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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我面前是一双太过放松的眼睛, 即使我摆出一副无语表情,他也仍然笑得愉快,完全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差不多得了啊。”我一手捏着刮胡刀,抬起另一只手贴上列文的脸颊,触感湿湿凉凉,刚刚刮好胡子的皮肤比想象中还要光滑柔软一些,这不算是个警告的巴掌,只是扶着他的下巴,顺势摆弄这颗脑袋。菲薄锋利的刀片随即贴合在毫无防备的赤裸肌肤上,带走了最后一点粗硬的胡茬。


    这群大兵生活环境常年苛刻,嘴上挂着些混不吝的糟糕话也都是情理之中,不过之前碍于性别和身份,大多在我面前会特意克制些。


    现在呢?一个个地都给自己松绑啦?


    许是我撇嘴的样子太过明显,列文瞧着我,忍不住又是弯起眼睛, “您对灰烬可没有这么嫌弃过。”


    我手指用些力气,把他有意无意转过来的脑袋又拨回去,幽幽反驳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在我面前说怪话。”


    “哎呀……这么怎么能叫怪话呢?”男人一脸无辜的回答我,许是感觉到刮胡刀的冰冷刀片正贴合在他下颌与脖颈之间的位置,于是喉结清晰地滚动一下,稍稍犹豫不过半秒,他便很笃定的告诉我:“我确定自己没说任何一种违禁词,女士。”


    这种文字游戏他永远比我更擅长掌握其中暧昧的分寸,我摸了摸他下颌线的轮廓,光滑干净,我放下手边的刮胡刀拍拍他的手臂,对方眨眨眼,反应是故作迷茫的安静。


    ……我没忍住,啧了一声。又抬起小腿踢了踢他,只不过距离空间都相当受限,比起人高马大的队长,我这胳膊腿的威慑力实在相当有限,列文只需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就把我那只踢出去的脚绕到自己的膝盖后面。


    这个姿势实在是肌肉酸痛,我悻悻放弃更多挣扎,落下的鞋跟正巧贴着他肌肉饱满的小腿,我用了点力气,意料之中的没抽回来。


    再试着挣挣,队长的宽大手掌就跟着放在了我的膝盖上,掌温灼烫,默不作声地慢慢摩挲了一下。


    “……”好的,这下子是彻底老实不动了。


    我眨眨眼,拿出自己最正直的表情对着他,列文也同样不说话,他一只手虚虚扶着我的腰,另一只手仍放在我的膝盖上,对于眼下奇怪又糟糕的姿势,他不解释,也不继续,只弯着眼睛对我笑。


    我思考几秒,用鞋跟再次踢了踢他的小腿,慢吞吞地提醒:“这是公共区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半天都没人来,但这还是公共区域。


    他瞧着我,半晌也配合着挑了下眉。


    “说的也是。”


    先是松开了被奇怪姿势圈住的小腿,紧跟着扶在腰上的手用了些力气引着我从洗手台上跳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最后挪开,之前包裹在上面的温度太过鲜明热烈,连带着离开之后,更清晰地尝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潮湿凉意。


    像是列文身上现在缠绕的气息,湿润,干净,混合一点薄荷味须后水的味道,这是陆行舰上少有的清闲日子,他们自己也珍惜,小心地没有覆盖上更多铁锈与硝烟的气味。


    我离开公共浴室,衣摆残留着的水渍仍然清晰,需要些时间等他干透,贴在身上凉凉的并不如何舒服,灰烬看到了,主动递来蓬松干燥的毛巾和用来更换的外套,他看到了很多角度奇怪的湿痕,偏偏对次全然不闻不问。


    这不是个例,也不会是限定时限的特殊互动。


    这范围仿佛在扩大,在模糊我的手腕上仍然会有手指陌生的触感,短促暧昧的停留,偶尔走过狭窄的空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会被迫拉进,护在身边的士兵不一定是谁,表情或是专注安静或是心不在焉,视线的死角处,手腕上依旧会留下轻盈柔软的触碰。


    即使灰烬不在,也是如此。


    在陌生的指腹贴上我手腕内侧时,还有另外一只手仿佛不经意间落在我的后颈上,仍是粗糙的,温暖的战术手套,克制着力气,小幅度地捏了捏。


    ……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藏匿在这暧昧隐秘的空气里,熟练地模糊着自我的存在感,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他,那究竟是谁默认要加入其中,谁又是否真的置身事外?


    ——嘘。


    要是一开始没有选择问,那就一直都不要问。


    他们的距离都太近,近的模糊了对空间的清晰感知,有人的手指从暗处伸来虚虚拢住手腕,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无声拢住后颈,腰后划过缓慢的触感,像是附着体温的蛇,慢条斯理在敏感绷紧的肌肉附近留下攀爬的痕迹。


    紧闭的舱门缓慢打开,我对着门外微凉的空气,无声吐出一口高热的吐息。


    士兵们鱼贯而出,神色平静,语气如常。


    埃迪仍走在最后,他若有所觉地回头看着慢吞吞跟上来的我,表情略有些状况外的疑惑:“怎么了,指挥官?”


    “……”我仰头看着年轻狙击手那双清亮分明的眸子,张了张嘴,听见自己慢吞吞地问:“刚刚……是谁来着?”


    埃迪眨了眨眼睛,忽然俯身凑了过来,距离近到我能看见他额发弯曲的弧度。


    “……您确定要问?”


    ……嘘,嘘。


    他声音带着一向轻快的松弛感,可那双眼被潮湿融化,不要问。


    有些事情,最好一直都不要去问。


    他们在篝火旁分享最后一个罐头,在战场喘息的空隙里畅谈昨日,缄口不问未来如何;无数次的生死交织交付性命的信任太容易模糊原本清晰的自我,这种情况下,是谁先走一步都会不甘,是谁被摒除在外都会觉得压抑;


    因为我没有特意拒绝过,因为我没有刻意区分过。


    所以,允许灯光黯淡,视线模糊,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伸出手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我从埃迪的肩头看见更远几步之外停留等待的队友,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手套的款式和埃迪的一模一样。


    “……还愣着做什么呢?马上就要回到卡洛斯了。”另一边结束了交接安排的灰烬匆匆赶来,我看了一眼,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下了之前轮廓更分明的薄款手套,此时的款式风格与其他几个也完全一致。


    “……”我收回目光,默默隔着面罩掐了一下埃迪的脸颊。


    狙击手猝不及防,眼眶染开一点可怜兮兮的湿漉水雾,但他很快揉揉脸颊站直身体,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两句,和跟上来的灰烬一前一后的走着。


    他没再好奇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没有。


    *


    陆行舰停留在了卡洛斯的城墙之下,惯例前来迎接我们的仍然是早早做好准备的副官阿尔克曼,他的目光草草扫过舰上下来的人数,若有所觉,但面上不显。


    “辛苦您了,指挥官。”他过来与我谈话,我对他如何安排卡洛斯的日常没有兴趣,而涉及到更高层面的话题也不适合在这里交谈,于是两边匆匆打了招呼,忧心忡忡的副官就准备把我送回指挥台从里到外好好检查一遍了。


    我顺势和阿尔克曼提起了想把埃迪调过来的说法,他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瞥向旁边那几个的时候似乎很隐秘的皱了皱眉。


    “按着您的意思来吧。”他点点头,表情虽然奇怪但意外地没有犹豫太久,“诸位这一路上积累的默契估计也都相当可靠了,卡洛斯的指挥官只有一人保护有些说不过去,我来做安排,今天下午就让他们开始吧。”


    “这么着急?”我有些惊讶,“多多少少也该先给点假期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指挥官。”副官无奈道。


    他没把话说的太清楚,我自然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这世界虽然糟糕,但也靠着如今这套体系磕磕绊绊坚持 了很久,既然能保持长期的平稳运行,其中必然就存在着难以撼动的利益链条——想要摧毁卡洛斯、彻底处理污染,这一部分的隐患和可能出现的反噬,也是必须要考虑的。


    我们能够依靠的盟友不多,毕竟眼下的情况远远不至于到最糟糕的地步,没有足够的筹码,对方态度再和善也不代表会坚定出手。


    “那就只能让他们先辛苦一下了……”我叹了口气,阿尔克曼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手中笔尖在光屏上点了点,随即便轻声道:“那我先安排吧,列文他们近期的工作强度确实太大了些……”


    他思考片刻,很平淡地随口提起:“既然如此,我先在您身边安排蓝切斯特负责怎么样?”


    “……”


    我停顿了几秒,简单消化了一下这里的隐藏信息,然后看向了神色正常、对自己吐出的名字毫无反应的阿尔克曼。


    “你刚刚说谁?”我轻声问他。


    “蓝切斯特啊?”他略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又冲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小子不也是你们的小队队员吗?您对列文小队的都十分信任,他虽然瘦弱些但也是靠谱的,我就先安排他跟着您了,如何?”


    我沉默着,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名少年,那名白发红瞳容色明丽的兔耳少年,穿着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简便制服,正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静悄悄的看着我。


    他目光与我相对,随即便是十分满足的唇角上扬,他似乎不太习惯这幅形态,笑容仿佛人偶割裂唇角的奇异弧度,太过热烈,太过诡谲,太过违和。


    “……那个小子,原本不是巡逻队伍,和波雷可可他们一块的吗?”


    这一次,换成了阿尔克曼不解地看向我。


    “您在说什么呢,指挥官?”他迷茫道。


    “巡逻队员的名单我每天都检查,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啊。”


    “……”


    ——这甚至不是第一次了,我怔怔想着。


    在这一刻,仿佛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问题所在。


    那名少年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嵌入日常之中,成为了本该被我熟悉的小队一员。


    信息数据是正常的,人们的记忆是存在的,我抬起眼,已经看见了那名少年缓步靠近的姿态。


    “——等等。”


    在我怔愣错愕之间,忽然一道声音凑到耳畔,低低叫了我一声:“指挥官。”


    金斯利的距离与我挨得极近,声音却是少有的郑重严肃:“您先来一下。”


    他的手箍住我的手臂,引着我走开几步,身后传来狙击手沉默靠近的脚步声,挡开些许凛冽荒芜的风声;随即列文也走到我的另外一侧,他的神态安宁,动作也自然宽厚手掌静静覆上我垂下的后颈,稍稍用了些力气捏了捏。


    灰烬错开半步,从容接过了阿尔克曼不太赞同的目光,也拦住了那名兔耳少年递来的视线。


    “有些地方不太对劲……”金斯利俯下身,低声与我咕哝着,眼尾余光轻轻一扫,已经不在多言。


    “就在刚才,我的脑子告诉我,那小子确实是我们最开始就认识的队员之一……”


    他顿了顿,列文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只不过多了几分阴沉的凉意。


    “……但我刚刚简单回忆了一下这路上几次最简单的作战记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和那小子有关的任何安排。”


    第112章


    这感觉太陌生了,甚至于在金斯利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个生着兔子耳朵的兽人小子——他现在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认识他的了;但与蓝切斯特相关的记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嵌入了过往的日常之中。


    每个人都认识过类似这样的家伙吧?平日里沉默寡言,并没有什么长久交流的朋友,也没做过什么引人瞩目的大事;风格也是平庸又普通,是社交记录里偶尔在角落里留下痕迹的影子,是交谈是需要卡顿好一会才能模模糊糊对上印象的家伙。


    这样的角色, 无论是突然地消失还是出现, 似乎都不会引起人更多的关注。


    若是换做其他场合,金斯利不会在意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多了少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基地里太多人来来往往,多少人符合这样的概念;可偏偏与蓝切斯特有关的印象,是从这艘陆行舰开始才有的。


    要说他多起眼, 存在感多强吗, 倒也不尽然。


    不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里,他似乎总是会出现在驾驶舱, 指挥室,会帮忙搬运指挥官处理好的那几盆泥土,替她收拾一些力所能及的小问题……


    他们会和这小子打招呼, 往往是敷衍简单的两三句, 这似乎也符合他们直到现在与他对视的印象也依旧不深, 只能想起来他的名字和容貌。


    ……可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其他性子更亲切的家伙姑且不提, 这一路实在太过漫长、经历了太多事情, 多到就连金斯利也愿意多看几眼后勤部那几个成天只喜欢鼓捣仪器的,顺便多记一点有关他们的个人喜好。


    可和蓝切斯特有关的部分?


    他不知道, 有关这小子个人的细节,金斯利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飞快瞥了一眼身边的列文,队长脸上的笑容此时更像是一种惯性使然的客气礼貌, 但他能明白这位此刻的怒气怕是不比自己更少,若是两人的记忆都是同步的,那他们有关并肩作战的记忆应该也都大差不离。


    非要说起来,指挥官的战术操作看起来是全员无伤的靠谱,其实某种意义上风格挺极端的;大概因为作战小队的人数实在太少,要顾虑的问题又太多,所以难免会在某些时候选择挑战极限。


    只不过那会队伍里的人信赖度都拉得差不多了,也都不介意赌生死一线,豁出去等待战场上以秒计数的破局契机。


    但可能是因为指挥官太擅长卡极限操作、而这个词潜在含义是毫无保留压榨所有人那些自知或是不自知的隐藏潜力,所以在那些生死相接的战场记忆里,没有这只兔子的身影。


    多神奇呢,多冒昧呢。


    金斯利的大脑自动对那边的少年生出了模糊的善意,这情绪类似他在野外流浪许久,猝不及防看到了在陆行舰上相处许久的老朋友们——自然而然膨胀升起的亲切感——可事实明明并非如此,这只兔子根本就没有加入过他们。


    ——就像是个只会复制粘贴的玩意,从他的脑子里贴走了同样的情感,贴合在了自己的身上。


    ……明明有这样的本事,唯独把力气用在他们这种不起眼小角色的脑子里,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金斯利手上用了些力气,他看见那名少年慢吞吞地走到阿尔克曼的身边,仰起头,温声细语的同他说了什么。


    副官并不是个傻的,或者说能在这种环境下成为卡洛斯的副官并坚持这么久,他就不可能是个不动脑子的家伙,人的行动会跟从记忆引导的情绪驱使,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此刻的蓝切斯特是靠谱的。


    可细枝末节处的违和感同样也近在咫尺,只需多看一眼,就能飞快反应过来哪里存在着微妙的不对劲。


    “……但你毕竟不是作战队员,”阿尔克曼从脑子里飞快检索与面前少年有关的一切信息,又若无其事地补充一句:“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多加上一个吧。”


    “需要您这边的某位队员马上投入新工作,”他转头看向从列文身边探头的我,眼中是分明的歉意:“您的意思呢?”


    “我来吧。”仍握着我手臂的金斯利主动开口,“那边的两位应该还有不少正事等着干,我们队伍里的狙击手年纪又太小了点,我比较合适。”


    这话藏了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像野兽重新开始巡逻自己的领地,同时刻意洒下警告的气味,然而蓝切斯特的表情似乎听不懂,阿尔克曼反应淡淡,对此保持着一份特殊的默许态度。


    他只是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需要您多费些额外的力气了,”副官无奈道,“总之,先把第一层的检查过一下吧。”


    *


    污染检查是例行公事,列文他们需要过一阵子才能和我重新汇合,金斯利临走前不忘留下个轻佻的飞吻,我收回视线,跟着阿尔克曼按部就班完成一系列要求,全程副官先生都在旁边呆着,一副尽职尽责的认真态度。


    我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副官,耐心提醒:“要是有事可以直接说的。”


    “抱歉,本来至少也应该让您休息一晚上再说,但时间上确实比较紧张。”他对我露出一点柔软真实的歉疚,但下一句就切入了正题:“这里涉及到了两个问题,密教,以及……人类方面最为依赖的特殊体系之一,人造载体的制造。”


    话说回来,人造载体最初出现的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以太泛滥,已经到了直接污染世界本源的程度,己方需要擅长魔法的特殊职业来净化地脉,换取些许挣扎喘息的余地。


    而在最初的龙之灾厄之后,人类方面几乎已经彻底断绝了魔法相关的传承,所以才需要人造载体这一特殊容器,抽取古代具备特殊属性的灵魂,调节平衡土地的以太污染。


    阿尔克曼现在要特别提及的问题也就在这里:人造载体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自然也会产生对应的庞大利益,大到无数人愿意无视生命的铤而走险——而今这个世界可以维持着基本的稳定,几乎没有因为能源问题掀起大规模的局部战争,背后也就代表着这群人已经彻底坐稳了位置,极难撼动。


    有些时候,这些人可能要比更上位那些习惯规则的政客更加难搞。


    我可以释放要摧毁卡洛斯的信息,因为这座城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弃子;但阿尔克曼特意克制了有关净化污染方面的信息,顶多是对外暗示我这具人造载体的净化能力要比其他类型的都要强悍一些,但也就仅此而已。


    有两次大灾厄的警告在前,太过激进冒进,到时候不要说有关卡洛斯的问题了,怕是下一步我这个指挥官就要被单独拎出去悄无声息地掐死。


    对此,阿尔克曼的态度也很鲜明,他对我的忠诚度远远不如那些随我一同作战的士兵,但他也没有更换上司的打算:“您的话至少是人命大过天的心态,换了其他的过来,我还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选择保留卡洛斯的诸多设备,无视人员伤亡——要知道这里因着城墙的保佑,其实还是挺赚钱的呢。”


    我对他委婉的恭维不予置评,只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密教又是怎么回事?”


    “比起人类自身,他们显然更信您,指挥官;我是说,狂热信仰的那种极端虔信。”阿尔克曼淡淡道,“不太凑巧的是,密教方面掌握您真实身份的速度比我们更快,必须要怀抱最坏的猜测:比如说,为了逼您更进一步掌权……或者说重登高位,他们说不定会四处宣扬您的真实身份,催促某些利欲熏心的家伙提前动手,之类的。”


    我摸了摸脖子,若有所思:“我认识的密教徒不多,不过至少阿缇耶应该是个有脑子的,能明白这种时候这么干没好处,只是让我更快一点的去死。”


    阿尔克曼也点点头:“所以说是最坏的猜测。”


    他脑子真好用,我好喜欢他。


    副官对我的赞赏一无所知,自顾自地沉浸在思绪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若是按着密教目前展露出的态度,至少也得等您身份和存在感更上一层楼,或是拉拢到更多的盟友,至少是一般垃圾根本没办法对您动手的程度……”


    副官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抿平唇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目光与他对视,不过瞬息的功夫,阿尔克曼便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和表情,认真反问我:“您的意思呢?”


    我问他:“别急着问我呀,你反应这么快,是不是心里有对应目标了?”


    “能暂时信任的合作对象吗?有几个大概率会先联络的,”他回答我,语气带了些不确定,“其他的么,可能还要您再耐心等一等,密教方面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我们不大一样,说不定还能再帮忙筛出来几个隐藏的。”


    他脸上有些难掩的压抑忧虑,观察我反应的目光也更频繁的递来,我略作思考后便简单点点头,干脆应声道:“那就这么干。”


    这次,反而换成阿尔克曼迟疑不定了:“这很危险指挥官……卡洛斯很安全不假,列文小队人数实在不多,或者我再为您多调配一组警卫队……”


    他试探的询问声在我的注视中渐渐消失,我张张嘴,正准备开口和他说暂时用不着时,旁边猝不及防响起少年柔软清亮的声线:“指挥官的话,应该有比那些大兵更靠谱更强大的依仗。”


    我和阿尔克曼循声转过头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蓝切斯特一脸无辜,手臂上还挂着我的外套。


    “我只是陈述事实,指挥官。”他微笑着看着我,目光似是简单掠过我腰侧的位置,语气轻柔,若有所思:“比如说……您应该还有一本很好用的笔记来着?”


    我没应声,只是有些好奇、甚至是有些奇异地看着他。


    “蓝切斯特?”我轻轻叫了他一声,少年的脸上露出宠物般驯顺软绵的乖巧,低低应了一声。 “您叫我?”


    我点点头,很好奇的问他:“我没有让你开口,你为什么说话?”


    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阿尔克曼眨了下眼睛,而少年对此猝不及防,脸上的怔愣实在太过明显。


    好像在他的概念里,我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对他。


    应该更柔和些、更亲切些,更容易陷入过往的柔情回忆,所以总是很容易让人靠近,也可以随意触碰……


    总之,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只能生出满眼迷茫的空白。


    “我只是……”他呐呐出声,又在我的注视中下意识闭上了嘴,眉眼间多了些真实的慌怯,用了些力气拢住身前的外套。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需要你安静些,仅此而已。”


    见状如此,我放缓语气,摆出一份温柔体贴的耐心姿态,认认真真地提醒他。


    “——毕竟你也不想再一次被我砌进石头墙里,对吧?”


    第113章


    妖精啊。


    可怜的妖精, 寡淡的妖精。印象中永远都是在倒映出他人心愿的妖精,不同于此前人偶牵线般僵硬的亦步亦趋,此刻却像是生出了分明的自我, 眼眶湿润,茫然又恐惧的看向我。


    他是恐惧的,也是警惕的,好巧不巧地是这样神态微妙契合他此刻的人设,倒也不显得多么违和。


    “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指挥官……”他呐呐应道,“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吗?您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的声音虚弱却清晰,嘴唇不知何时褪去一层鲜活血色,活脱脱一个含着委屈不知所措的普通单薄少年。


    这副状况外可怜巴巴的无辜受害者模样, 倒是显得我这句警告只需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显得十足恐怖又刻薄。


    我暂时忽略掉身边的副官,径自走向那神色慌张的少年:“所以,为什么突然要提起那本书?”


    他似是受了惊吓,对着我惶然瞪大眼睛后,反射般略显狼狈的后退半步。那双湿润的眼眸微微向下看着,错开我的视线,然而却不是慌乱地向旁侧看去,而是隐秘地,轻佻地停在了自己的正前方,痕迹留存的太过刻意,似乎是引导我的目光与他一同注意到似的。


    他在看什么?


    我下意识追着他的目光角度向下看去,随即升起几分微妙的尴尬——我与他身量相仿,目光轻松便可平视,很快就能反应过来此刻少年垂眸凝视的区域正是胸口的正中央,也是我此前在城墙附近被咒杀洞穿的地方。


    ……这种时候,我倒是宁愿他目光游移左右乱看,摆出一副不争气的柔弱姿态,或是从那张脸上找到一星半点暧昧遐思的痕迹。


    可偏偏他的眼神停在这地方后便不再动了,少年的神态有些恍惚,有些混乱,那双眼底凝着万分专注的诡异痴迷,眨也不眨地看向我本该缺陷的胸口,嘴唇更是用力咬紧,不知不觉间沁出一线妖艳血色。


    他安静吞咽了一下,不知就着目光吞下了什么想象中的猎物。


    “……”我目光放凉,准备先不管别的,找个人在这小子脑袋上开几个窟窿碰碰运气。


    正当我试图转开视线,招呼一下旁边的副官借下东西,蓝切斯特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我……”似是用尽力气才收回发散的注意力,随即抿了抿嘴唇,染开几分狼狈的猩红可怜,“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记得您很看重那本书,如果是您的话,比起其他能力有限的普通人,魔女的污秽魔典说不定能更好用一些——”


    我没忍住,凉凉笑了一声:“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还在巡逻队那会,你和我说的可是最好不要频繁使用才好。”我有意提起这茬,本来这话有个脑内系统能帮忙记录,不过上次拆了机械人偶以后不久我就把他彻底静音搁置角落里,再加上他现在不被允许实体化,所以这人证约等于无。


    好在现在的蓝切斯特也不知道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种程度的破绽,只有些恍惚的,又很无辜地看着我:“没事的,没事的……如果只是一两次的话,只是稍微一点点的话……”


    少年仍是怯懦侧身的姿态,偏偏腮肉痉挛抽搐几下,藏下又一次神经质的吞咽。


    ……行吧。


    我心口泛凉,大概能确定了,这小子的的确确想吃了我,而且极大概率是物理意义上的。


    接着补充这两句的功夫,他也是终于又把脑袋抬起来了,那双眼静静地看向我,太纯粹,太渴求,是透过衣料直抵皮与骨的纯粹饥渴,我隐约间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冷下放缓流速的僵硬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次次的洞穿,温热的红血从胸口落下,以非凡的速度落入深色的泥土,被吸收,被吞噬——


    他的目光切实流连在我的胸口处,生出些许眷恋的餍足。


    ……好幸福,好温暖,好满足。


    好想要再撕开一次,好想要再品尝一次——


    那似乎是独属于妖精的梦中梦,抽空千年的虚处被终于填满,干涸的土壤终于得到他应有的养分……可那样令人欣慰的感觉却像是无限重复的虚拟幻想,梦中的认知越清晰,就会让现实中被拘束的清醒愈发痛苦。


    他如今这副身体是很完整的,妖精是特殊的造物,本不该生出血肉生灵应有的生理疼痛。


    但他反复吞咽,模拟人类饮食的过程,一次次咽下虚空与即将溢出喉咙的欲望,他竭力克制自己的目光和舌头,无视明明虚假、却又在无时无刻不再痉挛抽搐的空虚腹腔……


    于是,愈发饥饿,也是愈发难以遏制地贪渴。


    仿佛那城墙脚下无数次重置的轮回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他记住了那些浸润泥土的血的滋味,妖精曾经委婉提醒过我不要使用魔女的魔典,可他现在却迫不及待地和我说,用那本书吧。


    ……请让我,再一次品尝那样餍足饱腹的美妙滋味吧。


    ……


    我重新冷静一会,眼尾扫向一旁的副官先生。


    阿尔克曼的态度倒还好,某种意义上副官愿意无条件无理由的信任我,但很可惜卡洛斯不是阿尔克曼一人说了算的。


    首先第一点,城墙还不能塌,短期内还需要做个靠谱的指挥官,所以这最极端的尝试只能暂且放下;


    其次,这小子的新身份挑的实在太好,我们刚刚才结束了一个长期任务,现在就对“队员”动手,暂且不知妖精的影响效力如何,要是贸然行动,对外确实有卸磨杀驴之嫌。


    我盯着面前的少年,缓慢做了一次深呼吸重新调整自己的思路节奏,胸口难以避免的剧烈起伏一瞬,而蓝切斯特的目光偏偏也就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里,眼眸染上几分痴缠不舍的饥饿湿意。


    可随即我转念一想,这样说不定反而还不错,毕竟一个有所求的、明确贪求我血肉的怪物,要远远好过一个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动作的妖精——何况在我看来这小子现在已经算很克制、很礼貌了,毕竟没有上来就把我给吞了,字面意义上的。


    于是我无视了阿尔克曼忧心忡忡的提醒,允许了蓝切斯特跟在我身边的要求。


    他始终很饿,且不吝啬让我察觉到他精神上的饥饿。


    说真的,我本来以为他会恨我,就像阿尔克曼描述的故事背景那般,想方设法地毁去自己最初的主人;可跟在我身边的蓝切斯特态度太过温顺安静,他现在看起来当真像是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兔子,只剩下全然无害的可爱外表,日常放在那里,对外招待也算讨人喜欢。


    ……当然,前提是日常,也是对外。


    *


    私下里,他仍会看着我,目光黏腻,不掩非人的饥饿痴态,仿佛浸湿的软帕藏一团阴冷的鬼火,并不温暖,视线的存在却灼人,透出令人后颈发凉的寒意,但要说这眼神是纯粹的阴凉怨恨,却也不太相同——


    说到底,本质仍是那片深色的泥土,那沼泽般深沉又不堪的执念,少年人的目光追逐着我的影子,他会对我微笑,像是普通人一样和我聊些琐碎小事,目光却最终永远会停留在我的胸口,好奇渴求着皮肉之下为全身泵血的柔软脏器。


    他看过来的视线太过直白又赤裸,我本来已经可以选择性的无视,可大概是我这段时间的冷静态度给了他错误的判断方向,也许是非人的造物本来就不具备完整的理性——


    总之当指挥官休息室的舱门自动解锁开启,地上拉开明亮的光色,中间投下少年单薄纤细的影子时,我不觉得太过意外。


    他很饿,而且是非常饿了。


    能坚持这么久我都要夸奖一句耐力惊人,此前无数次的接触,我都会怀疑他会不会顺势吞下我的手指、或是身上其余哪个不起眼的部分;然而少年试探靠近的身影终止在另一道不算陌生的脚步声中,金斯利的身影足够高大,轻松就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亮光,给了我一点缓冲的时间。


    “……”我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目光停顿几秒,从对方只着深色无袖背心的精壮上身一路上划,直至仰头对上金斯利带着深色面罩的侧脸轮廓。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我语气平平地问道。


    “没什么呀,”对方单手扶着床架,另一手执枪对着蓝切斯特,相当理所当然地反驳我说,“这就是正常护卫。”


    他又对着那边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额外补充了一句:“就是觉得咱们的这位新队员目光太直白了点,瞧着像是要把您给吃了似的——以防万一嘛,我就多分给他一点注意力,您看,不算是平白浪费力气对吧?”


    字面意义上来说,这话没毛病。


    但我没有就此叫停,而是拿出十二分的好耐心,又问了一遍:“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判断……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金斯利很清晰地啧了一声,随即转过脑袋,语重心长的告诉我:


    “这种时候呢,您只需要感谢我随时随地保持的机敏小心,庆幸今天晚上的有惊无险,或者存点力气盘问那边的小子到底要干点什么——”


    “而不是在这里反问我,我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出现在您的房间里,这话很没意义,而且太生分了,我亲爱的指挥官。”


    第114章


    我瞪着他,碍于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场,不好直接开口警告。


    金斯利站得与我太近,脚步轻盈又迅捷,姿态活像是只油光水滑的黑色大猫,悄无声息地从某个角落里里幽幽滑了出来。他手臂高抬撑在我的前面,菲薄的布料贴合肌肉的饱满曲线,高抬的手臂之下是绷紧鲨鱼肌,这人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好,即使是侧身站立,前胸的轮廓起伏也足矣把不远处的少年从我视线中挡了个严严实实。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状态,蓝切斯特反而率先冷静下来了。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少年熟练地露出一副乖顺的无辜姿态,目光试图越过金斯利捕捉另一个人影,不太凑巧的是,士兵的存在感过分强烈,这一下显然没成功。于是他便幽幽收回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挡在那里的士兵:“……或者说和您一样?是正常护卫。”


    “大晚上的在指挥官的休息舱室护卫?没听说过。”金斯利啧了一声,不太客气的反驳道:“不太正常吧,朋友。”


    我:“……”


    这小子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干嘛吗——! ! !


    蓝切斯特也不反驳,只盯着面前态度相当理直气壮的金斯利,挑了下眉。


    他不正常, 那你呢?


    金斯利不假思索:“我和你情况当然不一样。”


    金斯利:“我不要脸。”


    ……嗯。


    ……嗯?


    少年猝不及防,原本还算淡定的那张脸上顿时露出了空白的呆滞。


    我没忍住,用力踢了一脚金斯利,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他肌肉紧实的大腿上,也是用了十足力气,对方龇牙咧嘴扭着身子嘶嘶两声,很快就又不离不弃地把自己贴了回来。


    我:……


    再来一次我就要挠他痒痒肉……! ! !


    那边的蓝切斯特安静了一会,妖精的脑子一向不太擅长处理这方面的麻烦,他停顿几秒,才微微抬起眼皮,静悄悄盯着面前的金斯利。


    这少年外貌无瑕精巧,那双眼珠更是剔透晶莹,整个人安静下来后,从内到外都透出几分偶人般的非人纯粹,被他盯着的感觉实在太过悚然,仿佛是被某种极为类人的拟态造物专注凝视,理性知晓他是活的,可你的感知与本能都在判断,他的一切都是死的。


    没人会被这样一个怪物长久盯着仍能保证无动于衷,区别是有些人会逃窜闪躲、或是干脆闭上眼睛自欺欺人,而金斯利的手指蜷了蜷,已经下意识去摸身后的配枪。


    他的手摸到腰后,我跟着搭上去,先是卸了他腰间手枪,顺便拽了拽他落空的手指。


    “……”金斯利动作一顿,目光自上而下瞥了一眼过来,仍是默不作声。


    “蓝切斯特,”趁着这边这个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口叫了一声那个仍然一言不发的,“今天晚上金斯利会在这里守着,你还要留下吗?”


    意料之中的,他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他的底线如何,而在妖精的眼中,我手中仍有能克制他行动的特殊藏品。于是蓝切斯特当真不再多话,在金斯利略显惊奇的目光中,就这么安静的转身离去。


    他对金斯利的态度比我想象中还要低一些。


    就像卡洛斯的城墙在轮回之中只会吞下我的血肉,站在这里的蓝切斯特即使被折磨得只剩下空洞的饥渴,也不愿意凑合着额外“加餐”。


    太过漫长的时间将他的痛苦提炼的太过纯粹,连带着那份本能的食欲也不容一星半点的异物侵染。


    舱门开启又再次合上,堂而皇之留在原处的金斯利啧了一声,终于弯下腰,认认真真地低头看我:“又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哈,指挥官?”


    “比想象中简单很多呢。”他故作遗憾的感慨起来。 “还以为至少要搭点什么才能清净。”


    “嗯……你可以理解为,他更多是不太喜欢你?”我想了想,尽量用对方能理解的描述解释起来,“他的目的非常纯粹,纯粹到只想针对我,甚至懒得对其他人动手的程度。”


    金斯利点点头,似是漫不经心般额外多问一句:“那他要是真的会对我动手呢?”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不会的,我和你保证你不会有事。”


    要真的是这种发展,大不了就是我再重开一把。


    他眯着眼睛盯了我一会,随即低低轻笑一声,相当随意地掠过了这个本应沉重的话题。


    “毕竟是您承诺的嘛,那我就信了。”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男人撑在上面的胳膊也跟着懒 洋洋地垂了下来,非常顺便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向旁边缩了缩,决定看在他帮忙拦了一下蓝切斯特的份上,无视他现在的得寸进尺。


    “那我就还有个别的问题,”金斯利单手撑着下巴,转过头盯着我问道,“您对他好像非常了解,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小崽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想了想,决定直白回答:“他想要吃了我,字面意义上的。”


    “……”


    金斯利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他忽然问我:“然后您不觉得有问题……?”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我顿了下,还是老实回答:“他就是那种属性,我现在没空和他继续拉扯,直接接受现实就好。”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我,忽然轻轻嘶了一声。


    “还能这么搞?”


    “?”


    “嗯……”大兵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呼噜声,似乎是有些疑惑,其中还掺杂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嫉妒,“也就是说,您能理解他是假的,是中间硬挤进我们之间的吧……?”


    我点点头,于是就看那双眼的瞳孔震了震,实打实很惊恐的样子。


    “就算这样,您也觉得没问题?”


    “为什么不接受,”我迷茫道,“我也说了,要接受现实啊,他现在的目标明确倒是还好,能靠我自己填上也就填上了,可万一拉扯的时间太长,扯出来其他麻烦就不太好了。”


    金斯利摸摸下巴,居然真的就这个问题陷入了严肃的沉思之中:“其他人我倒是勉强能接受……就那个瞧着没二两肉的干巴小身板居然也能吃得下吗?”


    我:“。”


    我觉得他这话不太对劲,但是一时间说不明白哪里不对。


    “……原定就是今天晚上他来找您?”


    “倒也不是,”我下意识回答,“就是他正好今晚过来了……”


    金斯利阴阳怪气道:“哦,那我还打扰了两位了,是吧?”


    我:“……”


    ……真的,这对话越来越奇怪了。


    许是这停顿地沉默给了更多遐想的空间,金斯利忽然啧了一声,就着这坐在一起的亲密距离,蓦地俯身靠近我,直直看向我的眼睛,“我是想说,便宜他不如便宜我啊?”


    我:“……”


    我:“……啊?”


    便宜什么,这小子在古魔那边也被污染到转属性了?


    金斯利见我呆愣愣没反应的样子,忽然就很干脆地伸手拉扯身上的黑色背心,相当坦荡的露出一截漂亮精壮的赤裸腰身:“说真的,那小崽子一看就不行,胳膊腿加起来也不够吃几口……您要是觉得我一个不够也不是不行,要不然我再去叫个别的过来?您随便挑其他几个哪个合适、或者说我干脆去找副官大人来帮个忙?”


    “……”


    我张张嘴,终于慢了八拍地理解了他太过奇异发散的脑回路,虽然某种意义上也是完全不想明白——!


    比起正事,我现在更想撬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褶皱平时都泡在什么颜色的染料里面。


    “我说的吃,是字面意义上的吃,食欲上的吃,”我忍气吞声的提醒,“他想要吃了我,是肚子饿了的那种,想吃。”


    金斯利的眼神在严肃起来之前先微妙遗憾了一下。


    “那很恶毒了……”他干巴巴地评价道,他的手甚至还捏着自己的背心下摆,非常不情愿就这么放下来的样子。


    “您不能怪我,”他反而还一脸无辜的和我辩驳,“这种非人脑回路本来就不正常,或者说咱们重新捋捋脑子,看看能不能一起琢磨点正常人能理解的……?”


    “……”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被子掀起来糊在他的脸上,软被蓬松轻盈,被整个蒙住上半身的男人十分配合地唉了一声,随即身子一晃,立刻像是吃不住重量似的整个人向后仰躺在床上,又向旁拱了拱,一副可怜狼狈的闪躲姿态。


    他在被子下面挣扎几下,像是被被子缠住了动作,就这么卡了几秒没能及时起来,立刻又被我气急败坏地拎着枕头砸了半天。


    隔着软被,又是用枕头砸下来的,力气就算用足了又能有多少?隔着两层阻隔的金斯利在被子下面先是装模作样地诶了一会,随即便是止不住的笑;


    他笑声并不是毫不掩饰的张扬肆意,更像是努力克制到忍不住的断断续续,夹杂了几声愉悦充盈的低低呛咳,他就这么完全停不下来的笑,笑得我也不由自主失了砸下去的力气。


    我抓着枕头瘫坐在旁边,歇了口气后,又吹了吹大幅度动作后垂到脸颊旁边的乱发。


    也是被他这么胡说八道的一顿打岔,原本还算清晰完整的思路也是断了。


    ……我之前要干嘛来着?


    我一边琢磨,一边慢吞吞地往床边爬,谁让金斯利高个又长腿,这么横下来直接拦住了正常下床的位置,然而这边还没来得及把枕头放回原处,脚踝旁边忽然多了力气,有人抬手在旁虚虚一拢,没用多少力气,那份灼热的存在感,却足以让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之前自顾自笑得上不来气的家伙这会拨开了软被的阻隔,露出一双在暗处仍幽幽明亮的眼睛,金斯利就这么静悄悄的看了过来,修长手指落在足踝处,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光裸的踝骨。


    他接着那交接处的地方轻盈翻身,却没有顺势坐起来,手掌撑在我的小腿旁侧,万分自然地顺势屈膝抵在榻遍,俯身靠近。


    “说真的,您当真不试试……?”他弯着眼睛,压低声音,语气恭顺,近乎循循善诱的讨好。


    我咽了下唾沫,小腿向后缩了缩,意料之中的没抽回去。


    “……试什么?”


    他不急着答话,弯着眼睛,笑得十足意味深长。


    不知何时箍住足踝的那只手开始慢吞吞地用上了力气,牵扯着整个人向着对方挪动几分距离。


    “就试试您之前的那种说法,在正常人的脑回路里,它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意思……”


    第115章


    正常人——


    这男人振振有词的时候倒是相当理直气壮, 可我和他到底哪个看起来像是正常人了?有关这个问题,金斯利似乎也不知道要如何给出一个合格合适的答案;


    也许是气氛太过粘稠让他放弃了自我,也许是因为逐渐升高的体温消解了士兵本就寥寥的独立思考能力, 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擅作主张用来逃避我的命令和耍奇奇怪怪的鬼点子,比如说我需要费不少力气试图挡住对方想要啃咬腹部软肉的奇怪行动,但看起来不太成功, 反而被叼住手腕, 在腕骨旁边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这不是正常人的行动,我气息奄奄地和他反驳。就像正常人不会随便咬人肚子,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亲密行动……说真的,你是什么习惯从腹部开餐的野生狼吗?


    嗯?当然不是。祖上也肯定没有混过兽人的血脉……大概?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闲聊,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我的小腹上, 传来源源不绝的可靠暖度。


    真神奇啊。他的手指摩挲过不被骨骼包裹的柔软小腹,细细描摹肋骨单薄突起的轮廓,脏器的轮廓,心跳的频率,这些居然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依靠手掌的抚摸就能感知到的,金斯利的语气十分惊奇,甚至还有几分奇怪的感动意味,我以为您的身体不会那么的,健全?


    所以呢,想说什么?我没什么力气和他争辩,就这么闭着眼反问:在你们眼里我之前是什么?和不久之前的蓝切斯特一样,类人仿真的怪物?


    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传来低低的笑声,他的手掌仍然放在我的小腹上,我意外没从这个动作里找到一星半点类似威胁的信号,他似是就这个问题想了一会,随即很淡定的点点头,坦然承认了我的反问。


    差不多吧。他说,态度太过诚恳,甚至有些不符合他脾性的老实,毕竟您之前的胜利有些可以推测,但更多是完全无法理解程度,会觉得您是怪物也很正常吧?


    既然早都确定了,现在为什么又要再问一遍?


    “不知道。”金斯利很温顺的回答说,他的手没有离开我的腹部,声音却从那边转到了耳边,低声问我,“那您呢,您觉得是个正常人吗?”


    我睁开眼睛,看着旁边那双眼睛,有些意料之外的平静,我停了几秒,然后才问他:“为什么想要我是个正常人?”


    对金斯利来说,这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也许是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但仍在此刻忍不住切实期待的东西,他的手指缠绕上我的头发,在呼吸交缠间,也曾低声试探着想要询问我指挥官之外的名字——


    那个不止是代号的、真正意义上属于我的,代表指挥官、这具人造载体背后那个“普通人类”身份的名字。


    理性压制着思考,所以可以很清醒的知道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但只是名字也好吧?现在的话,可以代表着一些不属于上下级之间的特殊亲近,若是空闲的时间再拉长些,静谧的空间里也并非不能滋养出一些额外的想象。


    像是战友们许久之前讨论的明天究竟如何,他现在也仅仅想要在那些有关明天的想象里,偷偷地多加一个名字,多加一个影子,多出一点大概可以名为温馨的幸福画面。


    ——可我们真的能拥有所谓的“正常”吗?


    我停下来,又问他。


    我好像没办法想象你说的那种明天……就像我现在想象不到你的脸一样。


    他现在靠得和我很近了,近得可以看见睫毛弯曲的弧度,但金斯利在更早之前就带回了自己的战术面罩,即使已经更亲密,更亲近,已经可以坦然看着他将手放在我毫无防备的腹部上,他依旧吝啬在我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容。


    即使是在更近距离的时候,他也会先抬手蒙住我的眼睛再重新靠近,我在唇边尝到咸涩潮湿的滋味,混的太深,太杂,分不清究竟来自何处。


    不过,真的是吝啬吗?


    大概也不是的,我想更多是一种迷茫的恐惧,和对更进一步贴近的本能抵触。


    有些东西可以被默许更进一步;但有些更沉重更珍贵的,我和他都应该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点到为止。


    我拽了拽他的面罩一角,低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摘下来给我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他难得对我笑得这样纯粹,又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说,你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反而更好些,这样将来某一天我摘了面罩在人群里面见你,你即使看到了,也不需要认出来我是谁。


    ——若将来有一日我死了,那换一个身形相仿的带上面罩站在你面前,至少在你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变化过。


    ……


    我说,那我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离开指挥官的这一身份容器,你要是始终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将来也不必怀念我更多。


    他认真想了一会,眸子定定地盯着我,忽然又抬手过来蒙住我的眼睛。


    “您啊……”他叹息起来,这次落在唇边的触感变得干燥柔软,暖得让人的心脏似乎都要更加放松一些,可他的声音却带着些许沉重干涩的嘶哑,低低感慨着,“这种时候,多吝啬呢。”


    但这样的结果说不定也很不错,他自顾自消沉了一会,又喜滋滋的和我说,要好好保管您自己的名字,谁也不要告诉才好。


    不想在您面前摘面罩的家伙眼下只有我一个,但万一要是冒出来别的非要和您露露样子的呢?


    *


    金斯利第二天早上依旧与我随行,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翻出来全套的装备套在身上,就像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前天晚上究竟藏在了房间的那个角落里;他站得与我很近,有关这一点我没什么自觉,他好像也没有。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金斯利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人说社交距离这种东西可以分为四种类型,其中亲密距离的要求最短,但即使是关系亲密的亲戚朋友也有些细节处的必要心理空间,像是眼神接触的时间,肢体接触的特定区域等等;


    而我此前即使与小队默契十足,日常相处也算亲密无间,但也彼此也都保留着一份太过特殊的距离感。


    目光相接,肌肤触碰,那些狭窄空间中无法回避的擦肩而过……有时不仅是一种单纯的接触,而是一种暧昧无声的轻盈试探。


    但现在的金斯利太淡定了,公共食堂等待的功夫里,他淡定地站在我旁边,淡定地伸手帮我拿过所有东西,淡定地抬手绕过肩膀,把我从拥挤的人群里从容揽到相对清净的另一边,期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异乎寻常的干脆利落。


    这副模样落在相对熟悉情况的人眼里,往往代表着两个意思。


    要么,他对指挥官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要么,已经不需要用这点细节上的敷衍来暂时果腹。


    属于金斯利的,究竟是哪种情况?


    *


    挑了安静些的角落里坐下,即使是坐在一起吃饭,金斯利对自己真容的露出依旧吝啬,只卷开面罩的一角快速吞咽,我食欲不高,对着屏幕比比划划,他看了一会,便很自然地伸手拿走了我放在一边不动的半杯咖啡。


    “我再去帮您找个橘子罐头过来?”


    “嗯?倒也不用,我只是不太饿。”


    “不饿也不好浪费嘛,”他晃晃手里的半杯咖啡,漫不经心的问:“不介意的话我就喝了?”


    “你要是不觉得咖啡喝多了会亢奋过头的话……”我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几道交错的脚步声,步伐熟悉,先是埃迪两手空空,默不作声地先一步坐过来,挤占了我旁边所剩不多的一点位置,而列文远远瞥上一眼,倒是很坦然的转身先去排队了。


    金斯利端着半杯咖啡,眉峰虚虚向上一抬。


    我身后仍有一道影子矗立,没有挪动,没有发声,白炽灯的雪白人造光被他阻隔在身后,在桌面上投下大片拉长的阴影,我下意识稍稍抬起脑袋,正准备从面前金斯利的眼睛里寻找一些答案,另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已经从后方伸来,循着肩膀与锁骨的轮廓,虚虚拢住我的脖子。


    “……”金斯利眸光平淡,只原本摇晃咖啡的慵懒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印象中最温柔的军医安静站在我的身后,手掌宽大,足以完整覆盖我的喉颈,这距离之下我无法转身回头,只能顺着那只手温柔牵引的力度尽力仰头向上看去,对方面容在视野中颠倒,那双眸子仿佛浸在寒水中的温润石子,觑上一眼也是令人心口微颤的凉。


    ……其他姑且不说,不高兴一定是真的。


    这造型不好说话,我眨眨眼,也是难得没办法直接从对方的眼神里琢磨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一向擅长掩藏修饰情绪,我也说不好他现在是不是真的非常生气。


    灰烬的眸光冰凉,巡视的区域从额头划过鼻尖,再轻飘飘地掠过浅色抿紧的嘴唇,这种被迫仰头迁就的姿势让本就松弛的领口更加敞开些许,暗色的阴影坑里藏着锁骨的纤细轮廓,他视力很好,也足够敏锐,可以轻松在那片阴影里找到尚未消退的模糊齿痕。


    ……哎呀,果然吃饱了。


    灰烬挑了下眉,凉凉的想。


    所以是后者呢。


    第116章


    这姿势和气氛都太过奇怪,老实说灰烬搭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是贴得严丝合缝,一点细微的吞咽都能被对方注意到,但就在我以为这造型要被迫维持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灰烬忽然稍微松开了些许距离,我也能顺便把脑袋重新耷拉下来。


    但他的手没有因此离开,仍是虚虚拢在我的喉咙前面,本人的重点却分了一点给对面的金斯利,十足平淡地随口问道:“昨晚情况如何?”


    “……”


    我原本还算冷静的心脏下意识往起提了提,目光也跟着瞥向金斯利,生怕这一向吊儿郎当的小子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糟糕发言,但金斯利那双眼轻飘飘往上一扫,态度意外的端正,且严肃。


    他的目光弧度很轻地向旁一瞥,坐在我旁边、同时也是守在这处僻静角落外围的埃迪安静没动, 灰烬搭在我颈子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应该也没有转头看过去,只直白问道:“之前那个?”


    “昨天差点就直接进屋了,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金斯利慢悠悠地表示, “要是想靠本地的安保系统保护指挥官的安全,大概率不太靠谱。”


    “原因呢, 能分析出来吗?”


    金斯利冲着我抬了抬下巴,答得也很干脆:“就这位嘛。”


    旁边交谈的声音有意压低,埃迪靠在椅子上, 目光漫不经心地向外一扫。


    公共区域的不远处,身形单薄容貌姣好的少年轻盈绕过拥挤的人群,他的目光凉凉的探过来,狙击手看见他的眼睛,恍惚以为自己不是在看着什么活人,而是对着一尊人偶的玻璃眼珠。


    而且要如何形容呢……


    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感觉,狙击手感觉不到任何想象中的嫉妒、憎恨、或是什么真实的想象,那仿佛是一家单纯的摄像头,描摹记录着他们的一切行动。


    年轻人没有将自己暴露在镜头下的爱好,被这双眼睛看着,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


    旁边的谈话已经进行到了下一步,副队的态度锋利到有些咄咄逼人,询问的内容也显得直白又赤裸:那原因是什么?和你一样的欲望,还是什么别的?


    金斯利轻飘飘地啧了一声,倒也没否认灰烬那句尖锐的反问。


    “人家和我的目标完全不一样呢,”他说。


    他又说,那个怪物,真正执着的是食欲来着。


    灰烬消化了一瞬,随即很淡定的表示:“但你活得挺好的,金斯利。”


    “唉,”金斯利也叹口气,说,“毕竟指挥官说那小子不太想顺便加餐的样子。”


    食欲。


    而且是属于怪物的特殊食欲。


    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就是真的想要把人彻底吃下去的意思……可这种怪物真的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考能力吗?他只挑选自己心仪的猎物,是单纯非人的洁癖,还是什么其他更加特殊的理由?


    他明明可以杀了金斯利,或是做些其他类似的选择,让周围环境清净下来后,再慢慢单独吃掉自己的猎物……可那小子偏偏让一切维持原状,除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威胁感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什么都没做。


    他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究竟要做什么?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切斯特确实给自己挑了个很好的身份。


    “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出外勤的作战小队”,这个身份让许多本该奇怪的行为都被赋予了合理的背景元素,像是与人群之间那种格格不入的游离感,像是他总是会喜欢出现在指挥台附近,像是他可以坦然开口,要求加入那只小队的日常任务。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保护指挥官的夜间执勤,不过被阿尔克曼用“偏文职人员属性,不适合执行此类工作”,含糊掠过了。


    除此之外,蓝切斯特的日常算得上称心如意。


    ——除了他精挑细选的那只小队,名义上应该是他同伴的那几个人。


    那种单方面的,几乎是把他当做空气对待的纯粹排斥感……也许人类受不了这个,可这感觉对妖精来说毫不陌生,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这种发展,只在他们刻意编织出来的领域旁游离探寻,似乎实在寻找着将自己完美融入其中的契机。


    可为何要融入其中呢?


    为什么不干脆些,像是个真正的怪物,直接毁了这碍眼的一切,把她吃下去呢?


    明明是恨的,明明应该是空虚的,痛苦的,曾经无时无刻都在诅咒,想着将祂们铸成不朽城墙的罪魁祸首拽出来填进肚子里,如此才能换来最后的宁静——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里是虚拟的血肉,填进去多少人造的食物都毫无作用;


    他又回到城墙的角落里,用这副身体躺倒在墙角坍塌的泥土中,这里的土壤干涸太久,饥饿太久,理论上他确实需求更多的滋养,可即使如此,妖精也无法想象用造物主之外的血肉弥补遗憾的可能。


    ——妖精那永远贫瘠又寡淡的想象力,一向如此。


    仿佛从那影子回归祂们视线之中的刹那,祂便再也无法想象其余的可能;


    祂又短暂变回了最初的妖精,轻盈,自由,偏偏意志被更强大的愿望束缚,从此所有认知、理念,与能理解的一切,都被控制在一人掌中——自那之后,这千年不无休无止的执念与憎怨只缠在那一人身上,于是只求那一个,只要那一个。


    祂的食欲被沉淀地太过纯粹。


    我们不要吞下其他杂秽的血。


    我们……不需要其他的血肉骸骨,来污染她可能留下的痕迹。


    少年抬起双手抚摸着空洞的腹腔,祂没有真正尝过饱腹的滋味,只能去想象未来要如何咀嚼造物主的影子。


    “……那你也可以不去吃,单纯毁掉那些碍眼的杂秽呀。”女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鬼魅般修长的影子翩然落下,蓝切斯特睁开眼睛,看见阿缇耶那张在瞳孔中倒映的含笑面容。


    “跟在主人身边的奇怪家伙那么多,你要是不喜欢,不去理会不就好了?”


    蓝切斯特重新合上眼皮,平静道:“我不想碰他们。”


    但是祂们还需要她的血肉,所以要模拟他们的行动,和他们一般动作,与她真正做到亲密无间……如此,才能更完整、更彻底的吞下她的一切,从此永远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


    “如此厌恶,甚至对他们排斥到了碰都不想碰的程度,但您还是选择了和他们一样的身份?”阿缇耶轻笑起来,她拎起裙摆,十分随意地在旁边挑了空处坐下,笑眯眯的反问,“那我就更想问问了: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大人?”


    “说起来,您之前也选了和那一位相对亲密些的巡逻队来着……”阿缇耶绕了绕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只不过,两次都不太成功呢。”


    蓝切斯特睁开眼睛,语气冷淡:“……你指什么?”


    “自然是亲近感呀,大人。”阿缇耶微笑道,她的眼中流淌出意味深长的幽深笑意,打量着妖精的眼神也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意味。


    “您选择了理论上和我的主人最亲密的身份,两次都是,”她倏然俯身靠近,直直看向少年那双剔透冷漠的眼珠,幽幽笑道,“您模仿他们的身份、复制他们的行为,试图像是那些与她最亲密的普通人一样,以此靠近昔日的主人……”


    “成功了吗?”不等蓝切斯特回答,女人便自顾自地补充说,“不,您没有。”


    “不仅如此,您还被那些真正被信赖的队员排斥在外,被当做需要警告怀疑的对象。”


    她凝视着蓝切斯特的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语气不疾不徐,慢悠悠地继续着:“可即使如此,您看起来也没有一星半点不耐烦地样子……哎呀呀,明明都这么饿了,执着千年的愿望明明马上就要达成,我还以为您会更加迫不及待一些才对?”


    蓝切斯特给出了与之前一样的回答:“杀掉他们会弄脏很多东西,她必须要连影子都干净,我们执着的只有她一个,绝对不要吞下其他杂秽的血。”


    阿缇耶静静挑了下眉。


    还在执着这种说法呢……倒也符合她对妖精的刻板印象。


    祂们想象不到、也理解不了那些认知之外的事情,能理解的只有生来便有的本能,比如憎恨,比如食欲。


    比如说,此时此刻翻滚在祂们灵魂深处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是早已畸变扭曲的爱欲,还是纯粹空洞的食欲?


    阿缇耶的思考到此为止,因为那些都不重要。


    面前“单纯”的妖精不需要理解那些弯弯绕的东西,她也不需要祂们变得更灵敏,更聪明,女人只稍稍思索片刻,便换了更亲切体贴的表情,柔声细语的开口提醒:“需要帮忙吗?毕竟某种意义上,我们的渴求是一样的。”


    妖精抬眼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续。


    “我等渴求丰壤的庇护,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我主永远庇护这片土地,而您渴求她更加单纯的一切,就目前来看……大人,您似乎也并不介意是什么形态来完成目的。”


    “她现在毕竟是身份珍贵的指挥官,身边跟着谁都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您?”


    蓝切斯特的脸上露出几分冷淡的怀疑:“所以,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要许下什么愿望?”


    “……我需要一份许可。”她说。


    “若将来某一日,有更多的人从远方而来,如同历史记录那般在大灾厄中寻求卡洛斯最后的庇护,我要你大开城门,收容这些走投无路的信徒。”


    蓝切斯特神色冷漠,并不愿意回应这个愿望。


    “你的承诺毫无价值,”他评价道,“人类如今已经可以保证以太浓度的基础平衡,至少百年之内,不会再有大的灾厄。”


    对此,阿缇耶回以一个奇妙的笑容。


    “不,会有的。”


    她轻飘飘地笑着,语气平静,且万分笃定。


    来这里寻求庇护、要卡洛斯继续保持着永恒不朽的可怜人,向主祈祷恳求着最后生路,祈求她如当年那般施与援助之手的人……


    “一定会有的。”


    第117章


    有许多人因着所谓的大局观要将卡洛斯从地图上抹除,这种事情,阿缇耶自然也清楚。


    因为这世界算得上已经重归稳定,而卡洛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排不上用场,算得上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处,人们的重点开始转向思考如何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其中诸多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绕过卡洛斯,开始选择与古魔合作。


    阿缇耶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她愿意换一种角度思考,同时也不觉得这些人的判断有错。


    没事的, 没事的。


    只是觉得没了卡洛斯他们也能活下去罢了;


    只是遗忘了那座城曾经赋予了他们什么,遗忘了主的荣光,自顾自地要去走另外一条路了。


    密教的统领自诩足够宽容,也愿意慷慨原谅他们诸多天真过失。


    “把他们当做小孩子就好啦,那种最擅长遗忘的, 总是忤逆前辈的发言,更喜欢自己擅作主张的调皮孩子……”


    面对虔诚等待的信徒们,女人舒展开那双布满密文刺青的手臂,神态也是写满悲悯的怜爱:“我等身为丰壤的代行者,注定要成为主留在这世间的喉舌与指掌,为这世上生灵引导唯一正确的生路;


    如今愚钝无知的凡众被他们的领袖灌输了错误的理念,既然如此,我亲爱的同胞们,我们是否应该去做些什么? ”


    “将他们带回来……”


    “将他们领回主的意志之中,要他们重新理解什么才是唯一正确的路……”


    ……


    台下声音细细密密,即使有意克制着压低,仍然难掩那澎湃起伏的极端狂热。


    阿缇耶垂下目光,面对无数伸出的手臂,脸上依旧是端庄而柔美的微笑。


    “……正是如此。”她双手扶在胸口处,低低念着。


    “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不容忽略的责任,既然如此,我亲爱的同胞们——”


    她端起手边的空杯举向半空,看着台下的心中纷纷配合她的动作抬起盛满猩红液体的杯盏,那里承装着古魔血肉喂养的特殊造物,足以将普通人体内的以太浓度提高到一个极高的阈值之中。


    这些最虔诚的信徒会心甘情愿地将自身血肉化作滋养土地的种子,他们会让更多的人想起来,人类所谓已经掌握的平衡,净化,甚至于那新的生路——


    不过是靠幻象编织的谎言。


    但很可惜的一点是,越来越多的人沉浸在这稳定的梦中,自欺欺人的不愿承认事实。


    不愿承认……这世界上永远只存在唯一救主的事实。


    她只是要把他们从那迷梦中唤醒,仅此而已。


    这世界需要注入新鲜的恐惧,沸腾的恐惧之心能引出早已沉淀的敬畏,能够让更多的人从此愿意看清所谓平稳的表象,真正认清那条唯一可取的道路。


    但是,但是……


    首座上的统领慢慢合上眼,有些悲哀,又有些无奈地想,要做到这一步,当然需要代价。


    但若能交换伟大的救主重归这世界,那么这一切就全都是必要的牺牲。


    *


    指挥台中,阿尔克曼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走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依旧是要汇报有关蓝切斯特的事情。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指挥官。”


    男人的语气多了些少有的疲惫,把最新一份联络报告放在我面前:“卡洛斯常年合作的几处主城区最近出了问题,污染平衡被打破,部分区域已经超出了当地指挥官所能保持的稳定数值……”


    “所以?”这个相当熟悉的故事发展让我总觉得自己下一步就要启程上车然后一路告上中央,我用力晃晃脑袋,清掉上周目的残留记忆,“需要我做点什么?还是卡洛斯又要接收新难民了?”


    阿尔克曼瞥我一眼,多多少少有些被打破气氛的无奈。


    “……请您不要把封建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和现在混为一谈,”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刺我一句,随即揉揉眉头,耐着性子解释:“他们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也不至于就说马上要活不下去,现阶段对我们的要求目前也仅仅是物资上的额外提供,余下的事情,他们说自己可以解决。”


    我翻翻单子,每家要的东西都不算多,但林林总总加起来,对卡洛斯来说同样是个稍显吃力的数字。


    各大主城区相对独立,但当真遇到个体难以解决的特殊问题时,同时也准备了对应的保底机制。像是这次骤然出现的污染失衡导致的一系列问题,卡洛斯作为距离最近的主城区之一,是有对应的援助义务的。


    物资援助只是最基础的,若只有一两处出了问题倒也问题不大,可同时这么多地方出了事,阿尔克曼自然难免会觉得本能上的不安。


    “这些人对本地的能力水平很了解嘛,”我简单翻了翻,稍微有点意外,“几乎可以说是掐着脖子算计,顶多就给咱们留了最后一口粮,怎么,完全不考虑卡洛斯要是也出事了该怎么办?”


    阿尔克曼语气平平地回答:“毕竟卡洛斯从不出事,指挥官。”


    “这也是他们敢张嘴的底气了,”我点点头,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计较下去,“但是情况这么突然又这么集中,能不能查出来什么原因?”


    “密教的疯子。”他言简意赅地答,“不算少见的自杀式血肉献祭,高浓度以太污染浓缩在肉身内部,只需要几个人就能达到效果……只不过这次的手段似乎有些特殊,引发的舆论效果不太好,所以才逼得这几处需要寻求外援。”


    我想了想,好像也能对得上号。


    除去卡洛斯之外不少地方都和古魔有些额外的合作,不过这种事情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摆到明面上进行。


    再怎么说,普通人能够吸收的信息和理解的能力都相当有限,绝大部分人不会在意这种选择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亦或是为了人类更好的未来,他们只知道上面的错误判断给更多人捅出来新的篓子,活人成了污染的载体,他们的生活环境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多熟悉的路子。


    我也不需要多问卡洛斯内部有没有这种隐藏的麻烦,毕竟就像副官先生说的一样,“卡洛斯从不出事”。


    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应当也和我记忆中的那次相差不离:


    总而言之,下一步应该就是世界眼中卡洛斯依旧遗世独立鹤立鸡群,然后一群被搞得没家没钱没后台的小可怜呜呜哇哇地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挤满了卡洛斯不说,可能还得再开几个分部才能全都养得起,再下一步就是我的新时代无限日常肝活再次开始——


    ……不嘻嘻。


    我抬头看向一旁的阿尔克曼,大概眼中不赞同的意思有点过分清晰了,副官先生与我对视的瞬间似乎也是稍稍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要想同时支援这么多地方,确实稍显吃力。”


    我托着下巴,慢吞吞地应声:“诶,那怎么办呢?”


    阿尔克曼张了张嘴,忽然又重新闭上了。


    出于他的天然立场,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诫我放低底线,给予其他同胞更多的援助,可这一刻他好像也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于是理性压住了他的舌头,要他在此缄口不言。


    “我亲爱的阿尔克曼,”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耐心地询问他:“我们现在都知道这几处出事的源头是密教的小动作,那么在已知我身份的前提下,你是否也能猜测这一系列行为的下一步?”


    他曲起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边的文件边缘。


    他当然清楚。


    利用人心弱点的血腥阴谋,若是从密教的利益来看,那么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丰壤回归的准备造势。


    他要是站在更高位、或是不是卡洛斯的副官,那么他大概也会得出类似的选择。


    ——放弃近在咫尺的人道援助,这种程度的灾难熬一熬总能熬过去,而因此诞生的损失伤亡也可以转化成为与密教之间矛盾激化的铺垫,既能弱化卡洛斯在人们意识中的存在感,也能更进一步消减密教在普通人之中的影响力。


    “……所以,您不准备出手帮忙了,是吗?”


    “我没办法直接出手帮忙,我亲爱的阿尔克曼。”我叹了口气,索性眼下周围没有外人,我也可以把话说得更直白些:“好在之前的卡洛斯本就不需要指挥官,你在代理人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单靠自己也能调动整个城市的运转;


    你完全可以这么对外宣传:我这个指挥官初来乍到又刚愎自用,非常小家子气地不同意对外实行援助,但问题不大,指挥官不同意,不代表你个人也不同意。 ”


    他短暂地愣了一会,随即茫然道:“可这不太符合您的风格,听起来就太奇怪了。”


    我无奈失笑:“我什么风格?我在这儿才待多久啊?有些事情没必要非得带着我的签名,更何况离开你们这些人外面谁知道我到底什么样?”


    阿尔克曼短暂地哽了一会。


    可有人知道您的风格,有人知道您的不忍。


    那些提前做好准备的家伙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您会做出的选择。


    “……密教会注意到您的,”他低声提醒我,副官的眼神比想象中更冷静些,寻不到多少悲伤共情的怜悯,“您要是真的对外这么宣传,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大规模聚集的密教徒,这对您的安全同样是个巨大的威胁。”


    “早晚的事,”我哼哼两声,也没太把这个当回事。 “而且我也很久没见阿缇耶了,把她放在眼皮子下面总比看着她到处乱跑来得好。”


    卡洛斯,本来就是密教的发源地,那群疯子的信仰之地,不是么?


    那就应该起到对应的效果才行。


    阿尔克曼没有犹豫多久便配合了我的要求,只不过稍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准备努力把卡洛斯打造成密教集中活跃的大本营时,先一步赶来的不是我预期中的阿缇耶,而是附近某个主城区的负责人。


    这次污染事件失衡最严重的区域、三沙城的负责人,同时也是我理论上的同行,名为阿拉基尔的指挥官,带着一份特殊救援申请许可,强制造访了卡洛斯的指挥台。


    用这位外表斯文俊秀、态度也十分彬彬有礼的指挥官的话来说,他很好奇是一位什么样的指挥官能在卡洛斯的地盘上安稳存活这么久,正巧机会难得,所以想要亲自和我聊聊。


    我说倒也不必这么弯弯绕,你就和我说是不是来和我要钱的就行了。


    然后他笑了笑,相当坦然地回答我说,是。


    第118章


    时间紧迫,问题严肃,站在我面前的这位陌生同行也言简意赅,明确提出了自己大概需要多少物资援助。


    我说行, 都可以给。


    阿尔克曼眉尾轻轻一动,而端坐在我面前的阿拉基尔先生似乎也短暂呆滞了片刻,然后才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您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这应该怎么说?”阿拉基尔的表情有些唏嘘的复杂,答得倒是意外地干脆:“可能会说些浪费时间的漂亮废话,然后磨蹭个十天半个月的,再进行所谓流程上的下一步?”


    “那也用不着,”我耸耸肩,坦然回答,“毕竟你们现在的麻烦可不止是物资短缺问题,阿拉基尔先生都已经求到我面前了,我也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卡您一下。”


    对此,对面的年轻指挥官只能无奈苦笑。


    大概是因为距离卡洛斯太近,这次密教引起的骚动,三沙城算是受灾规模最大的一个。按理来说,下一步就应该是着手调查污染和骚动的具体来源,但阿缇耶偏偏选择了古魔的血肉造物作为强化污染的引子,这便又额外多增加了一重麻烦。


    和古魔达成合作的主城区不止一家, 但没在研究出真正平衡共存之法暴露这一点, 那就是天大的错处。


    上面的人倒是有意相瞒,可扩散的污染压不住,受限的物资问题也藏不住,密教的信徒本来就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普通人之中,想要借着这波混乱躲在人群里面说几句鼓动人心的话,再简单不过了。


    换句话说就是, 卡洛斯因为各种各样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一次竟然也是又被筛出来,成了最受信任的对象。


    三沙城倒是也能从其他地方申请救援,只不过这次密教做足了准备,是一定要搅乱附近这几池浑水,要是一不小心被他们抓住机会,宣扬说“其他主城区的救援物资也被古魔血肉造物污染过”……


    那麻烦的程度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了。


    他们——或者说阿缇耶的目的,是将这几处的池水搅乱,再将更多的人引到卡洛斯来。实际上,随着这几次物资援助的活动,卡洛斯内部也确实流入了不少新鲜的外来人,这件事我单独交给列文负责,结果同样是是意料之中的不乐观。


    值得信任的卡洛斯,绝对不会与古魔合作、永远会和人类站在同一边的卡洛斯……在各个主城区内部可能牵扯“高层与古魔合作,大概率会带来新污染”的前提下,这样的噱头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和靠近。


    也许他们原本都有各自安稳的生活,可经由这件事之后,也有不少人动心,准备换个更令人安心的住处带着。


    不少密教徒也确实因此混进来了……而且极难筛选,列文难得对着我露出头痛的表情,毕竟密教的信徒也是来自于民众之间,他们没办法单纯依靠这一点属性就把这些人筛选排除出去。


    明知有问题,还要收吗?


    自然还是要收的。


    ——不全收下来,怎么好让人觉得我仍和当年一样,一如既往地会为这些可怜人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当年的卡罗尔曾经做过的事情,如今的阿缇耶竟然也想要再做一遍。


    只不过人要救,但也不能完全要我来负责,我之前特意和阿尔克曼提过要他来接着这个人情,而我本人则更加专注密教方面的行动,我让列文去帮忙盯着那些能确定下来的密教徒,不用动手,不用太过认真,甚至一不小心露出一点破绽也没关系。


    所以,他们知道我在盯着他们的小动作。


    我也知道他们知道我的小动作。


    这种程度的监视更像是暗流之上偶尔掠过的涟漪,一些彼此默认的心照不宣。


    不久之后,列文告诉我,这些人的行动从最初的谨慎开始渐渐变得放松下来,但整体来说还算克制,没做出什么奇怪的行动。


    卡洛斯的土地也容不得他们做出之前那种血肉污染的小动作,所以聚集过来的行动应该算是那一种呢?比起新的准备,更像是一种下意识聚拢靠近的朝圣?


    我短暂回忆了一下阿缇耶在我面前的表现,觉得这种发展也不是不可能。


    “我对您的判断没有任何意见,只不过想要提醒您……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有些小麻烦,指挥官。”


    “比如说,您这样明目张胆地纵容下去,他们会不会觉得您其实是站在他们那边?”列文有些严肃地问我,“私下里的集会人数越来越多了,真的不用想办法控制一下吗?”


    我想了想,问:“你们遇到危险了吗?”


    列文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们是跟着谁行动的,就目前来说,安全没有问题。”这话说得还算克制委婉,实际上那群教徒似乎已经默认将小队成员划入了可以信赖的“同类”范畴,即使确定这些士兵并不拥有同类的信仰,但是作为指挥官的所有物,那么也可以算是同胞。


    对此,队伍里最年轻的埃迪反映最强烈,在汇报情况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地龇牙咧嘴,疯狂揉搓手臂,根本压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


    ……老实说我不介意他们这么划分阵营,但是被那种软绵绵又湿哒哒的慈爱眼神盯着真的好恶心。


    狙击手抓着自己的胳膊,低低嘶了一声后,喃喃自语地吐槽:好像被什么带着粘液的阴湿水生物裹着,噫,恶心。


    那这么说我就能理解了。


    “我说那两天埃迪在我身边呆着的时候怎么总是喜欢贴着我站着呢……”不但贴着,还要无时无刻挨着,一个金斯利仿佛打开了所有人的连环锁,那几天的埃迪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虚脱样子,但也不妨碍他抽空干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概是监视密教徒的那几天确实耗干了他为数不多的一点理智,一旦有空就一整个把我拎起来,后脑勺的头发被用力蹭来蹭去,连带着后背也只能贴着对方胸膛,一不小心就是脚尖都要被迫悬空,怎么扑腾都挨不着地面。


    ……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列文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俯下身,压低声音同我叮嘱:“那位三沙城来的指挥官在这里呆了很久,似乎是准备亲自负责相关的物资问题。”


    我垂下眼,稍作思考。


    指挥台的玻璃廊道高低交叠,彼此纵横交错,此时的副官先生和那位三沙城出身的指挥官一起走在下层走廊里,透过全环绕式的透明玻璃外罩,我看见那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偶尔停下脚步,认真谈论着什么。


    本该只是几张纸,几段对话就能解决的问题,然而那位拿出了一副要对此全权负责的严肃态度,哪怕是这种小事也一定要全程陪同,期间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错漏。


    非常地……不信任,不尊重。


    那位阿拉基尔先生似乎也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并提前做好了准备,要就这个问题和我实实在在的拉扯一番;毕竟这个要求确实太过僭越,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要求堪比直接骂卡洛斯整个运行系统都不靠谱。


    可即使如此,明知道这行为是相当容易引人生怒,他也还是选择亲自介入其中,用自己的身份尽力提供了最高规格的便利条件。


    不要说对面瞬间紧绷的气氛,就连阿尔克曼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阴沉的冷肃表情。


    ……但我还是允许了。


    为什么不呢?我这样想,也这样回答,对比我轻飘飘的散漫态度,对面那位神色平和的指挥官似乎也出现了一瞬表情崩裂的迷茫错愕。


    我翻过他们递来的文件,其中便有一条,物资援助过程中的主要人员名单都是固定的,三沙城指挥官亲自递过来的材料,背景资料自然也都很经得起检查。


    方便排除密教徒混入其中……同时也很适合在卡洛斯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们要就这次混乱做点什么,对面需要时间,我也一样。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实在是太麻烦了,不如干脆一点,正巧我也有点好奇这位指挥官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即使副官先生盯着我的眼神都要忧郁得能当石头,具现化几乎可以砸死人,我也还是若无其事,将手边一摞文件一股脑拍进了他的怀里。


    加油,去加班吧。


    他盯着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您多多少少也走个流程呢?”他在私下里不太委婉地提醒我,“好歹给人一点艰难智斗的权谋斗争的辛苦感觉,人家看起来做了不少准备,就等着和您斗智斗勇打心理持久战了。”


    “那听起来好麻烦诶……”我很诚恳的反问,“反正都知道他们要在卡洛斯搞事情了,何必还要增加那么多有的没的弯弯绕?成人之美,不好吗?”


    阿尔克曼开始疯狂揉按额头。


    “成人之美不是这么用的,指挥官。”他叹口气,提醒我:“就算您想要放水,但也别……”


    “不然呢?在这种事情上给人加点乱子?”我笑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必要的。


    还是那句话,他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我也一样。


    ——我也愿意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是站在时间的另一端本不该回头的人,是上一个故事被迫再度重开续写的结尾,不过这个续写的故事对太多人都不够友好,所以我还能在这里,还能在这里稍稍多待一会。


    快一些吧,再快一些吧。


    年轻的后辈们,成长的速度和奔走的脚步都请再快一些。


    毕竟我也实在是很好奇,他们会如何写下这个新故事的第一笔。


    第119章


    阿拉基尔不是第一天做指挥官了,而按着人类运作这一特殊净化系统的底层逻辑,有资格被挑选进入人造载体的灵魂,生前大多也都不是什么平庸的普通人。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可以看清很多事情, 其中自然也包括卡洛斯的违和之处。


    对此,他自己的副官也曾满怀狐疑地试探询问,是说卡洛斯本来的奇怪之处, 指挥台整体的松散风格, 还是说这里的密教徒比其他地方更多?


    阿拉基尔沉吟许久,然后说,都不是。


    他仰头看向指挥台的更高处, 透明的玻璃栈道让许多景色一览无余,他曾和卡洛斯的副官并肩走过这里, 也曾下意识地在某个瞬间仰起头, 捕捉到某个在高处一闪而逝的苍白影子。


    “……我就是觉得,”他难得有些迟疑不定的犹豫,好一会后,才平静解释:“卡洛斯对待我们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宽松了。”


    对于本身怀抱私心,想要在这里做些什么的外来者来说,这样宽松到近乎无视的态度,自然是相当方便的;


    可无论是同为指挥官的同僚, 还是作为另外一城的负责人, 看到卡洛斯明明终于拥有了一位真正的指挥官,然而它的新主人便就是这样对待它……阿拉基尔的心情仍是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说是遗憾, 或是惆怅更多?


    或多或少应该也是有一些的,他没刻意克制自己在这方面的情绪,随着业务逐渐深入,彼此聊天的语气也显得熟稔了些,偶尔在私下的场合里,面对着卡洛斯的副官时,阿拉基尔也会流露出几分隐秘的不安。


    同为指挥官的忠告,也是前辈被折腾之后的提醒,卡洛斯如今的作风这样宽松,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提醒稍显冒昧,不过同为指挥官的身份可以将这些归类为人之常情,阿拉基尔不介意利用这点在明面上为自己增添些许活人气,何况对方的反应也很重要,无论是有意回避还是顺着话茬下去的感同身受,都是十分重要的情报信息。


    然而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卡洛斯的副官先生对此反应寥寥,只是回以最客气的敷衍微笑。


    ……没记错的话,在这里仍没有指挥官的那段日子里,这位的风格也都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


    “您无需过多担忧卡洛斯的内务,我们的指挥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卡洛斯的副官一贯飞快在文件上签下名字,随即又特意抬眼看了一眼一脸平淡的阿拉基尔,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一句:“至于诸位完全可以再放松些,在这里请一切自便就好。”


    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呢。


    阿拉基尔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不过在走出指挥台时,他侧身,低声问了一句自己的部下:“我们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切正常,先生。”


    阿拉基尔转过目光,视线扫过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的工作人员,大多对他们目不斜视,即使碰面也是简单点头致意的平淡态度,只偶尔,偶尔遇到一两个匆匆身着深色作战服的覆面军人,会得到些许冰凉的凝视感。


    三沙城的负责人轻轻嘶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提问道:“咱们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是不是一直就没被认真盯着过?”


    “也不好这么说的,”他的下属略有些为难地回答说,“物资方面的问题,卡洛斯方面一直都派人专门盯着,这里的密教徒远比三沙城的还要多很多,但从来没在这方面出过问题。”


    下属放缓语气,耐心安抚道:“请您别担心,大概是因为卡洛斯将主要力气放在盯着密教那边去了,暂时没空理会咱们。”


    阿拉基尔脚步一停,忽然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


    “……这你怎么知道的?”他反问,“在你们派人盯着密教那边的时候,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卡洛斯的人?”


    下属一怔,反射性点点头,然而眼神迷茫,显然仍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阿拉基尔又问:“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也没出过什么事情……这方面的默契还好,而且两边一直都是相安无事啊。”


    “你用了个很了不得的词,”阿拉基尔无奈叹气道,“你说两边都是相安无事,不就是代表了卡洛斯从一开始就知道咱们的小动作么?只不过人家不怎么在意,甚至是完全不在乎你在这儿干了什么,所以才是所谓的相安无事。”


    “可是,可是……”下属加快脚步,匆匆跟上前面的快步疾行的长官,有些狼狈地补充道:“可是咱们和卡洛斯现在不是盟友关系吗?既然如此,我想这种程度的配合应该也是双方默认的——”


    阿拉基尔的步子没慢,他侧身看了一眼神情慌张的下属,先前惊诧流露的几分无奈之色也已经敛了回去。


    “要真是彼此信任盟友的话,我们不会一直小心盯着卡洛斯的动向,哪怕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一定要用我们自己的人。”他语气缓了些,又抬抬下巴,示意某个隐秘的高处角落,又低声道,“……人家也不会一直派人,真枪实弹的盯着我们。”


    下属表情怔愣,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长官示意的方向,然而那里一片黯淡阴影,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种距离,这种可视度……


    真的能看见什么吗?


    *


    “……不,我想应该是真的被看到了。”


    “嗯……视线角度对得上,倒是也可以再跟下去试试,要再看一会吗,指挥官?”


    埃迪的声音经由电流扭曲有些许变化的失真,但仍然难掩年轻人懒洋洋的松弛语气。跟在我旁边的列文扫了我一眼,先一步接过话题,煞有其事地质疑了一句:


    “真的不是你在那儿特意用镜片晃了人家眼睛,想要趁机提前下班吗?”


    埃迪在对面轻飘飘地啧了一声:“队长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指挥官是让我随便跟跟就好,但我也不至于随便到这个程度呀,少诽谤人哈。”


    列文短暂弯了弯眼睛,语气却变得严肃了些:“所以,有没有跟出来什么新情报?”


    “和之前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吧,重点还是他们自己运送物资的那群人上面,”埃迪咕哝着回答,“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想要和密教那边的疯子接触,瞧着不像是单纯配合三沙城的那位行动的部下,好几次都是自己行动了。”


    “有什么明显倾向或是行动吗?”


    “不,只是单纯的接触,领头人的风格整体偏向年轻激进的类型,但关键时刻还算谨慎,没做出什么大动作;


    不过密教这边意外地很老实,大概是这次趁机聚集起来的信徒数量够多,没和其他地方一样进一步发展教徒,两边也没什么真正接触的机会。 ”


    按着那边传来的情报信息,藏在三沙城队伍里的一小部分人对密教的态度要更明确些,更是三番五次借着想要了解教派细节的理由,努力试图想要更深一步的了解。


    这也是密教在其他地方能够快速扩散站稳脚跟的理由之一,本就是在战乱灾荒的环境下诞生的特殊教派,如今这种物资极度匮乏的极端环境之下,普通民众心中衍生出的疯狂求生欲,正是他们进一步繁衍扩散的绝佳温床。


    但三沙城的这一小波人努力的效果不太明显:一来卡洛斯本就已经算是密教的老巢,无需过多费力气再传教扩散;二来是近段时间派人盯着他们的力度远比盯着三沙城那边强得多,留下三两不成气候的普通信众,对面野心勃勃,对这一类型的倒也看不上眼。


    “指挥官……?”我在这边沉思的功夫,埃迪的声音忽然又一次从通讯器里响起,年轻人爽朗的声线少见变得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当真不打算采取措施吗?”


    我顿了顿,还是温声问他:“什么措施?”


    “卡洛斯几个最重要的密教集会点您应该都很清楚了吧?难得的机会,当真不要一网打尽吗?”


    不。


    当然不。


    不仅不会这么做,我还会继续闭着眼睛,允许更多的密教徒如朝圣般涌入这座城。


    列文看着我,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这对您没好处……”他拽住了我的手,低低念着,“您的身份本就特殊,要是在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那群疯子当做复生的象征……”


    这我知道。


    “我想不止是三沙城的那位,被密教掀起更多麻烦的其他主城区的负责人,他们日后的态度对您也是个极大的威胁……”


    这我也知道。


    ——但总得有人去做到这一步,不是嘛?


    人各有立场,许多人眼中所谓的稳定,是诸多势力费尽力气维持住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各方力量盘根错节此消彼长,仅仅是更换一座城的领袖,一个教派的象征,能交换出来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


    我当然知道这种判断对跟在我身边的某些人来说不算公平,所以登上卡洛斯的城墙时,我没让任何人跟着。


    当年在城墙旁边对着妖精许下的愿望我还记得,而要如何从组构愿望的文字中寻找漏洞也是妖精们天生的强项,聚集在卡洛斯的密教徒数量远超预期,这里面要说没有妖精的手笔,我也是第一个不信。


    ……


    “……所以,不亲自来回答我吗?”我坐在城墙旁边,轻声询问这片黑色的土地,“卡洛斯现在的情况,是你自己主动做出了判断,还是阿缇耶和你做了交易?”


    我话音落下,妖精的眼睛便贴近在我的面前。那双琉璃制品般剔透冰冷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我的眼底,他认真观察我的表情,许久才后退几分,安静地回到了正常人类可以接受的距离上。


    他凝视着我,观察着我,少年姿态纤细单薄的身影慢慢靠近,如蔓延的泥沼攀爬上我的膝盖和小腿,他仰头看着我的眼睛,脸上凝聚着浑浊的痴态。


    “她向我许愿,也对我承诺。”蓝切斯特轻声回答我。


    “她要我许可,更多的信众可以不受阻碍的进入这座城市,他们会如同你最初许下的愿望那般,仅仅是站在你的身边便感到发自内心的安稳,如此这座城里信仰你的人更多,未来这世上信仰你的人也会越多… …”


    “他们会聚集在此,守着你,追随你,对你的渴求强烈到离开你就会死去的程度;而到了那个时候——”


    他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神态似是抿唇羞涩的微笑,又像是一瞬失控的狰狞扭曲,借着抿起的嘴角,小心咽下口中饥饿泛滥的贪婪涎水。


    “您就会和当年那样,会再一次心甘情愿地选择留下的,对嘛?”


    我没有回答,而是仰头看向矗立在城镇另一侧的苍白龙骸。


    “他很久没有出声了,对嘛?”


    蓝切斯特看着我,点点头。


    “龙已经死了,”他的手指缠上我的手指,胸膛想要靠上我的胸膛,泥沼伸出的阴湿缠藤一般,柔弱无骨地攀附上我的肩膀与手臂,低声呢喃道:


    “您的龙死了,骑士死了,魔女、暴君、追随者……这些全都成了过去的故事,只有我还留在这里,只有我还能理解您的愿望,您在此一无所有,您要是还想在卡洛斯做些什么,只能依靠我——”


    我仍仰着头看着那远处的龙,又一次确定道:“他确实安静了很久,是吗。”


    妖精的手指箍紧我的手腕,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鲜活的怒气。


    唉,好容易有点自己的情绪,怎么还是个不耐烦的暴脾气?


    “我也没说不靠你呀,”我叹口气,慢吞吞地应声道,“就像你说的,空铠甲,魔典,现在这些对我而言都算不上靠谱,唯一一个能正经对话的老朋友也就只有你了……”


    “但你为什么要和阿缇耶合作呢?”我停顿一瞬,转头看向那双已经挨在我肩头的眼睛。


    “她也是密教的一员,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怎么就能确定和她合作成功之后,你还能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妖精微微一怔,他看着我,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你想要我的血肉对吧?”我轻飘飘地反问他,“但阿缇耶是活着的人,比起血肉骸骨,她应该更想要我活着成为她的奖励;到时候你应该也就只能看着她站在我的旁边,拿走你应得的奖赏。”


    蓝切斯特仰头看着我,手指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力气。


    “……我想要的,你愿意给我?”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坦然应下。


    “只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120章


    妖精是很好用的。


    经年累积之下, 祂们的感知已经可以完整覆盖整座城池,能够借此帮我听到所有想听的东西。


    而这种能力换一种形容,大概可以称之为世界频道。


    要消化成千上万人瞬间同时发送的信息确实麻烦,不过蓝切斯特现在已经重新拥有了目标,也是心甘情愿地帮我重新干起了聆听他人心愿的老本行。


    一切遵从计划中的安排,唯独一点让我稍微有些在意:“你现在选择倾向我的愿望,阿缇耶会知道吗?”


    蓝切斯特对我摇摇头:“她的愿望本来也很模糊,密教徒……说起来,什么样的人才是纯粹的密教徒呢?许多人甚至都只是单纯浑浑噩噩的活着,想要一个心上的指望才选择信仰密教的,这种人在我看来只是普通人,但阿缇耶认为,这些也算是教徒。”


    “这些人,即使我不同意,接任卡洛斯的负责人也一定会开门接纳,无需等到我的承诺,”蓝切斯特神色淡淡,即使卡洛斯如今也算是他的一部分,谈论这种事情时依旧有种事不关己的非人冷漠, “这么久了,他们也知道,我只在乎那个坐在首领位置上的人究竟是谁。”


    见我一脸了然的点点头,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也缓缓绽开微笑,他看着我,露出了见面以来最为鲜活灵动的笑容。


    欣悦,甜蜜,满足。


    “……所以, 这一次您确实不会离开了,对嘛?”他凑上来,又满脸依恋地低头亲吻我的手指,嘴唇的触感冰冷,仿佛在触碰阴干蓬松的泥土,而非真实的躯体。


    我说,是的。


    这一次,我会一直留在卡洛斯,一直留在你们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了。


    少年的声音没有回应我。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埃迪走进来,若有所觉地左右看了看。


    “您在和谁说话,指挥官?”


    “就当我最近压力太大的自言自语吧,”我对他笑笑,简单掠过了这个话题。 “是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


    汇报的内容是有的,有关三沙城的那一位,最近的观察重点已经从他转到了另外一组对象的身上。


    那位指挥官对这些他亲自带来的这些年轻人确实有诸多偏爱,不止一次的直接和卡洛斯的副官对上,有时仅仅是单纯为了他们争取些行事上的便利;


    而其中相对最特殊的一组是一对年轻姐弟,阿尔克曼特意整理过对方的开口频率,对方做事很隐蔽,大部分都是较为间接的委婉影响,而那对姐弟需要开口的频率,则是这些人里最少的。


    ……感觉上,就像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清醒自己在做什么似的。


    阿拉基尔对他们的重视程度毋庸置疑,而经过一番努力调查,终于发现了他们和三沙城的指挥官阿拉基尔最大的关系——


    “都是出身三沙城。”金斯利说。


    我:“……”


    我:“?”


    “除此之外呢?”我追问道,“没啦?”


    “没啦。”换了便装但仍戴着口罩的金斯利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懒洋洋地低头回我,“如果您非要追问的话,嗯……这群人整体对密教的抵触情绪比较强,抱团情绪也比较严重;


    而其中综合能力来讲,那对姐弟是最强,人缘也最好,要是彼此起了矛盾,更多人也愿意听他们开口。 ”


    埃迪有些疑惑:“还要跟着阿拉基尔跑到密教徒数量最多的卡洛斯?这不是纯给自己找憋气吗?”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我在旁补了一句,“毕竟如果是我的话,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密教的行事作风,那自然是素材越多越好;三沙城最近才被密教折腾过,整体的抵触情绪比较严重,密教那边要是带点脑子,这段时间也不会再继续冒头了。”


    金斯利挑了下眉,顺便看了我一眼:“那是什么样的大前提,您才会这么做?”


    “嗯……”我顿了顿,才回答,“需要考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时候?”


    金斯利目光微妙,轻飘飘地吹了一声口哨。


    一旁的埃迪陷入沉思之中,几秒之后,若有所觉:“所以是说,指挥官也要对密教动手?那很好啊,什么时候?”


    “——我想,指挥官的意思应该是说,她不介意那对姐弟在卡洛斯收集有关密教的情报。”灰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又不紧不慢的补上了一句:“而在此基础上,比起密教本身,对那对姐弟的好奇心应该要更大一些。”


    金斯利跟着转头向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原本用来打招呼的短促音节瞬间压低,听着像极了一句不满的冷哼。


    埃迪的反应要更直白些,年轻人卡了几秒,随即很诚恳的表示:“……您这次穿得好糟糕啊,副队。”


    “会吗?”姗姗来迟的灰烬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的队友,他很配合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同样的口罩,同样的简单搭配,一件料子柔软的贴身黑色高领毛衫,外面一件风格简单的短款深色外套,头下颌干净,头发蓬松清爽。


    埃迪分不清,但埃迪看得懂路边女性看过来的探究目光里夹杂着多少跃跃欲试的成分,毕竟三个身高腿长肌肉匀称饱满的成年男性站在一起,某种意义上确实相当显眼。


    灰烬收回目光,答得很坦然:“我只是觉得难得和指挥官出一趟便衣外勤,有必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


    金斯利在旁冷笑一声:“干净和风骚也不矛盾,是吧。”


    灰烬平淡回应:“然而事实是在我过来之前,这边吸引到的目光就已经很多了,我以为这次外勤还算是隐秘行动,你们也应该有点对应的自觉?”


    埃迪啧啧啧地连连摇头,随即十分自然地抬手搭上我的肩膀,把我往另外一个方向推:“所以就说你们两个在这方面真的算得上外行啊……算了,指挥,啊不,老板,我们走这边——”


    我随意他推,也配合着向前走,只有一个问题现在特别想问。


    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我:“这次行动之前我联系的应该是列文才对?”


    话音落下,这几人同时失去了声音,灰烬神色如常地从僵硬的埃迪手中揽过我的肩膀,金斯利跟着拽拽口罩,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向了角落深处。


    ……唉。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被灰烬推着,他肩膀宽阔,这个角度我即使向后看也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只能无奈提醒他,“你们和我就这一个靠谱的作战队长,别给我玩坏了。”


    “不会的。”身后的灰烬隐秘松了口气,声音里也重新染上了轻松笑意,“只不过是埃迪提前摸了他的通讯器,又看到了您发的信息,顺手就给大家多看了一眼……队长这会应该还在指挥台睡觉呢,别担心。”


    “我也不是觉得你们排不上用场,”我放缓语气,耐心回答说:“只不过列文这段日子他跟着我的时间也长,对这方面的任务也相对了解些。”


    这句话我自认没什么问题,然而灰烬捏在我肩上的手指无意识用了些力气,肌肉绷紧,但也克制,最用力的时候也只是在衣服上弄出些许扭曲皱褶。


    “要说对任务细节的了解,我从来都不比他差些什么,”灰烬平静回道,声音沉沉地,拽着什么向下坠去,“只不过……”


    我头顶上便是他压抑的呼吸声,灰烬似乎轻轻咽了下,然后才重新调整好口吻,努力镇定地和我解释:“一天的时间一共就这么多,排除掉工作和休息的部分,您分给他更多,还能留下来的自然也就……”


    他尾音戛然而止,好像说到这里就已经用尽了力气,最后也是连自己都觉得说不出的羞赧局促。


    他忽然就不敢说了,包括那些本来以为可以脱口而出的渴求与真心。


    要是金斯利在这儿,说不定能更加坦然放纵,直接呜呜咽咽地对她摇尾乞怜;另一个年轻人也能更坦然些,年少气盛的懵懂莽撞,随意脱口而出的某句话可能要比反复斟酌的一段措辞更有冲击力。


    他不够年轻,不够锋利,不够放肆……也不具备碾压一切的身份和令人挪不开眼的优秀。


    这个男人所能拥有的全部,不过是恰到好处的合适。


    他性子平和,然而相对柔和的底色有时也等同于不够抢眼;军医在队伍里很重要,但在团队里的存在感总是要后退一步的。代号灰烬的男人好像总是就变得如名字一般灰扑扑得不起眼,即使现在努力挣扎,最后也还是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迷茫。


    像是,请再多分给我一些时间吧。


    请再多注视我一些吧。


    请您……多留给我一些怜悯和关注吧,


    哪怕这不是爱也行呀。


    工具也行的,真的,反正他们这样的人本就是筑城时尚未用完的消耗品,角落里本该落灰的工具,燃烧殆尽后留下的黯淡余烬,能在指挥官手里再次排得上用场也是好的。


    属于灰烬的真实请求在那句话的尾音里消失了,我再想仰头看他的眼睛,已经被副队稍稍用了些力气拧过身子,不算委婉的拒绝了这个动作。


    这个人呐……


    我叹口气,但还是顺着他的请求,配合着没有回头了。


    明明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热切又殷勤的愉快样子,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又胆怯到不敢让我看他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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