑着嗓音说:“诺诺,我也会吃醋。”


    他并非毫不在意,反而嫉妒得发狂。


    无论表面再如何不动声色,其他男人对她的夸赞和维护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生了根。


    周霁禾眨了眨泛着雾气的眼,轻声说:“我没想到他会来。”


    “你知道的,我们本来也没什么。”


    沉默了良久,郁谨南闷着喉咙“嗯”了一声。


    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量被全部集中在手臂两侧,稍微使力的同时,将她和自己一同拉了起来。


    桎梏得到松解,周霁禾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手腕,眸色娇嗔不减,“你下次……”


    思索了几秒,她继续说,“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郁谨南用指腹擦拭了两下唇边遗留的口红印记,趁着听她控诉的空隙,将人拦腰抱进了怀里。


    把她放到腿上后,他缓声说:“我没用多少力气。”


    “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嫩。”


    “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周霁禾拖着软糯的尾音,在他的耳鬓呼着热气,“天生丽质。”


    听她如此直白地夸奖自己,郁谨南喉结微震,低低笑了两声,“嗯,的确是天生丽质。”


    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着重补充了一句,“很漂亮。”


    一语双关,周霁禾怎么会听不出。


    这是刚才在店里时,林缪然说过的话。


    兜兜转转,话题被重新扭扯回来。


    知道男人的醋意未消,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小气鬼。”


    “想继续?”


    郁谨南半眯起双眸,眼底透出即将迸发而出的灼热。


    “不要。”周霁禾强行推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有些疼。”


    “哪里?”


    “背上。”


    “你的腕表太硬了,硌得慌。”


    郁谨南没吭声,大手伸向她的脊背,用轻缓的力度不断揉弄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疼怎么没说。”


    周霁禾道出心中所想:“不想扫你的兴。”


    正在动作的掌心猛地停顿了几秒,郁谨南的眸光沉了沉。


    在她纤瘦的肩头落下浅吻,清冽的嗓音顺势响起。


    “下次不戴表了。”-


    瞧着时间还算充足,周霁禾回去换了条符合时宜的裙子,两人这才启程前往事先约好的地点。


    路程刚到一半,她的好奇心越发浓重。


    转头看向正在专心开车的郁谨南,看似不经意地随口发问:“你和许诺的关系怎么样?”


    这话的含金量着实不算太高。


    关系不好的话,也不可能会带她去赴约。


    能被主动介绍和认真注重的,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好友。


    “可以说是莫逆之交。”郁谨南说,“她是‘诺来’的法律顾问。”


    “‘诺来’成立初期比较艰难,最辛苦的那段日子我们是一起度过的。”


    原来如此。


    同甘苦共患难的感情自然不会一般。


    周霁禾说不上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心境,可有一点她很明确。


    “早知如此,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早点儿认识你。”


    “这样也能帮你分担一些人间疾苦。”


    “我还是更满意于现状。”


    “为什么?”


    “早些重逢的话,你跟着我只会受尽苦难。”


    柴米油盐,家常琐事,人心凉薄。


    这些足以能够耗尽一个人对生活仅存的那点愿景,他自然不愿意让她承受这些。


    气氛开始变得深沉起来。


    周霁禾的心里突然闷得厉害。


    无论悲喜,无论经历或是存在。


    她好像真的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


    光鲜亮丽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番创伤过往,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而眼下,他正带着她赶往去见挚交的路上。


    仿佛亲手给了她一把可以打开他心门的钥匙,让她亲眼所见属于他的曾经。


    失神过后,周霁禾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露出疑惑,“你刚刚说重逢。”


    “所以你早就想过我们会再遇见吗?”


    郁谨南淡抿着唇,“大概吧。”


    嘴上虽然如此说,可事实上,他的梦中无数次闪过类似的场景。


    再次相逢时她的模样神态如何,是否还会认出他,认出之后又该寒暄些什么。


    清川这座城市不大不小,如果有心早晚会再见。


    可想过归想过,骨子里残留着高中时期的卑微感在不断作祟,他终究不会真的去寻她。


    周霁禾于他,从来都是只可远观的珍宝。


    “大概?”周霁禾追问。


    “嗯,大概。”


    郁谨南的声线平淡,“同在一座城市上大学,和高中同学重逢倒也正常。”


    男人的自尊心从中作梗也好,不想让她承受自己十年来浓烈的深沉爱意也罢。


    既然如今结果是好的,他又怎么会明确地向她告知从前那段无期的单向暗恋。


    理由充分,实在让人无处怀疑。


    周霁禾懒得再去询问,缓缓说了句:“郁谨南,我这个人呢,从来不信命中注定。”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到了餐馆,两人被服务生带往二楼的包厢。


    店铺面积不算很大,装修的格调却极其不俗,文风雅意浓稠,不失为一个惬意用餐的好去处。


    前行的脚步停留在了包厢门口,周霁禾伸手推开房门。


    坐在餐桌旁的女人寻声抬眼,两人恰巧在这时四目相对。


    女人的长相偏于秀气,黑色直发,戴着一副薄片近视眼镜。


    白色丝绸衬衫裹身,衣领位置系了一条蝴蝶结,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不失风韵。


    柔和温婉的气质。


    和周霁禾的明艳妩媚完全相反。


    被观察的同时,许诺也在暗自打量着对方。


    直到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郁谨南时,顿时了然一笑,起身走向他们。


    “催了这么多次,谨南终于肯带家属过来见我们了。”


    许诺笑意不减,语调轻快地调侃出声。


    郁谨南扫了眼空荡的餐桌,然后问:“他呢?”


    “临时加班,正在往这头赶,估计快了。”


    回答完他的话,许诺看向周霁禾,“你好,我叫许诺,是谨南的朋友。”


    周霁禾勾唇,礼貌同她打了个招呼。


    没有预想之中的针锋相对,反而对她的印象增添了许多亲切。


    站在原地又聊了几句,许诺喊来了服务生点餐。


    刚落座不久,郁谨南把其中一份菜单递到周霁禾面前,“看看想吃些什么。”


    “你定吧,我都可以。”她说。


    耳闻如此,郁谨南直接点了几道番茄口味的菜。


    将搁放在她面前的餐具拿起,用热水一一消过毒后,这才将其重新归位。


    精心呵护,关怀备至。


    许诺自然全部看在眼里,不由跟着多看了周霁禾两眼。


    的确足够漂亮。


    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谈吐修养也是极佳,难怪郁谨南会魂牵梦萦这么多年。


    回过神来,许诺由衷感叹:“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兜兜转转最后走到了一起,真好。”


    周霁禾笑,“缘分这东西还挺奇妙的。”


    “我还蛮好奇的,他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和现在一样优秀。”周霁禾想了想,又说,“很有爱心,智商也很高。”


    和高中时的他不太沾边的形容词逐渐对号入座,倒令郁谨南的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意外。


    话正说着,服务生端来了茶水。


    趁着许诺和对方交流佳肴的咸淡口味时,郁谨南不动声色地靠近周霁禾,“情人眼里出西施?”


    周霁禾回看他,“难道你不优秀吗?”


    她的赞许总是能令人愉悦。


    郁谨南挑起嘴角,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嗯,优秀。”


    两人正暗地里勾缠着无形的情调,包厢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周霁禾下意识往门口望去。


    还没来得及瞧个仔细,突然听到坐在对面的许诺说:“老公,你来了。”


    第40章


    进来的男人文质彬彬,淡蓝色polo衫搭配白色西装裤,眼角印着一条颜色极浅的伤疤。


    重点是许诺对他的称呼。


    周霁禾眼里划过意外,似乎没想到她已经有了丈夫。


    惊讶之余,她看到男人先是朝许诺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这边。


    “抱歉,路上堵车,所以来晚了些。”


    纪云深来到许诺身旁就坐,“今天这顿饭可是来之不易,要不是公司临时有事,我一定提前过来守着。”


    一旁的许诺在他面前的杯里蓄了些茶水。


    “知道你和谨南都是大忙人,能约上一次确实不容易。”


    “不是忙的原因。”纪云深笑着摇头,“三人行的队伍终于被壮大,我这是欣慰。”


    郁谨南撕开湿纸巾的独立包装,大手握住周霁禾的手背,在她的掌心和指缝间不断擦拭着。


    力度轻缓柔和,事无巨细。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这才不疾不徐接过话茬,“老规矩,迟到自罚三杯。”


    周霁禾甩了甩微湿的双手,对于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式自是饶有兴趣,安静坐在原处默默旁听。


    毫无目的性,温馨又令人极度舒适。


    即便只是随意话着家常,却能深切感觉到他们之间不可复制的契合程度,并非是朝夕之间就可以培养出来的。


    浅聊过后,话题便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周霁禾身上。


    郁谨南开口向她介绍:“纪云深,‘诺来’的另一位创始人,也是许诺的爱人。”


    纪云深适时感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都和谨南息息相关。”


    “弟妹,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你了。”


    周霁禾含笑,“哪里,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都是自家人,你们呀,就不要客套了。”


    许诺往周霁禾所在的方向看,自顾自说起了往事,“别看现在氛围这么和谐,你是没见过他们俩当年因为工作上的决策不合差点吵起来的样子。”


    “还挺难以想象的。”


    以郁谨南如此寡淡的性格居然还会和人吵架。


    “当年血气方刚,现在都成熟了。”纪云深说,“其实仔细想想,我还挺怀念当时每天偷偷跑去政大找你们的日子。”


    他居然不是政大的。


    周霁禾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郁谨南。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郁谨南勾唇,“他不是政大的学生。”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谨南是在海上认识的。”


    纪云深顿了顿,“本来我是想在船上待一辈子的,是他把我拽上了岸,还劝我去参加成人高考。”


    “然后有了‘诺来’,认识了我妻子,可以说是谨南改变了我的人生。”


    海上?


    周霁禾微怔,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会和这个词汇沾边。


    话音落地没多久,佳肴被陆续送上餐桌。


    周霁禾满心都是好奇,趁着服务生摆盘的空隙,悄声问向身侧的男人:“什么时候的事?”


    郁谨南思索了几秒,“高中毕业那年暑假。”


    “为什么跑船?”


    “来钱快。”


    来钱快。


    也就是说,他需要钱。


    简短的三个字,却令周霁禾再没了问下去的勇气。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好,可日子再难过,应该也不至于冒着风险去跑船赚钱。


    难以想象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见她没讲话,郁谨南淡淡解释:“我母亲当时重病,需要一大笔钱。”


    “跑船是赚钱最快的渠道。”


    高考后,向来身体不好的母亲病来如山倒。


    看病和手术需要一笔巨额费用,以他那时的情况,就算做多少个兼职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些钱。


    他去求过父亲的亲戚们,无论关系远近都把他拒之门外,有的甚至指头大骂他是克死父亲的丧门星。


    雪上加霜时,人总要继续生存下去。


    他只好先卖掉了家里用来维持生计的破旧干洗店,用这笔钱缴纳了母亲住院的费用,之后毅然决然下了海。


    三个月过得漫长又艰辛,好在是赚到了手术费和上大学的学费。


    再后来,用余下的存款创立了“诺来”,昏暗不堪的日子终究迎来了丁点曙光。


    短暂游离的思绪被桌下的动作倏然拉扯回来。


    女人将胳膊拄在他的腿上,柔若无骨的左手悄然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轻轻刮弄,肆意揉捻,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对他进行安慰。


    无声却充满了力量-


    四人尽兴畅聊,将一顿饭吃到了深夜。


    除了周霁禾滴酒未沾,其余三人都喝了不少。


    为了不扫纪云深和许诺的兴致,她本来是想喝上几杯的。


    奈何坐在身旁的男人着实太过霸道,以她的酒品太差为由,直接拒绝了她的贪杯。


    将纪云深夫妇送上了网约车,郁谨南拿出手机叫了个代驾。


    晚风习习,周霁禾先是环视了两眼附近绚丽的霓虹夜景,然后把自己送进了男人的怀里。


    单手解开对方西装外套的纽扣,快速伸进外套和衬衫之间的缝隙,两条臂弯环绕在了他劲瘦的腰际。


    “郁谨南,你喝多了吗?”


    她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郁谨南垂眸注视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没。”


    “我记得郑觅之前说过你的酒量很好,所以是真的?”


    “差不多吧。”


    “以前在公司应酬比较多,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周霁禾听闻,将下巴抵在他胸口的位置,抬眼看他。


    “照这么说的话,你那天晚上为什么醉的那么厉害?”


    “哪天晚上?”郁谨南挑眉。


    她在他的腰际掐了一把,佯装嗔怒,“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郁谨南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有没有可能,我是在装醉。”


    “……”


    见他炫耀的厉害,周霁禾忍不住吐槽出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回想起“诺来”的品牌设计初衷,她又问:“所以‘诺来’的命名是为了纪念许诺?”


    他当时说过,这个名字是为一个而起,算是留作纪念。


    郁谨南和纪云深是公司的创始人,许诺作为公司成立之初的元老,并且和他们共同度过了难关,受到优待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仔细想想,她居然因为这件事别扭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杞人忧天。


    也不知道一向自持的洒脱个性在当时究竟被她扔去了哪里。


    郁谨南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你只要知道,我和许诺自始至终都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也是他带她来见许诺的目的之一。


    至于品牌实际的设计初衷,等她真正爱上了他,到那时再倾数相告也不迟。


    他并不想用浅显的道德绑架去感化她。


    现在得知一切,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负担。


    埋藏在心里的疙瘩渐渐被解开,周霁禾瞬时轻松了不少。


    想了想,突然感叹道:“‘诺来’对你来说,应该像是自己的孩子吧。”


    “可以这么说。”


    “既然这么重要,那你毕业以后为什么抛下它去考了检察院?”


    误打误撞问到了重点。


    郁谨南敛了敛眉眼,嗓音低沉,“因为你。”


    周霁禾微愣,“不许开玩笑,认真回答。”


    酒精到底还是起了不少作用,轻易便惹人上了头。


    混沌的眸色渐明,郁谨南清醒了不少,嘴角挑起细微的弧度,“没什么原因,想考就考了。”


    原本还准备继续追问,余光注意到身穿工服的代驾正由远及近向这边赶来。


    两分钟后,周霁禾被郁谨南拉着坐进了后驾驶座。


    看着窗外快速轮换的景色,她轻声说:“郁谨南,你曾经很难过是不是。”


    “对于自己一手创立的品牌,从此再没了参与其中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它茁壮成长,却不会再有为它修剪多余枝芽的可能。


    车厢内泛起了沉默。


    感人所感,从来都是让人轻易敞开心房的捷径,更何况说这话的是她。


    有那么一瞬间,郁谨南甚至想到了和她余生有关的天荒地老。


    失神之后,他作出了客观的回答:“身份有别,我的确要和它避嫌。”


    “哪怕是和纪云深吃饭,私下里也不会再谈论和它有关的一切。”


    “诺诺,我没后悔过。”


    她不清楚他所指的后悔究竟是什么含义,却能清晰感知到他隐忍在心底的那抹伤感。


    周霁禾没再言语,只是紧紧握住了在暗处的那只大手。


    两人一路毫无交流,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踏进房门的那刻,所有的热情于顷刻间迸发,谁都不再隐忍,他们都急促需要着对方。


    意乱之际,强势与娇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使她试图反转,却依旧处于下风,他不会给她任何顶风作案的机会。


    男人的双膝抵在沙发边沿,稍稍抬身,解开了圈在左手的腕表。


    动作不疾不徐,炽烈的眸光依旧紧锁住她,眼底深处透着要将人灼烧成灰烬的红色火焰。


    足够惹眼,格外性感。


    周霁禾知道,这明明就是勾人主动跳下的深渊。


    可她并不会万劫不复,只会跟着踏往无穷的极乐世界。


    求饶,低泣,放肆辗转。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俯身附在她红润的耳侧,用蛊惑的声音说:“诺诺,小声些。”


    “在我耳边轻轻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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