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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小白菜


    喻嗔没有听见柏正和赵诗文说了些什么, 周围的同学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还有人说:“喻嗔,要是他还骚扰你,你一定要报警。”


    “围在办公室做什么, 都回去上课。”赵诗文说。


    同学们纷纷散开,办公室前清净不少。


    赵诗文最近在塑造好老师人设,她对喻嗔说道:“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可以上报老师和学校。”


    喻嗔心不在焉点头。


    她想去追柏正,然而柏正和徐学民已经走远了。


    上课铃声响起,喻嗔被迫回到教室。


    从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 喻嗔终于猜到柏正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靠近他会害怕, 于是一个人把所有的坏名声都揽下来, 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喻嗔扣紧手指, 心里莫名有点儿羞愧难受。


    前排的朱弈叶不可思议道:“什么?不可能, 他们明明就是在谈恋爱。”


    后排有人讥笑:“你乱说话, 是记恨上次老师让你给喻嗔道歉吧。”


    朱弈叶被说中心思,涨红了脸。


    “我懒得和你解释。”


    不管怎么说, 谣言到底平息了下来。


    *


    柏正养了两天, 终于能动了, 他肌肉依旧泛着痛, 但是好在不用上厕所都喊徐学民。


    说来也巧。


    “那名叫朱弈叶的女生,她爸妈是您旗下公司的高管。”


    这也是朱弈叶从小到大感觉优渥的原因, 她爸妈有能力,因此家境着实不错。


    柏正神色微妙。


    他阴戾一笑:“开了。”


    粗暴恶毒的解决方式, 够他们家哭好几年。


    徐学民:“是。”他没有说, 朱弈叶爸妈确实很有能力, 对于利益方面,开了不太划算。


    “老徐, 你不劝我?”


    徐学民眉头都没动一下:“您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们家的人,有资格为所欲为。


    柏正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顿了顿。徐学民出门之前,他喊住他。


    “等等,算了。你敲打一下他们,让他们好好教女儿。另外,既然她这么喜欢传谣言,你找个她的谣言传出去。”


    相当于以牙还牙,也没太过分,徐学民打量柏正一眼。


    柏正不太自在:“你看什么?”


    徐学民笑道:“您变了。”


    成熟很多,恶毒性子也有所收敛。


    柏正难得沉默下来,他看着徐学民走出去,想起以前老柏教他经营公司的道理。


    他那时候也说直接开除员工,柏天寇耐心教他。


    很多学到的东西,会渐渐印在一个人骨子里。


    *


    十一月份,三中传出高一午休时,朱弈叶往同学水杯里加脏东西。那个女生当时和她有点过节,朱弈叶拧开她水杯,被人看见了。


    这种行径能称作歹毒。


    朱弈叶一时间惹得人人唾骂,连她的好朋友范书秋,都渐渐开始疏远她。


    她极力辩解,却没人相信。


    朱弈叶辩解的话没有丝毫底气,因为这件事她确实干过。她以为天知地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突然就爆发出来了。


    “秋秋,你相信我吗?”


    范书秋脸色难看,人的联想很丰富,她都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没有不经意得罪过朱弈叶,朱弈叶不会也往她水杯里加了东西吧?


    “我当然相信你。”


    说是这样说,但到底怎么回事,就只有范书秋知道。


    朱弈叶的名声彻底坏了,回家还被她妈妈打了一顿。


    朱弈叶捂着被子哭了很久,这约莫是她青春里最大的教训。她两次害人都没成功,自食恶果不说,还险些影响到了爸妈的工作。


    第二周她重新回到学校,脸颊消瘦不少,人变得沉默许多。


    喻嗔发现,自从谣言事件以后,朱弈叶再也没有针对自己了。


    范书秋现在极力想加入余巧的圈子,奈何余巧是个没有感情的看书机器。范书秋也没办法,现在寝室里,大家只能各过各的,形成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


    初冬,天气一下子冷起来,三中的学生人人换上了棉袄。


    喻嗔没再去医院探望过柏正,不是她不想去,是因为一放假,喻燃就站在他们教室门口。


    他面无表情,跟木桩子似的。


    班上有人兴奋大喊:“喻嗔,你学霸哥哥又来等你放学了!”


    这段时间,喻燃每周会来,七班的同学都认识他。长得好,自闭症,年级第一。


    喻嗔连忙走出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往公交站走。


    有喻燃监视,她没法去探望柏正,喻燃戴上耳机,也不和她讲话,听自己的英语。


    喻嗔盯着他看。


    “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喻燃没有所谓好奇心,因此不答话。尽管喻嗔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了他耳朵里。


    喻嗔噗嗤一笑:“你像是守着自家小白菜的农夫。”


    她越想越好笑,乐不可支。


    喻燃灰色的眸,总算有了反应。


    他淡淡看她一眼――


    你是白菜,我是农夫,有人就是猪。


    反正这个比喻,他没亏。


    喻嗔也反应过来了,她总算止住了笑声。然而一想到柏正,她又想笑。


    喻燃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不明白柏正那种坏胚子,到底喜欢小蠢货哪一点。


    他和她一起坐了好几周的车,都快烦死妹妹了。


    *


    柏正等了许久,喻嗔一直没再来医院看他。


    他心里堵得难受,整个人也十分暴躁。


    “老徐,你说喻嗔为什么不来,谣言不是解决了吗?”


    既然他问起,徐学民便不隐瞒他:“喻燃每周会带喻小姐回家,她应该没办法来探望您。”


    徐学民能看出他的焦虑不自信,他害怕被抛弃。


    柏正低眸:“即便喻燃不许她来,可是她如果想来,肯定有办法,她到底还是怕我带来的麻烦。”


    他其实,间接说出了真相。


    喻嗔走近他,需要克服流言、好学生从小塑造的三观,不怕苛责。其实是件很难的事。


    徐学民说:“您给她一点时间想想。”


    顿了顿,徐学民告诉他另一件事:“柏天寇先生最近身体不太好。您要回去看看他吗?”


    “不去。”柏正下意识说,“滚,别提他,他又不是我亲爹,你比我还清楚。”


    回去了,人家指不定得把他打出来。


    柏正翻了个身,脸色一下沉下来。


    老柏身体不是一向不错吗?怎么会突然病了。


    徐学民提出来,就证明他的病不轻。


    徐学民没有继续劝他。


    然而柏正出院以后,有一天晚上,他离开了自己公寓。


    徐学民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柏正都不记得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回到柏家。


    别墅灯火通明,柏天寇感慨地看着他。


    “长高了,也帅了。前段时间,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了吗?”他嗓音儒雅,带着笑,柏正能回来看他,让他十分高兴。


    柏正沉着脸:“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你怎么回事,活都活不好?”


    “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有点毛病是正常的。嘘,你说话不要这么暴躁,你妈妈睡着了,别把她吵醒。”


    柏正似乎想发火,可是最后,他忍了下来。


    “你的病,能治吗?”


    柏天寇摇摇头:“在吃药,放心吧,短时间死不了。”


    柏正脸色更难看。


    柏天寇倒是笑了:“不用那副表情,我这辈子挺值得。有个温婉贤淑的妻子,还有个关心我的孩子,没什么想不开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因此十分看得开。


    他的病短期确实没大问题,治疗得当,还能活好几年,乃至十年。


    柏正冷笑:“你倒是会自欺欺人。”


    他在讽刺好妻子,还有孩子那两句话。


    柏天寇习惯了他的坏脾气,没有反驳。对于他来说,牧梦仪确实给了他半辈子的爱情,只要不涉及柏正的事,她平日里十分善良温和。


    而柏正,尽管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可是他看着柏正长大,心里真有几分.身为他父亲的责任感。


    “你这次回来,我正好和你谈谈。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柏家的公司,你打算接手吗?”


    柏正:“不打算,你还是留着自己败吧。”


    “阿正,运动员很苦。”


    “那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他不怕辛苦,柏天寇的财产他没脸要,那个男人的财产如非不得已,他不想动。


    柏天寇知道劝不动他,也不再劝。


    换个人,这么大笔钱,估计早就高兴得找不到北。柏正的性格是真正的狂妄,因此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乎。


    “你好好养病,没成天想有的没的。”


    柏天寇笑着叫住他:“我从来没听你叫我一声爸,现在生病了,你能叫一声吗?”


    柏正动了动唇,最后道:“你多活几年,说不定能等到那时候。”


    他走出别墅,几分压抑终于浮在他的眉眼。


    *


    一整个冬天,柏正都在给柏天寇找治病的方法。


    徐学民摇摇头:“柏少,国内国外都没有办法,只能再过两年,医学发达些,看看有没有法子。”


    柏正神色阴郁。


    他可以训练的时候,已经放寒假了。因为心情着实糟糕,柏正没有出门。


    他小时候,对他最好的人就是柏天寇。


    然而在柏天寇心中,牧梦仪到底才是第一位。因此许多事情,柏天寇也无能为力。遇到牧梦仪的事,他就会被放弃。


    喻嗔兴许也是这样,压力、流言,就会使她离他远远的。


    柏正从未被坚定选择过。


    时间飞快,很快就要过年了。今年冬天,t市罕见下了一场雪。


    喻嗔伸手接住雪花,换衣服出门。


    她来到柏正公寓门口,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声音带着笑:“徐叔新年好。”


    徐学民看见她,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有放弃柏正?


    第72章 四角裤


    喻嗔知道徐叔在意外什么, 上次流言事件,的确令她害怕。


    她家教严格,想想喻中岩和万姝茗的失望, 她心里就喘不过气。不是每个人都和柏正一样,对任何事情无所畏惧。


    喻燃每周和她一起回家,某种程度上,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然而一个冬天过去,她经常会梦到柏正。


    他用萤火虫点亮的道路、他跪下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背她回家,那天的天空特别美, 以至于她在梦里, 唇角上扬。


    她酝酿了一个冬季的勇气, 终于在下雪这天, 出来找他。


    “柏正在家吗?”


    “在, 您去敲门就是。”徐学民平时也不会守着他, 但是柏正伤才好,又出了柏天寇这档子事, 徐学民实在放心不下。


    “这是我家里炒的瓜子花生, 还有胡豆, 徐叔您尝尝。”


    她从拎的口袋里, 分了一捧给徐学民。


    徐学民接过来,神色柔和:“谢谢喻小姐, 您既然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公司还有点事。”


    他说着, 上了车, 示意司机开走。


    喻嗔目送他离开,这才去敲柏正的门。


    没一会儿, 门被打开,少年睡眼惺忪,他神色不太耐烦。


    他头发凌乱,只穿了条四角裤,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


    喻嗔睁大眼睛,她的视线扫过他腹肌,还有腰上纹身,最后落在他四角裤上,眨了眨眼睛。


    “……”柏正看见喻嗔,猛然关上门。


    柏正还以为是徐学民,这段时间他心中阴郁,一面想着柏天寇生病的事,一面想着喻嗔远离他。


    尽管没有见喻嗔,可是喻嗔每天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他心中焦躁,摩挲着喻嗔的照片,她很开心,偶尔还会和余巧去散步。喻燃和她一起回家时,她脸上也总带着笑容。


    明明澄清谣言,并且离她远一点,是柏正自愿的。可当柏正盯着她的笑脸,却不断有些阴暗的念头冒出来。


    为了不伤害她,他很少出门。


    外面欢声笑语,他在家要么健身发泄情绪,要么蒙头睡觉。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形象有多糟糕。


    “你等一下,别走,马上!”


    柏正边穿裤子便低声骂人,他胡乱套好裤子,又穿上衬衣,这才打开门。


    他生怕喻嗔等不及走了,好在门外少女依旧在,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扫平了这几天的阴郁烦躁。


    他眼里终于带上亮光,笑起来:“我帮你换鞋。”


    柏正十分殷勤,他找好新的拖鞋,蹲下来要给喻嗔换鞋子。


    他的喜爱直白极了,喻嗔摇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穿。”


    她怕他真要给自己换鞋,连忙蹬掉鞋子,穿上他给的拖鞋。


    少女穿着嫩青色的袜子,外面大雪铺了厚厚一层,她这点色彩,像春天的嫩芽。


    柏正知道她害羞,便不勉强。


    喻嗔才换好鞋子,猛然被人抱起来。


    她低低惊呼一声:“柏正。”


    少年笑容畅快:“告诉我,你为什么来了?”那些美好的滋味儿,一层层在心中散开,让他一刻都忍不住。


    她扶住他肩膀:“你先放我下去。”


    鞋子都掉了一只。


    “你先说,不然今天别走了。”


    喻嗔不好意思说想他了,她极力镇定说:“过年串门,我来看看你。”


    柏正低笑一声:“还有呢?”


    喻嗔羞恼:“没有了。”


    柏正不动,挑眉笑:“说谎。”


    她转移话题道:“你这样,手臂还疼吗?”


    柏正见她关心自己,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他终于不为难她,把她放下来,捡起鞋子给她穿好。


    “不痛。”


    喻嗔第一次来柏正家里,这房子是他私产,从他在衡越读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过柏家,一个人搬来这里住。


    她以为柏正这种张狂的性格,房子肯定又大又奢侈,没想到除了客厅宽敞些,就是普通的三室一厅。


    一间还被他改成了健身房。


    柏正见她好奇地打量,逗她道:“嫌小?我以后赚钱给你买个大的好不好?”


    喻嗔差点被呛住:“没有,你乱说什么。”


    柏正解释道:“一个人住,没讲究。”


    他生活本就粗糙,他捏捏喻嗔下巴:“会不会嫌我穷还脾气差?”


    喻嗔看他一眼:“你还穷啊?”


    “我不是柏家继承人了。”柏正摸摸她头发,观察她表情,“徐学民那里的东西,我也不打算接手。我可能会像所有普通人那样,努力赚钱,从一无所有做起。当不了顶尖运动员的话,会很穷的,你嫌弃吗?”


    他自己都清楚,曾经身上,只有柏家太子爷这个光环让人趋之若鹜。


    喻嗔下意识摇摇头。


    摇了头才发现不对,柏正已经笑开了:“原来你想好跟我一辈子了?”


    喻嗔恼得想打他,他握住她小拳头亲了亲,眼神温柔下来。


    “我再穷,也会让你过得好。”


    如果喻嗔过不好,他什么下限都不要,能厚着脸皮回柏家,徐学民手中的财产也可以接受。


    他怕她嫌弃他,可是得到的答案,让人惊喜极了,她真的对他这个人动了心。


    哪怕他是个混账,未来可能没钱。柏正都恨不得敲开她小脑瓜子看看,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可他高兴得唇角上扬。


    柏正丝毫没有提到绯闻的事,喻嗔鼓起勇气开口说。


    “上次的绯闻事件,我想了很久,对不起,柏正,我不够勇敢,没有站出来保护你。”


    柏正说:“别犯傻,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被骂两句,不痛不痒。”


    喻嗔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回去想了很久。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我以后会保护你的。开学以后,我会去澄清。”


    他心中柔软又好笑:“尽管我很感动,但是不需要。要女人保护的,压根不是男人。”


    见她鼓起小脸。


    柏正道:“我们不一样,我孑然一身,你却有很多东西需要考虑。你的爸妈,你的同学,你的梦想。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管不顾,你有的太多,得负重前行。”


    他眉眼柔和:“你以后要考最好的大学,做你喜欢的事情。我让你来我身边,不是让你害怕,忧虑,牺牲,而是……”


    他顿了顿。


    “我希望你快乐。”


    喻嗔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柏正。


    一年前,柏正也没想过自己有今天。他曾经贪恋她给的好,如今却是用尽一切对她好。


    甚至为此,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性格。


    她不想看见他,他就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她害怕谣言,他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哪怕自己因此变得难受暴躁,阴郁难熬。


    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在他心中,喻嗔早已经比自己还重要了。


    他和徐学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忍不住要伤害喻嗔,他会先自杀。


    这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所以听话。”柏正抚上她脸颊,“你要是一辈子这么甜,有这份心,让我去死我都去。”


    “甜是骂人傻的话!”喻嗔纠正道。


    “在我这里不是。”柏正笑道,他说,“是味觉。”


    他抬起她下巴,想吻她。


    喻嗔立马发觉了,推开他,脸颊滚烫。


    “你以前说过,上大学之前,不亲我了。”


    柏正问:“我说过吗?”


    “说过的。”


    “哦。”柏正笑着道,“那你来。”


    “我才不……”


    她才要摇头。柏正扣住她后脑勺,轻轻一用力,她被迫撞进他怀里,唇碰上他略冰凉的唇。


    他手用足了力气,她挣脱不掉,被迫吻他。


    窗外雪停了。


    她第一次见,有人强迫别人吻自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声小女孩的轻呼。


    柏正把她脑袋按怀里,看着门口的小团子,他脸色难看:“柏青禾。”


    原来他连门都忘了关。


    “哥哥,哥哥。”柏青禾跑进来。


    她这次没有看最喜欢的哥哥,跑过去,喊哥哥怀里的姑娘。


    “香香姐姐!”


    喻嗔喜欢这个小甜心,但是刚刚那一幕被小女娃看见,她简直想撞墙。


    柏青禾拉拉她的衣服:“你和哥哥在做什么?”


    喻嗔还没说话,柏正凶巴巴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柏家怎么回事,一个小傻子都看不住。”


    听哥哥骂自己小傻子,柏青禾小嘴一憋,就要哭。


    喻嗔连忙摸摸她头发,把她抱到怀里。


    “你那么凶做什么?”


    柏正嘴角抽了抽,他忍了忍,去厨房给喻嗔和小傻子倒水喝,他看柏青禾的眼神很不好。喻嗔好不容易和他处一会儿,她来干什么。


    出来时,柏青禾窝在喻嗔怀里,奶声奶气嚷着要喻嗔亲一亲她。


    “姨姨也会亲青禾。”


    喻嗔看她着实可爱,刚想亲亲她小脸。


    中间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少年掌心在她唇上,带着一股不容她挣脱的力道。


    “不准。”柏正说,“她哥你不亲,得按着你才配合。这蠢货凭什么。”


    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柏正把柏青禾从她怀里拎出来,放在地上。


    又从抽屉里拿了钱包出来,胡乱抽了一沓,塞到柏青禾衣兜里。


    “好,压岁钱,你可以滚了。”


    柏青禾被他拎到门边,柏正一个电话,让人过来把她送走。


    柏青禾哭得惊天动地,柏正不为所动,门一关。


    他回头,压了压眼神:“她走了,我们继续。”


    “……”喻嗔忍不住说,“你比我哥还坏。”


    柏正弯唇:“在你的生命里,我会最好。”不会有人比他还要喜欢她了。


    喻嗔突然凑近他耳边:“我今天来,其实还有句话想对你说。”


    她气息痒痒的,勾得柏正呼吸一颤。


    “说。”


    他期待起来,心跳飞快。


    少女飞快拉开门,跑出门外。


    她声音脆脆的:“新年快乐!”


    喻嗔看柏正僵住脸色,忍俊不禁。活该,去年圣诞,这坏蛋就是那么捉弄她的。


    第73章 送别


    柏正起初怔了一瞬, 可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他心中也只剩下无尽的喜悦。


    仿佛前段时间的阴郁,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知道喻嗔不能久留, 她家管得严,还得早点儿回去吃年夜饭,因此道:“你等等,我送你。”


    房子里开了暖气,所以他穿衬衫也不冷。但外面冰天雪地,必须加衣服, 柏正穿上外套, 又拿了一条深蓝色羊毛围巾。


    他给喻嗔围好, 冲喻嗔伸出手。


    喻嗔轻咳一声, 小手放进他掌心。


    少女雪白的小脸在宽大的围巾里, 显得娇小乖巧, 他心中被填满,眼中只有这一刻, 没志气到什么都不想要。


    柏正不舍得她立即就走, 于是带着她, 沿街道漫步。


    大雪压着枝桠, 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平静的幸福。


    “喻嗔,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够好, 都可以为你改。”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你就跟我一辈子。


    喻嗔一直说他坏, 可是当他真这样说,她竟然连他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不知不觉, 他已经是她心里最好的人了。


    她压住羞赧,小声道:“我也对你好。”


    柏正摸摸她头发,笑道:“嗯。”


    小傻瓜这么郑重害羞,他连逗她都舍不得。她的真心热忱又简单。


    喻嗔不像他,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她能来找他,就说明一切。书香世家娇养大的姑娘,明明什么都害怕,可还是朝他走过来了。


    柏正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坚定地选择。


    他怕喻嗔冷,带着她走了一会儿,便开车送她回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既舍不得她离开,又不忍心强行将她留下。


    车子开到喻嗔家小区,他们家小区尽管十分老旧。可是过年,大家都回来了,小区里十分热闹,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氛围。


    柏正置身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喜悦的感觉更加真实。


    他的“新年礼物”正低头解安全带。


    柏正突然道:“等明年你考上大学,带我回家过年好不好?”


    喻嗔吓一跳,抬起眼睛看他。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之前我爸妈想给你包红包感谢你。后来也没放弃这个念头,我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人了。”那个时候喻嗔又气又恨,一辈子都不想看见柏正。爸妈还催她去送家底,喻嗔没办法,只好把柏正不是她恩人的事说了。


    喻嗔低下头。


    柏正明白,她爸妈估计也不满他这个骗子。


    他神色倒是坦然:“别怕,我会亲自认错。”


    为了有喻嗔的未来,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是真的想和她过一辈子。


    柏正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喻嗔,新年快乐。”


    *


    过完这个年,再开春回到学校时,已经是高中最后一学期了。


    饶是赵诗文,被柏正强迫当了半年的好老师,如今竟然习惯了,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感概。


    “最后一学期,大家拼一把,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努力半年,轻松一辈子。玩过这半年,一辈子可能都会很辛苦,你们自己选吧。”


    三中的学生升学时就是优等生,响鼓不用重锤,大家都昂扬投入复习中。


    喻嗔发现,这学期来,余巧对自己特别好。


    有时候早上,她会递给自己一杯鲜牛奶,还有人工烘焙的小蛋糕。


    “学校里没有卖这个的,你哪里买的?”


    余巧淡定道:“哦,我二舅舅来看我,给我带的,我吃不完双人份,分你一份。”


    喻嗔接受了她的好意,整理重点题型的时候,也给余巧整理了一份。她成绩好,这礼物算得上贵重了。


    余巧摸着自己心口,默念:我没有良心。


    第二天是玫瑰牛奶,满齿留香。喻嗔看向余巧。


    余巧极力镇定解释道:“……我三舅舅也来看我了。”


    好吧。


    你究竟有几个好舅舅。


    春寒料峭,开春时还很冷。喻嗔写作业细白的手指时常会冷,第二天,余巧递给她一双羊羔手套。


    价值一看就不菲。


    喻嗔盯着她。哪个舅舅会连手套都考虑到了?


    余巧强作镇定,还是不肯暴露自己间谍身份,她干巴巴地说:“如果我……我说我暗恋你,你信不信?”


    喻嗔:“……”


    喻嗔叹息一声:“替我谢谢柏正。”


    余巧表示,她太难了,真的尽力了。按柏少这送东西的频率,谁能不怀疑啊。她这个间谍尽忠尽职当了一年才暴露,很不容易了。


    既然暴露了,余巧也不藏着掖着,把柏少给喻嗔准备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


    少女的围巾、手链、发卡,最丧病的是,暖宝宝都有。


    余巧全部塞到喻嗔怀里:“这是这周的。”


    喻嗔抱住它们,有几分想笑。


    “他还让你做什么?”


    余巧死猪不怕开水烫:“拍一张你的照片。”


    “你拍好了吗?我看看。”


    余巧没办法,把手机递给喻嗔,心里已经做好喻嗔把自己打死的准备了。喻嗔看一眼手机,照片里的少女在认真写题,也不知道余巧什么时候拍的。


    兴许做贼心虚比较惊慌,照片有几分模糊感。


    喻嗔说:“这个不好看,我重新帮你拍一张吧。”


    她把手机对准自己,露了一个甜甜的笑。


    画面定格。


    照片里的少女笑得很甜很漂亮。见她没有生气,还帮自己完成任务,余巧呆滞,我、我去。柏少真把人追到了?


    喻嗔知道,她不能苛责柏正更多。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然而他为了她变得压抑、小心翼翼。


    他狂妄自大,却怕她被人骂一句。


    他控制欲很强,然而现在却管住自己的脚步。


    她总得,还给他一分温柔。


    于是当天晚上柏正训练完回来,点开手机,就看见了少女对着镜头,灿烂温柔的微笑。


    他下意识心慌一瞬,生怕她生气。


    然而下一刻他醒过神,忍不住翘起唇角。


    她没有生气,还对他笑。


    喻嗔开始学着包容他的性格和偏激。


    他最近心情好得不行,训练也卖力。连偶尔来探望他的徐学民,都觉得小主子快乐得像个二傻子。


    这一切都是喻嗔带来的。


    她让他阳光、快乐,且充满希望。


    徐学民心中叹惋,前主子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快乐。因为牧梦仪的憎恶,他连一条命都搭上了。


    徐学民知道,柏正他们三月份就要去参加集训。


    “您真的不再考虑接手公司吗?”


    柏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他手指摩挲着喻嗔的照片,唇角扬起。


    “不考虑,老徐,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


    徐学民默了默,也没再劝他了。


    “上次柏青禾小姐的事,我忘了给您说。柏天寇先生病了以后,仪夫人一直在照顾他,没有办法继续管柏青禾小姐,所以她离开保姆,自己跑了过来。”


    柏青禾的母亲,本就对她不上心,孩子丢了估计都不见得多难过。


    现在人人都在关怀柏天寇的病情,生怕柏天寇死后,分不到一杯羹。


    柏正也猜到了这个情况。


    他说:“老徐,如果可以,你帮忙照顾一下小傻子吧。”


    本来就够傻了,现在是真的没人疼。别弄丢了,只要在柏家,怎么都是一辈子的大小姐命。


    徐学民颔首:“应该的。”


    牧原这段时间,都因为柏天寇的病情十分焦虑。他是真的孝顺,并非贪慕柏家权势,牧原毕竟也算是柏天寇看着长大的。


    柏家乱成一团,根本没谁有空管这个小傻子。


    徐学民心想,柏青禾喊柏正哥哥,倒真是没有喊亏。


    至少风雨招摇的时候,只有柏正伸出臂膀,试图为她遮住风雨。


    *


    三月份,柏正和乔辉他们都要出发去参加选拔了。


    因为是省里统一制定积分赛,他们得穿上特定的衣服集合,然后去省城酒店住一个星期,直到比赛结束,才能确定是否有被推选入国家队的资格。


    等名额定下来,有幸入选的运动员,会在五月份进行国家队的选拔。


    出发前一天晚上,柏正几人换上统一的衣服。


    乔辉左看右看,兴奋道:“这衣服真酷。”


    庞书荣说:“国家队那个衣服才叫酷,走在街上,百分百的回头率。”


    少年们意气风发,每个人都有种面临挑战的紧张感。


    因为这次积分赛,就相当于他们体校的高考了。


    柏正换好衣服,去阳台上给喻嗔打电话。


    余巧接通,把电话给喻嗔。


    那头传来少女软糯糯的嗓音:“柏正?”


    “嗯,怎么在喘气?”


    喻嗔没想到这个他都能听出来。


    “刚刚才下晚自习,我去爬了几趟楼梯。三中的学习氛围太紧张了,我锻炼身体,顺便缓解一下压力。”


    她偏头夹住电话,一面坐在天台上揉自己小腿。


    柏正有点儿心疼,三中是什么鬼地方!他路都舍不得让喻嗔多走,那鬼地方竟然让她选择爬楼梯缓解压力。


    如果不是知道高考必须得参加,柏正都想说咱们不考了。


    他稳住心神,笑着给她说:“我明天就要去参加积分赛了。”


    喻嗔不知道竟然这么快。


    “你手臂好了吗?会不会影响你发挥。”她紧张道,生怕因为自己,导致他比赛不顺利。


    “早就没事了,一只手都能把你抱起来。”


    喻嗔笑起来。


    笑声清脆,传到听筒里,让他眼神无比柔和。


    “我要走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把徐学民给你留下了,有事你可以找他,到时候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发到余巧手机上。”


    喻嗔点点头:“好。”


    她不需要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她不会拒绝柏正的心意。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喻嗔还想说什么,然而余巧在催她。


    “宿舍阿姨请点人数了,喻嗔,我们得回去。”


    喻嗔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柏正加油。”


    她回到寝室,怎么想都觉得刚刚那个告别太匆忙。


    明天就是周六,他们下午出发,她中午放学以后如果跑快一点,说不定可以去衡越送送他。


    柏正辛苦了一年,不能没有人鼓励他,为他送别。


    徐学民虽然周到,可是不会照顾柏正的情感。他和柏家没了关系,柏家也不会有人去送他。


    如果她不去,他就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


    衡越门口,中巴车已经准备好。


    乔辉的爸爸亲自开车来了,他满意地摸摸儿子手臂:“这一身腱子肉练得不错,臭小子,给你老子争点气,不要一去就被淘汰了。”


    “知道,爸,你别乱摸。”乔辉挥开他爸的手,“我不小了,让人看见丢死人了。”


    庞书荣家来的他爷爷,他父母忙,但是爷爷十分和蔼,来为他送别。


    大光的母亲也来了。他母亲半头银丝,眼角爬上了细纹。


    她给每个少年绣了护腕。


    柏正一个人靠在墙边。


    大光的母亲走过去,给他递了一个护腕。


    “你就是柏正吧,我经常听大光提起你,谢谢你这两年对他的照顾。大光很崇敬你,他懂事了好多,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这个护腕希望你不要嫌弃。”


    柏正接过来:“谢谢。”


    他翻来覆去看了护腕好一会儿。


    周围热热闹闹,每个人再不济,也有一两个亲人。他们被放弃过,如今和家庭关系渐渐和缓。


    柏正一个人,神色冷冷淡淡。


    这种场合,其实他想抽一支烟,然而自从决定做运动员,他再也没有抽过。


    告别还剩下十分钟。


    柏正刚想提前上车算了。


    没想到远处遥遥跑过来一个少女。


    少女努力朝这边跑,生怕晚了些。春意料峭,枝头抽了嫩芽,一个春天的颜色,骤然在他眼前绽放开。


    柏正脚步顿住,他心跳飞快。


    柏正张开手臂,少女扑进他怀里。柏正抱了暖暖一怀抱的香气。


    “柏正,我来为你加油。”她上气不接下气。


    他眼里的光层层叠叠铺开,让他喉咙都快哽住。她喜欢一个人时,原来会这样好。


    好得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怎么来了?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吗?”


    “我也不放心你。”她暖暖的气息弗在他耳畔,微笑唇弯起,“所有小朋友都有人送别,我们家柏正也要有。”


    他抿了抿唇,把她抱得更紧一分。


    那些疼痛、孤单,通通没有了。


    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去了灾区涟水。他救了许多人,尽管里面没有喻嗔,最后却换来了一个喻嗔。


    死亡和幸福,一线之隔,他用命来堵,终于赌赢了。


    最后两分钟。


    喻嗔知道他得走了,这一年柏正穿着统一的运动服,少年身姿挺拔,他脖子上的文身,早就没有了。


    他一直在变好。


    家长早就走了,队友们也陆陆续续上了车。


    柏正与她站在紫藤下。


    喻嗔先放手。


    她明白,柏正需要离开了。她不放开,柏正肯定不会走。


    少年才要转身,喻嗔突然说:“柏正,你低头。”


    他下意识低头,一个香香软软的吻,落在他脸颊。


    他以前说,十拿九稳,差她一吻。


    没想到她记在心上。


    “你要顺利,也要平安。”


    柏正黑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还想摸摸她脸颊,外面大喊:“正哥,车子要走了。”


    柏正只能上车。


    一群少年坏笑着看他。


    乔辉说:“正哥,你真不应该参加网球,而应该选择田径。”


    柏正抬眸。


    少年们笑起来。


    “如果把喻嗔放在终点,你跑步速度一定是世界冠军。”


    柏正便也笑了。


    他们说得没错,他不会让她等,也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会玩命似的去她身边。


    可他们说的也不完全对。


    喻嗔在他心上的终点处。


    因此不管他做什么,都能成为冠军。


    第74章 想你


    柏正去比赛需要一周。


    这一周喻嗔联系不到他, 她时常忍不住想,柏正会不会顺利?他受伤才好不久,会不会影响成绩?


    他走最艰苦的一条路, 个中艰辛有目共睹。


    尽管他离开了,他留下的存在感依旧强烈。


    余巧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一堆小零食,其中还有个会说话会唱歌的智能玩具机器人。是一只鲸鱼娃娃的模样。


    “给你解闷的,听说会唱歌讲故事,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探索一下, 别让范书秋她们看见了。”


    喻嗔抱着它。玩具倒是用不上, 因为三中很快就要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了。


    这次考试十分郑重, 据说最贴合高考难度。


    学生们严阵以待, 希望这次考试能考好。每个人都想借这个考试, 测试一下自己的水平。


    成绩固然不重要, 可是会影响人的心态。


    周四进行考试。


    这次考试,难得按照上次的年级排名来调座位, 以往都是电脑随机混排的。


    喻嗔带着考试要用到的笔走进考场坐下, 没多久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来。


    神色冷淡的少年在她前面的空位坐下。


    那里是年级第一名的位子。


    喻嗔盯着他的后脑勺, 脆生生喊:“哥哥。”


    喻燃没有应, 他看向窗外,春天来了, 燕子飞回来,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你有多余的2b铅笔笔芯吗?”


    她这几天太紧张柏正的事, 刚刚才发现笔芯没有了。2b铅笔要用来填涂机读卡, 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喻燃合眼休息。


    活该。


    他猜都能猜到, 这段时间统招体育尖子生。妹妹从小到大基本上不会出现丢三落四的情况,现在没有笔芯, 他理也不想理她。


    让你不听话。


    喻嗔无奈,正要找别的同学借一根。


    一个少年冲她伸出手,掌心里躺了一支笔芯。


    牧原道:“你看看这个可以吗?”


    可以肯定是可以的,毕竟2b铅笔都是标配。


    喻嗔回头,牧原就坐在她后面。


    他上次期末考差了一回,这学期来成绩又稳了回来。上次月考,第一名是喻燃,第二名喻嗔,牧原是第三,和喻嗔只差两分。


    一道语文错字选择题就是三分。


    所以两分只是很小的差距。


    喻嗔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牧原眸色温润。


    距离喻嗔上次救他,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向来是个不争不抢,没有棱角的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牧原也总是会伸出援手。


    这个恩人,其实一直是个很好的人。


    喻嗔才要接过来冲他道谢。


    前排的年级第一回 头,把自己的2b笔放在喻嗔课桌上。又冷然地把喻嗔那支没有笔芯的笔拿走,自己换芯去了。


    喻嗔心中好笑,又有几分尴尬。


    喻燃关键时刻还是护犊子的,刚刚不给她笔芯,也是希望她长个教训。


    牧原倒是不觉得尴尬,他平静道:“看来你不需要了。”


    喻嗔点点头:“祝你考试顺利。”


    牧原笑了笑。


    考试很快开始,学生们也不能再交流。


    和他们一个考场的同学,也就是年级前三十,做完题以后,忍不住往前排看。三个神仙学霸,三种神仙颜值!


    出考场的时候,牧原突然问她:“想好以后去哪所大学了吗?”


    成绩比较好的学生,都有个目标。这个问题上学期几乎就确定得差不多了。


    他神情温和,像个多年的老友,让人如沐春风。喻嗔也不瞒他:“s大。”


    “离T市挺远的,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


    少女眼睛亮亮地说:“s大朝着海,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海。”


    牧原笑了笑:“你的成绩肯定可以的。”


    然而他没有问,你去了s大,柏正呢?两个人的成绩天差地别,柏正如果真的成为了运动员,去哪里都身不由己。


    牧原和喻嗔成绩相近,他可以陪喻嗔去任何地方。但他不是对的人,所以她也不需要这份情谊。


    牧原没有逾矩,只是普通和她聊个天,他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喻嗔走到转角,就看见哥哥站那里,眸中无悲喜。


    喻嗔说:“哥,你在等我吗?”


    “嗯。”


    喻嗔眼珠子一转:“你不喜欢柏正对不对?”


    喻燃听见这个名字,心中就不舒服,默认了。


    “你觉得牧原很好?”


    喻燃纡尊降贵,冷冷吐出两个字评价:“还行。”


    喻嗔没想到他对牧原评价这么高。


    能得到还行两个字的评价,看来是喻燃对牧原人品的终极肯定了。


    她凝噎两秒钟,所以哥哥是多不满柏正?难道就因此上次把他们两个不好相处的人,塞进了同一个房间?


    喻燃从她身前走过去,喻嗔赶紧跟上,兄妹俩一起回教室。


    喻燃倒不是真觉得牧原不错,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比不上他智商高,全部都是垃圾。


    牧原什么样,喻燃根本就不关心。


    他心里自动分类。


    妹妹喜欢的,嗯,不行。


    妹妹不会喜欢的,嗯,还行。


    他估计这辈子都意识不到,隐藏在性格深处的妹控属性。


    喻嗔没有多纠结,她考完试第二天,听说体育选拔也结束了。


    余巧同她讲:“柏正现在都没打电话回来,会不会没通过?到时候喻嗔你多安慰一下他。”


    喻嗔被她讲得有几分紧张。


    “不会的,我相信他。”


    可是快到晚上时,柏正还是没有打电话回来,而喻嗔他们已经放月假了。


    余巧分析道:“柏少肯定没过,怪惨的。”


    喻嗔有几分沮丧,也这样想,毕竟如果过了的话,现在已经知道喜讯了。


    他们明天就会回来,如果他没过,那时候她一定好好安慰他。


    学生们收拾书包回家。


    *


    凌晨两点,窗外下起了小雨。


    雨声淅淅沥沥,春雨贵如油。风吹起窗帘,喻嗔旁边的机器娃娃,跳起了舞蹈。


    “喻嗔。”


    她睁开眼睛,看向声源。


    小“机器娃娃”呆萌地手舞足蹈,却传来少年带笑的嗓音:“我回来了。”


    她试探着喊:“柏正?”


    那头低低嗯一声。


    喻嗔明白过来,觉得稀奇:“这个娃娃可以打电话?”


    “对。”他怕直接送她一部手机,喻嗔不接受。也知道他们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因此送了她一个通话娃娃。


    喻嗔趴着,看向娃娃:“你在哪里?”


    “你从窗户边看。”


    喻嗔心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跑到窗户边,向下望去。


    雨幕中,一个少年眼里含着笑,望向她的方向。


    他靠着摩托车,肆意站在雨里,天地浩荡。


    夜空与雨幕下,少年冲她张开怀抱。


    喻嗔心跳加快起来。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这么疯狂的人。他像不羁的风,永远出乎意料,什么都敢干。


    她光着脚,连忙小声走出卧室,换上鞋子撑伞出门。


    喻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浅眠的喻中岩和万姝茗。


    外面刮着风,这样的夜有一点点冷。


    楼下的婴儿啼哭声,他的家人哄他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


    她沿着楼梯走下去。


    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也雀跃起来。这辈子不敢干的事,都因为他,让生命起了涟漪。


    就在楼下,少年黑瞳看过来。


    喻嗔眨了眨眼睛,跑过去为他撑起伞。


    他黑发上全是水,外套上也是。


    柏正很想抱抱她,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全身冰冷。


    喻嗔还记得余巧和自己的猜测,她小心问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按理说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吗?”


    柏正嗓音有几分沙哑。


    “他们还在路上,我先回来的。”


    喻嗔更紧张,果然是被淘汰了,不然怎么会提前回来,她安慰道:“你、你别难过,即便不做运动员,我们可以做别的。七十二行,总有更适合你的事情。”


    柏正看着她。


    她这样可怜又紧张地安慰自己,让柏正实在忍不住,他笑起来:“谁告诉你我被淘汰了?”


    她呆了一秒钟,有点不敢相信结果:“那么……”


    柏正笑道:“我入选了,省第一名。”


    她眼睛圆圆的,半晌才弯成月牙儿:“柏正,你太棒啦!”能在这样的比赛中,取得第一,简直可以用天赋来形容了。


    喻嗔像是得知自己高考好了一样高兴。


    柏正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脸颊,手指下细腻柔软:“我提前回来,是因为想你了。”


    一比赛完,他什么都没拿,连夜骑车回来的。


    从隔壁市到t市,他骑了足足五个小时。


    抵达t市的时候,这边已经下起了雨。


    他等不到明天,现在就想看看她。如果等到明天,和大部队一起回来,她就重新上学去了,他看不到她。


    柏正接过少女手中的伞,反过来为她撑好。


    “别靠近了,我身上很冷。再让我看看,过一会儿,你就回家吧。”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映出少年冷峻的容颜。


    她知道,从隔壁市骑车回来,到底有多不容易。他一定又冷又饿。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全身冷冰冰的他。


    确实很凉,像是突然抱住了一块冰。


    她忍住颤抖,声音糯糯的:“你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你。”


    他带着黑色护腕的那只手颤了颤。


    怀里的少女止不住哆嗦,却固执地不松手。


    他低眸,摸摸她头发。


    遇见喻嗔,约莫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初见时,他到底是有多坏,才会忍心对那样可爱的少女。


    她全身也湿透了,明明冷极了,快被他身上的气息传得哆嗦,却怎么也不放手。


    他弯起唇角。


    此时此夜,他比拿了那个第一名都高兴。


    能听到她说这句话,这辈子付出什么都甘心。


    她永远是他生命中的女神,深渊里的第一缕光。


    第75章 顶天立地


    柏正回来第二天下午, 乔辉他们也回来了。


    一行十三个少年,只有柏正和庞书荣过了省里的选拔。


    其他人看起来有几分沮丧,乔辉倒还好, 他毕竟心态一直相当稳,乔辉嘟囔道:“我回去我爸不会打死我吧?”


    毕竟去之前,牛逼吹得很厉害,结果去了被人血虐。


    一山更比一山高,选拔赛是一个省的体育健将聚集。他们努力了一年,可始终有些人没有天赋, 力有未逮。


    乔辉还有空采访庞书荣:“老庞, 怎么样, 被选上了, 心情是不是特别激动?我们说不定以后就在电视上看你了。”


    庞书荣说:“还好, 我有点羡慕正哥。如果小玲……”


    他说到这里, 突然沉默。


    乔辉搭上他的肩膀:“嗨呀,别想那么多, 为了一朵花放弃一整片花丛, 多不明智。她都离开你多久了, 你就别惦记她了。走走走, 哥请你喝酒去,给你庆祝。”


    庞书荣知道兄弟的好心, 也露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小玲以前嫌弃他像个混混。


    所以训练的时候,乔辉他们会抱怨, 庞书荣却不会, 他就像是在努力证明着什么。


    其余少年落选, 心中没有不甘心。


    毕竟训练的时候,柏正和庞书荣的努力, 有目共睹。什么样的汗水,浇灌出什么样的花朵,大家心里都很服气。


    他们中有人通过省选拔的事,很快整个衡越体校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学校竟然也可以!”


    “都多少年了,这是我们学校第一次有人有机会进国家队吧。”


    “柏正和庞书荣太厉害了!即便进不了国家队,他们现在也可以申请进省队了。”


    “先前嘲笑他们像小丑的人,不知道脸疼不疼?”


    “我们努力一点,是不是也可以?”


    ……


    衡越的氛围被带动,所有人都看见了希望。校方看到这样好的现象,十分高兴,校长一激动,决定给选上的学生发奖金。


    一个人三万块。


    没选上的十一个少年,每个人五千块。


    这是第一批勇于尝试的人,精神值得鼓励。


    学生们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桑桑撑着下巴,说道:“一年多了,柏正他们变化真的好大。”


    衡越的变化也很大,所有人习惯了不造作,现在学校里一点都不乱。


    听说今年还有望评选绿化学校。


    她的身边,坐着邢菲菲。


    邢菲菲留起了长发,现在已经长过了肩膀。她以前一直是干净利落的短发,留长发时桑桑特别诧异。


    “菲菲,你怎么变风格了?”


    邢菲菲低下头:“尝试一下。”


    “喔。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桑桑没有多想,她不懂邢菲菲的心事。


    听说柏正入选,一向不笑的邢菲菲,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容。


    尽管没有资格,可是她心中,却依然为他骄傲。他不是个一事无成的小恶霸,很早以前,他就是英雄,把她从黑暗的生活里拉了出来。


    可惜她生命中的英雄,是另一个女孩的骑士。


    他抛下骄傲,只认一个公主。


    邢菲菲心中的百种不甘,最后化作舌尖的苦涩。


    *


    四月份快到来,春天的花儿已经开了。


    周末喻中岩突然提起一件事:“我想带着阿燃回一趟老家,去年地震,妈把房子重新翻修,但是陈娴的墓坏了。过两天就是清明节,我和阿燃回去祭奠一下陈娴和我妈。”


    陈娴是喻燃亲生母亲。


    这个可怜的女人,患了产后抑郁症,后来身体也不好,喻燃不到一岁,她就去世了。


    喻中岩说完,连忙看一眼万姝茗,生怕妻子生气。


    万姝茗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她心地不坏,她点头:“应该这样,妈一辈子都留在故乡,回去多给她烧点钱。”


    万姝茗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存折。


    “陈娴的墓也好好修,不要省钱,她以前挺不容易的。”


    喻中岩感动地说:“谢谢你,姝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带着阿燃回去,还可以让陈娴保佑一下阿燃,他快高考。我和嗔嗔就不回了。”


    喻嗔边扒饭,边看向桌子另一头的哥哥。


    提起他的亲生母亲,他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说柏正的生命是惊涛骇浪,哥哥的生命就像是一潭死水。


    清明节刚好在周末。


    4月4号。


    喻燃提前请了假,喻中岩带着儿子回了老家。


    离地震过去了一年多,曾经涟水镇尸遍满地,一片狼藉,埋葬了无数生命与泪水。许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今年的清明节,很多人想必十分难过。


    清明节渐近前,t市一直在下雨,阴雨绵绵的天气,空气中似乎都蔓延了一股腐朽味,喻嗔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心脏跳动急速。


    喻嗔忍不住向万姝茗提议道:“妈,我们把爸爸和哥哥喊回来吧。”


    万姝茗说:“没事,陈娴的墓应该修,我们不能那么小气。”


    “不是修陈阿姨墓的事,我心里很不安。”


    万姝茗不以为意,却依然安抚女儿道:“嗔嗔,你应该是六月份要高考,压力太大,才会有这种感觉。别紧张,你会考很好的。”


    喻嗔说不上来。


    确实不能因为她心中不详的感觉,就把爸爸他们喊回来。


    清明节前一天,刚好是周五。


    喻嗔问余巧:“你知道涟水吗?”


    余巧说:“听说过,去年地震的地方,在地震带。”


    余巧以前是个地理高手,只可惜政治不好,最后选了理科。


    “以前涟水没有地震过,以后还会频繁地震吗?”


    余巧想了想:“这个不好说,很多地方,历史上地震次数很少,可是由于人类活动,导致地质结构改变,就会引发地震。涟水是不是有大型工程?”


    “嗯,有个蓄水的大坝。”


    那个大坝供电,造福了很多人。涟水本就水资源丰富干净,大坝工程宏大。


    余巧沉思一会儿:“可能涟水地震,有大坝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地质结构改变,太多因素能影响。”


    喻嗔依旧不安,抿紧唇。


    余巧安慰她:“没事的,快高考了,我最近也心慌,总是梦到我二舅舅被抓去坐牢了。”


    喻嗔没想到余巧真有个二舅舅,她的安慰让喻嗔安心了几分。


    *


    半夜雨疏风骤。


    呼呼的风声中,余巧脸色惨白喊她:“喻嗔,醒醒。”


    喻嗔猛然惊醒,她脑海里一分混沌都没有,心猛然揪紧坐起来。


    余巧说:“涟水地震了,目前检测好像是、是7级?”


    喻嗔脸色苍白,手忙脚乱穿衣服。


    “我哥和我爸还在涟水。”


    动静这么大,朱弈叶和范书秋也被惊醒了。


    范书秋揉揉眼睛,说:“半夜不睡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余巧解释道:“喻嗔家乡地震了,她爸爸和哥哥都在那里。”


    范书秋安静下来,看着喻嗔的目光有几分同情。事关生死,睡觉再也不是大事。


    “余巧,你可以借我一下电话吗?”


    余巧连忙把手机给她。


    喻嗔输入爸爸手机号,手都在颤抖。


    然而那头根本没有信号。


    涟水和外界失联了。


    喻嗔想出学校。


    她知道七级地震多可怕,去年涟水7.2级,死了那么多人。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自然抗衡。


    余巧连忙拉住她。


    这件事是柏正通知她的,柏正也预料到喻嗔知道后不会冷静。


    余巧连忙把电话打回去。


    “喻嗔,柏少有话给你说。”


    喻嗔接过手机,魂不守舍。她跑到阳台上,试图看看宿舍阿姨会不会开门。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


    “喻嗔,你别害怕。”


    喻嗔听见他的声音,身体颤抖。她吹着外面的冷风,哽咽道:“柏正,我得回家,我哥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


    “地震没有信号是常事。”柏正分析冷静道,“涟水是重建的灾区,修建时肯定有避难的地方,房子也是防震结构,那边房屋低矮,存活率会很高。”


    “你即便现在出去,也回不了家乡。”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冷酷,直接点出现实,让她的全身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柏正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担心,想回家乡去救他们。”他郑重道,“我替你去。我替你,把他们带回来。你相信我吗?”


    喻嗔摇头:“不可以。”出意外真的会死,柏正月末就要参加国家队选拔了,他不能出意外。


    柏正沉换上衣服,声音平静道:“你回去不了。”


    他不会让她回涟水。


    徐学民等在门外,见他穿上外套,微微冲他颔首。地震的消息,徐学民第一个知道。


    “喻嗔,我有徐家的人,可以跟着第一批抢险官兵去救人。”少年的嗓音沉着,他掷地有声,承诺道,“我会把你哥哥和你父亲平安带回来。”


    喻嗔眼睛里蓄上泪水。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保护我们,谁来保护你?


    他声音突然轻了几分:“我也会平安回来,等我。”


    柏正听不得她哭,也怕她不让他走,下一刻硬下心肠挂了电话。柏正面容变得冷酷:“徐学民,准备。”


    “物资准备好了,我联系过抢险队伍。我们的人和他们,会在天亮以后一起出发。”徐学民清楚小主子是什么样的人,默默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保护好喻嗔,不能让她当志愿者回家乡。”


    “是。”


    “如果我回不来。”他顿了顿,回头看着徐学民。眼里的冷酷不见了,变得有几分温柔,“你要保护她长大,她长大了,再顺带给她说一句,我爱她。”


    徐学民垂眸,躬身。


    夜风凄寒,地震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所有抢险人员和物资集结完毕。


    少年站在直升飞机前,一身黑色装扮,已经是顶天立地,挺拔模样了。


    这一刻,徐学民很想告诉柏正,他和他的父亲并不像。他长成了和他父亲不一样的人,有热爱,有担当。


    第一缕天光亮起,对讲机那头示意,他们可以带着物资出发了。


    柏正突然道:“算了,徐叔,你什么也别和她讲。”


    他即便回不来,也别惹她哭。


    柏正朝后挥挥手,走得毫不留恋。徐家训练有素的人,全部跟在他身后。


    徐学民久久颔首。


    *


    第二天就是清明节。


    喻嗔一整晚没睡,t市的天依旧小雨绵绵。


    现在全国都知道涟水再次地震的事,喻嗔却还得坚强,她怕万姝茗受不了。


    有爱作为牵挂,灾难之外的人,并不比灾难里的人好受。


    她跑回家,万姝茗在抹泪。


    见到女儿回来,她作为母亲必须得坚强,万姝茗连忙擦干净泪水,安慰喻嗔道:“你爸爸和哥哥会没事的。”她现在万分后悔,没有听女儿的话,把他们喊回来。


    “嗯。”喻嗔温柔地抱住母亲,“他们会没事的。”


    这是柏正离开的第一天。


    第二天喻嗔给牧原打了个电话。


    “我想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成为第一批志愿者,进入涟水的?”


    牧原不蠢,一听这话,他皱起眉。


    “你想回去?”


    “嗯,我哥哥和爸爸都在那里。”柏正也在。


    “不能回去,现在官兵正在抢险,那里特别危险,志愿者得在黄金抢险期之后进入。”


    喻嗔唇瓣紧抿,透出一丝倔强:“可你当时,在第二天就过去了。”


    牧原无奈。


    他当时过去,是因为柏天寇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保镖、医疗队,他带着这些,去搜寻被流放的柏家太子爷。


    牧原没法给她讲这些,他也不愿喻嗔出事。


    清朗的少年低声劝道:“别去,好不好?”


    喻嗔沉默,努力把眼泪咽回去。


    “我自己想办法。”


    “等等!”牧原沉默好一会儿,说道,“我帮你。”


    他说帮喻嗔,也只能去问问老方。老方是柏天寇的人,闻言不赞同地摇头:“你上次去过,就知道过去多危险,余震随时会来临。阿原,心软也不能软到这个地步。”


    牧原低眸:“她快哭了。”


    老方看着他长大,拿他没办法。他有一批人可以用,于是退一步道:“我可以让人送她去,但是你不能跟过去。你要高考了,涟水太危险,你不能乱跑。”


    牧原没办法:“好,我同意。”


    老方着手去安排。


    过了好一会儿,他神色古怪地回来:“没法走。”


    “为什么?”牧原连忙起身。


    “徐家的人,切断了关系。不允许在72小时内,任何非正常渠道的人进入灾区。”


    真没办法,现在飞机都没法降落。


    牧原一瞬明白,是那个人干的。


    柏正不许喻嗔过去。


    即便她愤怒,难过,可能会讨厌他,可那少年依旧手段强硬,将她困在了这所城市。


    牧原如实告诉了喻嗔,她走不了,有人不许她离开。


    喻嗔抱住膝盖,眼泪从眼眶里掉在地板上。


    “他总是那么坏……”


    *


    柏正抬起眼睛,问身边的人:“喻燃和喻中岩什么情况?”


    他手撑着膝盖,累得够呛,一路上救了不少人,可是没有看见喻燃他们的影子。


    “我们猜测,地震来临前,他们在岐山路的大巴上,准备进镇里,结果那段路山体滑坡严重,被困住了,现在都没人敢进去。”


    随行的人全副武装,说困住,其实是安慰的说法。


    那么严重的山体滑坡,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柏少,我们不能过去,太危险了,如果有余震,山体会再次坍塌,那时候可能会出不来。”


    就连官兵们,也不敢贸然进去。


    小雨绵绵,到处是泥潭。


    柏正蹲下,从泥潭里捞出来一只挣扎的幼猫,塞进徐家保镖的怀里。


    幼猫感激地舔舔他手指。


    柏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平静道:“不用跟着,我进去。”


    徐家保镖没吭声,在他往那条路走之前,所有人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众人浅一脚深一脚走着。


    离地震过去已经十六个小时。


    如果被困在滑坡之中,没受伤还能撑住,受伤了,或者再一次余震,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山体滑坡实在太严重了,几乎看不出这条路原本的模样。


    徐家的人训练有素,利用扩音器喊人。


    另一批拿着声波震动生命检测仪,检测是否有被困者回应。


    他们搜寻进行得十分困难。


    山体崎岖,上面的石头随时摇摇欲坠。


    四个小时以后,依旧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柏正全身是泥土,此刻心也沉了下去。


    这条路像是看不到尽头,锉磨着人的意志。


    “柏少,回去吧,不能再往里走了。”


    柏正戴着黑色手套,握紧了探测仪,他一言不发,继续往前。


    他答应过她,要把她父兄平安带回来。


    他骗过她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时,探测仪终于检测到了回应。


    柏正道:“下面有人!”


    所有人一下子亢奋,开始拿出工具搬开上面的石块和泥土。


    努力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在靠近山体的地方,发现了一辆破碎的中巴车。


    一个少年手臂被压住,他被困在驾驶座上,昏迷了过去。


    柏正一看,正是喻燃。


    柏正说:“救人。”


    几个人过来,给喻燃滴注生理盐水,喻燃的手臂已经被压了好一会儿,防止一会儿搬开重物后心肾衰竭而死。


    他旁边的司机被砸中头,已经没了气息。


    看得出来,紧急情况下,喻燃控制了方向盘。


    车上还有七八个人,只有一个受伤最轻的妇女醒着,刚刚求救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喻燃伤得也不重,不一会儿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获救了。他显得平静许多,声音沙哑道:“我爸,后面。”


    柏正皱眉,开始刨车体后面的泥土。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他发现了昏迷的喻中岩,喻中岩的情况比大多数人糟糕。


    柏正不敢贸然动他,依旧让人先滴注生理盐水。这样也没能让喻中岩醒过来。


    伤得最轻的妇女已经被救了出来,她心有余悸,哭着说:“多亏那个男娃,关键时刻把车子开向了这个三角区,我们才没被活埋。”


    她说的是脑子最好用的喻燃,是喻燃聪明又果决,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下一刻,地表再次震动。


    妇女脸色骤变:“余震来了,快跑,山体还会滑坡。”


    随行者也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慌乱道:“柏少!赶紧走。”


    柏正看着困在车里的喻中岩,如果他走了,经历第二次滑坡的喻中岩,就彻底没命了。他眼神一厉,翻身进残缺的中巴车,试图把人救出来。


    “柏少,松手!”有人大喊道。


    山体再次滑坡。喻燃红了眼眶,也想过去,却被人死死架住。


    石头和泥土齐齐滚落,众人带着伤员躲进最里面的三角区,然而柏正还在外面。


    随行者大喊:“柏少,放弃他!赶紧过来。”


    不、不能放弃。他答应过嗔嗔的。


    他心中只剩这个念头。


    不能骗她……再也不能骗她了……


    已经来不及把人拉出来,柏正用脊背挡住车窗。


    碎石和泥土落下,飞溅在他背上。


    他全身颤抖,咬紧牙关。


    昏迷过去的最后念头,他想,这样痛,幸好没让她来。


    第76章 怪物


    小雨连绵下了几天, 电视里新闻,每天都播报灾区的消息。


    喻嗔请了两天假,陪着万姝茗一起关注灾区消息。让人欣慰的消息是, 涟水本就是重建的灾区,房子如今都是防震结构,伤亡减到了最小。


    但可惜的是,她们并没有从电视里看到任何关于喻中岩和喻燃的消息。


    不仅如此,柏正和徐家的人,喻嗔也没有看见。


    就在她的焦急感到达顶峰时, 通讯恢复, 喻燃打电话回来了。


    少年的嗓音沙哑, 他说:“我们, 没事。”


    万姝茗再也忍不住, 捂着唇哭起来:“谢天谢地, 没事就好。阿燃,你爸爸呢, 让爸爸说几句。”


    她没听见喻中岩的声音, 依旧不放心。


    电话转到喻中岩手中。


    喻中岩吃力道:“姝茗, 嗔嗔, 让你们担心了。”他比喻燃伤得重,说几句话都吃力。


    万姝茗听出了他的虚弱, 连忙道:“你好好修养,先别说话了。”


    知道爸爸和哥哥都没事, 喻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去。然而柏正情况却不知道怎么样。


    “哥哥!”喻嗔忍不住道, “他……”


    喻燃眼里平静。在喻嗔开口问出来之前, 他说:“活着,在医治。”


    柏正为喻中岩挡住了碎石, 也亏得他命大,余震导致的山体滑坡并不严重。


    徐家的人吓得魂不附体,等余震过去,连忙把柏正和喻中岩救出来。


    喻燃智商达标,情商却不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让妹妹更加担心。


    但也亏得他堵住话题,才没让万姝茗有疑惑,万姝茗以为女儿问的是喻中岩。


    喻燃轻飘飘“活着”两个字,让喻嗔坐不住。


    下午万姝茗补眠时,她连忙跑出门。


    喻燃不知道去哪里找徐学民,只好去柏正的房子。


    她蹲了好一会儿,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徐学民叹了口气,走过去:“喻小姐。”


    “徐叔!您知道柏正怎么样了吗?”


    徐学民自然知道,他和徐家的人没有断联系,柏正受伤没多久他就知道了。


    徐叔说:“他没事,受了点轻伤。”


    喻嗔松了口气。


    “我能和他说说话吗?求求您了。”


    徐学民记得柏正的叮嘱,他说:“当然可以。”


    他接通灾区那边,没一会儿,传来少年低哑的嗓音。


    “喻嗔。”


    “柏正。”听到他的声音,喻嗔连忙问,“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柏正抬起手,视力模糊了一瞬,逐渐清晰。


    他脸色苍白,笑着说:“我没事,你要乖,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喻嗔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的担忧,让她放松下来,几乎腿一软站不住。


    徐学民垂眸站在一旁,等喻嗔打完电话,又把她送回家。


    徐学民始终表现得很平静,毫无异样,等喻嗔离开后。他才揉了揉眉心,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悲哀感。


    *


    柏正没有骗喻嗔,没几天,喻燃和喻中岩回到了t市继续接受医治。


    喻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被压住的手臂恢复需要时间。


    喻中岩需要住院,观察是否有后遗症。


    这个时候已经四月中旬了,万姝茗陪着喻中岩,喻燃重新回到了三中学习。


    六月份就要高考,他的时间很宝贵。


    然而柏正始终没有来找喻嗔。


    她心中不安,曾经少年骑了半夜的车,只为看她一眼。可是现在他至今没有来找她,这让喻嗔心中惶惶。


    “哥哥,柏正真的没事吗?”


    喻燃也不确定,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嗯。”


    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大家上飞机那天,柏正甚至没要人搀扶,自己上了飞机。


    能走能站,没有缺胳膊少腿,应该没事吧?


    喻嗔的不安,被徐学民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柏正在徐家的医院接受检查。


    医疗灯照在他眼睛里。


    眼前模糊一团光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柏少,您能看见这是什么图案吗?”


    在柏正眼睛里,他只能看见一团青色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它的轮廓清晰起来。柏正嗓音沙哑道:“雨伞。”


    他自己坐起来,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过了一会儿,徐学民出来了,与他坐在一起。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看着雨后晴朗的天空。


    “我怎么了?”


    “视网膜功能开始退化。”徐学民手指交叠,“您的耳膜,也会渐渐出现问题。”


    他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徐学民默认了:“这并非大问题,视网膜可以移植,听力也能恢复。”


    柏正垂眸:“来支烟。”


    徐学民为他点了支烟。


    柏正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此刻甚至想咳嗽。他掐灭了烟,烟雾弥漫,模糊了他的面容。


    柏正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是因为砸到了头,才会这样吗?从小我的触觉,嗅觉,味觉,都十分薄弱。老徐,你在瞒我什么,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徐学民沉默。


    “家族遗传病?”


    徐学民摇头:“抱歉,小主子,我不能说。”


    这还是柏正有记忆以来,徐学民第一次拒绝自己的问话。


    柏正皱眉,难免有几分暴躁。


    徐学民不能说的事情,除非有人给他下了死命令。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徐学民压抑住眼里几分痛色,他道:“趁您视力消失之前,您要去看看喻小姐吗?她最近很失落。”


    柏正有几分茫然:“有一天我真的看不见听不见了,她会嫌弃我吗?”


    他不怕失明,不怕听不见声音,但他害怕失去她。他那么难……才得到她的喜欢啊。


    徐学民:“喻小姐是个好姑娘。”


    少年眼里终于燃起了光。


    “嗯,她是。”他也会好起来的,他要养她,而不是拖累她一辈子。


    徐学民只为他感到心酸和苦楚。


    *


    喻嗔一直见不到柏正,她找过他一次,但是那天柏正不在家。


    她心中的不安浓郁,忍不住揣测柏正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想来不怕苦痛,什么都一个人扛,越这样想,喻嗔越担心。


    直到周三的早上,晨光熹微。


    天还没亮,余巧轻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嗔嗔,柏少找你。”


    喻嗔醒过来。


    “他在银杏林等你。”


    喻嗔穿好衣服,这时候还早,整栋宿舍楼安安静静。


    清晨一层薄雾笼罩学校,喻嗔本以为自己很难出宿舍楼,没想到一下去,宿舍阿姨默默给她开了门。


    她穿过泡桐树小道。


    再往后就是一片银杏林。


    喻嗔一眼就看见了他。


    柏正手插兜里,安安静静看着她。他眼里的光很温柔,让她心一下安定下来。


    喻嗔连忙跑过去,打量他:“哪里受伤了,还疼不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附身,把娇小的少女抱在了怀里。


    四月的春天,银杏叶翠绿。


    少年嗓音好听得像是大提琴。


    “嗔嗔,我没再骗你。”


    嗯,你不是骗子,你是英雄。


    “我这段时间,一直很担心你,柏正,你到哪里去啦?”


    柏正:“受了点轻伤,在养伤。”


    喻嗔连忙道:“哪里受伤了?”


    “没事,已经好了。抱着你,什么都好了。”


    他这样说着,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有片刻空芒――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少女身上的香也淡了。


    甚至她在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柏正不动声色,用更紧的力道抱住她。


    好在过了一会儿,世界的色彩渐渐鲜明,他也听见了她的声音。


    “……柏正,还好你回来了。”


    他低声道:“嗯,我永远陪着你。”


    即便看不见,听不到,从生到死,我都陪着你。


    他不记得哪一年,偷跑下楼去捣蛋的时候,看见了牧梦仪桌子上的诗集。奥地利诗人那首诗,在这一年,才渐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钳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小小的他,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却莫名被吸引。长大后性格偏执狂傲,他遇见了喻嗔,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它。


    少女嗓音闷闷的:“月末的选拔,你还能参加吗?”


    “可以。”他平静地撒着慌。


    从他视力渐渐衰弱开始,他就已经失去所有的资格了。然而她不能知道,她会愧疚难过。


    “我去参加选拔赛,你也好好高考。这段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想去哪所大学。”


    “s大。”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我不去s大,柏正,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真是傻话。


    他早就被囚禁在了她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就去s大。”他弯起唇,“我也喜欢这所城市。”


    “嗔嗔。”


    “嗯?”她抬起眼睛。


    柏正知道,也许很快,他就看不见这张可爱又爱笑的小脸了,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你再对我笑笑好不好?我很久没有看见过你的笑容了。”


    她圆圆的眼睛带着水光,露出一个乖巧又快乐的笑容。


    他便也笑了一下。


    “真好看。”我记住了。


    喻嗔以前说他好色,现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天边出现太阳的第一缕光。


    天亮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宿舍楼出来,柏正知道,她该离开了。


    他没有提自己生病的事,他会好不是吗?


    那时候他依然会回来守着他。


    “去念书吧,等你高考完,我再来看你。”他不希望自己像个废人的时候,被她看见。


    喻嗔走了好几步,才鼓起勇气回头。“柏正。”


    柏正抬眼。


    “我们家现在欠你两条命。”少女绞着手指,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耳朵尖悄悄红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忍不住笑了:“好。”


    那就说好了。


    等他治好,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


    四月末,喻嗔在奋战高考的时候,柏正在治疗自己逐渐衰弱的听力。


    国家运动员选拔赛,最后只有庞书荣一个人去了。


    “会不甘心吗?”徐学民问。


    那么久的辛苦,付诸流水。


    柏正倒是很平静,他说:“没什么不甘心的。”人各有命,除了喻嗔,他失去什么,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老徐,我真能治好吗?”


    徐学民道:“不确定什么时候,但您肯定会好的。”


    “别太久,她还在等我。”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无尽的柔情和希望。


    徐学民沉默了一会儿:“好。”


    但徐学民心里,第一次有几分可怜他。


    第77章 失去


    喻嗔为了确保柏正没事, 特地拜托桑桑要到了庞书荣的电话号码。


    “打扰了,我想问问,柏正有和你一起去参加选拔赛吗?”


    庞书荣语气轻松, 笑着说:“当然,我们准备出发了,正哥在换衣服,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不用了,谢谢你。”他们的时间很宝贵,喻嗔祝福了一下庞书荣, 庞书荣这才笑着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 庞书荣的笑容渐渐消失, 几天前正哥突然打电话过来, 交待他这样说。


    他不明白, 为什么正哥会放弃参加选拔赛。有机会进入国家队, 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无上的荣耀。


    过去一年, 柏正豁出命去努力, 然而这个时间点, 说放弃就放弃了。如同明明有机会上清华, 最后选择辍学。


    庞书荣抹了把脸。


    最后肩负所有人梦想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


    柏正五感衰弱的事, 柏天寇很快知道了。


    徐学民那边没有刻意瞒着他,柏天寇心脏一缩, 咳出了一口血。


    他身边睡觉的牧梦仪一下子惊醒过来:“天寇, 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我去给你拿药。”


    柏天寇身体不好,起初想瞒着仪夫人, 然而身体状况瞒着枕边人最困难。


    牧梦仪知道他病情的时候,声嘶力竭痛哭了一场,反倒平静下来:“没有关系,你照顾保护了我一辈子,现在也该轮到我照顾你。”


    她平静得过分,想来已经抱了与他一同离开这个世界的决心。


    柏天寇心痛如绞,却拿牧梦仪没有办法。


    这段时间,牧梦仪情绪显然好了很多。她每天都绞尽脑汁,希望柏天寇快乐,她的精神状态也平稳许多。


    柏天寇突然问她:“梦仪,你真的那么恨阿正吗?”


    牧梦仪冷淡道:“嗯。”


    柏天寇苦笑:“再怎么说,他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那个小怪物不是我的孩子!”她语气一下子尖锐。


    柏天寇连忙哄她:“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牧梦仪瞳孔颤抖,道:“抱歉,我情绪又失控了。”


    柏天寇哪里舍得怪她。


    他这么多年,一直对柏正很好,一方面是养出了感情。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有疾病隐患,怕自己去了,没人能照顾牧梦仪,也没人能成为牧梦仪的精神寄托。


    倘使牧梦仪爱自己的孩子,她就肯接受柏正的照顾,而不是追随柏天寇而去。


    她这辈子够苦了,柏天寇要她好好活着。


    “徐傲宸已经死了十九年。”柏天寇抚摸着妻子的发,语调和缓,“他做下畜生不如的事,已经没办法追究。梦仪,你是受害者,阿正何尝不是。”


    “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阿正。你明明心肠很软,却每次都对他表现过激,因为你一直觉得阿正活不下来,他成长路上就会夭折。一旦有了感情,他夭折时你受不了,恨不得在还没有感情的时候他就死掉。我甚至也这样想过,可是他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大了。”


    牧梦仪僵住了躯体。


    柏天寇最后叹息道:“梦仪,你有空去看看他吧,他视力和听力,慢慢在消失。”


    牧梦仪呜咽出声。


    如今种种,尽数是徐傲宸犯下的孽障。


    “我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的。”


    *


    柏正治病的时候,心情倒是很不错。


    五月初,他听力出现了问题,有时候是剧烈的耳鸣,噪声在耳边炸开,有时候世界寂静,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不管什么情况,他十分平静地应对。像个没事人。


    连徐学民都不知道他情况有多糟糕。


    这种状态能逼疯一个人,然而柏正闲下来,有时候反倒会看看书。


    徐学民心中惊讶:“您不是不喜欢看书吗?”


    “趁还看得见,多看几句。”


    徐学民不经意看了一眼,柏少在看《情话大全》。


    徐学民:……


    他无言以对。


    少年以一种笨拙的心态,学着讨好一个姑娘。遇见喻嗔开始,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老徐,让医生给我搞一个助听器。我要给嗔嗔打电话。”


    徐学民依言去办,回来时,柏正又要求道:“你就在旁边,如果一会儿我听不见了,你把扩音打开,写在纸上。”


    “是,您放心。”


    柏正这才拨通了余巧的电话。


    那头少女的嗓音甜丝丝的:“柏正,你比赛完了吗?”


    “是啊,今天刚比赛完,明天就回来。但是我没有通过,你会嫌我没用吗?”


    “不会。”少女连忙否认,“你是最好的。”


    柏正笑起来,眼里漾着细碎的光芒。


    “你……是因为去涟水受了伤,才……”


    “说什么傻话,国家队难进,我实力不济,和去涟水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语气轻松,感染到了喻嗔,她也开始给他分享起学校的事――


    “赵老师现在很好,她每天会在教室走廊上安一张桌子,坐在那里解答同学们的问题……”


    柏正皱起眉头。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徐学民连忙在纸上复述写下喻嗔的话。


    柏正凝神盯着纸张。


    “我爸爸妈妈都想好好谢谢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妈妈想亲自做饭给你吃。”柏正现在真成了他们一家的恩人。


    他看完纸上的字,说:“等你高考完,我再过来。”


    徐学民看了一眼柏正。


    柏少很认真地看着纸上喻嗔说了什么,然后语调温柔地回复喻嗔。


    他学的那些情话,一句都没有用上。


    但柏正眼里的温柔,本身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柏正陪着喻嗔聊了一会儿天。


    挂了电话,他脸上依旧带着轻快的笑意。


    “老徐,”少年语调上扬,“你听见了吗?我被他们认可了。”


    “是的,您一直很好,柏少。”


    徐学民垂下眼睛,鼻子有点儿发酸。


    这种感情很多年没有在徐学民身上出现过,徐傲宸吞枪时,他才有如此悲恸。


    柏正获得少女的喜欢,一步步走向她那么不容易。


    可柏正至今不知道,还有些对他来讲,意味着残忍的真相。


    *


    柏天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族里的人蠢蠢欲动。


    柏天寇上无老,下无亲子,但手中的股权实打实。


    仪夫人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众人都知道他们感情深厚。柏天寇一旦去了,那个羸弱的女人能撑多久真不好说。


    柏正被赶出了柏家,那么柏天寇唯一会为仪夫人找的依靠就是牧原。


    这些天牧原早上起床,就不停有人来他家拜访。


    好笑的是,有人还刻意带上了闺女。


    牧原一表人才,品行没得说,要是谁和他看对了眼,柏家偌大的家财都有望了。


    牧原心中有几分火气。


    “四舅母不用再来了,我最近忙高考。”


    他冷淡发火,终于把这股歪风逼退了几分。


    柏天寇知道以后,摇头笑笑。


    “这孩子心还是太软,如果是阿正,能拎着人甩出去。”不仅如此,还会让他们好好长个教训,听见他的名字都心有余悸。


    他始终中意柏正来做这个继承人,然而中间还有太多因素,有待商榷。


    柏家乱糟糟,已经很久没有人注意到柏青禾了。


    等牧梦仪想起柏青禾,连忙过去看她。


    本来以为没人管她,估计柏青禾全身脏兮兮,保姆依旧暗暗欺负她。


    没想到小姑娘扎着双马尾,小脸儿粉嘟嘟,看上去干净又体面。


    整个人像是生活在净土之中。


    柏青禾已经八岁了,但她智商依旧停留在小时候。


    她亲昵抱住牧梦仪:“姨姨。”


    “青禾,给姨姨抱抱。哟,长重了。”


    小姑娘咯咯笑。


    “很抱歉姨姨最近没能来看你,今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柏青禾听懂了“玩”这个字,拍着手:“好,找哥哥玩!”


    所有人脸色一变,惶恐低下头。


    谁都知道,仪夫人最厌恶青禾依赖柏正。


    牧梦仪脸色确实难看了一瞬,柏青禾却不懂看脸色,她吵着嚷着要去找哥哥。


    “姨姨带你去找牧原哥哥。”


    柏青禾小嘴一扁:“要柏正哥哥。”


    一旁的保姆连忙道:“仪夫人,青禾小姐不懂事,我这就……”


    “不用。”牧梦仪抱紧了柏青禾,“我带她去。”


    谁都没想到仪夫人会做这样的决定。


    牧梦仪深吸一口气,带着柏青禾出门。


    柏正住在徐家的私人医院。


    仪夫人抱着柏青禾走进去,她全身绷紧,丝毫不像是去见自己亲生儿子,而是去见久未蒙面的仇人。


    徐学民看见她,皱了皱眉,却依旧恭敬地欠了欠身。


    柏正此刻看不见。


    他长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散漫地嚼口香糖,等着眼前短暂的黑暗过去。


    “哥哥!”甜糯糯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柏正意外地挑眉:“柏青禾?”


    他看不见仪夫人,露出笑容:“你个小傻子,怎么又乱跑?”


    柏青禾要去他身边,却被仪夫人抱得死紧。


    “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


    听见牧梦仪的声音,柏正嘴角的笑意猛然散去,他语调冰冷:“你来做什么。”


    牧梦仪张了张嘴。


    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来看看他吗?


    不,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母亲,和自己的孩子相处是什么方式。


    他们的相处模式,早就无法挽回了。


    在她犹豫间,柏青禾已经挣脱她的怀抱,跑到了柏正旁边。


    “哥哥,你怎么了?”


    柏正心烦着,他挥了挥手:“老徐,过来把小傻子拉走。”


    “不走,青禾不走!”柏青禾抱着柏正手臂,不许人拉她。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找哥哥玩,哥哥明明很疼她的。


    这一幕刺-激到了仪夫人,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青禾,过来,别靠近他。”


    她去拉柏青禾,没控制好力道,指甲几乎都陷入了小女孩肉里。


    柏青禾哇哇大哭。


    柏正皱眉,他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牧梦仪,要发疯回你们柏家去。”


    柏正容色冰冷桀骜,视线慢慢恢复。


    少年冷戾的眉目,渐渐与另一个人重叠。仪夫人尖叫一声:“我杀了你……我不会原谅你……”


    “搞什么?”柏正站起来。


    徐学民连忙过来:“仪夫人发病了。”


    柏青禾也被吓呆了,哭泣都不会。柏正把小妹妹往身后一拽,单手格住扑上来的牧梦仪:“再发疯,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与女人力量的差距,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仪夫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她摇着头,瞳孔涣散,恨意快要溢出眼眶,最后转为恐惧的泪水。


    她后退着:“你别过来……”


    徐学民难得有几分慌,仪夫人明显将柏少当作徐傲宸了。


    他上前安慰道:“仪夫人……”


    牧梦仪看见徐学民,更加害怕。


    她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哆嗦。


    柏正眯了眯眼,他看了一眼徐学民:“让人把她带走。”


    徐学民没办法,通知柏天寇去了。


    柏天寇很快赶过来,把瑟瑟发抖的仪夫人带走。柏青禾眼里挂着泪,这回乖乖跟在柏天寇身后。


    “姨姨不怕,青禾保护你。”


    他们一行人全离开了。


    “老徐,她把我当成那个人了?”


    徐学民沉默。


    柏正讽刺弯唇:“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个疯女人怕成那样。”


    所以,徐傲宸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柏正知道徐学民不会说,前主人下过的命令,就算刀横在徐学民脖子上,徐学民依旧不会说。


    柏正闭上眼,不再追问,心情有点糟。*


    过了几天,柏天寇反倒主动约柏正出去聊聊。


    柏正把助听器一挂,挥了挥手:“别跟着我,老子不是废人。”


    他自己出门了。


    徐学民担心他的安全,却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只远远让人看着些。


    柏天寇在一家咖啡厅等他。


    “我这次,主要想和你谈谈你母亲的事。”


    柏正面无表情:“我没有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了我的母亲。”


    “阿正,你也知道,她只是情绪失控,还认错了人。”柏天寇眉宇间一丝忧虑,他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如果我去了,就真的没人照顾她了。牧原那孩子心太软,柏家那些老古板如狼似虎,一个心软,就可能把所有产业葬送。”


    “所以柏总是觉得我心狠手辣?”柏正低声讥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相信你的能力,能守住祖辈留下的东西。”


    “可惜。”少年语调冰冷,他抿了口茶,“我不是你柏家的人。也亏得你看得起我,我都快成为一个废人了。”


    柏天寇神情悲伤几分:“你原谅梦仪吧,她本来也没什么错。”


    “好笑,我可没让她把我生下来。不喜欢可以不生,即便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她也并非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


    “她的确没有选择权。”柏天寇垂下眼睛,“你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吗?”


    柏正皱眉。


    “徐家历史久远,财富从民国就开始累积,四十年前,才是徐家顶峰。徐家两个孩子,哥哥叫做徐傲宸,小妹妹一出生,就被人带走了。本意是勒索,后来却弄丢了孩子。女婴被姓牧的普通人家收养,取名牧梦仪。”


    柏正猛然抬眸。


    柏天寇撕裂过往的伤口:“我遇见梦仪时,她十八岁,天真可爱,善良爱笑。像你爱的那个姑娘一样。那年徐傲宸才把她找回去,她还当不惯千金大小姐,老是不喜欢待在家里,我作为和她‘联姻’的未婚夫,心里倾慕她,经常带她出去玩。”


    “后来有一天,她惊慌地说,想赶紧和我结婚。我心里只顾着高兴,她已经二十岁了,那天我依着她,偷偷和她领了证。婚礼前夕,我却找不到她了。”


    “徐家和柏家所有人都很焦急,徐傲宸表现十分冷漠,当时我只以为他对找回来的妹妹没有感情。谁也没有怀疑过徐傲宸对自己的妹妹有疯狂的占有欲。”


    “我再见到梦仪,已经是一年后了。她怀着孕,精神涣散。”


    柏天寇闭上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一幕。徐傲宸握住她的手,说即便死了,也不会放过她。梦仪怀孕以后,想过打胎,徐傲宸也没想让她生孩子,一切只是个意外,但是她的身体,精神,都不允许流产,她快死了,这才是徐傲宸把她放回我身边的原因。”


    “我们都想让她活着。徐傲宸爱她,我也爱。你出生以后,梦仪自杀过,徐傲宸把她救了回来,徐傲宸知道,如果他活着一天,梦仪状态永远不会好起来,他吞枪自杀了。”


    柏正死死握紧拳头。


    有一刻,他宁愿自己没有出来过,或者为什么刚刚听力不消失?让他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切。


    怪不得,所有人喊牧梦仪都喊仪夫人,而非柏夫人。她本身就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而是徐家的后代,身份堪比柏天寇。


    柏天寇颤抖着嗓音:“现在你该明白,梦仪为什么那么恨,哪怕伤害她的人,是个陌生人,她也会心肠柔软地把你养大。然而那是……她的哥哥。”


    她信任,依赖,亲近,最后却禁锢她的哥哥。


    柏正生来就不被认可。


    从小五感弱,打架不怕痛,不肯低头。他本来……就是连败类都不如的肮脏存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夭折,没想到他比野草还顽强,这样竟然都长大了。


    “别说了!”柏正猛然站起来。


    桌子上马克杯被摔碎,他大步走出咖啡厅。


    柏正像个濒死之人,急促喘着气。


    过去种种,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关住他的阴暗阁楼,他很难嗅到任何气味,一暴怒就会疯狂流动的血液……


    这幅肮脏躯体,渐渐会看不见,听不到。


    他本来以为都会好,可是此刻他知道,永远不会好。


    柏正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本来就不该、也不能爱上任何人。谁会接受这样一个肮脏的存在?没人能预想这具身体,未来到底会不会出现精神疾病。


    原来失去什么都不可怕,真正心如死灰那一刻。是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永远也配不上嗔嗔了。


    第78章 我们之间


    徐学民找到柏正的时候, 少年靠在午夜的街头路灯下。


    徐学民知道,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喻嗔的家了。


    “为什么不过去?”


    “我有资格过去吗?”


    徐学民还不知道柏正和柏天寇聊了些什么, 他道:“如果您希望, 我可以陪您过去,假如您突然看不见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带您离开。”


    柏正没答话。


    “你从一开始, 就不该让我靠近她。”


    徐学民这才看到, 少年眼里, 遍布了猩红的血丝。他的血是冷的, 语调也是冷的。


    “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


    徐学民沉默了片刻:“您都知道了。”


    “所以都是真的。”柏正低声道,“我本来想等着你疑惑,否决。我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那些话,是柏天寇编来骗我的, 让我放过牧梦仪。”


    “仪夫人,也是我们徐家的人。”


    柏正扬起唇, 他站起来,突然愤怒道:“徐家的人?不, 徐家没有人,徐傲宸, 牧梦仪, 我,哪个称得上人, 通通是畜生。”


    “您别这样说。”


    柏正看着不远的小区,灯光渐渐灭下去, 世间万物都睡下了。


    他转身,心里那块肉,生生被剜下来。


    柏正没有回头。


    他一路走到长街尽头,徐学民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灯光把少年的影子拉的老长,曾经无畏世界的少年,连穿行喻嗔家街道的勇气都没有了。


    徐学民一开始就知道。


    别人的梦想,在柏少身上不会实现。即便他再辛苦努力,国家最后也不会要一个精神不稳定的运动员。


    别人的爱情,他也不会拥有。


    柏正背着世上最沉重的山前行,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肩膀,都会被这股压力压垮。


    他这辈子没有父亲,母亲也形似于无。


    他难以有爱人,不可以有孩子。


    没有人从出生就是个错误,但柏正是。他孤孤单单来,注定孤孤单单离开。


    徐学民看着他顽强长这么大,渐渐有了朋友、梦想、喜欢的人,这个过程以后回味起来是快乐,却也成为了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想一次,痛一次。


    柏正猛然摔在地上。


    徐学民连忙跑过去:“柏少。”


    “滚!”他颤抖着,瞳孔里一片空茫,柏正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走了好几步,他再次撞到障碍物时,终于停了下来。


    “我认输了。”少年嗓音喑哑。


    “我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再也不能照顾她。老徐,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徐学民摇头。


    “不是没有遇见,也不是没有得到,更不是得到以后失去。而是,明明近在迟尺,你伸出手,却握空。我离喻嗔,明明那么近了。”


    近到只差半步的距离,就是一辈子。


    可是他知道,永远也跨不出这半步了。


    “如果有一天我疯了,我还会记得爱她吗?即便我记得,你也要提醒我忘了,我不能……不能再去……”


    徐学民泪流满面:“您忘了吧。”


    柏正哽咽道:“好。”


    *


    六月初,喻嗔和喻燃,还有牧原,同时参加了高考。


    三个人不在同一个考场,但是考完出来,大家心态都十分放松。


    喻燃的心态无所谓什么放松不放松,他永远平和无波澜。


    “哥哥,你想和我去同一所城市吗?”


    “不想。”喻燃慢吞吞吐字。


    他等着家里小妹妹长篇大论说服他一起念大学的好处,然而等了好几分钟,身边安安静静。


    喻燃忍不住转头,看着喻嗔。


    喻嗔美滋滋说:“我也不想,我要和柏正去同一个城市,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喻燃无言以对,心情总算有几分起伏。


    伴随着几分空。


    仿佛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尾巴,一下子成了别人的。偏偏那个人他连嫌弃厌恶都没办法。


    喻燃干脆不理她了,沉默回家去。


    家里庆祝他们考完,给准备了好吃的。


    喻中岩身体已经恢复,他为人正派,催促道:“嗔嗔,你邀请那个救我和阿燃的人来家里吃饭了吗?”


    “邀请了,但是他最近没有空,要过几天才能来。”


    “是得好好谢谢他,这么热心肠的人,现在很少见了。”


    喻嗔连忙嗯嗯嗯。


    喻燃听到“热心肠”三个字,唇角微微抽了抽,但到底没说什么。


    除了家里庆祝,三中班级也有一次聚会。


    这次聚会的时间,在六月十号。


    炎热的夏天已经到了,距离喻嗔离开小镇,来到t市,不知不觉快两年。


    喻嗔本来不想去,三中学习氛围浓厚,可是人情方面,太过淡薄了。


    然而她想出门见见柏正。


    他说过的,等她考完,就来看她。


    十号天气特别好,天象台说,如果有缘分,能看见流星雨。


    喻嗔第一次换下长裤校服,穿上了漂亮的浅紫色裙子。


    她绑好头发,银色流苏垂下,精致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好好打扮,喻嗔怀揣着紧张、期待的心情,出了门。


    她到达聚会的酒楼时,余巧也在。


    全场静了一秒,连余巧这种标准的理科女,都忍不住惊叹:“我滴个乖乖。”


    不打扮就够好看了,这小仙女今天是想搞什么事情?


    “你要去见柏少啊?”说起来,她两个月没和柏正联系了,柏正以前经常会让她汇报喻嗔的日常,这两个月却一直没有问过。


    余巧没多想,她以为柏正体谅她们高考,时间比较紧张。


    喻嗔轻咳一声,捂住脸颊。


    “嗯,我一直欠他一句话。”


    真正宣布在一起的那句话,少年腰上文了要护着她一辈子,她一直没有勇气说,那我把喻嗔交给你了。


    而现在可以。


    对的时间,对的人。


    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余巧数着:“第五个了。”


    男生走过来,结结巴巴告白:“喻嗔同学,我从高二开始,就、就喜欢你了,我可以和你去同一所大学,请、请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你……”


    喻嗔笑着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黯然离开,忍不住四处打量,到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即便喻嗔在三中,也是最可爱的女神。


    这顿饭吃完,余巧都可以背告白台词了。


    她家柏少,这是打败了多少个情敌,才抱得美人归啊。


    告别时,余巧和她道歉:“这两年抱歉啊,喻嗔。我经常传消息,我知道是个人就会生气,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再给第三个人说。”


    喻嗔摇摇头:“没关系。”


    因为是他,所以没关系了。


    喻嗔想了想:“你能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吗?说我们考完了。”


    “当然可以。”


    余巧拨通了电话,那头,少年冰冷的生意响起:“什么事?”


    “柏少,我们庆祝宴开完了,喻嗔就在我身边。”


    “哦。”他淡淡道,“关我什么事,忙,别烦我。”


    余巧愣了愣,她看了一眼喻嗔。少女眸中浮现出疑惑,但是并没有生气。


    “我能自己给他打个电话吗?”


    电话再次响起时,少年特别没有耐心:“我都说了别烦我,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柏正。”喻嗔轻轻喊,“你怎么了?”


    徐学民看着眼前的少年,手指握成拳头,紧到几乎颤抖。


    断了两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咀嚼,却一直说不出来。


    那样艰难,最后还是喻嗔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来找你吗?”


    柏正抿起嘴角,好半晌,他说:“好。”


    电话挂断,他起来换衣服。


    “给我那件灰色的。”他一颗颗扣好扣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您……”徐学民犹豫。


    “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她那么聪明,而且对报恩太执着。我怕她不肯放弃,总得给她个理由,准备吧。”


    徐学民没再问,他到底是想最后看看她,还是彻底让自己死心。


    不管哪一种,柏正都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舍不得,为什么还要一遍遍诛心呢?


    *


    喻嗔没想到,柏正给自己的地址,竟然是“庆功宴”外面。


    这个地方依旧热闹,城市光影变化,靡丽的地方,一如初见。


    他们在这里开始。


    她犹疑地走进去:“您好,我找柏正。”


    “301包间,我带您过去。”


    喻嗔推开门,301包间里乌烟瘴气。乔辉搂着一个女生笑嘻嘻打闹,柏正身边,一个女生在给他点烟。


    柏正抬眸看了喻嗔一眼,他弯起唇:“过来一起玩啊。”


    喻嗔顿了顿:“柏正。”


    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吗?


    柏正身边笑着的女生叫莉莉,莉莉说:“她就是你说的那个,追了很久,终于追到手,然后发现没意思的女朋友啊。”


    柏正轻慢纠正她:“玩腻了,是前女友。”


    喻嗔抿住唇。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考了一场试,柏正态度变得这样奇怪。


    她性格温和,尽管心里难受,可是不会轻易发火误会他。


    喻嗔看一眼乔辉,乔辉迷离着眼,嘻嘻哈哈道:“喻嗔啊,正哥要是不要你了,不如你跟我?”


    他说这样的话,柏正都只是低眸,笑了笑。


    喻嗔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蹲在柏正面前:“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柏正等着她打自己一巴掌,可是到了现在,她都没有动手。


    他懒懒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喜欢玩,你玩不起,我觉得没意思了。”


    然而生死都经历过来了,怎么可能一句没意思,就能把她打发呢?


    喻嗔绷着小脸。


    莉莉笑她:“我说小姑娘,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柏少都说了你无趣,你还倒贴上来,我看你长得也不错,没必要干这种事情吧。不肯一起玩,你现在就走啊。”


    喻嗔伸手小手,拽住少年的衬衫:“你出来。”


    在场没人想到,少女这么沉得住气。她明亮又委屈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得见柏正。


    柏正握住她的手,想掰开,他沉着脸:“放手。”


    “出来,我们谈谈。”


    她怎么也不肯放手,死死拽住少年衣领:“跟我出去。”


    柏正手指松了紧,紧了松。


    一旁的乔辉都快演不下去了,好在其他男生给力,依旧在起哄。


    “柏少不喜欢,我们可以啊。”


    所有人都在起哄喻嗔,喻嗔情绪不改,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要带柏正走。明明觉得有几分委屈,她尽数忍住,连发脾气都不会。


    柏正心痛如绞。


    她当初就是这样,不顾全世界的锋锐和唾骂声,走进了他的世界,他要离开,也踩着这些刀锋,割裂了所有的情绪与痛。


    最后,他起身,跟着喻嗔走出去。


    第79章 痛吗


    两个人走到外面, 夜风吹得人脸颊干涩。


    “要说什么说吧,不要浪费我时间。”


    喻嗔吸吸鼻子,让自己不要有哭腔, 她从前什么都相信,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信,只信柏正的爱。


    “我今天换了裙子来见你, 好看吗?”


    柏正努力控制, 不让眼眶发红, 视线淡漠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穿着淡紫色裙子, 像紫荆垂落时,最浅的那一抹色彩。他连多看她几眼都不敢,直到此刻,她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她究竟有多好看。


    她从来都是美的, 以至于,要离开她, 他心都快碎裂掉了。


    喻嗔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我怎么了。柏正, 很久以前,你问我愿不愿意在身上文一个你的名字, 我想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答案。我可以。”我愿意为了你, 不怕痛,不怕世人的眼光, 勇敢一回。


    把你烙印在心里。


    柏正嗓音干涩冷漠:“不需要。”


    他转身要走,喻嗔连忙拉住他。手指擦过他的指尖, 他触电一样,收回自己的手,冲她吼道:“我都说对你不感兴趣了,你还这么固执做什么!”


    如果她握住他的手,就会发现,他的掌心早就被掐得鲜血淋漓了。


    喻嗔也想哭了,他第一次这样吼她。


    “可是我不相信,你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是上次去涟水吗,你哪里受伤了?柏正,你痛不痛啊?”


    你痛吗柏正?


    他痛啊,痛得快死去了,然而他站在无望的深渊里,怎么舍得拖着生命里的最后一缕光下地狱。


    他脏得连自己都没法正视自己。


    “你那个自闭症哥哥没告诉你吗?我什么事都没有。去你们那个破地方,让我后悔了,喻嗔,你没有哪点,值得让我险些丢了命。我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现在你听懂了吗?”


    她摇摇头。


    下一刻,她捧住少年冰冷的脸,垫脚吻了上去。


    她的吻又轻又温柔,离开他,她才认真又固执地说:“如果我以前没有,以后会有值得你对我好的地方。我心里为你空出一片地,为你种上一辈子的花儿。我会保护你,体谅你,永远不放弃你,珍惜你。”


    这些美好的设想,让他疼得瞳孔轻颤。


    那天晚上。


    他问徐学民,你知道世上最可怕,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


    近在咫尺,却只能握住空气。明明得到,却又无形失去。


    柏正推开了她。


    他转身:“你走吧,别惹我发火。丁梓妍早就说过,我厌烦了,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喻嗔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你不喜欢我了吗?”


    “对。”是要不起,不敢要了。


    她抽泣道:“你回头看着我说,我就相信。”


    柏正脚步顿了顿,其实这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了。


    然而这条路,他练习过。


    为了与她相爱,他学着成长,为了与她分开,他闭着眼,演练过无数次铁血的心肠。


    即便看不见,柏正依旧一步一步,走向会所里面。他并没有听她的话回头。


    “别让她跟进来。”他语气冰冷地说。


    然而他背对着她,眼眶是红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工作人员讷讷道:“好。”


    柏正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喻嗔想进去,被拦在了门外。


    喻嗔记得这一天,天空墨蓝色,这晚没有流星雨。他说不再爱她,连天空,都不肯赏光一回。


    她一直哭着,从庆功宴外,哭到家门口。这辈子第二次哭这么伤心。


    家门口站着出来找妹妹的喻燃。


    “哥哥,他是个骗子,呜呜呜……”


    “什么?”


    “他骗我说,不喜欢我。”


    一个男人嘴上带着决绝,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敢,演技拙劣爆了。但她永远都想不通,柏正为什么突然不要她。


    她哭的整张小脸通红,喻燃都快看不下去了。


    他把妹妹带回家里,喻嗔还在呜咽哭泣。


    万姝茗吓一跳:“嗔嗔怎么了?”


    喻嗔:“呜呜呜……”


    喻燃淡淡道:“考差了。”


    “不是没有出成绩吗?”


    “对了答案。”


    喻嗔抽泣着说:“考、考差了,妈妈。”


    看喻嗔这个模样,万姝茗慌了,这得考多差,才让心态平和的女儿,哭得这样伤心啊?


    *


    没多久,高考成绩出来了。


    上次喻嗔的痛哭,让万姝茗很关心她的成绩,万姝茗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女儿要复读的心理准备。


    没成想一看,万姝茗傻眼了。


    “不是考得很好吗?只比哥哥少十来分。”


    喻燃可是市里的状元,喻嗔这个成绩,全国的大学都可以随便选了。


    喻嗔低头,说:“我计算错了。”


    万姝茗简直哭笑不得:“嗔嗔啊,人这一辈子长着呢,高考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为它奋斗的这段时光很珍贵,可以回味很多年,老了记忆酿成酒,努力过的酒又香又醇。”


    喻嗔轻轻应:“嗯。”


    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但柏正就是那么大不了。


    她不缺人疼爱,可是最疼爱她的,就是柏正了。喻嗔收拾好心情,没有急着填志愿。


    “哥哥,我出门了,我答应过柏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去问问他,想去哪里。”


    喻燃:……


    他实在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


    明明要被拒绝,要被虐,偏偏像只小牛犊子似的。


    家里的小牛犊子前几天可怜巴巴痛哭一场,今天又恢复精神,出门了。


    要让喻嗔放弃一件事,着实不容易。她聪明又执着,骗都不好骗。


    柏正站在落地窗前,看她和徐学民说话。


    他今天听力不好,即便站得近,也听不见少女说什么。


    连她的身影,在他眼里,都是一团模糊的光影。白色的、好看的光。


    喻嗔说:“徐叔,柏正到底怎么了?他生病了吗,还是上次受伤了?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怕我将来什么都没有替他做,也没有陪着他,会感到后悔。”


    徐学民道:“他没事,您回家吧,他不想看见你。”


    少女娇小羸弱,眼里弥散着低落失望的情绪。索性徐学民这段时间看多了柏正的痛,免疫得很好。


    徐学民淡然地看着远处的青草地,嘴巴像是严实的蚌壳。


    喻嗔走了几步,又回头:“那请您问问他,将来想去哪所城市呢?”她笑起来,唇边两个小小乖巧的窝窝儿,浅得几乎看不见。


    徐学民:“好的,我会转达。”


    少女精神振奋了些,离开了。


    徐学民上楼,看见柏少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固执地看着喻嗔离开的方向。


    知道他听不到,所以徐学民什么都没说。


    他不必说什么,柏正心中那盏灯火,已经熄灭了。


    *


    填写志愿的最后一天,喻嗔依旧没有等到柏正和徐学民的回信。


    她不愿轻言放弃,再次去找柏正,然而公寓空空荡荡。


    喻嗔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找到牧原。


    天上下起雨,喻嗔有几分狼狈。她擦了擦脸颊,牧原连忙给她递毛巾。


    喻嗔摆摆手:“不用,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柏正去哪里了吗?”


    牧原顿了顿,低声道:“出国了,前天的飞机。去了美国。”


    喻嗔愣住。


    她抿住唇,好半晌才站起来,眼睛里浮现出雾气。


    牧原有几分惊慌,安慰她道:“喻嗔,说不定他有什么急事,毕竟徐家在美国,也有不少产业。”


    喻嗔低声道:“他就是走了。”


    最急的事,就是丢下她,不要她了。


    “外面下着雨,我送你。”


    喻嗔谢绝,牧原不放心。喻嗔手背擦干净眼泪,雨水和泪,她都分不清了。


    但是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实在不应该。


    她本来也是个坚强的姑娘,喻嗔道:“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我要回家填志愿了。”


    她借了把伞,自己乘车回家。


    喻嗔发现,即便难受,可她依旧得好好生活。失去了柏正,原来她也能够好好生活,是不是她不够喜欢他,所以他才消失在她生活里?


    喻嗔填志愿的时候,填上了s大。


    她想,柏正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有一天,他记得自己曾经多么爱这个少女了,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不走,她在s大等他四年。


    偿还一个少年青春时最炙烈的爱意。


    他命都快献给她了,不轻易忘记他的感情,约莫就是对这段过去最好的赠礼。


    *


    九月份大学开学。


    喻燃先喻嗔一步去学校,他和喻嗔报的大学不在同一所城市,在b市,是一所著名的科技大学。


    喻燃的头脑,和孤僻的性格,搞科研挺适合的,家里十分支持。


    喻嗔报的植物学。


    尽管喻中岩他们,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报在他看来鸡肋的专业,本着尊重孩子的想法,他和万姝茗都没阻止。


    喻嗔其实就是随便报了个专业。


    她没放弃自己的梦想,依旧想继续调香,植物系是最贴近原材料的专业。


    一双儿女去上学,花费不小,尤其是喻燃,要去帝都。


    毕竟操着老父亲的心,喻中岩暗暗发愁,要努力赚钱。


    没想到一个教育机构主动找上来。


    “我们这里缺老师,给一个孩子补课,他比较调皮,成绩也不太好,今年快上高中了。一个月补六天课,给的薪酬一万,喻老师你看可以吗?”


    喻中岩吓一跳!


    一、一万!


    该不是骗子吧?他当老师的本职工资,一个月还没有五千。而且才补六天课,天呐,哪里来的好事,天上掉馅儿饼了吗?


    机构的老师无奈,还把自己教育机构的正规证明给喻中岩看了一下。


    喻中岩这才知道不是骗子,连忙高高兴兴应了。


    真是愁什么来什么,至少有这笔钱,一家人经济瞬间宽裕起来。


    *


    喻嗔的大学面临大海,因为城市白天炎热,所以s大军训时间相对其余学校来说,要短很多。


    军训结束一个星期,喻嗔出名了。


    有人拍了她的照片,发到学校贴吧上。


    #大一小学妹,像不像angel#


    标题够吸睛,点进去一看,一个穿着黛青色裙子的女孩,站在s大的花丛里。


    他们在上植物课,然而拍照人刻意把除了喻嗔以外的其他人模糊掉,只剩她一个人,这颜值自带美颜滤镜,确实好看得不像话。


    帖子一下火了。


    “哇好看,想追。”


    “妈妈我恋爱了!”


    “我们s大新一届颜值担当。”


    ……


    远在美国的徐学民,拿着这张照片,走进了房间。


    别墅里没有开灯。


    一个双眼失明的少年,坐在阴翳的角落。


    “柏少今天怎么样了?”


    “没怎么说话,但他情绪还算稳定。”


    对喻嗔他们来说,这个九月,意味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是柏正彻底失聪失明。


    他的世界没有一丝光明,也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那是种明明活着,世界里却没有一个人的孤独感。


    徐学民走过去,他想告诉柏正,□□正在匹配。


    然而柏正听不见。


    徐学民把照片塞到柏正手中。


    少年手指动了动。


    他安安静静地,沿着照片边缘,触碰轮廓。


    徐学民看见,他缓缓笑了。


    一个很苍白的笑容,难得充满生气又温柔。


    明明看不见照片里的人,却打从心里满足。


    “您要尽快好起来。”


    柏正听不见,也就没有回答,他摸索着把照片放进相册里,相册中已经收集了好几张照片,全是喻嗔。


    徐学民没有刻意去打扰喻嗔的生活,也不允许人偷.拍。


    这些照片,都是从s大流传出来的。


    被如今已经看不见的柏正,一张张收集起来。柏正退出了喻嗔的生活,然而喻嗔却没有退出他的生活。


    柏正声音微哑:“谢谢。”


    徐学民颔首。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瞎了眼前依旧全是她的画面,聋了耳边时常会有一个人的声音。我想杀了她,让她和我死在一起算了,这辈子都没法再喜欢上别人。”


    “可是,我更想她好好活着,爱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


    这把枪,一直留存在美国,是当年徐傲宸自杀的枪。


    “如果我好了,我肯定会忍不住回去找她。说不定还会让她同情我,可怜我,求她继续爱我。多自私卑鄙。”


    柏正淡声说着,一面缓缓地,把枪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徐学民瞳孔一缩。


    柏正已经按下了板机,清脆一声响,徐学民失态扑上去。


    “主子!”他恍然以为看见当年的徐傲宸。


    柏正弯唇,他扔了没有子弹的枪。


    “我不会死,我要活着,活着保护她一辈子。徐傲宸死了,牧梦仪也没活得多好,她想报复都找不到对象。”


    “徐学民,有一天我治好了,我们回去。”


    “我远远的,守她一辈子。”


    也算和她一生一世。


    第80章 回去


    从九月清秋, 到这一年寒冬,喻嗔再也没有见过柏正。


    知道他们事情的人并不多。


    没人提起,柏正似乎被这所城市遗忘。他像青春留下的一个影子, 只在梦里停留过短暂瞬间。


    喻嗔回T市过年, T市依旧吝惜下雪。


    空气冰冷萧瑟,她在小区外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豪车。


    外面瓢泼大雨,喻嗔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立刻跑了出去。


    少女敲打车窗, 声音带着颤抖:“是你吗?”


    车窗降下, 露出一张俊朗无措的脸。


    “抱歉, 喻嗔,我只是来看看你。”


    喻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牧原。”


    牧原说:“你出来怎么没穿外套?”


    “我、我以为……”


    牧原明白,她以为自己是柏正。他忍不住道:“他还没有回来吗?”


    喻嗔没说话,牧原便明白了。


    他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喻嗔身上:“外面冷,你先回家吧, 说不定过完年他就回来了。”


    “你不用安慰我。”喻嗔红着眼眶笑了笑,“我什么都知道, 只是有些不习惯,下次就不会了。”


    时间久些, 说不定会慢慢遗忘。


    这是他离开第一年,她许多坏习惯还没能改变, 心里尚且有几分期盼。


    盼着他回来解释、道歉、哄她, 可是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他连电话都没有打回来过。


    柏正离开她这样突然, 她心中茫然,伤心都变得细碎。


    今年格外冷, 小区里年味儿没去年重。


    街道对面的奶茶店,传来音乐声。


    少年拄着手杖,坐在奶茶店里。旁边站了一个西装笔挺的老人。


    店里在放歌,少年听不见,只有老人能听见――


    “没人会停留


    街边的风还在问候


    说谁弄丢了谁的温柔


    你是那年最烈的酒


    让少年醉上了心头”


    徐学民用一支钢笔,在少年手心打了个勾。


    雨帘后面,他没有焦距的眼睛染上两分笑意。


    “她在。”


    然而下一刻,少年唇角的笑意苦涩了些:“她和别人在一起了吗?”


    徐学民看着雨幕那头的少年少女,不太确定。


    钢笔在少年掌心划下一个问号。


    柏正被烫伤一样,收紧拳头。


    徐学民叹息一声。


    喻嗔披着牧原的衣服回头。


    “喻嗔,你在看什么?”


    喻嗔怔住,摇摇头,轻声道:“好大的雨。”


    是她想多了。如果柏正真的回来,还喜欢她,她身上披着牧原的衣服,他会暴躁如雷,一分钟都忍不了。


    喻嗔把衣服还给牧原,冲他挥挥手,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以后不用刻意来看我了,我挺好的。”


    牧原拿回自己的衣服,沉默片刻,点头。


    少女撑着伞跑回家,她走后一会儿,牧原开车离开。


    奶茶店里深情的男声依旧在吟唱――


    “那年你哭着说时间好怕


    现在你一人在人群里挣扎


    你学会笑了吗


    ……”


    徐学民在少年掌心化了一个叉。


    “她不在这里了。”


    “我们回去吧。”


    “是。”


    一切准备就绪,明天是柏正做手术的日子,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他们依旧得去美国。


    昨天傍晚,柏正突然说:“徐学民,我们国家在过年。”


    徐学民没有问,柏少看不见,怎么知道现在是过年。一个看不见、听不到的人,唯有一种方式记录时间,那就是在心里数。


    离开喻嗔的第189天。


    他回来过,曾经性格暴烈得像恶龙的少年,今天静如尘埃。


    他只触碰了一瞬有她的空气,又黯然离开。


    *


    来年春天,s大的花开了。


    热带的花朵娇艳美丽,花香遍布整个校园。


    一个时尚靓丽的女孩走在柳树旁,身后跟了一个蓝色外套的少年。


    “梁乐丹,你说说呗,喻嗔学妹身上有体香,真的假的啊?”


    女孩子没好气地回头:“梁弱智,你是变态吗?都说了假的假的!哪来什么体香,人家喻嗔自己会做香水,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上次已经帮你买了一瓶,你再缠着我,我打死你。”


    梁乐智不满道:“梁乐丹,老子是你哥!你再叫那个外号,爸给的钱我就不分你一半!再说了,这话是你们班女生说的,我就求证一下。”


    “谁稀罕你那点扣完的零花钱!我警告你,我室友不喜欢你,要是你发-情,非要凑上去闻,人家喻嗔不用动手,我就先诛了你!”


    梁乐丹说完,看不上他的猥琐,拿着包冲上去,劈头盖脸把她念大三的哥哥打一顿。


    “你们男的死变态。”


    梁乐智抱头躲:“你暴力狂吗,痛死老子了。”


    梁乐丹哼了哼,这才回寝室。


    踏进寝室那一刻,梁乐丹瞬间变身小甜饼:“喻嗔,祝婉,我回来了!”


    长发及腰的女孩回头,笑得两眼弯弯:“乐丹,过来吃樱桃。”


    “哇喻嗔,我爱死你啦!”


    喻嗔只有两个室友,报植物学的人并不多,寝室里至今空了一个床位。大学氛围轻松,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性格却意外合拍。


    一个是富家女,叫梁乐丹。她还有个老是惦记喻嗔的哥哥,梁乐智。


    另一个长相清秀,盘腿坐在床上、脸蛋小小的女孩子,叫祝婉。


    喻嗔如今头发长长许多,她没有剪,任柔软的黑发一直垂下,垂落腰际。


    海边气温高,衣衫单薄,长发衬得腰肢纤细一握。


    梁乐丹往嘴里塞樱桃,一面道:“我刚刚又遇见我哥,他当着我的面发-骚,说咱们班有人传喻嗔身上有体香。”


    喻嗔把头发撩到耳边,没有抬头,她在记录植物的气味。


    “喻嗔啊,虽然我哥脑子时常有病,可是这一年,我真没见他拈花惹草,我看你拒绝那么多人了,实在没得选,不如考虑考虑我哥呗。”梁乐丹说,“你要是嫁到我们家来,我就不和我哥抢财产,都给你!他要是敢有二心,我把他的腿打断。”


    床上的祝婉听得哈哈大笑。


    祝婉玩笑道:“喻嗔,梁乐丹说得没错,你考虑下呗。”


    喻嗔摇摇头:“我给你们说过,我在等人。”


    “这话你说过好几遍了,那人到底谁啊,要是他一直不回来怎么办?”


    喻嗔笑了笑,半真半假道:“那我就不要他了。”


    柏正离开她的生活已经一年多,喻嗔如今说起他,能用十分平和的语气。


    过了一会儿,喻嗔道:“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一瓶香水。”


    两个女孩子的心思都被转移,这回没人记得梁乐智,祝婉跑下来:“嗷嗷嗷喻嗔我爱你!”


    室友们都见过喻嗔制香,她们很体贴,甚至把空出来的床位,留给喻嗔摆仪器。


    喻嗔对她们也好,她的香水明明卖得很好,可是祝婉和梁乐丹拥有的,是独一份。


    喻嗔倾尽真心和她们相处,一如曾经她对桑桑和邢菲菲。


    梁乐丹路子广,认识的女孩子也多,将近一年时间,都是她在帮喻嗔卖香水。喻嗔的香水很好闻,用过的人爱不释手,一个安利一个,以至于喻嗔有不少稳定客户。


    一瓶香水卖400,喻嗔每个月做几瓶香水,就够生活费,她没再问家里要钱,还经常寄钱回去。靠着卖香,她生活费充裕,过得十分不错。


    祝婉突然道:“梁乐丹,以后你不用帮喻嗔卖香水了。”


    “不是吧!喻嗔你不喜欢我哥,我就踹了他,我刚刚的提议你也可以不考虑,别抛弃我啊!”


    祝婉翻了个白眼:“你脑补什么呢,我和喻嗔商量了一下,我们有更好的推广方法。”


    喻嗔拉着梁乐丹坐下:“别误会。”


    祝婉解释:“我晚上开直播的时候,让喻嗔来露露脸,给自己的香水打广告。”祝婉是某个平台的小主播,没课时,她就把寝室的帘子一拉,开始直播。


    从开学到现在,攒了不少人气。


    梁乐丹质疑:“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我好歹也是有几百粉丝的人,喻嗔长这么好看,就当帮我固粉呗,喻嗔也同意了,对不对?”


    喻嗔点点头,说:“乐丹,我不能总麻烦你帮我卖香水。”


    梁乐丹没办法,说:“好吧。”


    等专业课上完,祝婉把帘子一拉,在自己的简易直播间里,笑眯眯说:“老板们、哥哥们、小美人们,今天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室友大美人。”


    祝婉少数的弹幕问――


    “多美,有晚晚好看吗?”


    祝婉用来直播的名字叫“晴天晚晚”,观众们都喊她晚晚。


    她长相清秀,开了美颜显得十分可爱。祝婉调皮地道:“我可不敢和她比,一会儿她出境,大家就知道了。我室友胆子比较小,也没有直播过,大家不许开黄腔啊。”


    直播间一群人嘻嘻哈哈。


    祝婉冲喻嗔挥挥手。


    喻嗔有几分紧张,她还没有接触过直播这种东西,喻中岩一身正气,对这些“歪门邪道”很反感,但喻嗔不想固步自封,她想试试。


    祝婉美颜开得没有别的主播重,依稀能看得出本身的底子,她长相不惊艳,也不爱卖嗲,平时人气低迷。


    喻嗔走过去,按照祝婉教她的,露了一个笑容。


    “大家好,我是晚晚的室友,很高兴认识你们。”


    先前祝婉一番话,大家不以为意,觉得祝婉只是谦虚。没想到喻嗔一出现,大家都愣了。


    漂亮精致的少女,笑容甜美。月牙儿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几分懵懂害羞。


    不加美颜的喻嗔都不得了,何况还加了美颜!


    从她出现那一刻,原本平均每半分钟一条的弹幕,一下子变成每秒钟一条。原来不是祝婉谦虚啊,室友真的美爆!


    “我去,晚晚室友好好看。”


    “宝贝你也是主播吗?房间号是多少,我要去给你打赏!”


    “我是个女的啊,这颜竟然让我没法招架!”


    “小姐姐会唱歌吗?声音好好听。”


    ……


    随着这些弹幕,打赏一波一波的,这么一会儿,快赶得上直播三天的收益了。


    喻嗔看得眼花,挑了一条弹幕回:“我不会唱歌。”


    祝婉心里美滋滋,她接话说:“但我室友会做香水,真正人工香水,天然无公害哦,想买的话,联系一下我。”


    “买买买,有多少买多少!”


    喻嗔只露了个脸,她不擅长和他们讲话,弹幕太快,她看都看不过来,因此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喻嗔漂亮,她就算冰块脸都有人买账,何况笑起来这么甜!喻嗔只露个了脸就和大家告别,祝婉的观众纷纷炸了。


    “再让大美人待一会儿啊,别急着走。”


    祝婉故意吃醋道:“大家不爱我了吗?你们这群喜新厌旧的坏蛋。”


    话题被拉了回去,但是依旧不少人惦记喻嗔。


    直播一结束。


    祝婉美滋滋跑过来,抱住喻嗔就亲了一口:“哇啊啊啊,喻嗔你太棒了,你露个脸,我收到的打赏好多啊!梁乐丹,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喻嗔弯起眼睛,笑了笑,为她感到高兴。


    祝婉打开后台:“我帮你看看订单,有上百个人问你卖什么香水!”


    喻嗔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反而愣了:“这么多,我做不出来。”


    她的东西求精不求多。


    祝婉想了想,也有法子:“我有个主意,你有多少,我们就来喊价,价高者得。”


    祝婉越想越激动:“我直播间给你算了,你赚到钱分我一成、不不,半成就行。”


    喻嗔说:“我再想想吧。”


    她毕竟不如祝婉性格跳脱,不擅长和那么多人说话。而且一瓶香水成本不高,她卖贵了,心里会觉得不安。她喜欢调香,最喜欢那个过程。


    祝婉没想到,此后三天,直播间每天都嚷嚷要看室友。


    连潜水的观众都炸了出来,说只要喻嗔露脸,他们就刷礼物,祝婉抵御住了诱惑。


    第四天,她直播间来了一位大佬。


    大佬连名字都没有,进场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直到他随手刷了平台最高逼格的礼物。


    是一架飞机,价值人民币一万二。


    祝婉作为业余玩票性质的小主播,不会跳舞不肯撒娇,平时赚不到什么钱,打赏钱顶多够吃个饱饭。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礼物,一时间惊呆了,油嘴滑舌的她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


    祝婉反应过来,立刻道:“爸爸!你是我爸爸!说吧,老板想看我唱歌还是跳舞!我飞天舞都可!”


    为数不多的弹幕,全部变成666。


    无名大佬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开口,提出的条件却跑题了,还莫名卑微。


    “我想看一眼,你的室友。”


    祝婉:……


    无名大佬手指一点,又刷了两个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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