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联系彼此。
谁也没同谁告别,一如当初沉溺于短暂欢愉后的无始无终。
新一轮的暑期课程即将筹备开班,周霁禾忙得几乎连轴转,倒也没什么时间去纠结这段昙花一现的感情。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梦到的不再是惊悚的往事片段,反而是和他相处时的长短朝夕。
南柯一梦,水中望月。
到底逃不过云雾散尽后的空洞。
接连下了几日的滂沱阴雨。
天气越发闷热难耐,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热。
开班前夕,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周霁禾约了满满一天的面试,打算给工作室添一添新成员。
近期来报名的学生日渐增多,她实在无暇分身,索性决定招些人来填补未来可能顾及不到的空缺。
一上午匆匆溜过。
周霁禾将已经作废的简历随手搁到旁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眼间尽是疲惫。
段时午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朝周霁禾所在的位置探了探头。
“诺诺姐,喝咖啡吗?”
余光瞟到少年满脸挂着讨好的表情,周霁禾稍稍转头,轻飘飘瞥了他两眼。
“说吧,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
“我发誓,这次真的没有。”段时午赶紧明志。
自从上次打小报告被活捉现形以后,他在店里连续感受了好几天的低气压,哪还敢继续这样做。
周霁禾拆穿他,“无事献殷勤,想说什么就直说。”
“……哎呀。”段时午将咖啡放到桌上,“诺诺姐,其实我还真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你最近不是在招人嘛,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想推荐给你。”
话正说着,段时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指不断在屏幕上点弄着,最终将一张照片翻了出来,献宝似的呈到了周霁禾面前。
照片中的女孩染了一头明艳的酒红色锁骨发。
白T短裤,衣摆下方随便打了个结,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她从小就开始学跳舞了,功底很强的。”
“诺诺姐,你能不能……帮忙收留她一下?哪怕让她随便当个助手也行。”
耳闻段时午焦急的语调,周霁禾眉梢挑了挑,“你喜欢她?”
朝气蓬勃的少年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稍稍平复了心境,段时午呼出两口气,解释道:“她其实还蛮可怜的……家境不是特别好,父亲还有暴力倾向。”
“好不容易考上了舞蹈学院,因为没钱交学费,已经准备放弃入学了。”
他抬头,目光坚定如炬,“我想帮一帮她。”
段时午又说了些什么,周霁禾没太细听。
耳膜嗡嗡作响,其中的某句话开始在心底无限循环。
——考上舞蹈学院,没钱交学费。
短暂的失神。
她机械地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握进手里,贴在杯壁的指尖逐渐泛白。
回忆如潮水。
脑子里突然映出一张轮廓模糊的男人的脸,以及他粗鲁浑厚的嗓音。
——“没钱就不要上那么贵的学校,一年到头花销这么大,谁养得起啊。”
——“你他妈姓周不姓贺,老子压根没义务养你。”
——“什么留给你的钱?没这回事儿,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你和你妈一样,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贱货。”
……
段时午悄悄看了一眼周霁禾,见她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不确定地问出口:“诺诺姐,可以……吗?”
周霁禾回神。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轻声说了句:“你让她过来吧,合适的话就留下。”-
得到准许后,段时午的办事效率自是极高,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人带到了店里,之后转身出门拿外卖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看完她跳舞的视频后,周霁禾将身子向椅背靠了靠,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
“成年了吗?”
“当然。”
女孩将额前的酒红色碎发随意撩到头顶,从包里拿出一块口香糖,拆开包装直接丢进了嘴里。
咀嚼了两下后,开始自报家门,“陈灵曦,这个月刚满十八岁。”
足够张扬,足够恣意,甚至让周霁禾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问:“古典舞跳的来吗?”
“没有我跳不来的舞种。”陈灵曦说,“这位姐姐,虽然不知道十五那小子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有个要求我得提前说明。”
“我只跳舞不打杂,工资你看着给就行。”
周霁禾扬眉,“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我可以自己提?”
“当然可以。”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灵曦挠了挠眼下皮肤,丝毫不扭捏地说,“我刚从家里逃出来,目前还没地方住,所以最好是能够包吃包住,实在不行用工资抵伙食费和住宿费也可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周霁禾率先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储物柜旁边,从里面翻出了一双新的室内拖。
将拖鞋放到女孩脚边,她说:“明天早上记得过来上班。包吃住,工资按照正常标准发。”
“现在先把鞋子换上,吃完午饭后跟我走。”
没想到面试会这么容易,陈灵曦先是一愣,然后低头扫了眼那双拖鞋。
“为什么要换鞋?”
“少穿这种长款绑带凉鞋,你的小腿充血了。”
丢出这句话的同时,周霁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自己的腿上看。
陈灵曦顺着她的目光垂眸,果然看到自己小腿的颜色越来越红,和膝盖往上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色差。
久违的问暖令她面色微滞,不自在地呢喃出声:“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话虽如此,陈灵曦到底还是动作生硬地换上了室内拖,涂着腮红的脸颊刚好掩盖了皮肤本身透出的粉嫩。
两人没再交流,坐在桌旁的两端做着各自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段时午拎着三大包外卖从门外走进。
周霁禾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炒菜就放下了筷子。
午休过后,她带着陈灵曦去商场买了双舒适的平底鞋,随后打车回到了家里。
迈进家门的那刻,周霁禾一边甩掉高跟鞋一边解释,“开学之前你就住这里。”
“卧室是我在住,客厅的沙发可以摊开折成单人床,睡不惯的话,我到时候给你买张席梦思。”
“不用,已经很好了,我之前连公园的长椅都睡过。”
陈灵曦将包丢到一旁,坐在沙发上掂了掂,“我看店里也有休息室,你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和你住?”
周霁禾挑起嘴角,随口回了句:“女孩子自己住在店里不太安全。”
简单的一句话,令陈灵曦莫名卸下了满身的防备。
原本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闷着喉咙发出了一声“哦”。
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陈灵曦抬手执起包,从里面胡乱翻了翻,动作迅速地拿出了一个电子烟。
按下指示灯还没吸两口,便直接被人夺了过去。
她瞬间来了脾气。
正准备习惯性地骂几句,想到自己正身处何地时,脏话倏然哽咽在了嘴里。
周霁禾瞧着她熄了火气,这才不咸不淡开了口:“家里禁止吸烟,店里也是。”
浓烈的薄荷味道依旧停留在口腔,陈灵曦却不再觉得舒爽刺激,反而认为这种味道变成了一种累赘。
想了想,她低声回:“知道了。”
丢出这句话之后,她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家具略微泛旧,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可以看出这家主人平时的干净程度。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不是市面上那种庸俗的香气,反而更趋近于自然和树林的气味。
茉莉,雪松,大自然。
矛盾又让人着迷的味道,和面前的女人很像。
视线无意间扫到阳台上挂着的几件男士衬衫,陈灵曦眼里闪过八卦,侧头往周霁禾的方向看。
“姐姐,我在这里的话,你和你男朋友真的方便吗?”
听她提到男朋友三个字,周霁禾的大脑空白了两秒。
“我没男朋友,有什么不方便的。”
“真的没有?”
陈灵曦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半开着的抽屉,看到里面装着几盒明晃晃的计生用品。
周霁禾顺势往那边望。
沉默了几秒,她面色从容地走到抽屉旁边,抬手将其缓缓合上。
“把心放回肚子里,这里以后不会有任何男人的身影,你好好住下就是。”
陈灵曦听闻,努了努嘴,眼底的八卦不减。
“姐姐你这么漂亮,男朋友……不对,前男友一定对你死心塌地的吧。”
前男友。
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形容郁谨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她的过客。
“他倒是没对我死心塌地,甚至有段时间还挺忽冷忽热的。”
周霁禾耸了耸肩,唇边挂着笑,弧度却没达到眼底。
“忽冷忽热?”陈灵曦讶异,“那他对你的态度还真不怎么样,确实活该成为前男友。”
思索了几秒,她又说,“不过我觉得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嗯?什么可能。”
“他自卑。”
作者有话说:
郁谨南:鸠占鹊巢,我住哪儿?
周霁禾:住作话里。
第32章
安顿好陈灵曦后,周霁禾又回到了店里。
下午的面试还算顺利,经过几番对比,最终确定了两个最为合适的人选。
头昏脑涨,还有些鼻塞。
周霁禾吸了吸鼻子,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准备起身去茶水间续些热水。
刚走到门口,便与迎面而来的段时午撞个正着。
“诺诺姐,林先生过来了。”段时午冲她使劲眨了眨眼。
提起许久未见的林缪然,周霁禾恍惚了一下,然后将杯子送进他手里,“知道了,去帮我倒杯水。”
原本还打算跟过去看热闹的段时午只好折身去了茶水间,临走时还不忘嘟囔了两句以示不满。
周霁禾从包里找出首饰盒,抬腿往一楼走。
林缪然正倚在门框旁边。
浅色休闲装裹身,指尖捏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面上情绪很淡,看起来温和又难以靠近。
察觉到楼梯拐角处传来了细碎的动静,林缪然寻声抬头,见到来人是周霁禾时,抬腿向她迈了几步。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恭喜。”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散漫,只是那句“恭喜”到底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周霁禾浅浅道了谢,把手中握着的盒子递向他。
“之前等了几天也没见你来,东西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代存,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即便她没刻意点明,林缪然还是听懂了这番话的含义。
他低头扫了眼盒身,突然笑了笑,“东西的去留任凭你处置,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够平滑,林缪然又补充了一句:“就当是送给你的纪念品,以后你结婚我就不包红包了。”
耳闻他的玩笑话,周霁禾没再勉强。
默默将盒子放到了旁边的桌上,顺着话茬莞尔说:“虽然距离结婚还早,不过还是提前谢谢你。”
客套浅酌,两不相欠,成年人的体面大抵不过如此。
一时无言,空气中凝结着似有若无的安静。
林缪然笑意不减,莫名问:“我们还是朋友?”
周霁禾眉眼微挑,顺势点了点头,“还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有些话就好讲多了。”
周霁禾心里没懂,却也没想着追问,等他欲要讲出口的后半句话。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放弃追你,是那个男人让我有了这个心思。”
那个男人。
郁谨南。
没等她言语,林缪然又说:“他比我要喜欢你,或者说,他爱你。”
那晚在包厢里,男人缓缓而出的三句话,不是没影响到他的心情。
——“我不是没有心仪的人。”
——“爱她爱到骨子里的时候,心之所向怎么能够形容。”
——“她已经成了我的平生夙愿。”
之后他和她离开餐馆去了剧院。
演奏会期间,女人频频出神,他便看出她对那个男人并非没有任何心思。
她在为饭桌上男人的那句“没有心仪的人”而暗自失落,即使她自己根本没发觉出自己的异样情绪。
再后来,他故意拖着时间不去寻她,只是让人送了一条手链和一张纸条到店里,想知道她是否会主动和他联系。
意料之中的是,她果然没有打过来一通电话。
纸条上的“等我”两个字,成了没有后续的泡影。
直到从秦谈和段阮嘴里得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他这才如梦初醒。
与其说是因为那个男人让他有了放弃的想法,不如说是因为她严丝合缝的态度。
除了她认定的人,没有人会走进她的内心。
回过神来,林缪然简单向她转述了男人当时说过的话,又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不够喜欢你。”
“我是个商人,不会一直持续做着回报率极低的买卖。”
知道他是在让步,周霁禾含笑看他,“谢谢你,林缪然。”
“终于看到你发自真心的笑容了。”林缪然勾唇打趣。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成全他。”
*
又过了几日,各个轮次的课程逐步开班。
周霁禾的课表排得很满,闲暇下来又需要不断精进排舞,导致每天睡觉的时间少之又少。
身心疲累的情况下,自然容易病来山倒。
这天一大早,穿戴整齐的陈灵曦见卧室的门迟迟没动,便直接用手敲了敲门。
“姐姐,再不走可要迟到了。”
说话的同时,她从包里翻出一个蓝莓味的棒棒糖,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将其含进了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陈灵曦含糊着又说:“要不我先走?迟到了你可是要扣工资的。”
尾音刚落下,就听到房门“咔哒”一声被拧开。
周霁禾穿着睡裙从里面走出来,伸手搓了搓发疼的眉心,“今天的课你和徐果替我上吧,我可能得去医院打个吊针。”
徐果是新来的舞蹈老师,比陈灵曦要大上几岁,是个开朗热情的姑娘。
看着周霁禾泛着惨白的脸,陈灵曦攥着糖棍儿的手顿了顿,眼底染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关心。
“你、你没事吧?要不我给十五打电话,让他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小心着凉了,小病而已。”
嗓子像是在冒火,周霁禾干咳了两声,“你走之前记得在肉包的碗里添些猫粮。”
陈灵曦听闻,视线扫向正在阳台的猫爬架上肆意玩耍的小花猫。
“知道了,放心交给我吧。”
眼瞧着时间要来不及,陈灵曦没再多言,快步走到阳台的位置将粮和水加满后,拎着厨余垃圾出了门。
屋内顿时恢复了寂静。
周围的环境又热又闷,身体却像是跌坠在冰窖里似的,冷热交替,令人难受极了。
周霁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意十足。
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见时间还早,索性决定补个觉再去医院打针。
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
喉咙甚至比早晨的时候还要火辣,整个人陷入了轻飘飘的游离状态。
简单洗漱过后,周霁禾随便套了件过臀T恤,拎起包踉跄着往出走。
出了单元楼没多久,就听到手机铃声霎时响起,是陈灵曦的来电。
以为是工作室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周霁禾停住前行的脚步,指尖划向接听键。
“姐姐,出事了。”
“十五……呜呜呜,十五被带去派出所了。”-
周霁禾赶到派出所时,已经将近傍晚。
外头的天气开始转阴,似乎是骤雨降落的预兆。
看到不远处的走廊长椅上蜷缩着一道粉色身影,周霁禾加快脚步靠近。
头部传来猛烈的晕眩感,扶着墙壁定了定神,开口:“怎么回事?”
陈灵曦应声抬头,眼睫附近挂着残留的泪珠。
酒红色的锁骨发乱糟糟的,像只失了盛气的刺猬。
她深呼出一口长气,理了理凌乱的思绪,“下午的课是果姐在上,我想着没什么事,就拉着十五回家,打算偷偷取一些换洗衣物。”
“我爸……不,陈盛……陈盛他喝了酒,骂了我几句,准备伸手打我的时候被十五拦了下来。”
“然后、然后十五气不过,就和他撕扯在一块了。”
两人都见了血,被周围路过的邻居看到,直接报了警。
陈盛瞬间清醒了不少,坐在满是啤酒碎片的地上撒泼不起来,撕心裂肺地说自己是受害者。
警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于是把两人都带去了派出所。
听陈灵曦断断续续讲述完毕,周霁禾忍着身体传来的不适感,轻声说:“我先进去看看。”
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陈灵曦拽住了胳膊,“先别去。”
“陈盛他不愿意私下调解,十五和他被分开谈话了,还没结束。”
眼见事态发展越来越恶劣,周霁禾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没事,先等等再看。”
又等了半晌,里头依旧没什么动静。
周霁禾越发烦闷,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准备出去透透气。
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走廊的尽头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稍稍侧眸,下意识望向声源处。
为首的男人穿着薄款的黑色风衣,内里搭配枪灰色衬衫和纯黑直筒裤。
身形修长,面容俊逸,神态寡淡。
此刻正歪头跟旁边的人低声说些什么,随性抬眼,恰巧捕捉到了她投来的视线。
原本平静的眼底瞬时生出了波澜,眸色漆黑如暗礁,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深渊。
周霁禾没想到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在这里倒也正常。
有段时间没见,真到了不期而遇的时候,心里不是没起涟漪的。
可无论怎样,两个互相怀有隔阂的人,不该再有交集才应该是对的选择。
喉咙疼得厉害,周霁禾猛地咳嗽了两声,随后敛起双眸,转身回到长椅上就坐。
没想着再继续看他。
就算多看那么几眼,也不能改变什么结果,还不如就此当个彼此心照不宣的陌生人。
心里如此想着,垂着的眼皮缓缓掀起,表情跟着自然了许多。
余光瞟到走廊尽头的众人已经消失,只剩下男人独自站在原地。
周霁禾不由生出诧异,好奇他为什么没走。
没来得及细想,突然看到他长腿微抬,正一步一步朝她这边靠近。
她的面色怔了怔,机械地转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神略带呆滞。
无人的长廊内,男人的脚步声被格外放大,像是走进了她的心里。
十几秒后,他在她身前停下。
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了一会儿,郁谨南将外套脱了下来,躬下腰身,把衣服盖在了她白皙光洁的腿上。
鼻息里满满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味道。
周霁禾没吭声,就这样直勾勾地黏缠着他幽深的目光。
郁谨南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伸手将她额间密布的汗珠拂去,他沉声开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第33章
一语终休。
彼时的周霁禾耳膜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
男人带着凉意的触碰令人莫名红了眼眶。
她喘着细微的粗气,面容透出苍白病态,眼里蓄着的氤氲水雾迟迟不肯滴落。
倔强无形,情绪难言。
像条濒临干涸的鱼被强行架在火上炙烤,经历了急促的撕心裂肺,转头又被放生回了海里。
明明一切都是鱼的谬失。
它原本就不该私逃上岸。
周霁禾的睫毛轻颤,没回答他的话,忍着咽痛不自在地说:“别看了,我现在好丑。”
郁谨南哪里会听,双眸依旧一眨不眨地紧锁住她。
手背抵在她的额头,察觉到触手滚烫,眼神跟着深了几分,“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你现在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淡,听上去不像是在责备,反而掺杂了一抹强势的关心,笃定又不容忽略。
似乎是生病的缘故,周霁禾的内心没由来地平添了几分脆弱。
被他这么一问,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糯着嗓子低喃出声:“我难受,你能不能不要凶我。”
女人不自知的柔软和撒娇像是一瓶催化剂,逐渐浸入郁谨南的肺腑。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会因为那日她说的话而生着闷气,可此时此刻,竟连半分脾气都没有了。
她还真知道该如何治他。
想到此,郁谨南暗叹一声,稍稍放低了语气,耐心十足地半哄着她,“怎么舍得凶你。”
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座难以跨越的陡峭山川,因他的一句话轰然崩塌。
对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彼此都没再提及。
从他走向她的那秒,提跟不提,或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周霁禾张了张嘴,想跟他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有点多余。
自顾自踌躇了片刻,她垂下眼皮,轻声问:“你不该过来的,不是在忙吗?”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那你还生不生气了。”
再三犹豫过后,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郁谨南伸手抚了抚女人额前的碎发,“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食色性也,一拍两散。
光是这两个词汇就足以让人失了底气。
他气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临时生出懦弱念头的自己。
明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她或许不够爱他的心理准备,可真听到她说出那些话时,竟比预想的还要难捱几分。
城墙瓦解,临阵脱逃。
潜意识里做出的决定,帮他保全了仅存的那丝颜面。
“你又不是受气包,不许生气。”
她的嗓音格外细软,带着些许生硬,像只奶凶又不愿意放低姿态的狐狸。
“嗯,不气。”郁谨南的唇边勾起微弱的弧度。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周霁禾没打算瞒他,粗略讲述了一遍今天下午段时午在陈灵曦家里发生的事。
“十五在里面,对方现在不愿意和解,两边都还在僵持。”
郁谨南心里了然,“知道了,我待会儿过去看看。”
过了几秒,他动了动膝盖,准备站起来和她讲话。
弯着的腰身还没伸直,便被她一把揽住了脖颈,力度是前所未有的紧迫。
周霁禾将自己的脸颊贴近他的耳侧,在他衬衫领口的位置蹭了蹭。
“别走。”她又重复了一遍,“陪我,别走。”
短暂的失神和错愕。
郁谨南下意识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腰肢两侧,隔着薄薄的T恤面料感受到了对方灼热的体温。
黑色的风衣外套顺势滑落在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我没打算走。”
郁谨南的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失笑,随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脊背,“诺诺,还有人在看。”
这才想起陈灵曦就坐在旁边,周霁禾的耳根不由有些泛红,缓缓松开了对他的缠绕。
视觉的冲击让陈灵曦暂时忘记了悲伤,定定瞧着面前相拥的两人。
见男人提到她,连忙摆手,“……我是透明的,你们继续,完全不用在意我的存在。”
嘴上虽然这么说,穿梭在两人中间的暧昧眼神却始终没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到家中的男士衬衫和计生用品,陈灵曦的好奇心更强了。
周霁禾被她盯得发毛,一口气没喘匀,捂嘴咳了几声。
剧烈的颤动扯动了身体的疼痛信号,整个人像被车轮碾过一样虚弱。
郁谨南把外套捡起,重新盖到了周霁禾的腿上,“你先去医院,这里我来解决。”
“我不想去,十五还没出来。”
即便知道有他在会安心很多,她也实在不愿意去麻烦他。
“再烧下去身体还要不要了。”
知道她在想什么,郁谨南将人拉进了怀里,“听话,一切有我。”-
周霁禾被他哄着送上了出租车。
到医院时,刚挂上吊针没多久,便看到郑觅出现在了输液室。
喊来护士将她转到单独的病房后,郑觅随手拽了个椅子坐在旁边,笑着说:“南哥还在派出所,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叫我过来陪着你。”
“谢谢,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郑觅连忙摆手,“周老师,其实是我该谢谢你。”
“你是不知道最近南哥的气压有多低,我整天跟在他身边都心惊胆颤的。”
周霁禾被他诙谐的模样逗笑,扯了扯干涩的嘴角,“怎么说?”
“他前段时间心情还蛮好的,结果出差回来的那天突然就冷了下来,经常自己待着,也不愿意和我们交流。”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南哥心情的好坏肯定和周老师你有关。”
郑觅顿了顿,又说:“我们出差那次,任务繁重,本来是打算在外地待一周的。”
“他当时没日没夜的工作,愣是把工作量压缩到了四天左右,没想到回来却成了这副模样。”
话锋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天的情境里。
周霁禾的指尖略微泛凉,缓声说:“我和他前不久的确出了些问题。”
郑觅怔了怔,随即加深笑意,调侃开口:“那肯定是南哥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是我惹的他。”
“啊?”郑觅又是一愣。
自顾自思索了几秒,他补充了一句,“那也是他不对,怎么能让你不开心呢。”
“……”
周霁禾被他的求生欲再次逗笑。
气氛不知不觉温馨了很多。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见话题转移得差不多了,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郑觅,你知道许诺这个人吗?”
“知道啊。”郑觅随口答,“南哥的学姐,她在我们政大很出名的。”
“不过我不认识,我大一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一年了。”
他的话和那日姚语诺对许诺的描述逐渐对上了号。
周霁禾“嗯”了一声,没再发问,胸口却莫名添了些堵塞。
那本书册上的品牌设计初衷时不时会在脑海浮现。
到底还是成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根倒刺,难以拔掉不说,甚至还沾染了满身血腥。
郑觅心里生出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没由来地提及到许诺。
正准备开口询问,突然听到病房外面传来细碎的开门声。
郁谨南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手里拎着黑色雨伞和保温食盒,左肩淋了些雨水,形成了一滩漆黑色的湿渍。
“南哥,你来了啊。”
郑觅起身,朝他狡黠一笑,“任务圆满完成,我先溜了。”
尾音刚落地,郑觅赶紧抬腿跑路,生怕会占到他和周霁禾一丁点儿宝贵的独处时间。
郁谨南朝着门口瞟了一眼,然后走到她旁边就坐。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霁禾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她问起正事,“十五那边怎么样了?”
“达成私下和解,签完协议就回去了。”
知道有他在事情定会圆满解决,不久前还收到了陈灵曦和段时午平安到家的微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多问一遍。
多此一举的行为,更像是在不断确定他所给予的安全感是否真的存在。
一遍又一遍,循环再循环。
直到得到肯定,直到放心去依赖。
出神良久。
周霁禾把视线投向他宽阔的肩膀处,“你打着伞为什么会淋湿?”
“可能走得有点急。”
“哦。”周霁禾拖腔带调,“那估计是想我了,才会走那么快。”
原本只是一句没走心的玩笑话,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倏然深深看了她两眼,然后低沉着嗓音:“嗯,是很想你。”
是很想你。
他说了想念。
简短的几个字,令周霁禾属实有些意外。
紧接着,她伸出没打针的那只手,将他脖颈间的水滴擦拭掉,指腹稍稍平移,在他突起的喉结上不断摩挲。
力道不重。
但足够撩人于无形。
“郁先生怎么突然这么会说情话了?”
这声称呼着实娇媚,惹得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郁谨南眯了眯眸子,一把攥住在他皮肤表面作乱的那只手,“生病了还不知道老实。”
“不闹你了就是。”
周霁禾怒了努嘴,试图从他的掌心溜走,奈何男人压根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娇嗔,“干嘛,又不让摸又不让走,要不要这么霸道。”
“再乱动那只手要滚针了。”
郁谨南忽视掉那抹肆意的挑逗,左手轻触她的额间,在上面停留了几秒,缓缓开口:“烧退了些。”
肌肤相贴的冰冷触感令周霁禾猛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嘤咛一声,“凉。”
“你的手……太凉了。”
“是你太烫了。”男人的目光沉了沉。
“病好之前,先别用这种语气讲话。”
“嗯?什么。”
“你知道我会受不了。”
像是惩罚似的,郁谨南在她的掌心故意用力捏了捏,随后松开了对她手心的禁锢。
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含义,周霁禾这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面容开始微微发烫,原本苍白的脸颊悄然染上了一抹粉嫩。
即便面上的反应无比诚实,她到底还是不愿服输,铆足了劲儿想撩拨他。
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对那句“以诺为盟,不负初心”的无声抗议。
周霁禾稍稍坐直身子,将自己靠近他,音调越发的软,“郁谨南。”
被点名的男人神色一滞,默不作声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言语。
可周霁禾却没说话。
她粲然一笑,不带血色的嘴唇逐渐挂上了一抹红。
指尖正在以极慢的速度朝着他的胸口滑行,隔着衬衫的面料,弄得人又酥又麻。
直到最后,她停在了他的心房一侧。
掌心轻覆,感受到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周霁禾笑意不减,分外妖娆。
夹杂了病态的脸异常娇弱,带着恹恹的破碎美感。
她不紧不慢开了口:“你这颗心脏。”
“曾经为谁跳动过?”
作者有话说:
卡文,要憋疯了,欠的字数会在后面的章节补上
(顶锅盖逃走)
第34章
天空由灰蒙逐渐露出肚白。
狭窄的病床上,两道身影交相贴近,彼此的呼吸炙热勾缠。
一夜无梦。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因为身旁多了个人,周霁禾睡得格外踏实。
熟悉的沉香味道萦绕在鼻息间,是久违的依赖跟安全感。
眼睫轻颤,意识还残留着涣散。
周霁禾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即便幅度细微,却还是被熟睡中的男人察觉到了。
郁谨南稍稍使力将人重新揽进了怀里,大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腹,嗓音异常沙哑。
“醒这么早,怎么不再睡会儿?”
感知到男人的体温夹杂着惊人的烫意,周霁禾彻底清醒,眯缝着睁开双眼。
想到昨晚发生的种种,再加上晨起自带的起床气,不满之意瞬间溢于言表。
“气得睡不着。”
周霁禾闷着喉咙嘟囔了一句。
正在假寐的郁谨南扬了扬眉,也没睁眼,只是将几近腾空的后背往里挪了挪,顺势靠近了她几分。
严丝合缝,肌肤紧紧相贴。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中间,用自己的身体触碰测温。
几秒后,郁谨南缓声说:“烧总算退了。”
“早餐得吃些清淡的,等回去给你熬粥喝。”
“喂,你又转移话题。”
周霁禾被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弄得发痒,不动声色躲开了,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气得睡不着。”
“不见得。”
“什么不见得?”
“我明明记得昨晚你的睡眠质量相当不错。”
他的声线带着初醒后的慵懒,在她的耳侧不紧不慢吐出这番话。
“……”
这明明不是重点。
耳闻男人的话锋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润滑,周霁禾忍不住直接指正他,“你还没回答我昨晚的问题。”
你的这颗心脏曾经为谁跳动过。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还没准确得出。
昨天问完之后,男人猛地倾身过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唇瓣。
兴到浓时,护士突然推门而入,全程带着暧昧的眼神换完了药,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病人需要休息,请注意节制。”
饶是周霁禾再故作镇定,也避免不了会有些不好意思,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再去问些有的没的。
再后来,被他哄着入睡。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自然就将这个话题抛却在了脑后。
想想竟觉得有点委屈。
周霁禾伸手覆上他硬朗的胸膛,就着这个支点使出些许力气往后退,把自己和他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郁谨南,你就知道敷衍我。”
她真是又嗔又恼,言语间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
男人终于睁开了漆黑的双眸。
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闪过眼底。
“没敷衍你。”
郁谨南将女人搁在自己胸前的嫩手握进了掌心,移到唇边吻了吻,“什么问题,我一定认真回答。”
短暂的对视。
周霁禾在他的瞳孔深处看到了映衬而出的自己。
凭着这抹微弱的影子,莫名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还真是有够矫情的。
就算他真的爱过别人,她作为居上的后来者,再较真又有什么意思。
“算了,我又不想问了。”
周霁禾懒得再去纠结,索性直接翻身背对着他,打算小憩一会儿。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变卦,郁谨南也没想着追问,将人重新拉近了些距离,低头在她的颈间轻咬了一下。
“嗓子还疼吗?”
没由来的动作,惹得周霁禾的身子微颤,略带生硬地说:“不告诉你。”
“真的不告诉?”
察觉到他的手正在一路向上,她连忙转头瞥他,“就是因为疼才不太想说话。”
原本以为这样说会制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偏偏适得其反。
郁谨南欺身而上,细眸半眯,“不想说,那就换一种方式。”
“……别,会传染给你。”
周霁禾将头撇向一旁,侧脸紧挨着枕头边缘,随后用手捂住了男人的薄唇。
安静了十几秒。
见男人没继续下去,她心生疑惑,缓缓歪头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什么呢。”郁谨南低笑两声,“我是说等等出院给你炖雪梨汤,不熬粥了。”
“……”
合着是她想歪了?
盯着男人挂着弧度的嘴角,一时之间让人忘记了窘迫。
周霁禾顿了顿,用指尖轻点了两下他的眉梢边侧,感慨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痣还挺好看的。”
就真的,很好看。
本就是一双丹凤眼,那颗浅黑色的痣瞬间成了点缀之笔。
两者搭配相得益彰,结合他的满身正气,简直妖冶又端重。
还真是危险的矛盾体。
周霁禾正浅浅出着神,压根没注意到欺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同样晃了晃神。
她的话回响在耳畔,倒真的令郁谨南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你的痣还挺好看的。”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句话。
腔调和以往完全相同,只是说这话的人褪去了青涩稚嫩,反而多了抹妩媚成熟。
从前和现在,逐步重叠。
只是她不再记得。
“嗯,有人说过。”
郁谨南敛起唇边的弧度,不咸不淡开了口,面上的情绪平平,看起来不喜不怒。
有人说过。
原来真的有人说过。
有那么一瞬间,周霁禾是后悔问出这个问题的,可到底还是覆水难收。
停顿了须臾,她佯装轻松地说:“那还挺巧的。”
说明我和她的眼光一样。
没等他接过话茬,周霁禾用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臂弯脱离,支撑着床沿坐直身子。
“我们收拾收拾回去吧,在这儿待着有些闷。”
郁谨南的眼神恢复清明,微微颔首后,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腕表缓缓戴上。
“送你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回家。”周霁禾补充,“不过我家多了个女孩儿同住,你不能过去。”
“就是昨天在派出所你见到的那个。”
“那没有两个选项了。”
“什么?”
“只有后者可供选择。”-
再次踏进郁谨南的家门,周霁禾还是有些恍惚的。
上次来这里喂鱼时,在门口遇到了姚语诺,从她的嘴里知晓了他的一段往事。
姚语诺安的什么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可渡人终究难自渡,说到底她也是个正常人,七情六欲才是常态。
周霁禾一边想着,一边在玄关处换好了室内拖。
她先是低头扫了眼脚上穿着的粉色拖鞋,又抬眸看向郁谨南。
“你最近碰到姚语诺了吗?”
这话问得婉转莫名,郁谨南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暗意。
“偶尔会碰到,不会互相打招呼。”他说,“拖鞋是新的,她没来家里坐过客。”
虽然说不应该,但周霁禾还是有被爽到。
她朝他靠近,踮起脚尖,双手环绕住了他的肩膀,“郁先生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郁谨南勾唇,深深看她,“有什么奖励?”
话音还没落地,周霁禾猛地“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答反问:“拖鞋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她过来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双粉色拖鞋,鞋架上摆着清一色的黑色男鞋。
只能说明这是在他们冷战期间买的。
所以他前段时间根本没想过要和她结束。
“不久前。”
郁谨南丢出简短的三个字。
“给谁买的?”
“诺诺,不要明知故问。”
你就不怕我们自此没有以后吗?
犹豫了很久,她到底还是没能将这话问出口。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郁谨南垂眸,紧锁住她投来的目光,“备着总不会出错。”
“我确定你早晚有一天会用到。”
此时此刻,周霁禾说不上什么感觉。
心里仿佛堵着一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
为那天她和段阮说过的话,也为眼下他所表达的几番言语。
“那天……”
想坦白的话刚打算脱口而出,手机铃声在这时急促响起。
郁谨南始终没有想接电话的意思。
掀了掀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等待她将话继续讲完。
复杂的情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霁禾被一阵胜过一阵的铃声吵的头晕,松开他的肩膀,稍微后退了两步,“你先接电话吧。”
对话就此结束。
周霁禾转身坐到沙发上,放眼望向正在阳台打电话的男人,紧接着胡乱抓了抓发丝。
内心七上八下。
温馨的氛围被局促代替,搞得人难免有些烦躁意乱。
几分钟后,一通电话被打完。
男人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长腿微抬走向她,“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你今天有课吗?”
“有,等下要去店里。”
“能推掉就推掉,你现在需要休息。”
周霁禾没拒绝也没同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的对话内容。
失神过后,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中午,慢的话晚上。”郁谨南说,“冰箱里有吃的,热一下就可以。等我回来炖汤。”
“知道了。”
她朝他伸手,“你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知道自己身体的确欠佳,周霁禾也没勉强,准备给段时午打个电话,让他告诉陈灵曦今天替课的事宜。
接过郁谨南递来的手机后,周霁禾下意识输入自己手机的密码解了锁。
待反应过来时,面色倏然微滞。
他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
知道他急着离开,周霁禾强行压住自己胡乱跳跃的想法,指尖点开“电话”app,欲要拨通店里的座机号码。
却没想到最先弹出来的页面是最近通话记录。
许诺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栏。
只此一眼。
足够醒目,足够令人彻底失了魂魄。
第35章
郁谨南离开不久,周霁禾直接打车去了店里。
身心依旧消沉,却再没待下去的理由。
与其在他家里继续想东想西,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用忙碌来伪装毫不在意。
午休过后,下午有课的徐果推门而入。
见到躺在摇椅上发呆的周霁禾俨然吓了一跳,惊呼开口:“姐姐,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家养病吗?”
周霁禾收回游离的思绪,转头瞥她,“没什么大碍,就不麻烦你们替我上课了。”
“举手之劳而已啦,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徐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真的没事吗?”
“没事。”周霁禾摇头。
困扰多时的问题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她纠结了几秒,突然问出口:“小果,你有白月光吗?”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言语,徐果微微发愣,“有倒是有,可惜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过了。”
“学生时代的?”
“当然,上学时候的爱情多美好啊,只有单纯的彼此喜欢,完全没有乱七八糟的缠身俗事。”
感叹完毕,徐果面露疑惑,“等等……好像不是很对劲,我怎么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八卦味道。”
眼瞧着对方的表情越发狡黠,周霁禾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捂嘴干咳了两声,随后恢复如常神色。
“其实我有个朋友,她最近遇到了一点问题。”
忽略掉徐果怀疑的眼神,她继续说:“本来她跟我诉苦来着。”
“但是我没什么经验,给不了她什么实质性的建议,所以想替她问问别人。”
知道有小道消息可听,徐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霁禾面前,在她对面的小沙发就坐。
“姐姐,你放心大胆地说,我一定给出最宝贵的意见!”
“快和我说说,你……不,你那个朋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霁禾坐直身子,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快速理好逻辑后,轻声说:“她有个暧昧对象,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
“她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反过来她也一样。”
“……等一下。”徐果问,“既然他们互相有好感,为什么还只是暧昧对象?”
“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并没有主动确定任何情侣关系,很多事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徐果托腮“哦”了一声,“懂了,继续继续。”
将最近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后,周霁禾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朋友有点矫情?”
“没有诶。”徐果严肃地说,“在意他的往事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说明她心里有他,才会为情所困。”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哪点?”
“你朋友只是单纯听别人说些有的没的,这些事都没实际得到过证实。”
“说句不中听的,她明明长嘴了,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他呢?”
周霁禾面色微滞,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事实上,徐果的话足够一针见血。
对于许诺的事,她跟郑觅旁敲侧击过,却始终没想过要向郁谨南询问这其中的缘由。
洒脱也有,自负也罢。
潜意识里的骄傲作祟,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主动去提及有关于他的前尘往事。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如履薄冰,始终没能尘埃落定。
名不正言不顺,她又有什么资格掺入到他的回忆里。
想到这里,周霁禾叹了口气,“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个。”
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过于重了,徐果不动声色地放缓语气,“姐姐,叫你朋友放轻松啦。”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伤感的大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可能真的不值得吧。”
周霁禾呢喃出声,“那她的心里为什么会感觉有些难受呢。”
“我倒是觉得,她真正在意的不一定是对方的白月光。”
一语成谶。
思维被带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周霁禾怔了怔,倏尔恍然。
或许让人更在意的。
是从前很长的一段时光里,见证他的喜怒哀乐的人,不是她。
他人生中无数个重要的节点。
她是缺席者。
*
骄阳西落,夜色染上昏黑。
周霁禾从店里出来时,恰巧看到郁谨南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
车窗半开,男人精致的侧颜在路灯照射下显得忽明忽暗。
胳膊倚在车窗边沿,露出骨节分明的左手。
他的唇边浅抿,拉成一条直线,即便看不出任何表情,却意外能感知到周遭所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前行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到距离他几米远的位置时,看到郁谨南寻声抬眼,投过来的眸色很淡。
四目相对,谁也没第一时间开启话匣。
几秒后,郁谨南率先开口:“上车。”
绕过车身,周霁禾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车内的空调度数很高,气温却很低,不难猜出是不久前调节过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她这个病患的感受。
细节总是能软化人心。
周霁禾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有些心虚地说:“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想到他会过来接她。
事实上,她并没有告知他自己实际没在家休息,而是在他离开后直接去了店里。
当时看到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的“许诺”二字,赌气成分不是没有,哪里还会主动联系他去报备行程。
“忙完就过来了。”
郁谨南的语气着实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周霁禾原本想问什么时候忙完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这番话说出口。
知道他可能有点生气,也明白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生气了?”
见他没搭腔,她顺势滑到了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的同时,下意识“嘶”了一声,“……你的手好凉。”
紧接着自顾自说,“是我不对,下次去哪里我会提前和你说。”
只要她稍微服软,他又何曾是她的对手。
郁谨南叹息一声,回握住她的手,“我更在意的是你的身体。”
原来他气的是这个。
周霁禾讨好似的捏了捏他的指腹,“在家待着睡不着,索性就来店里打发打发时间。”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午。”
下午。
原来等了这么久。
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周霁禾垂眸,“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以后不会再让你这么等了。”
“为什么没给我打个电话?或者直接来店里找我。”
“诺诺,你没联系我。”
忙完赶回家时,发现人去楼空。
他最先想到的,是怀疑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对惹她生气了。
手机拿在手里开关了无数次。
为人处世向来果敢的郁谨南,似乎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行事会如此瞻前顾后,偏偏又是这样甘之如饴。
周霁禾听闻,大抵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不联系,抽空了他主动的勇气,毫无捷径的情况下,只有等待这么一条路径可走。
踌躇了片刻,周霁禾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太在乎我的去留。”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喜欢归喜欢,可如果谈爱的话,或许本来就是不应该。
在郁谨南的眼底,她的确看到了宠和好感,却从没想过其他。
毕竟在那晚之前,他对她的态度还冷如冰窖。
一个人前后转变太大,无非是因为占有欲在作祟。
林缪然那日向她转述的话,成了她确定这个想法的直接因素。
失神之际,郁谨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舍得不在乎。”
短短几个字,融化了无形中的僵局。
周霁禾弯起嘴角,软着嗓子逗他,“有多在乎?”
“你说呢?”
“把手机密码设置成我的生日。”
突然想起早上的匆匆一瞥,周霁禾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嗯,确实还挺在乎的。”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问问题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
“早上究竟为什么不辞而别?”
气氛烘托到此。
知道自己蹩脚的理由始终骗不过他,周霁禾也没打算继续隐瞒。
“我在你的通话记录里看到了一个名字。”
“我呢,又无意间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一些你的往事。”
“因为喜欢和在意,所以我不舒服了。”
她满眼都是郑重。
“郁谨南,我吃醋了。”
第36章
夜幕已深,车厢内逐渐升温。
说完这番话时,周霁禾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度生出了一股急促暖意。
滚烫勾缠蔓延,那抹眸光越发灼热。
她别扭地将头转了过去,语气也掺杂了些许不自在,“你怎么不说话。”
郁谨南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听到她的提醒,这才缓声开口:“想多观察一会儿。”
“观察什么?”
“你说喜欢和在意时的表情。”
话题不知不觉被引到了暧昧不定的氛围里。
周霁禾用指甲轻刮了一下他的指腹,忍不住强调:“喂,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嗯,这不是重点。”
郁谨南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吃醋是?”
耳闻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跑偏,周霁禾略微恼羞,下意识提高了音调,“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不信你真的听不出来重点。”
眼瞧着奶猫即将亮出利爪,郁谨南没再逗她。
侧身帮她系好了安全带,然后慢条斯理地发动引擎,将车缓缓驶离了原位。
转动方向盘的同时,他问:“哪个名字?”
在心底踌躇了几秒,到底还是没将那两个字直接说出口。
不想被他觉得自己过于小肚鸡肠,连他曾经的感情状况也抓着不放。
可不说的话,憋的又是自己。
想了想,周霁禾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前段时间网购了‘诺来’这个牌子的东西。”
“试用了几天,觉得还挺好用的,产品的市场定位也很准确。”
对于她有些跳跃的话题,郁谨南没觉得多奇怪,不疾不徐接了话:“想要什么东西跟我说,到时候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周霁禾摇头,“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到把目标人群定位成年轻职场女性的。”
“当时没什么特定的想法,刚好填补市场空缺而已。”
“那‘诺来’这个名字的由来呢。”
像是枪林弹雨接连击中了靶心。
她的声线格外平静,殊不知内心早就自导自演了一场兵荒马乱。
郁谨南面上无波无澜,依旧专心致志开着车。
结合她刚才所问的问题稍作思考,心里大概有了数。
唇边挑起一抹微弱的弧度,言语间带着似有若无的含糊。
“为一个人而起,算是纪念吧。”
时机还不够成熟。
郁谨南没挑明,似乎也没准备过早挑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够爱的那方一旦得知了前尘缘故,只会让她徒增负担和烦恼。
可周霁禾哪里会顾虑到男人的打算。
感性大过理性的那刻,她甚至想从这满是泥泞的沼泽中挣脱而出。
可偏偏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果作为局外人,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件相当浪漫的事。
又或者对他和许诺来讲,这是一个属于他们彼此的秘密,她终究也只能算作旁观者。
不自觉地泛起酸涩。
周霁禾忍着醋意问道:“为一个人……为了一个女人?”
“嗯。”
“知道了。”她拖着冷冰冰的尾音。
“那看来我还真的应该吃一吃醋,想不到郁先生的旧日韵事还挺丰富的。”
自己别扭归别扭,心里不舒服定要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恣意如初,骨子里透出的高傲到底还是没能让周霁禾平复躁意,尤其是在郁谨南面前,她似乎从来都学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
原以为男人不会再过多言语,周霁禾也没打算继续交谈,撇头望向车窗外,对着迅速轮换的夜景发起了呆。
过了几分钟,郁谨南将车速放缓。
趁着等待红绿灯的空隙,他看向她,眼底深处埋藏着弥足认真。
“没丰富过。”他答。
周霁禾懵然,定定回望他,“什么?”
“不仅没丰富过,而且从来都很单一。”
知道他是在跟她解释,周霁禾竟莫名觉得有些无措。
他本来可以不用如此恳切,却还是虔诚地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想到此,周霁禾软下语调,敞开了闭塞良久的心扉。
“之前我去你家喂鱼的时候,遇到了姚语诺,她和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知道她只是单纯想让我不舒服,很多话自然会在其中添油加醋。”
“但是……郁谨南。”
“我发现一旦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没办法做到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大度。”
“原来的我根本不会这样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不会去纠结这些。
勉强得到的就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也不屑去要。
哪里还会绞尽脑汁地旁敲侧击,用寻找到的那点可怜的蛛丝马迹来拼命证明些什么。
话音刚落,周霁禾掀了掀眼皮,悄无声息地注意起身旁男人的表情。
发现他炙烈的目光正紧锁住自己。
短暂的微微错愕,紧接着抬头对上了他深邃的瞳孔。
“诺诺。”他的嗓音清冽,低沉又徐徐。
“从别人嘴里得知的未必是真相。”
“我又何尝不知道。”
周霁禾故作轻松地说,“算了,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好……”
最后一个字还没丢出,她突然听到他说:“和我有关联的往事,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周霁禾彻底愣住。
还没来得及思考,余光瞟到道路前方的绿灯骤然亮起。
车子被重新启动。
郁谨南敛眸注视着前方,薄唇轻启:“周末有空的话,陪我去见个人。”
还没从刚刚他讲的话中缓过神来,周霁禾下意识脱口问出声:“见谁?”
“许诺。”-
吃过晚饭后。
周霁禾拖着临时从便利店买来的瑜伽垫走到客厅,准备录一段舞蹈动作的拆解视频发到学生群里。
拉伸了没几下,身体传来微弱的不适感,惹得她暂时停滞了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伸手揉了揉撑意十足的胃部。
原本已经吃的足够多,奈何某人的厨艺实在是极佳,于是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临到最后还被投喂了一碗雪梨汤。
味蕾得到了满足,眼下却有些直不起腰。
周霁禾将瑜伽垫踢到一旁,打算晚些时候再录视频。
自顾自思考了几秒,又将其扯了回来,还是决定一股气把任务完成。
一曲完毕。
刚按下停止录制键,余光则注意到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拉开。
郁谨南关掉手机上面的电话会议,随后长腿微抬,朝她所在的位置走。
他垂眸扫了两眼地下的软垫,“在做什么。”
“给学生录一下今天新学的内容。”她说,“你忙完了?”
“还没。”
话正说着,郁谨南将人圈进了怀里,双手缠绕在她的腰脊处。
耳鬓厮磨,带着些许蛊惑,“要不要去书房陪我?”
周霁禾稍稍抬眸与他对视,笑容娇媚,“你又不是小孩子,工作的时候还要人陪。”
他的心情似乎极好,唇边始终挂着浅显的弧度。
也没等她亲口答应,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腕来到了书房。
把人安顿在不远处的沙发椅上,郁谨南转身回到了书桌旁落座。
“柜子里有闲置的笔记本电脑,想看剧的话自己过去拿。”
“不是很想看剧。”周霁禾摇头。
“我想看漫画书或者小说,你的书架上有吗?”
“没有,上面都是些专业知识方面的书籍。”
“那算了,我看了肯定会睡着。”
百无聊赖间,周霁禾开始环视起周围的环境。
装修风格偏向冷淡,格调却不失风雅,和郁谨南的个人风格极其相似。
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了正对着电脑屏幕不断敲击键盘的男人。
黑衬衫,领口松散,锁骨精致分明。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薄片眼镜,橘黄色暖光灯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柔缓。
向来知道他的长相足够吸睛,没想到认真工作起来的模样愈加迷人。
周霁禾拄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儿,完全忘记了手机里正放着玩到一半的小游戏。
“诺诺。”
寂静的周遭,男人倏然开了口,目光却没从屏幕上移开。
周霁禾恍惚了一下,“怎么了?”
“再用这种眼神看下去,我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
被他如此提醒,周霁禾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窘迫感转瞬即逝,打量的目光便越发大胆了起来。
盯了没多久,猝然灵光一现,知道该给自己找些什么事做。
临时想到下周的排课表还没整理,她低头翻弄了两下手机,然后抬头重新看向他,“郁谨南,我需要纸和笔。”
男人打字的速度依旧平稳,淡淡回了句:“自己过来拿。”
周霁禾也没想着同他客套,把手机随意丢到了一旁,起身靠近他。
执起搁置在桌角的白纸,正要伸手去够笔筒里的黑笔,无意间抬眸正好看到了立在上面的原木相框。
“诺来”的logo和杂乱无章的手写“诺”字。
足够惹眼,足够给人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
几秒后,周霁禾垂敛眼皮,遮住即将外露的异样情绪。
正准备迈步离开,手腕倏然微紧,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连人带纸一起坐到了男人的腿上。
嗔呼一声的同时,手里攥着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发出极浅的声音。
隔着薄薄的两层衣衫面料,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炽热的体温。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分散了留存在相框上的注意力。
周霁禾喘着细微的粗气,“干嘛,你不是要工作吗?”
“被你一直看着,哪里还有心情工作。”
男人的吻窸窸窣窣落在她的锁骨附近,继而不断向上移动,滑到了她的下唇。
“诺诺,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轻咬,舔舐,惹人轻颤。
白裙的细带不知不觉被褪到了肩膀两侧,露出大片白皙细嫩的肌肤。
月色皎洁,风丝缱绻。
沉寂许久的柳梢枝头悄然波动,带来了盎然的春波。
可此刻明明是盛夏,微凉连绵的娇夜。
蝉鸣入耳,逐渐搅乱了一汪清泉,肆意摇晃的又何止是景与物。
意乱之际,她听到他说:
“乖,帮我把眼镜摘了。”
第37章
周末早晨,只瞌眼睡了几个小时的周霁禾被生物钟混沌叫醒。
身侧空空荡荡。
原本睡在旁边的男人早就起床多时,按照平日里雷打不动的惯例出去热身跑步。
还真是自律到严谨。
明明他比她睡的还要晚。
拖着满身的疲惫走向浴室。
半个小时后,周霁禾伸手拧紧水流的开关,胡乱摸索起斜上方搁放浴巾的储物格,却始终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恍惚了几秒,这才捋出来些许头绪。
浴室里哪还会有多余的浴巾和毛巾。
昨晚被他抱进来洗澡的时候,花洒因外力而猝然调转方向,将周遭逐渐淋了个遍。
格子上面的物品自然也没能幸免。
估计是被他拿到阳台晒干去了。
即便知道此刻郁谨南并没在家,周霁禾也实在没有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硬生生走出去的勇气。
自顾自纠结了片刻。
隔着一道玻璃门,余光恰巧瞟到角落处的晾衣篮。
里面放着一件浅灰色的男士衬衫,是昨晚他临时脱掉的那款。
毫不犹豫地,周霁禾拾起衬衫迅速套上。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手间踱步而出,准备去阳台找条干毛巾将头发擦干。
刚走了没几步,正好在这时听到了外面传来细碎的开门声。
郁谨南在玄关处换上室内拖,拎着打包好的早餐靠近客厅,无意间抬头,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直接撞进了眼帘。
女人浑身散发着温热的潮气,身上穿着他的衬衫,两条笔直白嫩的腿明晃晃地坦露在空气中。
不知是不是焦急的缘故,衬衫首尾的纽扣被粗心系错。
面料半透,可以清晰地注意到沾着水滴的片片肌肤透着娇媚的粉色。
素面朝天,若隐若现。
无疑成了最惹人遐想和注目的一段春光。
四目相对。
他停住前行的脚步,细眸漆黑如暗礁,注视她的目光不断发深。
不是不尴尬的。
周霁禾稍稍挪动了两下僵硬的身躯,先他一步开了口:“那个,洗手间里没毛巾了,我过来拿一条。”
郁谨南敛起眼睑,面容依旧不动声色。
像是在话家常般徐缓回应:“我帮你拿。”
耳闻如此,周霁禾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穿着,随即微微颔首,言语间带着略微窘迫的客套。
“行,麻烦你了。”
郁谨南没再搭腔。
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然后缓步来到阳台,随手拽下了一条还算干燥的毛巾。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越是平静无澜,越是没由来地令她感到紧张。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她走近。
并没有如预想中地把毛巾递到她手里,反而是牵着她的手一同在沙发上就坐。
紧接着,毛巾被覆盖在了周霁禾的头顶。
察觉到对方擦拭发丝的力度足够轻柔,短暂的失神过后,她愈加慌张,生怕稍微乱动几下就会不小心被他看到些什么。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这件衬衫都让人毫无安全感可言。
“要不我自己来吧。”周霁禾说。
“我帮你。”
他手中的动作没停,淡淡开口回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的头发没再滴水,郁谨南把毛巾随意置于一旁,起身拿来了吹风机。
按下开关按钮的同时,微弱的噪音顺势响起。
男人满眼都是认真,指尖在秀发缝隙间来回穿梭。
场面触及温馨,足以让人暂时忘记防备。
几分钟后,室内重新恢复宁静。
周霁禾将头发胡乱甩到肩后,满心想的都是躲避,“我去换件衣服。”
“等等。”
郁谨南叫停了她欲要起身的动作,“还没弄完。”
看到她渐渐面露不解,他颇有耐心地解释出声:“衣服纽扣错位了。”
“我帮你把它改回来。”
男人将这番话说出口,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平缓。
周霁禾定定望着他,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拒绝,再反应过来时,察觉到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已经被他缓缓解开。
第二颗,第三颗。
直到他带着凉意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丝丝柔软,她才彻底醒过神。
“……别,我晚点儿要出门。”
周霁禾攥住他作乱的两根手指,“时间要来不及了。”
郁谨南淡抿着唇,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将她的手放回了身侧,然后继续还没完成的任务。
一一解开,又逐步系上。
仿佛在虔诚进行着某种仪式,而他面对的对象,自是贵如珍宝。
周霁禾承认,自己并非没有丝毫感觉。
偏偏眼前男人的表情不喜不怒,根本看不出有一点杂念掺杂其中。
如此想着,她莫名生出一股嗔恼。
凭什么他衣冠楚楚地坐在这里,自己就要含羞待放地任人摆布。
不服输的劲头一旦涌现,周霁禾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将臂弯紧紧环绕在男人的颈间,她贴近他的耳根,呼出的气息滚烫浓郁。
“郁先生,你到底想干嘛。”
郁谨南顺势握紧她的腰肢,眉梢微挑,不答反问:“出门准备去哪儿。”
“接机,段阮蜜月回来了。”
“嗯,等下我送你。”
“不用。”周霁禾摇了摇头,“知道你最近挺忙的,我可不想打扰到你。”
“不过呢,有个问题其实我还挺想知道的。”
“什么。”
她勾唇莞尔,唇瓣的颜色越发的红。
齐腰的黑发带着自然卷,不断勾缠住他的手背,带着隐约的酥痒。
周霁禾故意停顿了一会儿。
把停滞在他脖颈处的右手收回,悄然滑向他的胸口,指腹贴着黑色运动服的面料,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画着圆圈。
直到看到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她这才满意,嗓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细软。
“我想知道……郁先生大早上这么对我。”
“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么。”
无形撩拨最为致命。
郁谨南猛地沉下眸色,眼底深处有了强烈的变化。
低头正准备狠狠捕捉那张不断言语的朱唇。
可她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纤腰缠扭,用着巧劲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
见好就收。
周霁禾双手抱臂,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俯视着他,嘴角挂着得逞后的笑意,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我去换衣服了。”
丢出这句话后,也没等他言语,直接转身离开了客厅。
小坏东西。
还真知道该如何治他。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郁谨南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脑海里倏然勾勒出四个字。
——来日方长-
吃过早餐后,周霁禾拎着包直接出了门。
到达机场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正值周末,滞留在接机口附近的人群过于汹涌,好在没容她等多久,便看到了段阮和秦谈的身影。
视线相接,段阮瞬时绽开笑意,用力朝她挥了挥手。
“诺诺,这里!”
过了出口的大门,两人顺利会师。
周霁禾回以一笑,“终于舍得回来了,你们这蜜月度的还真够久的。”
话正说着,她对上了秦谈投来的友善目光,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彼此简单打了个招呼。
“你不懂啦,多过过二人世界有助于舒缓身心。”
段阮冲她使劲眨了眨眼,“你和郁谨南可以多尝试一下。”
提到郁谨南,周霁禾不禁想起了早上那场突发事件。
耳根发烫的同时,连忙转移了话题,“这里人多,我们先出去吧。”
“好啊。”
段阮挽着周霁禾的胳膊往外走,秦谈推着三箱行李跟在她们身后。
趁着走路的空隙,段阮悄声问:“林缪然也过来接机了,你们等会遇见不会太尴尬吧?”
周霁禾睨她,“你说呢。”
“没事,反正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必定是他。”
“……”
“哎呀,要怪就怪秦谈,他没提前告诉我林缪然要来,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喊你过来了。”
眼瞧着木已成舟,周霁禾暗叹一声,“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很久之前就说开了,应该不会多尴尬。”
“那就好,那就好。”
又闲聊了几句,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露天停车场。
林缪然的车子就停在最边侧的位置。
此刻的他正倚在车身旁边吸着烟,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林缪然顺势抬眼。
在见到周霁禾时,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之后便不动声色移开了。
等他们走近,他顺手掐掉了手里的烟,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你们这蜜月度的还真挺久的,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总算知道回来了。”
听到他的吐槽,段阮随性脱口而出:“你和诺诺不愧是我们的好朋友,连调侃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林缪然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和诺诺就差没亲自去国外接你们回来了。”
前四个字的语调被他着意加重。
一语完毕,空气中泛起了沉默。
周霁禾和林缪然的名字本不该被同时提到。
原本只是一句再浅显不过的对话,可被他这样强调修饰过,听进耳朵里的内容自然就变了一丝味道。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搭腔。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段阮忍不住露出求助的表情,抿嘴看向身旁的秦谈。
秦谈接收到求救的讯号,缓声接过话茬:“是挺久。”
“不过蜜月只有一次,不好好过的话就真的可惜了。”
林缪然跟着点头,“有道理,等我以后结婚了再向你请教。”
说完,他看向周霁禾,“好久不见,诺诺。”
被点名的周霁禾敷衍似的笑了笑,“好久不见。”
第38章
饶是段阮再迟钝,也察觉出了眼下略微窘迫的局面。
没等他们继续开口,她直接伸手打开车门,“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都要饿死了。”
说完便拉着周霁禾一同坐进了后驾驶座。
寒暄被迫结束。
细微的沉默过后,林缪然歪头瞟向车厢内,望着两人的侧影无声挑了挑唇,继而跟着上了车。
车子的引擎被重新启动。
驶离停车场的空隙,林缪然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们,“两位女士想吃些什么?”
“我都可以,段阮定吧。”周霁禾说。
“那就粤菜,我在外漂泊的这段日子,最想念的就是这口。”
段阮接过话茬,“诺诺,中午先随便吃点儿,晚上回家让秦谈给我们做大餐。”
“晚上有约,陪你吃完午饭我得回去,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有约?”段阮抓住了重点,眸色瞬时被点亮。
“不会是和郁大检察官的甜蜜约会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车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陷入了冰点。
秦谈先是不动声色扫了林缪然一眼,然后对段阮说:“等等想吃什么,我叫后厨提前备餐。”
此刻的段阮满心都是八卦,对于他的问题自是随口应付,“随便点几道招牌菜就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辣菜,诺诺不怎么吃辣。”
秦谈的救场明显没起到多少作用。
眼瞧着暂时被岔开的话题即将扭转回来,趁着段阮继续追问之前,周霁禾开了口:“是和他,陪他去见一个朋友。”
“这么快就把你介绍给朋友,想不到郁谨南还挺浪漫的。”
周霁禾白她,“哪跟哪,只是单纯吃顿饭而已。”
又浅聊了几句,周霁禾心里大概明白了段阮故作此举的意思。
一次是意外,两次必定不是偶然。
即便段阮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并非是一个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这番话无非是想说给林缪然听而已。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给他听,她有些摸不清原因。
话题终结。
见目的达到,段阮这才满意,自顾自聊起了蜜月期间所见所闻的趣事。
氛围逐渐恢复了诡异的和谐。
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堵车过后,四人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看到周围没有多余的车位,秦谈自动请缨陪林缪然去寻找空位置,段阮和周霁禾则先行下了车。
饥肠辘辘的段阮走的飞快。
周霁禾拽住她的胳膊,淡淡说:“其实你刚刚在车里不用刻意提到郁谨南。”
“我和林缪然之间原本也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有些掩耳盗铃。”
“哎呀,你不懂这其中的缘由。”
段阮放缓了脚步,“据我长久以来的观察,林缪然这个人,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什么意思?”
“我问你啊,他当时追你追的那么紧,后来是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是。”
放弃的理由合乎情理,让人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
周霁禾顿了顿,简单叙述了那日在店里时两人的对话内容。
听她说完,段阮面露认真,“就像之前他自己说的,他是一个商人,最注重的是投入产出比。”
“那你有没有想过,提高投产比还有一种时间久但见效快的方法。”
“……”
“以退为进,静心等待,最终全盘纳入囊中。”
耳闻她这套无厘头的言论,周霁禾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原本打算暗中提点一二的段阮险些将自己绕晕,只好老实交代:“其实是我在飞机起飞之前,不小心看到了秦谈和林缪然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大致瞟了两眼,林缪然的意思是先静候着,等时机到了再趁虚而入,他认为你和郁谨南并不会有多长久。”
“刚才我主动提到郁谨南是想给他提个醒,明里暗里告诉他,你们好着呢。”
听段阮一口气讲完这些,周霁禾面容依旧平淡,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
眉心微跳的同时,她说:“就算我和郁谨南没在一起,我和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心口不一实在没有可联系的必要。”
“怎么说?”
“压根不是一路人。”
周霁禾一字一顿,“我们三观不合。”-
饭过中巡,周霁禾便已经放下了筷子。
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却有些如同嚼蜡,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刚才那段谈话内容的影响。
执起茶杯随意抿了一口,余光注意到桌上放着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郁谨南发来的微信消息。
【y】:在哪?
【周霁禾】:兴世商场,在和段阮他们吃午餐。
【周霁禾】:你还在忙吗?中午记得吃饭。
过了几分钟,原本暗下的屏幕瞬时亮起。
【y】:有点忙。
【y】:已经吃完了。
再简短不过的家常式对话,周霁禾竟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依赖感。
身旁传来男人似有若无的乌木香水味道,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不好闻,毫无对比性。
因为不是他身上的味道,因为谁也不足以成为他的对照。
只要想到被别人认为他们不会长久,这种依赖的感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有些酸楚,更多的是难以自拔的不安,或许潜意识里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想他,很想他。
想到几乎快要窒息。
在指尖的捣乱下,手机屏幕不断被熄灭,又不断被点亮。
直到最后,简单的四个字呈现在了聊天对话框里。
【周霁禾】:我想你了。
周霁禾盯着对话框良久,直到耳畔传来男人温和的嗓音:“听说你喜欢番茄口味,尝尝这道番茄鱼腩,是这里主厨的得意菜系。”
话音刚落,原本空荡荡的盘中多了一小块白嫩的鱼肉。
她垂眸看了一眼那块肉,并没动筷,只是浅浅笑了笑。
“林先生夹菜,实在愧不敢当。”
一句林先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远了许多,态度和语气简直生份得可以。
林缪然眼里闪过轻微的诧异,随后跟着笑,“诺诺,你实在不必和我客气,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彼此之间还是朋友。”
“无功不受禄,这才是朋友和朋友之间相处的准则。”
周霁禾停顿了两秒,“由小见大,不是吗?”
“原来如此,受教了。”
她实在没多余的心情再同他继续文绉绉下去,眼见从洗手间回来的段阮正在靠近,起身打了个招呼后,打算独自出去透口气。
在餐厅门口逗留了几分钟,抬头便看到段阮朝她走了过来。
“我怎么感觉你和林缪然两个人都怪怪的。”段阮疑惑,“你和他摊牌了?”
“没。”周霁禾摇头,“简单聊了几句而已。”
“这个时候摊牌会把你卖掉,我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我根本不在意这个好不好。”段阮提高了音调。
“就算被发现了秦谈也不会气我,更何况相比较其他,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诺诺,你的幸福才是重中之重。”
鲜少看到她会如此煽情,周霁禾扬了扬眉梢,逗趣道:“想不到出去玩了一趟,某人回来之后感性了不少。”
“少贫嘴了。”
段阮胡乱抓了抓头发,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瞟到楼下有一条裙子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试试,反正你也没心情继续吃饭了。”
“……你确定要扔下你老公和我去买衣服?”
段阮叉腰紧盯着她,“我们天天黏在一起,暂时失踪一会儿他不会计较的。”
看着段阮一副兴致十足的模样,周霁禾只好妥协,任由她将自己拉到了楼下的服饰鞋帽区域,直奔其中一家服装店。
三下五除二找到了那条黑裙,翻看了上面的尺码后,段阮笑吟吟地说:“正好是你的size,快去换上。”
周霁禾没仔细看裙子的款式,随手接了过来,缓步朝里面走。
再从试衣间出来时,她瞥向她,“哪里就适合我了,露这么多。”
段阮眼底浮出惊艳,张了张嘴,下意识感叹出声:“我靠,好看啊。”
“我就说我的眼光肯定没错,真的很适合你。”
面前的女人明明只涂了口红,却显得格外妩媚。
黑裙搭配后背镂空的设计,仅仅用两条蕾丝绑带缠绕在了光洁的背部。
黑发齐腰,身材极佳。
唇红齿白,淡妆浓抹总相宜。
欣赏之余,她听到周霁禾说:“我还是比较心向保守,让大家看脸就行了。”
“诺诺,我不准你这么自恋。”段阮无语。
“……”
周霁禾没带手机,段阮承担了这条裙子的费用,在店员的带领下走向收银台准备去付款。
正打算返回试衣间换回旧衣,林缪然和秦谈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了店内。
林缪然定睛注视了那道倩影几秒,又将目光迅速移到了她的脸上。
走近的同时,将手机递给她,“手机帮你带过来了。”
“谢谢。”周霁禾接过。
一旁的秦谈打趣说:“饭吃到一半,原来还有中场休息。”
林缪然先是由衷地对她说:“很漂亮。”
然后将视线转向秦谈,“今天的几道菜还是太辣了,诺诺不吃辣,下次跟后厨提前打个招呼。”
周霁禾面色微怔,没想到林缪然会如此说。
原本想解释说只是因为自己没什么胃口,不是因为饭菜的口味,无意间抬眼,却在斜后方瞟到了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男人就站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位置,中间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
他就这样直直注视着她,眼底再无旁人的踪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周霁禾定定回看他。
黑色西装,肩宽腿长,浑身散发着凉薄和寡淡,可眼神却是炽热的。
没由来地开始心悸。
对于刚才林缪然说的话,她确定他所在的位置足够可以听清。
几秒后,他长腿微抬,越过嘈杂的人群一步一步靠近她。
等他停住脚步的那刻,周霁禾听到自己说:“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忙。”
“不是说想我了?”
郁谨南敛起眼皮,低头扫了两眼她的腰侧,“带子系错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绕过她的腰身,一股凉意游走在她的脊背。
解开又系上,一如早晨对待那件衬衫时的举措。
周霁禾被他的触碰弄得又痒又麻,心脏砰砰乱跳。
男人的脸上不带任何多余的神态,根本看不出是否在生气。
时间悄然溜过,两条黑色的蕾丝带子被打成了漂亮的结。
郁谨南后退一步,将西装外套随手脱下,缓缓披在了她的肩上。
沉香味道扑鼻而来,周霁禾下意识顿了顿。
原以为看到她穿这条裙子他会生气,可他并没有。
对于这件镂空黑裙,男人给了她足够的穿衣尊重和自由。
因为有异性在旁,西装外套便成了他宣誓主权的最佳物品。
她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实在是揣摩无度。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他说:
“诺诺,我也在想你。”
第39章
被郁谨南牵着从商场离开的时候,周霁禾整个人乖巧的不得了。
明明没做什么,却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见他不讲话,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搭腔,心里则在盘算着等等要如何化险为夷。
全程无言,周遭只剩喧嚣,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似乎是为了照顾脚上踩着高跟鞋的她的感受,郁谨南走路的速度不算快,只是略有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缓步来到地下车库。
昏黑寂静的环境下,感观和情绪开始变得格外敏锐。
车子就停在最里侧的角落处。
郁谨南拉着她绕过车身,然后拉开后驾驶的门,不咸不淡丢出两个字:“上车。”
空旷的室内顺势生出几声回响。
周霁禾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上就上。”
小气的男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满眼深情地说着想念,结果现在居然连副驾都不让坐了。
正准备矮身坐进去,想想又觉得心有不甘。
周霁禾伸手把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拽了下来,由后向前将其扔向副驾驶座,一道黑影在空中形成了弧度完美的抛物线。
疾徐有度,一气呵成。
无声的抗议过后,她弯腰迈进车厢,静静等待男人将车门合上。
可他并没有如预想中一样,而是跟着坐了进来。
周霁禾面露意外,下意识将身子往空余的地方挪了挪,“你进来干嘛?”
郁谨南没回答。
随着“咔”地一声响动,门被彻底关上。
还没等周霁禾有所反应,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颈后。
天旋地转的那刻,背部被狠狠抵在后座,真皮与肌肤之间形成了微凉的质感与碰撞,惹得她骤然颤栗。
紧接着,他带着热烈和强势的吻顷刻落下。
来不及进行多余的思考,她能做的只有被迫承受。
像是溺水的无望之徒,明知希冀渺茫,却还执着地期盼生还。
清晨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厮磨得到了延续。
唇与舌在纠葛,他的指腹逐渐游走,用轻缓又急促的力度将亲手绑好的两条黑色细带重新解开。
逐步探入摸索,潜心滞留印记。
长着薄茧的掌心和微弱的呼喘成了交相辉映的协奏曲。
仅存的意识残留,周霁禾试图伸手阻止那只正在作乱的罪魁祸首。
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一样,郁谨南将她纤细的手腕置于耳侧。
明明只是轻柔浅握,腕间却出现了极浅的道道红痕,掺杂了浓重的视觉冲击。
当真是娇嫩至极。
情跟念这方面,女人又何曾是男人的对手。
周霁禾氤氲睁眼,语调几近央求,“……郁谨南。”
“别在这里。”
男人的眸色逐渐恢复清明,薄唇移到了她锁骨的位置,不断在上面喷洒着热气,像是在平息燥意。
呼吸的频率结合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久久难以安定。
过了良久,郁谨南哑着嗓音说:“诺诺,我也会吃醋。”
他并非毫不在意,反而嫉妒得发狂。
无论表面再如何不动声色,其他男人对她的夸赞和维护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生了根。
周霁禾眨了眨泛着雾气的眼,轻声说:“我没想到他会来。”
“你知道的,我们本来也没什么。”
沉默了良久,郁谨南闷着喉咙“嗯”了一声。
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量被全部集中在手臂两侧,稍微使力的同时,将她和自己一同拉了起来。
桎梏得到松解,周霁禾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手腕,眸色娇嗔不减,“你下次……”
思索了几秒,她继续说,“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郁谨南用指腹擦拭了两下唇边遗留的口红印记,趁着听她控诉的空隙,将人拦腰抱进了怀里。
把她放到腿上后,他缓声说:“我没用多少力气。”
“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嫩。”
“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周霁禾拖着软糯的尾音,在他的耳鬓呼着热气,“天生丽质。”
听她如此直白地夸奖自己,郁谨南喉结微震,低低笑了两声,“嗯,的确是天生丽质。”
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着重补充了一句,“很漂亮。”
一语双关,周霁禾怎么会听不出。
这是刚才在店里时,林缪然说过的话。
兜兜转转,话题被重新扭扯回来。
知道男人的醋意未消,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的下唇咬了一口,“小气鬼。”
“想继续?”
郁谨南半眯起双眸,眼底透出即将迸发而出的灼热。
“不要。”周霁禾强行推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有些疼。”
“哪里?”
“背上。”
“你的腕表太硬了,硌得慌。”
郁谨南没吭声,大手伸向她的脊背,用轻缓的力度不断揉弄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疼怎么没说。”
周霁禾道出心中所想:“不想扫你的兴。”
正在动作的掌心猛地停顿了几秒,郁谨南的眸光沉了沉。
在她纤瘦的肩头落下浅吻,清冽的嗓音顺势响起。
“下次不戴表了。”-
瞧着时间还算充足,周霁禾回去换了条符合时宜的裙子,两人这才启程前往事先约好的地点。
路程刚到一半,她的好奇心越发浓重。
转头看向正在专心开车的郁谨南,看似不经意地随口发问:“你和许诺的关系怎么样?”
这话的含金量着实不算太高。
关系不好的话,也不可能会带她去赴约。
能被主动介绍和认真注重的,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好友。
“可以说是莫逆之交。”郁谨南说,“她是‘诺来’的法律顾问。”
“‘诺来’成立初期比较艰难,最辛苦的那段日子我们是一起度过的。”
原来如此。
同甘苦共患难的感情自然不会一般。
周霁禾说不上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心境,可有一点她很明确。
“早知如此,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早点儿认识你。”
“这样也能帮你分担一些人间疾苦。”
“我还是更满意于现状。”
“为什么?”
“早些重逢的话,你跟着我只会受尽苦难。”
柴米油盐,家常琐事,人心凉薄。
这些足以能够耗尽一个人对生活仅存的那点愿景,他自然不愿意让她承受这些。
气氛开始变得深沉起来。
周霁禾的心里突然闷得厉害。
无论悲喜,无论经历或是存在。
她好像真的对他的从前一无所知。
光鲜亮丽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番创伤过往,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而眼下,他正带着她赶往去见挚交的路上。
仿佛亲手给了她一把可以打开他心门的钥匙,让她亲眼所见属于他的曾经。
失神过后,周霁禾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露出疑惑,“你刚刚说重逢。”
“所以你早就想过我们会再遇见吗?”
郁谨南淡抿着唇,“大概吧。”
嘴上虽然如此说,可事实上,他的梦中无数次闪过类似的场景。
再次相逢时她的模样神态如何,是否还会认出他,认出之后又该寒暄些什么。
清川这座城市不大不小,如果有心早晚会再见。
可想过归想过,骨子里残留着高中时期的卑微感在不断作祟,他终究不会真的去寻她。
周霁禾于他,从来都是只可远观的珍宝。
“大概?”周霁禾追问。
“嗯,大概。”
郁谨南的声线平淡,“同在一座城市上大学,和高中同学重逢倒也正常。”
男人的自尊心从中作梗也好,不想让她承受自己十年来浓烈的深沉爱意也罢。
既然如今结果是好的,他又怎么会明确地向她告知从前那段无期的单向暗恋。
理由充分,实在让人无处怀疑。
周霁禾懒得再去询问,缓缓说了句:“郁谨南,我这个人呢,从来不信命中注定。”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到了餐馆,两人被服务生带往二楼的包厢。
店铺面积不算很大,装修的格调却极其不俗,文风雅意浓稠,不失为一个惬意用餐的好去处。
前行的脚步停留在了包厢门口,周霁禾伸手推开房门。
坐在餐桌旁的女人寻声抬眼,两人恰巧在这时四目相对。
女人的长相偏于秀气,黑色直发,戴着一副薄片近视眼镜。
白色丝绸衬衫裹身,衣领位置系了一条蝴蝶结,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不失风韵。
柔和温婉的气质。
和周霁禾的明艳妩媚完全相反。
被观察的同时,许诺也在暗自打量着对方。
直到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郁谨南时,顿时了然一笑,起身走向他们。
“催了这么多次,谨南终于肯带家属过来见我们了。”
许诺笑意不减,语调轻快地调侃出声。
郁谨南扫了眼空荡的餐桌,然后问:“他呢?”
“临时加班,正在往这头赶,估计快了。”
回答完他的话,许诺看向周霁禾,“你好,我叫许诺,是谨南的朋友。”
周霁禾勾唇,礼貌同她打了个招呼。
没有预想之中的针锋相对,反而对她的印象增添了许多亲切。
站在原地又聊了几句,许诺喊来了服务生点餐。
刚落座不久,郁谨南把其中一份菜单递到周霁禾面前,“看看想吃些什么。”
“你定吧,我都可以。”她说。
耳闻如此,郁谨南直接点了几道番茄口味的菜。
将搁放在她面前的餐具拿起,用热水一一消过毒后,这才将其重新归位。
精心呵护,关怀备至。
许诺自然全部看在眼里,不由跟着多看了周霁禾两眼。
的确足够漂亮。
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谈吐修养也是极佳,难怪郁谨南会魂牵梦萦这么多年。
回过神来,许诺由衷感叹:“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兜兜转转最后走到了一起,真好。”
周霁禾笑,“缘分这东西还挺奇妙的。”
“我还蛮好奇的,他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和现在一样优秀。”周霁禾想了想,又说,“很有爱心,智商也很高。”
和高中时的他不太沾边的形容词逐渐对号入座,倒令郁谨南的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意外。
话正说着,服务生端来了茶水。
趁着许诺和对方交流佳肴的咸淡口味时,郁谨南不动声色地靠近周霁禾,“情人眼里出西施?”
周霁禾回看他,“难道你不优秀吗?”
她的赞许总是能令人愉悦。
郁谨南挑起嘴角,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嗯,优秀。”
两人正暗地里勾缠着无形的情调,包厢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周霁禾下意识往门口望去。
还没来得及瞧个仔细,突然听到坐在对面的许诺说:“老公,你来了。”
第40章
进来的男人文质彬彬,淡蓝色polo衫搭配白色西装裤,眼角印着一条颜色极浅的伤疤。
重点是许诺对他的称呼。
周霁禾眼里划过意外,似乎没想到她已经有了丈夫。
惊讶之余,她看到男人先是朝许诺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投向这边。
“抱歉,路上堵车,所以来晚了些。”
纪云深来到许诺身旁就坐,“今天这顿饭可是来之不易,要不是公司临时有事,我一定提前过来守着。”
一旁的许诺在他面前的杯里蓄了些茶水。
“知道你和谨南都是大忙人,能约上一次确实不容易。”
“不是忙的原因。”纪云深笑着摇头,“三人行的队伍终于被壮大,我这是欣慰。”
郁谨南撕开湿纸巾的独立包装,大手握住周霁禾的手背,在她的掌心和指缝间不断擦拭着。
力度轻缓柔和,事无巨细。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这才不疾不徐接过话茬,“老规矩,迟到自罚三杯。”
周霁禾甩了甩微湿的双手,对于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式自是饶有兴趣,安静坐在原处默默旁听。
毫无目的性,温馨又令人极度舒适。
即便只是随意话着家常,却能深切感觉到他们之间不可复制的契合程度,并非是朝夕之间就可以培养出来的。
浅聊过后,话题便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周霁禾身上。
郁谨南开口向她介绍:“纪云深,‘诺来’的另一位创始人,也是许诺的爱人。”
纪云深适时感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都和谨南息息相关。”
“弟妹,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你了。”
周霁禾含笑,“哪里,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都是自家人,你们呀,就不要客套了。”
许诺往周霁禾所在的方向看,自顾自说起了往事,“别看现在氛围这么和谐,你是没见过他们俩当年因为工作上的决策不合差点吵起来的样子。”
“还挺难以想象的。”
以郁谨南如此寡淡的性格居然还会和人吵架。
“当年血气方刚,现在都成熟了。”纪云深说,“其实仔细想想,我还挺怀念当时每天偷偷跑去政大找你们的日子。”
他居然不是政大的。
周霁禾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郁谨南。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郁谨南勾唇,“他不是政大的学生。”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谨南是在海上认识的。”
纪云深顿了顿,“本来我是想在船上待一辈子的,是他把我拽上了岸,还劝我去参加成人高考。”
“然后有了‘诺来’,认识了我妻子,可以说是谨南改变了我的人生。”
海上?
周霁禾微怔,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会和这个词汇沾边。
话音落地没多久,佳肴被陆续送上餐桌。
周霁禾满心都是好奇,趁着服务生摆盘的空隙,悄声问向身侧的男人:“什么时候的事?”
郁谨南思索了几秒,“高中毕业那年暑假。”
“为什么跑船?”
“来钱快。”
来钱快。
也就是说,他需要钱。
简短的三个字,却令周霁禾再没了问下去的勇气。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好,可日子再难过,应该也不至于冒着风险去跑船赚钱。
难以想象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见她没讲话,郁谨南淡淡解释:“我母亲当时重病,需要一大笔钱。”
“跑船是赚钱最快的渠道。”
高考后,向来身体不好的母亲病来如山倒。
看病和手术需要一笔巨额费用,以他那时的情况,就算做多少个兼职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些钱。
他去求过父亲的亲戚们,无论关系远近都把他拒之门外,有的甚至指头大骂他是克死父亲的丧门星。
雪上加霜时,人总要继续生存下去。
他只好先卖掉了家里用来维持生计的破旧干洗店,用这笔钱缴纳了母亲住院的费用,之后毅然决然下了海。
三个月过得漫长又艰辛,好在是赚到了手术费和上大学的学费。
再后来,用余下的存款创立了“诺来”,昏暗不堪的日子终究迎来了丁点曙光。
短暂游离的思绪被桌下的动作倏然拉扯回来。
女人将胳膊拄在他的腿上,柔若无骨的左手悄然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轻轻刮弄,肆意揉捻,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对他进行安慰。
无声却充满了力量-
四人尽兴畅聊,将一顿饭吃到了深夜。
除了周霁禾滴酒未沾,其余三人都喝了不少。
为了不扫纪云深和许诺的兴致,她本来是想喝上几杯的。
奈何坐在身旁的男人着实太过霸道,以她的酒品太差为由,直接拒绝了她的贪杯。
将纪云深夫妇送上了网约车,郁谨南拿出手机叫了个代驾。
晚风习习,周霁禾先是环视了两眼附近绚丽的霓虹夜景,然后把自己送进了男人的怀里。
单手解开对方西装外套的纽扣,快速伸进外套和衬衫之间的缝隙,两条臂弯环绕在了他劲瘦的腰际。
“郁谨南,你喝多了吗?”
她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郁谨南垂眸注视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没。”
“我记得郑觅之前说过你的酒量很好,所以是真的?”
“差不多吧。”
“以前在公司应酬比较多,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周霁禾听闻,将下巴抵在他胸口的位置,抬眼看他。
“照这么说的话,你那天晚上为什么醉的那么厉害?”
“哪天晚上?”郁谨南挑眉。
她在他的腰际掐了一把,佯装嗔怒,“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郁谨南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有没有可能,我是在装醉。”
“……”
见他炫耀的厉害,周霁禾忍不住吐槽出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回想起“诺来”的品牌设计初衷,她又问:“所以‘诺来’的命名是为了纪念许诺?”
他当时说过,这个名字是为一个而起,算是留作纪念。
郁谨南和纪云深是公司的创始人,许诺作为公司成立之初的元老,并且和他们共同度过了难关,受到优待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仔细想想,她居然因为这件事别扭了这么久,还真是有些杞人忧天。
也不知道一向自持的洒脱个性在当时究竟被她扔去了哪里。
郁谨南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你只要知道,我和许诺自始至终都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也是他带她来见许诺的目的之一。
至于品牌实际的设计初衷,等她真正爱上了他,到那时再倾数相告也不迟。
他并不想用浅显的道德绑架去感化她。
现在得知一切,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负担。
埋藏在心里的疙瘩渐渐被解开,周霁禾瞬时轻松了不少。
想了想,突然感叹道:“‘诺来’对你来说,应该像是自己的孩子吧。”
“可以这么说。”
“既然这么重要,那你毕业以后为什么抛下它去考了检察院?”
误打误撞问到了重点。
郁谨南敛了敛眉眼,嗓音低沉,“因为你。”
周霁禾微愣,“不许开玩笑,认真回答。”
酒精到底还是起了不少作用,轻易便惹人上了头。
混沌的眸色渐明,郁谨南清醒了不少,嘴角挑起细微的弧度,“没什么原因,想考就考了。”
原本还准备继续追问,余光注意到身穿工服的代驾正由远及近向这边赶来。
两分钟后,周霁禾被郁谨南拉着坐进了后驾驶座。
看着窗外快速轮换的景色,她轻声说:“郁谨南,你曾经很难过是不是。”
“对于自己一手创立的品牌,从此再没了参与其中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它茁壮成长,却不会再有为它修剪多余枝芽的可能。
车厢内泛起了沉默。
感人所感,从来都是让人轻易敞开心房的捷径,更何况说这话的是她。
有那么一瞬间,郁谨南甚至想到了和她余生有关的天荒地老。
失神之后,他作出了客观的回答:“身份有别,我的确要和它避嫌。”
“哪怕是和纪云深吃饭,私下里也不会再谈论和它有关的一切。”
“诺诺,我没后悔过。”
她不清楚他所指的后悔究竟是什么含义,却能清晰感知到他隐忍在心底的那抹伤感。
周霁禾没再言语,只是紧紧握住了在暗处的那只大手。
两人一路毫无交流,各自在想各自的心事。
踏进房门的那刻,所有的热情于顷刻间迸发,谁都不再隐忍,他们都急促需要着对方。
意乱之际,强势与娇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使她试图反转,却依旧处于下风,他不会给她任何顶风作案的机会。
男人的双膝抵在沙发边沿,稍稍抬身,解开了圈在左手的腕表。
动作不疾不徐,炽烈的眸光依旧紧锁住她,眼底深处透着要将人灼烧成灰烬的红色火焰。
足够惹眼,格外性感。
周霁禾知道,这明明就是勾人主动跳下的深渊。
可她并不会万劫不复,只会跟着踏往无穷的极乐世界。
求饶,低泣,放肆辗转。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俯身附在她红润的耳侧,用蛊惑的声音说:“诺诺,小声些。”
“在我耳边轻轻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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