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谨贤握住她的手腕使她松手, 说道:“娴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老爷,开了这个口子, 往后一发不可收拾啊。”
“娴儿,我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阁老失势,我在朝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柳梦娴松了力, 沈谨贤收好银票。
柳梦娴提醒道:“老爷,我们还有皇后娘娘。”
“娴儿,你不在朝中供职不明局势, 日后我再跟你细说。”沈谨贤匆匆离开沈府,趁着夜幕的掩护,马车直奔王府的后门。
案上堆着新鲜的柑橘, 剥下的橘子皮散发着清新的果香,沈芜放下手中的医书, 碟子里剥好的橘子垒得像一座金黄的小山,沈芜腹诽道:“这人心情怎么还不好?一连几天呆在我这里一声不吭地剥橘子!”
陆理的情绪不高,将手中刚剥好的橘子递给她,顺道将她的医书拿走,说道:“夜晚的烛火不够明亮,看书容易伤眼。”
沈芜一征, 说道:“好吧。”
清甜的一瓣瓣果肉送入口中, 沈芜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之事?”
陆理剥橘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而后淡淡道:“朕是天子, 怎会有烦心之事?皇后多虑了。”
“陛下,随臣妾去一个地方。”
陆理自顾着剥橘子,“朕不去。”
沈芜不由分说地夺走他手中剥至一半的橘子, 拉着他的衣袖往外走。
“皇后究竟要把朕带去哪里?”陆理反握住她的手腕,傲娇道:“你不说,朕可就不去了。”
沈芜双手握住他的手掌,不觉地撒娇道:“陛下跟着臣妾走一道走,去带您去个散心的好去处。”
陆理登时征愣地看向她,而后眼底的不悦消融殆尽,眉目舒展地牵住她的手,羞涩地微微侧过脸庞,说道:“那走吧。”
沈芜指着窗户,窃笑道:“我们得从这里走。”
火把映照着长长的宫道,宫墙上对影成双,二人衣袂翩翩,二人并肩齐走,时不时地偷瞄对方,而后垂首泛起浅笑。
大庆早已废除了宵禁制度,京城中的夜晚热闹非凡,市井中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酒肆的青旗随风飘扬,酒客坐立其中与友人对饮,时而相谈甚欢,几个孩童举着彩色的木制小风车自由逐风而过酒肆的门口,他们穿越于市井之中,耳畔传入摊贩热情吆喝顾客,介绍货品的声音,“快来嘞,新鲜出炉的桂花片糕!香甜粉糯,入口即化!”
市井之中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陆理不禁被他们感染,脸上也有了笑意,侧首问道:“皇后,这就是你要带朕来的地方?”
“对啊!”沈芜打量着他,“从现在起,忘却身份,就当您微服私访了。”
陆理来了兴致,逗趣道:“那朕应该怎么称呼皇后?唤娘子?”
沈芜定定地看着他,脸霎时染上了绯红,迅速地转过头去,羞涩道:“唤我沈芜即可。”
“诶,过于生分。”陆理挪了一步,凑近道:“朕唤皇后为阿芜,皇后唤朕夫君。”
“这是什么理?”沈芜注视着他,“陛下的称呼自当由臣妾决定。”
陆理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摆正她的身姿,在身后说道:“皇后看看他们,我们也要融入其中。”
市井之中不乏互相挽着手的夫妻,并肩牵手而走的有情人,甚是甜蜜。
“何况。”陆理将头埋得更低,嘴唇几乎碰到沈芜的耳廓,挑逗般的口吻说道:“朕与皇后是如假包换的夫妻,自当唤我为夫君。”
陆理的话化作了一股寒流穿梭在沈芜的体内,令她身躯微微一颤,不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他半圈住她的胸怀。
沈芜心想:“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就多余提称呼一事!”
富有磁性的爽朗笑声在身侧响起,陆理拱起手臂成圈,说道:“阿芜,市井之中人多拥挤,挽紧夫君的手不要走丢了。”
沈芜的指尖动了一下,犹豫不定。
陆理却放下手臂,径直牵着她的手,调戏道:“原来阿芜更喜欢牵手。”
沈芜手上使劲捏他的手指,陆理却牵她更紧,侧首宠溺道:“阿芜,别闹。”
脸皮厚,则无敌,沈芜彻底败给他了。
护城河边停靠着画舫,装饰华美雅致,船头挂着灯笼,明亮引人,歌姬抱着琵琶站立船头,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弦,声声入耳,惊掠了心头,吸引着人群拥在两岸对望观赏。
沈芜微微摇晃着头,沉浸在琵琶声中。
陆理瞧着她享受的模样,逗她道:“阿芜既如此喜欢,不如夫君今夜为你包下一艘画舫,沿河游览。”
沈芜的手还被他紧紧牵着,此刻终于寻到了回击机会,她仰头微笑看着陆理,说道:“夫君贯来风流,想登上画舫夜游寻乐您就直说,不必把阿芜当作当挡箭牌。”
“阿芜还是不会玩。”陆理顺着她的话说:“若是想寻乐,自当去那美女成群之地,左拥右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脂粉香,美人之间沾染了美酒,更畅人心怀!”
沈芜回想起在伶影阁之中,一群美女拥簇着他进入雅间,一股夹杂着酸楚的不悦再次涌上心头。
“好啊!既然如此,阿芜成全夫君!”沈芜说完,拉着他的手穿过人群和长街,停在了伶影阁对面的暗巷。
沈芜指着伶影阁说道:“夫君,这就是您说的地方,里面美女如云!您去吧!”
她的手在使劲脱离他的掌心,陆理加大了力道将她拽入怀中,眼眸深沉地凝视着她,撩拨道:“何须来此处寻欢愉,美人在侧,我只想与阿芜欢愉。”
沈芜惊讶不已,登时语塞,他竟当街撩拨!
“你”她结巴道:“莫要胡说。”
指侧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至嘴角,一双含情眼停留在她的樱唇,低声道:“既是夫妻,翻云覆雨也是情理之中。”
沈芜霎时脸颊通红,燥热不已,正欲推开他,却被拥入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深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别动,朕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沈芜抬起的手只好重新放回他的腰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理心脏跳动的起伏和吞咽口水的动静。
“让开!让开!”呵斥声从远处传来,京兆衙门的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了伶影阁。
沈芜借机推开了陆理,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过不多时,不少公子衣衫不整地从阁内逃窜出来,陆理伸手捂住了沈芜的眼睛,说道:“不许看他们。”
沈芜甩开他的手,“别闹。”
一名女子哭喊道:“官爷,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姐姐枫娘!”
“枫娘”二字登时戳中了二人的神思,他们绕过围观的人群走到门侧,探头窥视里面的动静。
刘妈妈在官差与哭喊女子中间,解释道:“官爷,我们月娘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您可要明鉴啊!”
月娘气定神闲地站在一侧,一声不吭。
“你们不要听她说胡扯!她就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刘妈妈推开她,骂道:“阿宁,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多次不计较你的胡搅蛮缠,你不要越发地得寸进尺了,你说月娘谋害你的姐姐,你有什么证据?”
阿宁上前扯着官差的衣袖诉冤:“官差大人,我有证据!”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说道:“此乃我阿姐贴身珍藏的簪子,但是我在她的房间找到了!”他阿宁含泪指向月娘。
月娘不屑道:“我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一支破簪子,你阿姐自以为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在赎身离阁之前将这支簪子赠予我留作纪念,我还不想要呢。”
“你胡说!”阿宁大声喝道:“这支簪子是我阿姐的意中人赠予她的珍贵之物,置办宅子不够银钱,阿姐也不舍得给我拿去当了,怎会轻易赠予你?”
月娘说道:“怪就怪你阿姐异想天开,恩客反悔消失不见,不替她赎身了,美梦落了空想不开自戕了,你可别晦气到我身上!”
沈芜的目光落在那支玉簪上,纹理仿佛有些眼熟。
陆理心中一团疑云,枫娘若是伶影阁中染疫死亡的女子,为何月娘要出手杀她?欲替她赎身的恩客是谁?又是如何染病给先帝?
二人不谋而合地盯着阿宁,或许有些问题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几位姑娘在刘妈妈的授意下将阿宁推了出来,官差暗中收了好处也离开了京兆衙门。
沈芜顺水推舟地拱火道:“陛下,京兆衙门就这么走了?这可是京城!还有没有王法了?而且百姓在您的面前哭冤,您不管管?”
陆理佯装为难道:“朕虽贵为天子,却也不好大张旗鼓插手此事,还是等他们把折子递上来再说,我们继续玩乐。”
沈芜腹诽道:“陆砚卿,给你台阶还不顺着下!”
“也是!京城谁人不知您的风评。”
陆理问道:“什么风评?”
沈芜摊开手,一脸无辜道:“自然是一些不太好听的风评了!您一直不是想着在朝臣面前挽回些颜面?现下就是您的最佳机会,”
陆理点点头,忽然愤愤不平道:“岂有此理!京兆衙门执法不公,也不将人带回去审问就妄下定论不了了之,朕去找他们!”——
作者有话说:入V啦,谢谢各位宝宝的支持[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连更三章[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2章 夫君,我好害怕啊! 沈芜在他身后……
沈芜在他身后翻白眼, 嘀咕道:“真会装啊!梯子给您垒得这么高也不怕摔了!”
二人到了京兆衙门,大门紧闭,甚至门口的两盏大灯笼也无人点亮, 如同秋风席卷落叶般冷清,正与京兆衙门松散的风气相符。
庆熙帝在时,京城的巡卫工作由巡防营与京兆衙门共同承担,相互协作。可皇城之中民脂民膏肥厚惹人眼红, 二十六直卫、禁军、锦衣卫都想入局分一杯羹,各方势力较量下,二十六直卫与巡防营在这场利益博弈战中胜出, 京兆衙门从此坐了冷板凳,偶尔收敛些蝇头小利。
沈芜继续拱火道:“偌大的京兆衙门竟在当值期间,大门紧闭不点灯火, 玩忽职守!”
陆理叉着腰愤怒道:“太过分了!朕必须惩治他们!”
沈芜上前欲抬脚踹门,陆理抓住她的手臂往回拉至身后, 眸光微闪,说道:“皇后先行退后,别踹疼了你的脚,朕来!”
陆理使劲地踹了几下门,沈芜在一旁喊道:“京兆衙门,开门!”
提灯而过的百姓被吸引了目光, 疑惑道:“他们在京兆衙门口嚷嚷什么呢?”
“许是被京兆衙门忽悠了银子, 心中气不过来踹门出出心中的怨气。”
年迈的老头子骂道:“这京兆衙门越发地无法无天了。”
“老头子, 快走吧, 当心惹祸上身。”
衙中的当值门房灯火通明,四方桌上堆满了炒熟的豆子与花生,粗糙的瓷碗里盛着浑浊的烧酒, 他们吆喝着举起碗相碰,而后一饮而尽,手背一抹而过下巴的酒滴。
一个衙吏吆喝道:“来来来,继续!”他拿起黑色的赌盅,一手托底一手按在顶端,使劲地来回摇晃,骰子在里面发出叮咣的碰撞声。
“我押三钱!”
“我押六钱!”
“哥几个怎么士气不振啊?怎么也得压上一两银子啊!”
“哎哟,连续被杀几盘了,缓一缓。”
踹门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衙吏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弟兄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他起身欲前往查看。
摇骰的衙吏放定赌盅,拉住他说道:“老陈,这马上揭局了,你别耍赖走啊!”
“真有人在敲门!”
“有就有呗!我们继续寻开心,不管那些贱民!”
寂静的京兆衙门被一脚一下的踹门声彻底打破了宁静,众人也听得清楚,兴致被打扰,他们不耐烦地嚷嚷道:“行吧,老陈,你去瞧一瞧怎么个事儿?若是有刁民闹事,把他们打一顿赶走!”
陆理的腿震得有些麻木,沈芜在一旁往里扔碎石子,说道:“陛下,您瞧一瞧,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出来瞧一瞧,他们不仅玩忽职守,简直目中无人了!”
他不禁嘴角上扬,宠溺地回首看她,微微晃头低声道:“真是拱火的一把好手,这小嘴叭叭的可会说了。”
陈衙吏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京兆衙门已呆了二十余年,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任京兆尹,深谙其中立身门道,明哲保身随大流,偶尔也会流露未泯的人性。
“来啦!别踹了!”
沈芜闻声立刻上前与他并肩,眸光冷冽等待着大门打开。
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吱声”,陈衙吏举起灯笼将他二人瞧得仔细,不过是寻常打扮的年轻人,摆起官腔质问道:“你们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处踹门?”
陆理淡淡道:“京兆衙门。”
“大胆狂徒!”陈衙吏指着他们二人,“既然知道此处是京兆衙门,还在此处放肆撒泼!若不快些离开,我就把你们抓进去关起来!”
沈芜抓着陆理的手臂,悠然地调皮道:“夫君,我好害怕啊!”
陆理诧异而惊喜地看着她,喜不自禁地轻拍她的手,抚慰道:“夫君在此,无人敢妄动你。”
陈衙吏挠挠头,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在作甚?莫非患了癔症?
“快点走!别在京兆衙门口神神叨叨!”
陆理握住沈芜的手腕松开他的手臂,而后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架在他的颈侧,凌厉的眼神令陈衙吏身躯一震,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斜视着颈侧的剑,颤声道:“好……好汉,有话好好话。”
陆理一脚踹向他的腹部,陈衙吏携着灯笼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势利眼长在脑袋上?”陆理踏入京兆衙门,厉声道:“既然瞎了那这双眼睛留着也无用!”
沈芜唱白脸,劝道:“陛下!您消消气,不过是不长眼的衙吏,您饶他一命!”
“陛下!”陈衙吏震惊得眼珠子快要跳出来了,他跪着匍匐至他跟前,不断地磕头求饶:“陛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冲撞了陛下,求陛下开恩饶命啊!”
剑尖挑起他的下巴,陈衙吏动也不敢动,眼神愣住。
陆理冷声道:“去把里头的人给朕一一叫出来,有一个算一个!”
“遵命!”陈衙吏往后跪退,一路连爬带滚地唤道:“陛下驾到!尔等速速接驾!”
里头的赌局一局连着一局,高声地吆喝叫唤着,哪听得到外边的动静,陈衙吏腿软倒在门口,颤声道:“陛下驾到!尔等速速前去接驾!”
衙吏们先是一怔,而后哄笑道:“老陈,瞧你这发丝凌乱,衣衫脏污的狼狈模样,别是黑夜之中撞到鬼了吧。”
一旁的衙吏嚼着花生米,指着他笑道:“老陈肯定是撞上鬼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别说是天子了,我们的京兆尹大人也鲜少踏足。”
陈衙吏扶着门框,急得跺脚,“真是皇上!还跟着一位女人!”
“哈哈哈哈哈,还有女鬼啊!”
话音刚落,一颗石子正中他的额头,瞬时鼓起了一个包,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他吃痛地站起来骂道:“谁?竟敢在京兆衙门装神弄鬼!”
陈衙吏害怕地瘫软在地上。
“诸位好生快活啊!”陆理朗声道,沈芜紧随在身后,手里抛着石子玩。
屋内之人皆擦拭眼睛,看清了来人,一男一女。
陈衙吏再次磕头:“陛下!”
皇帝?他们不过是京兆衙门的小衙吏,怎会有幸得见过天颜,半信半疑地出来说道:“你说你是当今陛下,可有证据?”
陆理不屑地反问道:“证据?朕就在你的面前,难道还不够?”
这群衙吏都是有名的混子,上能应付上司,下能忽悠百姓,混迹官场的一把好手,打量着他们二人的衣着,自是有几分不信,莫不是碰上了江湖神棍,大胆妄为跑来这京兆衙门寻好处来了?
“我们有言在先,非是我等不敬圣上!只是你拿不出任何证明身份的信物,如若我等对你俯首称臣,就是对当今圣上真正的大不敬!”
话没说死,还给自己留了余地,当真是人精,沈芜摇摇头拱火道:“陛下,这回您算是遇着对手了。”
陆理低声问道:“什么对手?”
沈芜支支吾吾,嘻嘻笑道:“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陆理隔三差五不上朝,敌不过言官们的劝谏轰炸只得勤快上朝,日子久了,他也学会了迂回之术,称病不上朝,玩起了耍赖那一套,臣子们拿他也没办法,毕竟陛下声称清晨气血两虚,头脑发昏,晌午就慢慢好了。
“无赖!”
陆理闻言指头点点自己再指向他们,难以置信地说道:“朕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哎,怎么说话呢?你别以为一口一个朕,我们就真的会相信你是当今圣上,假冒天子,可是死罪!你再拿不出证据,我们就把你们抓起来,去向禁军大统领李世希邀功!”
衙吏们的脑袋迎了风,酒气有些打头,兴奋地喊道:“邀功!”
“好啊,朕就给你们看看厉害!”
夫妻双双把衙吏们痛打一顿,他们被一起捆绑着,发出痛苦的“嘶嘶”声,酒也醒了。
陈衙吏趁乱之际爬进屋内,此刻正抱着头瑟瑟发抖,天塌了!
陆理拽起他,说道:“不是要向李世希邀功吗?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快马加鞭去把李世希给朕叫过来!”
“遵命!”陈衙吏丝毫不敢耽误,一路上腿软摔了几跤才到了马厩,骑上快马直找李世希。
这回真是全家的性命系在裤腰带上了!
京兆衙门内一改往日的冷清,鲜少踏足的京兆尹蓝大人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扔下房中的美人直奔京兆衙门。
陆理与沈芜同坐中庭,上位者的目光睥睨着他们,禁军大统领李世希,京兆尹蓝一波,头也不敢抬的一干衙吏们。
京兆尹蓝一波是个甩锅的高手,鼓起勇气上前去踹了那些衙吏,骂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识得皇上与皇后娘娘,竟也敢冲撞!脑袋都不想要了!”
衙吏们只得咬牙忍痛,向他投以求救的目光。
诶!蓝大人。”陆理说道:“朕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蓝一波跪下磕头请罪:“陛下!都是微臣御下无方,闯出了这塌天大锅,罪该万死啊!”
“蓝大人,今夜你们当真是让朕在百姓面前失了颜面啊!”陆理重重地拍案几,怒声道:“若不是朕与皇后今夜出宫,至今仍不知道朕的名声被你们祸害至此!”
众人一脸茫然,不知他们的皇帝陛下所言何意?难道不是为了问罪京兆衙门的冒犯冲撞之罪?
第43章 陛下,臣妾的手好疼! 天子震怒,……
天子震怒, 众人惶恐跪地请罪。
陆理连续拍了几下案几,愤怒地质问道:“你们知道百姓是怎么骂朕的吗?他们骂朕是昏君,罔顾百姓死活!”
沈芜侧目注视他, 微微眯着双眼,腹诽道:“陆砚卿,你这演技不去戏班子真的太可惜了!”
蓝一波硬着头皮斗胆问道:“陛下,微臣斗胆请问您所言何事?”
陆理指着捆绑起来的几个衙吏, 指责道:“朕若是没记错,今夜他们几个去了一趟伶影阁,那里发生了命案, 他们一走了之,百姓就当街咒骂京兆衙门,接而咒骂朕!”
“命案?”蓝一波回首质问道:“老实交代, 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证据不足”
陆理放下茶盏, 冷声道:“朕当时与皇后围在伶影阁门口也瞧了热闹,那名为姐姐伸冤的女子手中握有物证,你却说没证据,难道要死人活过来亲口跟你说受害证词吗?”
沈芜双手放在膝上,不禁交握,真想为他的演技鼓掌叫好!
蓝一波额角渗出冷汗, 连忙跪地叩首:“臣……臣失职, 这就派人把那位女子寻来。”
李世希心中茫然, 这京兆衙门的火怎么烧到了他的头上?
陆理勾勾手指唤他至跟前, 低声道:“李统领,如今你统管京城治安,平息一下民间百姓对朕的舆论风波。”他拍拍脸颊。
众人算是明白了, 这一切起因事关皇上颜面。
阿宁哭哭啼啼地踏入京兆衙门,她已知晓如今有天子替她撑腰,可以尽诉冤屈。
沈芜问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为何在伶影阁指控月娘杀害你姐姐?”
阿宁眼中含泪,颤声道:“民女状告伶影阁月娘杀害我姐姐枫娘。”
沈芜与陆理默契对视,眼眸一亮,问道:“你姐姐枫娘是何人?”
“我姐姐枫娘三年前因为家境贫寒,为了母亲的身后事及我的生计,委身于伶影阁,成为阁中的第四位头牌,正旦之时,她传来家书告知我,有一位贵人要替她赎身,从此以后她就恢复良籍,可数月前,她忽然没了音讯,我前往伶影阁寻人,刘妈妈支支吾吾,而后声称我阿姐心思长期处于忧郁,伶影阁遭贼人纵火不幸离世。”
沈芜追问道:“那你为何声称月娘是杀人凶手?可有证据?”
阿宁呈上一支簪子,沈芜细看,倾身凑近低声道:“陛下此乃连州独有的雪花玉,珍贵难得。”
“我阿姐性格坚韧,绝不会为了刘妈妈口中的情郎而自寻短见,但我也痛恨那场大火带走了她。可一次我去伶影阁私宅废墟之处时,无意间听到瓦工师傅们的闲谈,早在大火之夜前,阁中就有女子离奇死去,我带着这个疑问去寻找我姐姐生前最信任的密友月娘,她的态度一反常态且骂我姐姐咎由自取,我心生怀疑再次潜入了她的房间,发现了我姐姐平日里最珍爱的簪子竟在她的手里,可她却声称已有数月未曾见过我姐姐,也不知这支簪子的所踪。”
李世希带着刘妈妈,月娘到了。
刘妈妈大喊冤枉,阿宁仇视地望着镇定的月娘。
沈芜也描绘了那位女子的画像,正欲让二人指认对质之时,月娘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磕头认罪道:“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枫娘的确为我所杀。”
刘妈妈仰头瞪大了眼睛,低声吼道:“月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可不能胡言!”
阿宁愤怒地起身抓着她发狂地质问道:“我姐姐对你那么好,视你为密友,你为何要杀害她?”
衙吏拉开了阿宁,月娘冷笑道:“密友?”她的眼神霎时变得凶狠,“你姐姐如果把我当作密友就不会抢走我苦心经营已久的恩客,赎身的机会本就是我的!可你姐姐却横刀夺爱,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她被赎身的喜讯!”
沈芜将画像交予她们指认,画像上的女子确是枫娘。
陆理问道:“月娘,你既承认你杀害了枫娘,当时她在伶影阁私宅,你是以什么方式杀害她的?”
月娘供认道:“伶影阁与私宅的膳食皆是由一家食坊提供,我买通了其中一位小厮,送往私宅的膳食中全部加入了染疫的马肉,污脏了膳食,只要全部人一起死了就没人怀疑到我的身上。”
阿宁厉声质问道:“大火也是你的手笔吗?”
“是啊。”月娘把玩着垂落胸前的长发,笑道:“许是老天也在眷顾我,正当我心惊胆战之时,京城中爆发了骚乱,我就一把火烧了伶影阁私宅。”
刘妈妈恐惧地看着她,不断地往后挪,眼前的月娘仿佛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毒蛇,蛇蝎心肠不过如此,十余条无辜生命竟然死在她的手上,非是天灾原是人祸。
沈芜问道:“染疫的马肉从何而来?”
月娘如实交代:“京城中有马市,出生不久的幼马夭折了,马贩子就随意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腐化溃烂,遭蝇虫叮咬分食,变成了有毒的害肉。”
院中之人听了她的描述不禁喉咙一紧作干呕状,恶心且索命。
陆理目光如炬地盘问她:“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月娘环视四周的衙吏和禁军,笑道:“托男人们的福气我才会知道这些杀人无形的手段,他们到阁中行风流快活之事,满嘴吹嘘所见所闻,显得多厉害似的。”
沈芜抓住她话中的重点问道:“杀人,放火你具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若是你不招认,想查出来也没那么容易,难道你不怕死?”
月娘狠厉的目光盯着刘妈妈,刘妈妈害怕地爬开离她远些,嘴里撇清道:“你别想血口喷人啊!我一向待你不薄!”
“伶影阁是个吃人的地方,从我豆蔻年华入阁至今,我每日都在想着逃离,可赎身的银子水涨船高,无论我如何省吃俭用积攒银两都不足以赎身。终于在我窥见一缕天光的时候,枫娘却夺走了属于我的希望!叫我如何不恨?与其呆在阁中生不如死,不如以死脱身!”
刘妈妈似乎想起什么,双手撑地往前爬,拽着她的衣领咆哮道:“倩娘是不是你杀的?”
沈芜震惊地问道:“倩娘?难道伶影阁中还有别的死者?”
陆理垂首掩饰心中的快意,心中赞许道:“还真的不能小瞧了你,装得有模有样,差点连朕也信了。”
刘妈妈叩首应道:“皇后娘娘,倩娘是我们伶影阁的新头牌,花了大价钱!”她捂着心口难受,“可入阁不久,前一阵离奇地死在阁中,当时有一位公子也被绑了起来,据他的证词是有贼人潜入阁中夺财害命!”
陆理指着蓝一波:“蓝大人,此事你可知内情?”
蓝一波哪里知晓这些事情,捞到的油水衙吏之间也分不到多少,自然是不会捅到他这位京兆尹的面前。
“回禀陛下,微臣略知一二,我们当时就怀疑是这位月娘杀害了倩娘,可苦于没有证据,按照律法只得将人暂时扣在阁中。”
陆理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朕为王爷之时,曾在一处……”他顿了顿,环视他们,众人皆点头回应,沈芜侧目望向他,微微一笑,陆理挠挠脑袋,继续说道:“当时那处地方也意外死了人,可县衙到了之后,须得勘察现场,所有在场之人不能离开,暂时关闭不得开门迎客,朕也被困了几日,朕虽不懂其中门道,但也知大庆律法处处相同,伶影阁死了人,怎么不关门彻查啊?反而日日迎客?”
蓝一波没想到这位朝中皆传无能的皇上竟然凭借着往日的风流经验,歪打正着地抓住了事情的命脉,横竖是躲不过去了,他先发制人!
“刘妈妈,这件事情京兆衙门不是勒令你们暂且闭阁,等待事情水落石出吗?”
刘妈妈也是深谙人际交往之道的老手,此时掰扯不仅暴露了行贿之事,也与京兆衙门结下梁子。
刘妈妈哭诉道:“陛下,皇后娘娘,蓝大人,民妇枉顾律法,京兆衙门的勒令,命案未彻查清楚之前擅自开阁迎客,小人知罪!只是阁中姑娘众多,都等着张嘴吃饭,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啊!”
蓝一波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杀害倩娘的凶手或许就是月娘,一问便知。”
月娘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们逢场作戏,冷笑讥讽道:“大人断案如神!没错,倩娘也是我杀的,她洋洋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恩客替她赎身,还赠予我首饰,我怀恨在心也把她杀了!”
刘妈妈低吼道:“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难道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神明?”月娘仰头指着漆黑的夜空,“哈哈哈哈,神明他瞎了!我怕什么?”
“你个疯子!”
“我是疯了!”月娘近乎疯狂地吼道:“凭什么我的深情总被薄情负?”
沈芜隐而不问,月娘的意中人,那位神秘的恩客定是宫中之人,他是深埋在宫中的一颗棋子,庆熙帝之死必定与此人有关,也是藏在暗处的隐患。
月娘绝不能够落入京兆衙门亦或禁军手中,她一旦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
沈芜起身上前捏住月娘的下巴,厉声质问道:“同为女子,你怎忍心接连杀害她们二人?”
月娘盯着沈芜,癫狂地推开她,“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怎知我等青楼女子处境艰难?”
沈芜被推倒在地,双手与地摩擦渗出了鲜血,陆理上前察看,怒声道:“大胆月娘!竟敢当着朕的面伤害皇后!朕若是不重重惩治你,朕枉为君王,枉为人夫!”
沈芜举起鲜血淋漓的双手,鲜血沿着她的手腕没入衣袖里,众人瞧见她的伤势,捏了一把汗。
“陛下,臣妾的手好疼!”
陆理皱眉,高声道:“把月娘投入诏狱!”
第44章 难道玩蒙眼捉迷藏的游戏? 李世希……
李世希谏言:“陛下, 月娘涉及两起命案,照例应当移送刑部彻查审问而后判罚了结此案。”
陆理扶起沈芜,若无旁人地替她吹拂掌心缓解她的疼痛, 不悦道:“月娘背负两条人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她更为可恨之处是伤害皇后,朕势必要出这口气!”
沈芜劝阻道:“陛下,臣妾只是受了点小伤, 诏狱是何等凶险的地方。”她微微缩耸双肩,恐惧道:“月娘瘦弱,怎么经得起那些吃人骨肉的刑具, 望陛下三思。”
“皇后仁慈有心放你一马。”陆理凝视着月娘,“可朕一贯没什么好名声,军痞子的名声大庆百姓无人不晓, 要讲道理就去诏狱里讲。”
李世希默默闭上了嘴,他刚坐上禁军大统领这个位置, 忤逆陛下心意毫无益处。
翌日清晨,王音姝闻讯赶至安庆殿,瞧见沈芜的掌心缠着纱布,心疼道:“皇后娘娘,您受疼了。”
沈芜心中诧异不已,自从禁军大统领一职尘埃落定, 王音姝一改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之态, 常来安庆殿给她请安, 唠家常, 宫人们皆传皇后娘娘与姝贵妃和谐共处,情同姐妹。
“只是擦破点皮,无碍。”
王音姝接过菱霜手中的滋补药材放在案上, 说道:“娘娘,听闻您受了惊负了伤,这些安神进补的东西是臣妾的一点心意,望您笑纳。”
“姝贵妃客气了,本宫也不跟你客套了。”沈芜吩咐道:“碎玉,晌午吩咐尚食局炖一道滋补的人参阿胶鸡汤,送至清梧殿。”
待王音姝走远,碎玉关上了殿门,望着案上的补品,低声道:“娘娘,奴婢怎么觉着姝贵妃不同往日了?”
沈芜拆开外边的桑皮纸,内装着满满名贵的药材,碎玉惊叹道:“姝贵妃出手也太阔卓了。”
“的确大方。”沈芜深知这些药材的价值,说道:“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姝贵妃原有心上人,碍于先帝赐婚才入宫做了陛下的妃子,兴许现在她想通了,愿意多出来走动也是一件好事。”
碎玉一边收起东西一边心疼道:“别人做戏只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您可倒好,不惜把自己掌心割成这样,得好好养上一阵了。”
沈芜趴在案上把玩着陆理送来的木制小风车,和街市上孩童手里的如出一撤,说道:“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要是不舍得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把月娘弄到诏狱?”
碎玉不禁打了个寒碜,怯声道:“瞧她貌美如花,竟然杀人不眨眼,这人心隔肚皮当真可怕。”
“谁说不是呢?”沈芜的伤口隐隐作疼,她早已拔出了短刃藏于袖中,月娘推她摔倒之际,她瞬势借着衣袖的遮掩割伤了双手,撑地之时顺势抹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遮掩伤口,这得多亏了京兆衙门长久以来鲜少洒扫,积攒了厚厚的泥尘。
碎玉说道:“陛下应当没有识破您的聪慧。”
“傻碎玉,你若是在场下巴恐要掉到地上了,陛下的演技可谓出神入化!我确定了一件事,陛下一直在暗中追查先帝染疫一事,如今月娘在诏狱,想必那个恩客也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了。”
诏狱里阴暗潮湿且滑,苦于没有经费,年久失修的屋顶每逢下雨必漏水,墙面地面长满了青苔,地砖的缝隙之间长着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虫蚁老鼠在这里横行肆虐,如同这里是它们专属的乐园。
脏污的布条堵着月娘的嘴巴,断了咬舌自尽的绝路。
萧栀与苏珏棋举着油灯踏入诏狱,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牢门上的枷锁被打开,一盆冷水泼醒了月娘。
“二位大人不必费心审问了,我都如实招认,我杀了枫娘与倩娘,杀人偿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月娘被禁锢在老虎凳上动弹不得,唯有嘴巴可以动。
萧栀一侧眉梢上挑,苏珏棋解开了禁锢而后将她绑在刑架上,鞭子划破虚空落在她的身上。
“啊!”一条鲜红的鞭痕霎时出现在她身上。
萧栀将鞭子扔在刑具案几上,介绍道:“诏狱具有人间地狱的美名,这里的每一样刑具噬人骨血,不知道月娘可以经受住几种?”
月娘皱眉硬气道:“大不了一死,大人有什么招数尽管往我身上招呼!”
萧栀与苏珏棋对视一眼,而后啼笑道:“死?入了诏狱就是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路的开端,活生生吊着一口气,感受摧心的痛苦。”
苏珏棋拿起一个钳子,摩挲她娇嫩的手背,怜惜道:“这水葱般的指甲白而透粉,拔掉了多可惜。”
萧栀问道:“欲替枫娘赎身的恩客,亦是你多年苦心经营的恩客,他是谁?”
苏珏棋从怀中掏出一份供词,威胁道:“月娘想好了,这是刘妈妈以及阁中姑娘的供词,不说实话”钳子触碰她的指甲,“我们诏狱不兴怜香惜玉这一套。”
月娘吞咽口水,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供认道:“他叫梁全,我与刘妈妈只知晓他是宫里的贵人,供职何处不得而知。”
萧栀问道:“他是宦官还是平常的男子?”
月娘讥讽笑道:“大人这话问的妙极了,不是正常的男子怎么会踏入伶影阁寻乐?难道只玩捉迷藏的游戏不成?”
苏珏棋掰直她的手指,警示道:“好好回萧镇抚的话!”
萧栀继续问道:“他多久去一次伶影阁?”
“每月三次,月初月中月末。”
“身上可携带有身份象征之物?”
月娘沉思片刻,说道:“有一回他喝醉了拉着我吹嘘他在宫里的事情,醉言之中约摸得知护卫宫城安危是他的职责所在。”
“你与他情牵了多久?”
月娘眼眸霎时变换,怨恨道:“我与他在一起两年有余,可他移情别恋,迷恋上了更年轻貌美的枫娘,还要替她赎身。他们想长相厮守?门都没有!”她邪恶地笑着:“我怕偏偏要她们阴阳相隔!下辈子再续前缘!”
陆理阅览了月娘的供认状,愤怒地揉成团甩在地上,夏疏低身捡回,一边揉开抚平一边说道:“陛下,您消消气,人已经进了诏狱,定能真相大白!”
“朕如何不急?”陆理将剥下的橘子皮也扔在地上,“你出去打听打听!朕的脸面因为她们这点风流韵事都给丢尽了!必须把人给朕找出来,朕要重重惩治他们!”
李世希接过夏疏递来的公文,阅后问道:“公公确定只查原巡防营、禁军、二十六直卫之人吗?”
“李统领,这是陛下的意思。”夏疏凑近些低声道:“再说这没根之人怎么能行那事呢?”
李世希晃晃手中的公文,笑道:“夏公公为人正派,自是不知道坊间流传些污耳的说法。”
“哦?望李统领不吝赐教。”
李世希摆了摆手,自嘲道:“夏公公,您知道我的出身,家中在市井之中经营着一家豆腐坊,我自小混迹坊间听惯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污言秽语,您是贵人就不糟蹋您的耳朵了。”
“李统领如今贵为禁军大统领,您说这话岂不是折煞我了?还望您不吝赐教。”
李世希环视四周,俯身低语道:“这没了命根子的人自是不能行男欢女爱之乐,但”他抬手轻拍臀部,“两个男人之间亦可寻乐。”
“哎哟!”夏疏嫌弃皱起脸,“这这当真是污了耳朵。”
李世希摊开双手,无辜道:“夏公公,这可不能怪我,您的好奇心太重了。”
夏疏掏掏耳朵,客气道:“查证之事就有劳李统领了。”
宋善英在门口瞧着他走出了禁军的地盘,方才入内。
“啪!”李世希将公文折子拍在案几上,鄙夷道:“啊呸!这个没根的阉人,心思阴险!此事理应由吏部牵头,禁军行协作之责,可如今此事交由禁军主办,无论我找不找得到梁全这个人,禁军也如捧了烫手的山芋。”
宋善英拿起案几上的公文折子,批红处落了司礼监掌监的款,他气道:“听已听闻司礼监掌监在宫中一手遮天,握有批红之权,而今新帝登基仍旧不变,这群没根的内宦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彻查此事!这盆脏水泼过来了,那就大家一起湿透身子,早朝之上,你递一道折子,凡是宫中男子也要列入查证的名册中。”
“是!”
翌日早朝,宋善英递了折子,王松鹤以正朝中风气,为天子正名之名,大力支持他的提议,陆理喜不胜收,当即下旨彻查!
初冬的朔风拂过脸庞,微微刺疼,王音姝出手阔气,“这件貂皮披风毛泽光亮,软和温暖,送给娘娘最合适了!”
沈芜婉拒道:“贵妃肤若凝脂,桃面粉唇,月白之色更衬你,穿在本宫身上就失彩了。“
王音姝登时垮脸,问道:“娘娘是不是厌烦妹妹?”
“贵妃,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那娘娘就收下妹妹的心意。”王音姝再次将貂皮披风给她,“妹妹母亲早逝,一些女儿家的心思无人可倾诉,而今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寻娘娘作伴了。”
沈芜动了恻隐之心,抚慰道:“若是妹妹信得过本宫,本宫可随时倾听妹妹的知心话。”
林暄寻得一些新的话本,却在殿门口徘徊不入。
夏疏提醒道:“林护卫,陛下等候新的话本多时了。”
林暄为难道:“夏公公,这话本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送进去,不如您过过目?”
第45章 月下欲翻窗而入的浪荡公子 夏疏眉……
夏疏眉头愈发紧蹙, 骂道:“大胆刁民!竟敢在话本之中编排天子!”
“夏公公,不瞒您说,这些话本里头的内容较为收敛了, 其它的更是过分!”林暄抱着话本深吸一口气,一副慷慨赴死的无畏表情踏入殿内。
“滚!”陆理怒吼道:“给朕滚出去!”
林暄疾步冲出来,身后还跟着被扔出来的话本,夏疏与夏四九连忙躲闪在殿门两侧。
林暄摸摸心口, 说道:“幸好平日里我跑习惯了,不然话本就砸我头上了。”
夏四九宽慰道:“林护卫,陛下在气头之上, 并非是冲着您。”
林暄说道:“两位公公当心些,如今京城之中的话本,说书先生, 酒楼茶肆里的闲趣皆是借着伶影阁的事情在讽刺陛下,朝臣风流, 罔顾人命和民生。”
夏四九指着地上的话本,问道:“何人竟敢大肆造谣?”
林暄无奈道:“悠悠之口,如何能堵?传来传去就偏离了正题变成了谣言。”
林暄搬来了沈芜这个救兵。
“陛下,您不是最爱这鲜橘吗?”沈芜剥下泛黄的橘皮,剔除了白丝递给他。
陆理别过脸去,气道:“朕被气饱了!这把火竟然烧到朕的头上, 朕何其无辜?”
沈芜抓起他的手将橘子塞到他的手中, 揶揄道:“您也不算无辜。”
陆理正过身来, 瞳孔微张地盯着她。
沈芜装作没看见他的神情, 继续说:“那些话本也没有平白捏造事实,您曾经的确风流。”
陆理将手中橘子重重地砸在案上,饱满的果肉渗出了琥珀色的汁水, “皇后嫌朕不够闹心?特地来添堵?”
沈芜拿起橘子掰开,径直递到他的嘴前,陆理望着她还缠着纱布的手,错愕片刻,而后乖巧地张开嘴巴,她说道:“怎么会?臣妾看了那些话本,觉着甚是精彩,陛下的风流韵事当真如话本中描写那般?”
陆理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低头仰起嘴巴吃下她手中的橘瓣,眼神中带着戏谑,说道:“哦~原来皇后来兴师问罪。”
沈芜用力地缩回手,却无果,否认道:“我没有!”
陆理抓着她的手腕用力地往后而后拉,沈芜整个人被他猛然拽起扑进他的怀中,嘴唇贴在他的耳廓处。
两股暖流流窜在二人的身体之内,陆理满意地翘起嘴角,沈芜慌乱移开了距离。
“别乱动!”陆理倏忽地转过脸,几乎与她面目紧贴,低沉道:“朕说过,朕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辈。”沈芜搭在他双肩的手不敢再妄动,只得紧紧抓着他衣裳。
陆理揽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在膝上,与她对视问道:“皇后吃醋了?”
“我”陆理擦拭她的嘴角,打断了她的话。
“皇后的嘴角沾上了这个。”陆理的指腹上有一根细如发丝的橘丝,沈芜心中咆哮:“要死了!还能不能让我好好说话了?”
脸庞越来越热,沈芜强装镇定道:“那些是陛下的往事,臣妾无权过问,臣妾亦非善妒之人。”
“皇后乃朕的发妻,你有权过问。”他的语气中没有一分调戏,他此刻认真的眼神和语气,沈芜心下一动,心跳越发地快速跳动。
“陛下误会臣妾了。”沈芜垂首道。
陆理挑起她的下巴,不给她一丝眼神躲闪的机会,朗声说道:“如此说来,皇后心胸宽广,不仅不会介怀朕的过往,即便朕要扩充后宫也不捻醋?”
林暄闻言,在殿外急道:“这怎么还吵起来了呢?”
夏疏说道:“林护卫,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与皇后向来淡薄。”
林暄说道:“夏公公,我是瞧着陛下出宫带上了皇后娘娘,且为娘娘大发雷霆把人扔诏狱去了,这不是感情深厚些了吗?就求请娘娘来劝慰陛下。”
夏四九拉着林暄走远了些,夏疏说道:“林护卫,这男人啊,在外头的颜面大于性命,何况是天子!皇后娘娘当着那么多的人被伤了,也是伤了陛下颜面,您说陛下能不生气吗?”
“原是如此。”林暄霎时顿悟,赞许道:“还是夏公公明白其中弯曲。”他挠挠脑袋,“我不过一介无脑的武夫,受教了。”
沈芜淡淡道:“后宫妃嫔虚位以待,朝臣亦上奏求请陛下充实后宫,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臣妾无异议。”
陆理轻抚沈芜的腹部,说道:“皇后亦能为朕开枝散叶,朕要与皇后生三个儿女。”
“胡”沈芜羞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胡说。”
“哈哈哈哈哈。”陆理开怀地逗她:“朕应该给皇后捧一方镜子,皇后的脸颊绯红,如同枝头上熟透的海棠果。”
“你”沈芜心中骂道:“好你个陆砚卿,竟然拿我取乐,你就该被骂得狗血淋头!”
沈芜气冲冲地离开了德政殿,林暄扶额叹气:“陛下又把皇后娘娘气走了!”
夏疏与夏四九摇摇头。
陆理拾起案上还剩一半的橘子,浅笑道:“这橘子愈发地甜了。”
天子震怒,京兆衙门夹起尾巴做人,尽忠职守,衙吏们吃着半夜三更还在巡夜的苦楚,私下已叫苦不迭了。
“砰!”一块砖头扔进京兆衙门的院里,门口围着许多百姓,喊道:“快开门!还我们一个公道!”
衙吏们巡夜至卯时,梦中惊醒坐起,揉揉惺忪的眼睛,不耐烦应道:“来了,来了!”
“啪!”陈衙吏刚打开门,几把烂菜叶扔到他的脸上,带着些腐烂难闻的味道,他凝视着门口的百姓,疯狂压制即将爆发的怒火!
恶心的黏液残留在他的脸上,百姓们嚷嚷道:“交出杀人凶手!立刻斩立决!”
“你们一早清早来京兆衙门吵吵什么?难道想做刁民不成?”
“你们窝藏杀人犯!必须公开审理,还我们普通百姓一个公道!”
陈衙吏呵斥道:“一派胡言!官府岂会窝藏杀人犯!”
一位男子朗声内涵道:“大家快听一听,他们还在欺骗我们!或许那位貌美的月娘已经躺在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的榻上了!”
京兆衙门巡防之时听闻了市井之中的一些流言,大庆文气浓厚,话本、说书、戏文百花齐放,官府鲜少理会一些掺杂讽刺官场的文学作品,一听而过作罢。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衙吏们谨防事态扩大,驱赶着他们离开,却不料他们就地坐下,请愿道:“必须交出月娘!必须游街!午门问斩!”
群情激奋使得衙吏们不禁抹了一把汗,消息传到蓝一波耳中,他骂道:“一群大胆刁民,竟敢干涉官府办案!本官要把他们全部关进去饿几天!”
陈衙吏闻言挺直了腰板,可事实令他闭眼。
“哎哟,天寒地冻,快些进来烤火取暖,别冻出个好歹。”蓝一波和颜悦色将百姓们请进衙门,“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你们快去取些炭来,火添得旺些!”
时下方过初冬,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还用不上烧炭取暖,陈衙吏回道:“大人,我们衙门里还没备炭。”
蓝一波吼道:“买!还愣着作甚?”
莲九在巷子口徘徊,陈衙吏顶着乌青的双眼骑着快马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她转而去了书铺,“先生,这是我最新的底稿,”
主笔先生阅览半刻,激动拍桌,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莲九,仿佛撞见财神爷一般,说道:“您的新稿子太神了!必定能大卖!”
莲九伸手,主笔先生立即会意,吆喝道:“账房,快给公子结账!”
账房先生眉开眼笑应道:“好嘞!”手指沾了点口水,账房先生开始数银票。
“公子,您一直蒙着面巾,我们几位主笔先生一直好奇您是何方能人?”
“是啊!公子才华艳绝,老夫多嘴一问,可有参加科举的想法?”
莲九冷声道:“各位先生还是跟上次一样,润色底稿之时加入民生内容,引起百姓们的共鸣,其他的不要多问。”
文人傲骨,厉害的人更是狂傲些,几位主笔露出欣赏的笑意账房先生恭敬地递上一沓银票,乐呵道:“公子,您数一数。”
“好!”她淡然地数了数,而后揣入怀中扬长而去,躲入一条静谧的穷巷,喜不自禁地再数了一遍,惊叹道:“这一次的银票比上回多了许多,陛下写话本太厉害了!”
银票交予林暄,他笑道:“陛下看了那么多话本,耳濡目染能不厉害吗?现在火把已浇油,只差一阵东风了。”
沈芜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揉揉疲惫的眼睛,继续埋头看话本。
碎玉说道:“这些话本言辞犀利,话里行间借着主人公的故事讽刺皇上,当朝权贵,难怪陛下大发雷霆!”
沈芜对着话本沉思了许久,而后缓缓道:“或许陛下生气的原因不在于书中如何描述他的形象以及故事,而是书中揭露的民生百态,甚至涉及科举,这些正是陛下生气的真正原因。”
碎玉疑惑道:“可陛下疏于朝政,早朝也是有一天缺一天,恐不了解百姓的处境。如若让朝中大臣主笔写话本,砚台磨薄了也写不尽心中对陛下的不满。”
沈芜晃头笑道:“满纸写满陛下的荒唐吗?”
陆理放轻脚步悄悄出现在敞开的窗口,只听到荒唐二字,单手撑在窗沿上,眉目含笑问道:“什么荒唐?”
沈芜望向他,此刻的做派如同话本中的姿态,月下垂涎美人欲翻窗而入的浪荡公子,她掩袖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浪荡帝王真翻窗而入,沈芜惊坐起。
“皇后,逃哪去啊?”
第46章 你竟然起了逃婚的心思! 衣袂翻飞……
衣袂翻飞, 陆理抓住她的手腕拥入怀中,栀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阿芜,抓住你了。”陆理在她耳畔调情道。
碎玉低头偷笑, 识趣地退下。
“放开。”沈芜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成体统,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陆理抱她更紧,他的外衫还透着冰凉, 问道:“天寒地冻,为何还敞开着窗户?”
沈芜心中咯噔道:“糟了!话本还没收起来!”
“方才看医书有些困乏,打开窗户透透气醒醒神。”
陆理指着案几上的话本明知故问道:“那这些话本谁在看?”
“碎玉!”沈芜立即应道, 丝毫没有心虚,“这丫头旧时随我在百济堂替病人抓药,活泼好动喜欢打听新奇的事物, 即便是初次见面之人也能聊上一番,入了宫只能借着话本猎奇了。”
陆理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脑, 指腹轻柔摩挲着她的乌发,逗趣道:“皇后为何同突然同朕剖白许多?朕只是随口一问。”
沈芜懊悔地挣扎,气急之下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皇后你居然使阴招!”陆理吃痛,沈芜脱离了他的怀抱。
“陛下领兵打仗深谙兵法,取得胜利的招数即便阴险亦可称之为奇招。”
陆理随意坐下,说道:“朕不过一介兵痞子, 兵书也没正经瞧过一眼, 哪懂得这些?皇后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西施貌美。”
“朕难道不貌美?”陆理打断她, 向她投以期待的目光。
沈芜登时无言, 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乌黑秀发高高束起,银冠固之, 两缕及至眉梢的碎发与月白水墨式衣裳更称符他的少年郎意气。
是啊!他们是少年夫妻亦是少年帝后。
面容俊朗,气质不凡,媲美潘安,沈芜真心实意应道:“陛下容颜冠绝京城,无人能敌。”
陆理喜不自禁,追问道:“京城?为何不是大庆?”
“得寸进尺?”沈芜心想道,嘴上应道:“臣妾从未踏足京城以外的地界,有待斟酌。”
陆理一手撑在案几上,倾身凑近些问道:“赐婚圣旨传至沈府,皇后当日是否庆幸未来的夫婿是朕?”
沈芜如实道:“并未半分庆幸,但臣妾亦不能违抗皇命逃婚。”
“逃婚?”陆理难以置信,“朕有哪般不合你心意?你竟然起了逃婚的心思!难道你要要寻一个面容丑陋之人成婚?”
“臣妾为何要寻一个丑八怪成婚?”沈芜不解地反问道。
“没朕俊朗之人就是丑八怪。”陆理理直气壮,“与朕成婚至少不会午夜梦回之时被枕边人惊吓,只会赏心悦目!”
沈芜垂首憋笑,心想道:“还是头一回见到夸自己停不下来的人。”她抬头镇定地看向他,“陛下言之有理。”
“既然言之有理。”陆理邪魅一笑,而后跨步上前弯腰猛然抱起她,“今夜一起同床共枕。”
“陛下!”沈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在他怀中扑腾着双手,险些打到了陆理的脸。
“别动!”陆理垂首低沉道,“朕擅捆绑之术。”
沈芜被放下榻上之时,陆理顺势取下她的簪带,一袭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及腰,仰头恰与他对视,二人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眼波流转,时光定格片刻。
陆理直起身率先移开了视线,终是败下阵。
“皇后睡里边。”
“呃好。”沈芜乖巧地往里挪,转身之间,陆理喉结上下滑动,吞咽了心动。
榻上仿佛画上分界线,二人不敢越界一寸,寒冷从二人身体之间宽敞的缝隙渗入,陆理拉扯被子,脚尖无意碰到她的双足。
“嘶”陆理如同触碰到未消融的冰块迅速收回脚,沈芜也往里挪移。
“陛下。”沈芜睁眼唤道,“要不”还未等她说完,陆理掀开被子起身而后替她掖好被角,说道:“皇后稍等片刻,朕去去就回。”
半刻钟过去了,陆理端着一盆热水回至殿中,说道:“皇后暖暖脚再入睡。”
沈芜瞪圆了眼睛,外边朔风阵阵,他竟然未惊动守夜的宫女亲自端来了热水,既暖脚又暖心。
翌日晌午,陆理召见了李世希与蓝一波,问道:“朕不常在宫外行走,两位爱卿就是朕的双眼,这阵时日民间对朕、朝廷的风评如何?”
蓝一波紧张发汗手心湿润,他不过一介京兆尹而今复见天子,且遇棘手问题。
李世希淡定回禀:“陛下,自从月娘入了诏狱,百姓们的正义情绪一度高涨,含沙射影的话本在京城中广为流传,而今事态平息,一切恢复如常。”
“回禀陛下,李统领所言不虚!”蓝一波附和道:“如今京兆衙门与禁军日夜执行巡防任务,百姓们安居乐业,已无闹事者。”
“事态得以平息全仰仗两位爱卿,功不可没啊!”
二人齐声道:“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困扰朕心头多日的忧愁消解了些许。”陆理扶额无奈,“百姓的骂声始终萦绕在朕的耳畔,食不安寝不眠。”他抬头望向二人,忽然扬声道:“父皇未曾责怪过朕,先帝亦是!朕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微臣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宫阶两旁的旌旗随风飘扬,朔风敛干了蓝一波额头上的细汗,他步履匆匆跟在李世希身后,惴惴不安地问道:“李统领,现下应该怎么办啊?”
李世希头也不回,厉声道:“百姓怒气越来越大,聚众跑到京兆衙门扬言要为死者讨回公道,可月娘身陷诏狱,你我皆不能开口向陛下讨要人犯,陛下只顾及名声,那就堵上他们的嘴。”
蓝一波点点头,恭维道:“幸得李统领赐教,为下官指明了道路。”
衙吏将文曲书铺围得水泄不通,书铺的顾客及掌柜不解地看着他们。
“京兆衙门执行公务,无关百姓速速离开!”陈衙吏踏入书铺喝道!
几位顾客悻悻离开,宋掌柜上前询问:“大人,敢问我们书铺犯了什么事?”
“宋掌柜问得好啊!”陈衙吏环视书铺四周,操着一口官腔:“文曲书铺罪过大了去了!”他手指屋顶,“妖言惑众,糊弄百姓扰乱民心!险些造成民乱,责令文曲书铺闭市一阵,待衙门清理了乱书,才能重新开市!”
时主笔在阁楼内撰写话本不知不觉睡着了,书铺内的喧闹声唤醒他,他扶着木梯徐徐下楼。
宋掌柜据理力争:“大人,我们书铺一向循规蹈矩,书中内容皆在大庆律法准允之内,何来的乱书?更遑论妖言惑众,为祸百姓。”
陈衙吏从怀中掏出一本话本,训斥道:“还在狡辩!这是你们书铺数日前贩卖的新话本,通篇在影射贵人!怂恿百姓与官府作对!不少百姓看了你们的话本,整日里不务正事上街游行,跑到衙门声称要讨公道,这些乱象皆是拜你们所赐!”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愤怒道:“衙门管天管地,竟然还管书铺卖什么话本,百姓看什么话本了!”
“我听说文曲书铺话本畅销,盈利颇丰,这群贪吏冲着他们的银子来的,不要脸!”
人群中有人揶揄道:“原来是打秋风来了!”
“哈哈哈哈哈。官老爷钱袋子见底了,可不得出手搜刮民脂民膏大吃大喝,寻美人作乐了!”
“文曲书铺被盯上了,不掏点家底出来横竖是结不了事了。”
“各位大人,你们是奉何人命令而来?可有文书啊?”时主笔镇静地问道。
陈衙吏硬气道:“我等奉京兆尹蓝大人命令而来,文曲书铺可有异议?”
“草民没异议。”时主笔捋捋胡髯走到书铺门口,面向大家说道:“只是按照大庆律法,责令文曲书暂时闭市须得四夷馆的文书,望大人出示。”
蓝一波仗着李世希给他撑腰,肆无忌惮行事。陈衙吏早已怨恨文曲书铺,他们不仅售卖话本,且给说书先生写说稿,平白无故地给他们徒增烦恼。
“时主笔可是不服?”陈衙吏拿不出文书,却也不输气势。
“草民不敢不服。”他朗声问众人,“但是大庆官员及百姓在律法面前是不是得一视同仁?”
百姓声援他:“是啊!没有文书凭什么暂闭书铺?你们这是无视律法!”
“摆明了是来要银子,时主笔,您可不能给,这群官老爷的胃口大得很,当心缠上您!”
“一派胡言!”陈衙吏呵斥道,“官府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官老爷威武。”一位文曲书铺的忠实女客作揖讥讽道:“官老爷厉害,官老爷了不得!”
她的动作引得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讥讽衙吏,“我等不过卑微贱民,哪敢对官老爷指手画脚?”
“家中虽粗茶淡饭,但总比大牢里的霉饭来得强啊!”
衙吏们有些畏缩,民愤愈来愈烈,他们近日偶尔也被游行抗议的百姓扔烂菜叶和咬人的虫子,身上红痒难耐,将他们折磨得夜不能寐。
“陈总吏,要不我们还是先行回衙门?”
一声总吏令他很受用,陈衙吏瞬时挺直了腰板,他在京兆衙门熬了那么多年,总算迎来了晋升的东风,坐上了总吏的位置,这三把火他必须烧得又旺又亮!——
作者有话说:今晚更新有点迟了,望宝宝们见谅[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7章 这份诚意不知道够不够? “时主笔……
“时主笔, 今儿个你的书铺必须得关!”他喊道:“来人呐,把宋掌柜,时主笔请出书铺, 关门!”
宋掌柜与时主笔张开双手拦在门口,“若是各位官爷拿不出四夷馆的闭市文书,请恕我们不能从命!”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一个百姓上前指着他们,“官老爷的官威通了天, 今儿个我们都给文曲书铺当目击证人。”
“我们就看着你们这群官老爷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话本中的故事果然写实啊,今儿个大伙开了眼界了。”
“陈总吏, 我们还关不关书铺?”一位衙吏瞧着众人的情绪激愤也不敢贸然动手。
一直在斜角茶楼处目睹一切的神秘人,甚是满意地吩咐道:“他们想堵嘴,我们就助力将这把火烧得旺盛, 火光通天。”
几个乞丐收了银子,上前扒开人群, 喊道:“你们这群畜生!住手!”
陈达还未来得下令,突然杀出几个程咬金,乞丐们二话不说地躺在书铺门口,扯着嗓子道:“你们要关书铺等于断我们的活路,那就先从我们身上跨过去!”
“好!”众人拍掌叫好,“乞丐亦有明辨是非之能, 知恩图报之德, 两相对比, 他们就是狗官!”
“刁民!一派胡言!”陈达被架在了热锅之上, 此刻撤退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差事办不妥,还未捂热的总吏腰牌恐会易主, 横竖上头有人,胆子大一些放手干!
陈达高声下令道:“弟兄们!给我将这些刁民赶走,强行关闭书铺!”
衙吏们自觉分头行事,几个人拖拽着乞丐离开门口,另外的人闯入文曲书铺架走宋掌柜与时主笔。
“放开我!你们罔顾律法,执法不公!我要去告你们!”宋掌柜与时主笔挣扎反抗着,眼镜也掉落在地上被踩碎。
“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
“朗朗乾坤,岂能由着他们作威作福?”
“上!我们去帮忙!”
围观的百姓彻底爆发了,乌泱泱地涌上前从衙吏手中抢回人,逮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拳打脚踢,头发胡髯也被揪了!
陈达趁乱从人群缝隙中狼狈地爬出来,先行溜回了京兆衙门搬救兵。
王府。
苏仕清将沈芜传出的密信递与王松鹤,他忙着察看账本分身乏术,问道:“皇后在信中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在信中称陛下因民间话本心绪不佳,颜面尽失。但近日听闻话本风波一事已了,心情恢复如常。月娘尚在诏狱且还活着。”
王松鹤问道:“话本风波当真已了?”
苏仕清摇摇头,幸灾乐祸道:“阁老,话本风波愈演愈烈了,京兆衙门在文曲书铺吃了亏,纠集了许多衙吏抓了十余个百姓,文曲书铺的当家趁乱逃了。”
王松鹤沉思片刻,说道:“你务必密切关注此事,近日我忙着暗中追查承州与徽州的账目,难免分心。”
“阁老尽管放心,近日我亦会到风雪小楼暂住一阵,联络陆续到京的文人学士。”
银雁卫传回消息,陆理得知文曲书铺一事,说道:“传令给宋掌柜与时主笔,暂且到风雪小楼避一避,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东家是谁了。”
林暄禀报另一条消息:“银雁卫在伶影阁蹲守多日,发现阁中连日来多了几张生面孔,至今还未离开。”
陆理说道:“二贵供认的地方至今再无任何人出现,朕怀疑他撒了谎,暗中传令给萧栀,探查月娘身上是否也有相同的朱红刺青。”
月娘面目肮脏憔悴,萧栀打开大牢的门,说道:“姑娘运势甚好,入了诏狱竟能未遭刑罚。”
“敢问大人何时送我上路?”她抬眸望向萧栀,淡然镇定,仿佛生命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萧栀踱步至她身后,二话不说出手将她打晕了。
林暄扛着一个麻袋进入南苑地牢,莲九扯开月娘身上的衣裳察看,登时瞪圆了眼睛,而后镇定起身,步至门外低声道:“是时候给二贵送一份见面礼了。”
二贵闻声清醒过来,装着人的麻袋扔在他面前,林暄厉声说道:“二贵,你不老实啊。”
“小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头也没抬,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
“是吗?想必在这地牢里乏味枯燥,不如我们来玩一个刺激的游戏,你每说一句假话,我就从她们身上要一样东西。”
二贵猛然抬头,觉察不妙,“你想干什么?”
“把人带上来!”林暄吩咐道,银雁卫押着母女二人上来,她们被堵着嘴巴,默泪看着二贵。
莲九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她们身侧,林暄打开麻袋的口子,露出月娘的面容。
二贵的眼底闪烁着诧异的光芒。
“我从不信世上之事巧合过三。”林暄指着月娘,问道:“二贵,你认识她吗?”
“小民不认识。”二贵镇定地应道。
“莲九,二贵既然不认识,那就上一道开胃菜。”
莲九拿起桌上的钳子,强行抓着二贵妹妹的手,她惊恐地呜咽着。
拔掉一个指甲的瞬间,莲九扯掉了堵嘴的布条,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彻在地牢内,唤醒了月娘。
二贵的脸涨红,怒声道:“你放过我母亲和妹妹,她们是无辜的!”
“我也想放过,但你不听话啊。”他歪头示意莲九,莲九再次抓起二贵母亲颤抖的手,痛苦的叫唤声再一次在地牢里回荡。
母女二人的嘴再次被堵上,揪心的疼痛使她们瘫软在地上。
月娘被堵上嘴巴打晕放至对面的牢房。
“二贵,这只是开胃菜。”林暄捧着白帕子至他面前,上面是染着鲜血的指甲,威胁道:“如果你还是嘴硬,我不敢保证你母亲和妹妹的手脚,双目是否完整?”
二贵心疼地看向她们,不禁红了眼眶。
“我说!但你不能再伤害我的家人!”
“好说!”
莲九从怀里掏出药粉均匀地撒在她们的伤口上,而后缠上纱布。
“这个诚意够不够?”林暄喂他喝了半碗水,笑道:“好好说。”
二贵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原籍为徽州人,家中原有十余亩地,一家人的生计全在地里,产出的粮食一部分供给日常吃食,一部分变卖成粮钱交税。数年前乡里轮到我家的男丁去应役,家中弟弟尚小,我就去应役,可官府推出一条法令,强制以银钱赎买徭役,他们要钱不要人!按照家中田亩折算,我得向官府交付十两银子。”
林暄说道:“朝中从未颁布此条法令,轮至应役之人就去服徭役。”
二贵冷笑道:“我们查遍了律法条例,也没发现。但是官府硬要我缴纳十两银子,我没钱,他们就提出以田亩抵算,如若我们同意了就会沦为佃户,我坚决不肯屈从,但他们就派人作践地里的粮食,一无所获,父亲和年幼的弟弟被活生生地饿死。”
二贵悲戚不已,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母女二人的泪水洗刷着脸庞。
“瞧着母亲和妹妹也快扛不住了,我只好屈从!以田亩赎买了徭役,官府立即送粮食来家中,母亲和妹妹才能活下来。可佃户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佃租一年较一年贵,遇上天灾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们交不上佃租,他们就想把我妹妹卖到青楼,我打死了几个官兵,带着母亲妹妹逃到山匪的领地,那里收留了许多与我境地相同之人,有一位先生在寨中授课,直指当今天子及权贵才是罪魁祸首,他们需要我们办一件大事,如若成了,我们不再是逃脱籍的佃户,可以重回家乡拥有属于自己的地。”
“你潜藏入京至今多久了?”
二贵的指头动了动,说道:“至今已有八年。”
陆理闻言猛然起身,不可思议道:“他们竟然潜藏在京城八年之久,甚至更久。”
幕后之人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只为编织一张网,这张网或许已渗透朝堂之中,先帝死于其下,那下一个人呢?
陆理不寒而栗。
林暄继续说道:“二贵供认伶影阁亦是他们在京城之中的联络处,月娘是她的主人,二人身上有着相同的朱红刺青,但二人一致供认不知道幕后之人,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陆理来回踱步思捋事情的来龙去脉,忽而说道:“伶影阁与皇兄的死牵扯不清,而今证明了月娘与二贵同出一伙,朕不相信月娘杀害枫娘与倩娘的理由,你速速派人去验明倩娘身上可有刺青。”
京郊山岭的半山腰处,一伙盗墓贼拿着铁锹使劲地挖开压实的泥土,兴奋道:“兄弟们,加把劲!里头有好东西!”
莲九一身黑衣潜藏在不远处枝叶浓密的树上,静观着他们的动静。
铁锹再次插入黄土中,碰到了一块坚实的东西,盗墓贼眼神一亮,喊道:“大哥,快了快了,我碰到东西了!”
棺材完□□露,盗墓贼被土坑淹没了半个身子,他们摩拳擦掌,等待着仪式完成。
“老三,手脚麻利些!”
名唤老三的盗墓贼在坟头处放了一些冥钱,嘴里念叨道:“我们无意扰您清净,只是这钱财您也用不上了,我们替你积功德,来世投个好人家!”
火折子点燃冥纸,灰烬随风漫天飞扬。
盗墓贼正欲开棺。
“你们是谁?”一伙人持刀从山坡上冲下来。
“我的娘嘞。”为首的盗墓贼两眼放光看向脚边的棺材,“看来里边的好东西不少啊,那么多人盯着。”
双方扭打在一起,鼻青眼肿地达成协议,开棺后五五分。
棺盖缓缓打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陆理震惊道:“什么?倩娘的尸首不在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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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皇后今日过于主动 林暄回道:“是……
林暄回道:“是!莲九待他们走后特意去勘察过周围, 发现坟墓有被人重新挖开的痕迹。”
陆理脸色一沉,说道:“月娘成为弃子,但他们仍旧备了万全之策,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被强占了先机也是情理之中。”
神秘人问道:“那伙人只是盗墓贼?”
“是!属下已查明他们的身份,他们声称只是听到坊间传闻才前去盗墓。”
沈遥的马车行走市井之中, 她掀开帘子恰巧见到行色匆匆的江潮,喊道:“江潮!”
江潮闻言回头,而后上了马车。
“你这是着急去哪?”
江潮扯谎道:“家中缺了些用品, 我闲职待家就借着采买顺便走一走。沈小姐这是去哪?”
沈遥把玩手中的帕子,淡定地扯谎道:“我奉母亲之命出来巡视铺子正要归家。”
二人对视露出礼貌的假笑,沈遥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刚给采买的太监递了密信送入宫中给我阿姐。”
江潮心想:“陛下不希望皇后娘娘卷入纷争, 再三叮嘱我不能告诉你,京城很快乱了。”
沈芜收到密信, 说道:“碎玉,我们必须做一场戏引陛下入局。”
碎玉担忧道:“若陛下不入局如何?”
“陛下若不入局,往后我们在宫中就没并肩而战的盟友了。”沈芜有些失落,“我们只能单打独斗。”
□□的树木变换了模样,一树绿色盎然不复存在,稀疏的金黄待一阵朔风吹过。
陆理翻跃着身姿习剑, 剑锋如同他的双眸那般凌厉, 一阵朔风吹过, 他下腰踢腿执剑掠过落叶, 完整的叶子霎时变成了两半。
沈芜举着他亲手制作的小风车欢快地跑入□□,笑喊道:“碎玉,你们跑快些啊!”
宫女们在身后喘着粗气, 唤道:“皇后娘娘,您慢些。”
笑声入耳畔,陆理持剑而立,视线紧随着她缓缓绽开笑容。
沈芜的余光瞧见了他的方位,背身而跑,笑喊着:“你们快来追本宫啊!”
已至冬日,□□春色已逝,可那人闯入了心田,万物复生,惊见春色。
地上有一块青砖突出半寸,沈芜拖拽着脚步往后退。
“小心!”陆理扔下手中的剑向她奔跑而去,身子伏低往前滑跪,稳稳接住被绊倒后仰的沈芜。
碎玉拦住了身后的宫人,吩咐道:“退下!”
沈芜惊愕地注视着他,陆理松了一口气,庆幸接住了她。
“陛下。”沈芜轻声唤道。
“嗯?”陆理心惊一场,柔声应道。
沈芜抬手轻抚他的剑眉,说道:“陛下别皱眉,否则就不是大庆第一美男子了。”
“噗呲。”陆理放松笑了出来,宠溺道:“好,朕不皱眉。”
沈芜先行起身而后伸出双手牵着他起身,陆理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说道:“今日朔风很大,皇后莫要受了凉。”
“好。”沈芜牵着他的手摇晃着,温情不过片刻,她忽然转身看着地上散架的风车惊呼:“我的风车坏了!”
陆理上前拾起风车,说道:“不打紧,朕再给你做一个更大的。”
“真的吗?”沈芜再次牵着他的手,双眼闪亮地注视着他。
“一言为定。”陆理伸出尾指,“朕可以和阿芜拉钩,不骗人!”
“好耶!”沈芜笑意盈盈地与他拉钩,“即便过了百年也不许骗我。”
陆理垂首凝视着她,心想道:“只是一个风车,你就如此开心,朕该怎么做才能护住你的欢乐呢?或许你本不该入宫,不该卷入皇权的纷争当中。”
沈芜正欲邀约他,夏疏却匆匆跑来打断她。
“陛下,娘娘,宫里新入了几只麋鹿,老奴擅作主张命人做了车架,眼下虽无雪,但仍可坐鹿车游玩。”
沈芜嘴角微动,她可以借此机会将陆理引到宫门,撒娇道:“陛下,臣妾自幼至今从未见过麋鹿,想去瞧一瞧。”
几只麋鹿被拴在一起,沈芜拿着吃食欢快地投喂,笑道:“陛下,您看它们吃得多欢啊!”
陆理站立一旁,眼底带笑地看着她。
“陛下,臣妾还想坐鹿车。”沈芜擦净手,仰头轻扯他的衣袖。
“皇后,现下无雪,不如等下雪之时朕再带你坐。”
沈芜撇嘴,问道:“陛下可是觉着不安全?”
陆理应道:“正是。”
沈芜执拗道:“区区鹿车有什么不安全?臣妾擅骑马,一定没问题。”
陆理察觉出一丝怪异,沈芜今日过于过于主动。
“夏卿,既然皇后执意要坐,那命人安排吧。”
二人同坐一车,陆理紧紧抓着牵引绳把控着方向,沈芜拿着小鞭子,嬉笑喊道:“驾!麋鹿麋鹿快些跑!”
妻子在身侧欢笑,陆理透过她此刻的笑容窥见了她过往的一些时光,你并非一直冷若冰霜与人保持着距离,潇洒恣意才是你的天性,是啊,我怎么短暂地忘记了,你是沈医仙,曾立志行医四海,快意江湖。
宫道上回荡着帝后的欢声笑语,一墙之隔外,百姓聚众游街,宋掌柜与时主笔拉着白布墨字的横幅,大喊道:“惩治杀人犯!严罚京兆衙门!”
京兆衙门闻讯赶至宫门口,可事态完全失控。
蓝一波急得团团转,拍着手喊骂道:“你们这群废物!百姓们那么大的动静你们全然不觉!”
衙吏怯声道:“数日来,百姓们到京兆衙门请愿释放被抓的百姓,大人您一直紧闭衙门置之不理,我等也出不去如何打探消息?”
“你”蓝一波急得呲牙,抬脚踹他,“还有理了!京兆衙门兜不住,你们也跟着遭殃!”
衙吏吃痛地摔在地上,委屈道:“大人莫急!宫门口还有李统领呢。”
蓝一波揣手念叨道:“对对对,李统领一定能解决此事!”
百姓熙熙攘攘,宫门口的禁军拉手一字排开阻拦着百姓。
李世希匆匆赶来登上宫墙上的哨塔,心里咯噔!骂道:“蓝一波这个无能废物!竟任由事态发展成这样!”他抬手示意禁军增援,牢牢守住宫门。
鹿车停在宫道分叉口,沈芜指着右手一侧的道路故意问道:“夏公公,这条路通往哪里?”
夏疏应道:“回禀娘娘,此路通往户部及吏部。””那这一条呢?”
“通往宫门。”
沈芜挽着陆理的手撒娇道:“陛下,臣妾终日居于深宫,让臣妾透过宫门看一眼外边可好?”
陆理盯着她挽着手臂的手,柔声软语,他沉思片刻,策起牵引绳,朗声道:“那就走吧!”
沈芜张开双手欢呼,挥动着小鞭子。
百姓推搡着禁军,试图冲破拦截,喊道:“你们把杀人犯交出来!”
李世希站立哨塔,扯着嗓子喊道:“都住手。”他连喊几声,身旁的禁军也大声呐喊,人群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各位百姓,我是禁军统领李世希!安静下来听我说!”
时主笔呼吁道:“大家先安静下来,看看他怎么说!”
过不多时,百姓们安静下来,拦截的禁军终于可以短暂松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们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做出这等触犯律法的行为,但我知道诸位百姓一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欺骗了,若此刻各自散去归家,朝廷可以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我愿意为诸位作保,朝廷一定不会追究大家的责任!”
时主笔高声喊道:“大人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你与京兆衙门也是一丘之貉!”
百姓复述道:“一丘之貉!”
时主笔说道:“既然京兆衙门装死,那我们今日势必要面见天子!我们要看看究竟是你们欺上瞒下?还是天子纵容你们这般欺压百姓?”
“大胆!宫城岂是你们说闯就闯!平民无诏不得面见天子,此乃明文律法!”
人群中有人高喊:“既是如此,今日之后官老爷把我们这群贱民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牢,我们还能替家中省下一份口粮!”
“你们就是这样替人做枪做棍的吗?”李世希振臂高喊,“难道要置家人于不管不顾?”
江潮蒙着面巾混在人群之中,喊道:“世道如此!今日我等沉默不言,他日大祸临头为时已晚!更遑论家人生死安危?”
“正是此理!”
沈芜听到了喧闹声,说道:“陛下,臣妾仿佛听到了宫门之处有热闹,您快一些!”
陆理浅笑问道:“皇后喜欢凑热闹?”
沈芜点点头,“这样的日子才有乐趣啊。”
“所以皇后在百济堂也是这般?”
“是啊。”
陆理调皮打趣道:“那会不会听得出神,给病患施错针了?”
“啊呀!”沈芜不觉嗔娇地拍打他的手臂,“本医仙医术高明,可一心二用,怎么会出现此等乌龙?”
“哦?一心二用?”陆理侧目看她,“那皇后喜欢一个人之时会不会三心二意?”
沈芜嘴角上扬,傲娇道:“陛下可以猜一猜为何臣妾当日起了逃婚的心思?”
陆理瞬时敛收了笑意,他当了真,正欲追问,沈芜指着高处的李世希惊讶道:“李统领怎么会在哪里?他在喊些什么?”
鹿车停在宫门一侧,夏疏问道:“李统领,陛下和娘娘问您在上头干什么?”
宫门紧闭,但喧闹声不绝于耳,李世希心中警铃大作,快步下来接驾。
沈芜装作没听见宫门外的声音,说道:“方才瞧见李统领站立高处,外边可是有热闹?”——
作者有话说:刚健完身[坏笑][坏笑][坏笑]更新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9章 眼底的怜惜倾泻而出 李世希跪地禀……
李世希跪地禀报道:“陛下, 娘娘,自月娘被京兆衙门带走,京中百姓很是关注月娘杀人一案, 人人自危,他们每日聚集在京兆衙门追问此案,但不知为何京兆衙门却终日紧闭大门,致使民怨日渐深厚, 讽刺陛下和朝廷的话本越来越多,甚至他们今日集体到宫门请愿,请求面见天子。”
天子带走了月娘, 自有天子出面交代,李世希的话回得极妙,可怜的蓝一波此刻还在寄希望于李世希, 全然不知被卖了。
“李卿,打开宫门。”
沈芜搭上他的手腕, 劝阻道:“陛下,此时百姓怨怒不已,不如我们先回宫吧。”
陆理注视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吩咐道:“李卿,派人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本宫不回!”沈芜负气侧过身去,“陛下不回, 臣妾也不回。”
陆理耐着性子说道:“皇后, 此事事关朝廷, 朕的颜面, 须得有交代,否则京中民乱四起就糟糕了。”
“臣妾一同与您面对。”
“回宫不得干政!”陆理坚定道:“李卿,护送皇后回宫!”
“皇后娘娘, 请!”李世希派人了一支禁军护送。
沈芜往前迈了两步停在他的身侧,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严肃的脸庞片刻,抿唇扬长而去。
李世希高喊道:“宫门即将打开!尔等通通退后!陛下驾到!”
民声霎时沸腾,议论道:“皇上真的会来吗?”
“莫非是缓兵之计?”
“是真是假?宫门打开一看便知。”
百姓往后退了几步,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陆理站立鹿车之上,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夏疏宣道:“皇上驾到!”
百姓纷纷下跪:“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陆理高声说道:“朕已知晓诸位今日为何而来,朕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时主笔禀报:“皇上,并非草民无理闹事,京兆衙门带走杀人犯月娘已久,至今未有下文,且京兆衙门掩耳盗铃,罔顾律法,未请得四夷馆文书擅自查抄京中四大书铺,抓走无辜百姓十余名,致使百姓身心受损!”
“尔等的诉求朕清楚了!不出三日,月娘定当午门问斩!朕即可勒令京兆衙门释放无辜百姓且做出赔偿,其它事情待核查清楚,定会严惩!”
“皇上圣明!”
京兆衙门的衙吏慌不择路地逃回衙门,急声道:“大人!不好了!”
“啊呸!我好着呢!”蓝一波鄙夷他,“出什么事了?搞得这么狼狈?”
衙吏述说了详情,蓝一波瘫坐在椅子上,“完了,完了!”
十余名百姓立即被释放,陆理召唤蓝一波入宫骂得狗血淋头!
宫人纷纷议论宫门事件,“京兆衙为了一己之私损害陛下的颜面,其罪当诛!”
“宫中皆知陛下最重面子,他们这不是撞树上了吗?”
“就是!此事若不波及陛下的颜面就这么过了,陛下一向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
“这下有热闹看了!”
蓝一波垂头丧气,他心中无比委屈,月娘不在他手上,天子不发话,怎么交人?
李世希与刑部尚书冯新祥恭敬地站立德政殿中,呼吸也放轻些。
陆理揉揉额心一副苦相,说道:“今日召两位爱卿前来,正是为了月娘一事,你们各自准备,两日后的晌午,月娘自宫门开始游街而后午门问斩,平息这场风波。”
沈芜在殿中捋顺思绪,自她入宫为后不多时,宫人就有人传言她是王松鹤放置在陆理枕边的棋子,只因有人称在陛下在染上疫病之后清醒的间隙秘密召见了王松鹤,否则京城贵女众多,凭什么沈芜一个名不见传的户部侍郎之女被先帝赐婚为未来的新后?沈谨贤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被黏住了多年,一朝跃升为户部尚书又作何解释?”
沈芜从未与陆理解释,他出现在伶影阁之时她觉得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她不明他的心思,这宫中的人与事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碎玉给她奉上热茶,说道:“娘娘,您别多想了,思虑过多容易伤神。”
沈芜遣退了所有宫女,低声道:“我觉着夏疏有问题,他仿佛与我一样有意将陛下往宫门处引,实在过于巧合。”
碎玉撑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夏疏不过一介宦官,参与其中有何益处?”
“姑且观望。”
浴堂里热气蒸腾,水雾飘忽,白皙的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之上,夏四九拿着浴棒轻轻地替陆理搓背,陆理闭目享受舒适。
“陛下,不好了!”夏疏如同一只报丧鸟闯入浴堂之中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陛下,诏狱传来消息,月娘经不住严刑拷打咽气了!”
水花扑腾打湿夏四九的脸庞迷了他的脸,一阵风掠过,待他睁眼,陆理已经披上了衣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叫萧栀与苏珏棋立刻滚到朕的面前!”陆理一边整衣一边怒声道!
朔风凛冽,窗柩传出细微的声响,渗透进来的风撩动着烛尖,二人倒映在墙上的跪地身影微微晃动。
殿内落针可闻,陆理猛然将茶杯摔再在他们面前,瓷片四分五裂,殿外的宫女闻声身躯也随之一震,惶恐垂首。
“萧栀,苏珏棋,你们二人可知罪?”
“回禀陛下,微臣知罪!”
“你们简直罪大恶极!”陆理额侧的青筋绽起,“月娘蓄意伤害皇后,朕将她投进诏狱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为皇后出出气,可你们竟然让她死在诏狱之中!”他上前指着二人怒不可遏道:“朕在宫门亲口允诺给无辜的受害者和百姓一个交代,月娘即将午门问斩,你们让朕去哪里寻起死回生之术?”
二人再次磕头认罪,陆理怒气更甚回身抄起书案上的砚台砸在地上,墨染了地毯。
“君王一言九鼎!月娘其罪当诛,但绝不能死在诏狱!”陆理拍拍自己的脸,“你们让朕如何跟百姓交代?朕的脸面被你们丢尽了!”
“微臣失职,请陛下重重责罚!”
“来人呐!萧栀与苏珏棋各自杖打五十杖!”
夏疏震惊抬头,跪地求情道:“陛下,萧镇抚与苏大人拳拳忠君之心,不过一时下手重了些,望陛下宽恕!”
“一时重了些?”陆理扬声怒道:“他们二人出身锦衣卫,如何置人于死地他们门儿清,压根没有顾及朕的脸面,眼里没有朕这个君王!”
“微臣不敢!”
陆理扶额说道:“你们二人下去领罚!而后朕自有发落!”
萧栀与苏珏棋在德政殿外受刑,痛苦的闷哼声随着廷杖的起落而有规律地发出。
夏四九皱着脸监刑,每一下他都跟着嘶一声,不忍道:“哎哟,都见血了!”
林暄淡淡道:“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为臣者须得为君王分忧,他们却砸烂摊子还得陛下收拾,区区五十廷杖又算得了什么?”
夏疏在殿中求情道:“陛下,虽说萧镇抚与苏大人是习武之人,可五十廷杖下去恐损身体根基啊。”
陆理闭目斜躺在龙椅上,淡漠道:“朕的颜面碎了一地,夏疏不如告诉朕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月娘起死回生,午门问斩如期举行,在天下人的面前挽回朕所剩不多的面子。”
夏疏语塞。
陆理冷笑道:“夏卿一向聪慧过人为朕分忧,现下竟也没了办法,可见这个烂摊子不易收拾,夏疏又何必怜惜罪魁祸首?”
夏疏说道:“奴才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
“给朕拿酒来!”
几个空酒坛滚落在地,陆理抱着一坛酒靠在墙边,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夏疏跪在他面前,劝道:“陛下,美酒虽好多饮易伤身。”
陆理举起酒坛继续喝,琥珀色的酒水从嘴角流出湿了下巴顺着脖颈没入衣领里。他失意道:“朕自知不是一个好君王,无治国之才,无稳江山社稷之能,他们日日在朝堂上变着法骂朕,朕让臣子和百姓失望,朕心里都清楚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朕骂朕,朕是一个草包君王!”他放下酒坛,委屈道:“可朕原本也只是想做一介闲散王爷过松快逍遥的日子,而今一切非朕所愿!”
夏疏惶恐不已速速走至殿外吩咐道:“夏四九,快去请皇后娘娘!”
沈芜缓步走向他,衣摆拂过东倒西歪的酒坛,他颓然抱着酒坛坐在冰凉的地上,缓缓抬眸望向她。
“陛下,臣妾扶您起身。”沈芜的双手抓着他的手腕。
“皇后。”陆理眼底的怜惜倾泻而出,问道:“怎么不多穿一些?”
沈芜心下一紧凝望着他,抬手替他整理凌乱的碎发,说道:“臣妾不冷,倒是陛下怎么不顾身体坐在冰冷的地上呢?”
沈芜第一次见到陆理颓然落寞的模样是在先帝崩逝之时,而今复见,她抚慰道:“臣妾已然听说了,臣妾有一法可试。”
陆理说道:“皇后不妨细说。”
沈芜握紧他的手腕,说道:“陛下起来了臣妾再与你说。”
陆理随她起身之际,掌心顺着她的手腕而下与她相牵。
沈芜与他相视,浅笑道:“陛下先随臣妾去一个地方可好?”
陆理取来了他的大氅替她披上,说道:“走吧。”
沈芜打趣道:“陛下怎么不问一问臣妾要带您去哪?就这么跟着臣妾走了。”
陆理的神情欢快了些,说道:“无论去哪朕也得答应,如若不然皇后不会告知朕你的法子。”他侧目邀功道:“朕说的可对?”
沈芜朗声道:“陛下这回猜中了臣妾的心思。”
“不过朕很是期待皇后会带朕去哪里。”
第50章 朕是天子亦是丈夫 □□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 扰耳的虫鸣销声匿迹,空留微黄的草丛和薄薄一层的冰霜。
“皇后,你的惊喜就是在此处?”
沈芜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拍掌道:“点火!”
过不多时,周围亮起了火把和油灯,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的戏台。
“陛下,请入座。”
陆理注视着她, 欣喜道:“好。”
沈芜说道:“臣妾知晓陛下一贯喜欢观戏听曲,特意编排了一出戏献予陛下,望陛下喜欢。”
陆理瞬时心中暗爽道:“皇后还是为朕花了心思。”
他面上不显, 努力压制扬起的嘴角,傲娇道:“朕且看看,喜欢与否, 稍后再议。”
沈芜起身走近戏台,站在灯火阑珊处, 抬起双手,却回首凝望着他。
沈芜曾在不眠之夜,琢磨着有关于陆理的一切,宫女摇身一变成为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而后宫中施恩义诊,当今天子竟亲临伶影阁, 抽数签, 江潮、苏珏棋、萧栀落败后陆理落寞的模样,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 沈芜选择坚定地相信他,坚信他绝非一介草包。
陆理瞧她站立原地一言不发,关切道:“皇后, 怎么了?”
“无事。”夜风拂起她耳侧的碎发,她盈盈一笑拍掌吩咐道:“开演!”
笙箫、二胡齐奏,伶人浓妆莲步登场。
陆理津津有味地观戏,与他以往所看的略有不同。
郎君入仕却惨遭奸人所害被天子贬斥流放欲与妻子和离,妻子泪眼婆娑撕碎何离书毅然与他共赴苦寒的流放之地,伶人的唱词悠悠传入耳畔:“纵使千般劫难,我亦不弃君。”
这是一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彼此不分离的戏,沈芜侧目看向陆理的侧脸,见他目光微闪,喉结轻轻滑动,似被剧情牵动心绪。
“陆砚卿,若是你不装傻定然能瞧出我借戏传意的心思。”
陆理与她同回安庆殿,赞许道:“皇后编排的戏不输于外边的先生,朕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戏了。”
沈芜与他对视,说道:“陛下喜欢是臣妾的慰藉。”
陆理岔开话题,问道:“戏也看了,朕洗耳恭听皇后的法子。”
“换脸。”沈芜认真道:“臣妾可以试着制造一张与月娘相似的假脸贴于与她身形相似即将问斩的死刑犯脸上,而后将她毒哑游街问斩。”
“如何制造假脸?”
沈芜端出一个锦盒,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臣妾备了一张猪皮,已经将表面的毛发清除干净,内侧的厚实油层完全刮除,现下只需要将猪皮切解成细条在高温气压下进行热蒸,而后融化成粘稠的汤水,根据脸型进行定型即可。”
“事不宜迟,皇后动手吧。”
沈芜说道:“事以密成,人多口杂。”
陆理眉梢上扬夸赞道:“皇后细心周到是朕之福气。”
夏疏在前引路,喊道:“手脚麻利些,陛下还等着吃汤汁饱满的肉包子。”
安庆殿中庭添了蒸屉和小山似的柴火,碎玉接过白面入内,陆理朗声吩咐道:“你们全部退守到殿外,皇后夸下了海口,朕得检验一下手艺,不能让皇后有机会假手于人。”
夏四九与夏疏落得清闲,朔风呼呼地刮着脸庞有些发疼,二人起了偷闲的心思,窃窃私语道:“已将至亥时,陛下还要品尝皇后娘娘亲手包的包子,一时半会了不了事,不如我们去喝上一壶热酒松快一下身子。”
夏疏思虑片刻,陆理折腾皇后总比使唤他强,二人寻了由头暂离了安庆殿。
沈芜将烛火端至案几上,陆理低头认真地将猪皮分割成块成条,她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的举动。
“朕切得如何?”陆理邀功道。
沈芜笑意盈盈夸赞道:“陛下的刀法了得。”
炉中冒出浓浓的黑烟,沈芜被呛得咳嗽。
陆理扶她去透气,说道:“还是让朕来。”
“陛下乃天子怎么沾手?”沈芜拍拍心口终于缓了些。
“朕是天子亦是丈夫,皇后既沾得朕为何不行?”
沈芜微征,陆理束起广袖蹲在炉子前生火,偶尔也被炊烟呛着,回首摆摆手向示意无碍。
陆理知她戏中意,可他只能装傻。
“陛下,臣妾还未亲自行过此法就允我一回?”
“皇后,你还是不要踏入诏狱为好,此等小事就交由他们去做吧。”陆理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江潮,肃声道:“江卿转告萧栀、苏珏棋,若是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朕就要他们的项上人头拿去喂野狗!”
闹得满城风雨的“月娘案”随着“月娘”的人头落地尘埃落定,萧栀与苏珏棋被发落离京,各自前往徽州、承州任职守备。
李世希联合吏部盘查了宫中在册,近年出宫名册皆一无所获,梁全这个名字或是月娘凭空捏造。
陆理阅览了折子,摆了摆手,疲倦道:“罢了罢了,月娘已死,朕对百姓也有了交代,此案到此结束。”
夜深人静,漆黑的夜空中悄然地飘起了雪花,大地渐渐披上鹅绒般的外衣。夏疏正倚靠在背椅上闭目享受宫女的揉按。
夏四九提着食盒停在门口,拍去肩上的雪花而后入内,殷勤道:“义父,儿子命人备了些吃食和美酒,陪您喝点?”
夏疏抬手,宫女们速速退下。
铜壶吊在火尖上,冬日热酒入喉甚是快活!
夏四九为他倒酒,奉承道:“义父,得亏您运筹帷幄,儿子才能托您的福喝上贵人特意嘉赏的美酒。”
夏疏略叹息道:“李世希聪慧狡猾将所有的过错推在蓝一波这个蠢货头上,逃过了一劫。”
“义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夏四九与他碰杯,而后一饮而尽,说道:“如今我们已然除掉了锦衣卫,京兆衙门,且梁全一事做的干净利落,贵人盛赞您的才干!”
“梁全也算死得其所。”夏疏端起杯盏往地上撒酒,“若是没他,我们的计划差点让那个该死的女人给毁了。”
夏四九琢磨道:“而今李世希占据禁军统领一职,于我们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夏疏不屑地笑道:“棘手?即便他是一棵长满刺的荆棘也要将他连同他身后的那一位连根拔去!”
“他们的手段过于卑鄙,比试当日竟暗中下药!”夏四九经此一招提起了警惕之心“我们行事须得谨慎。”
大地银装素裹,日光照射之处折射着亮晶晶的光芒,风雪小楼的梅花悄然迎雪绽放,傲立枝头,引得文人骚客连声赞叹!
蒙掌柜的指尖快速拨动着算筹,脸上的笑容如同寒梅一般盛放灿烂,欣喜道:“发了,发了!”
“蒙掌柜,您的哈喇子都快掉到算筹上了。”
蒙掌柜被吓了一跳拨错了算筹,回首看向倚在窗边的莲九,虚惊道:“九姑娘,您每次悄无声息地出现总是能吓到老朽。”
莲九骄傲道:“我们银雁卫来无影去无踪,若被您察觉了,恐怕陛下要将我们扔回雁州了。”
蒙掌柜从一个木箱里取出另一个小木箱交予她:“这是风雪小楼今年的盈利,劳烦九姑娘了。”
莲九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给他。
蒙掌柜惊诧道:“九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莲九指着他衣裳上再次走线的补丁,说道:“蒙老爹,这银子您拿着给自己做一件暖和的衣裳,当心冻着您。”
“哎哟,这使不得!老朽这衣裳补一补还能穿,银钱来之不易莫要花费在我身上。”蒙掌柜试图将银子塞回给她,莲九一手抱着木箱一手撑着四方桌翻跃到另一边,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蒙老爹您就收下!”
蒙掌柜欣慰地笑道:“九姑娘,您都搬出陛下了,老朽就收下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可好?”
莲九撑手一跃跳出窗外,回首道:“安好无恙!风雪小楼事务繁琐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蒙掌柜关上窗户,慈祥笑道:“盼望早日大局安稳,陛下与娘娘延绵子嗣啊!”
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缓缓驶入风雪小楼,苏仕清带着小厮依次敲开他们的门。
“钱兄,您喜爱临摹,我恰巧寻到一方上等的砚台觉着赠您最好。”
“苏兄,您太客气了!那我就不跟您假客套了。”
“哎,钱兄,您不要跟我见外!我早已视您为我的兄长,日后还望不吝赐教!”
苏仕清将带来的东西赠予了楼内的举人学士,其中不乏文房四宝,药膏等所需物品。
苏仕清一边走一边拍拍手上的灰尘,望着美不胜收的景观,诗兴大发,立刻作了一首诗,拐入连廊下的秦汉玉不禁拍掌赞叹道:“不过一瞬,苏兄就能作出这样一首好诗,实在才华艳绝。”
苏仕清听出了他言下之意,敛收了神情以冷脸相待,“秦兄谬赞了,我的诗即使作得妙如生花,也比不上您弃友忘恩挣得前途厉害啊!”
话音刚落,苏仕清迈步离开,却被秦汉玉抓住他一侧衣袖停住了脚步,他低声道:“仕清兄,来与我一起吧,您的才华胜于我不该被生生地埋没啊,更不要搭上您的性命。”
苏仕清如同听到了滑稽笑话,笑出了声,说道:“棋局博弈胜负未分,谁是最终的赢家尚未可知,秦兄这话未免说的过于猖狂自信了。”他拿开秦汉玉的手继续往前走。
“苏兄!”秦汉玉转过身说道:“我这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劝您弃暗投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
大雪纷飞,苏仕清头也不回地步入雪幕之中,空留秦汉玉停驻。
陆理喜滋滋地数着银票,松了一口气,说道:“雁州的将士和百姓冬日的棉装和粮食有着落了。”
“陛下!”沈芜人未入殿声先到。
“遭了!”陆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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