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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徐峻茂坐在明亮的窗前, 不多会儿,程芙带着小桃也出现了,她来得并不迟, 反倒是他提前了半炷香守候在此。


    从她出现, 他的眼睛就没移开过。


    芙妹妹像一幅画, 画在春日里, 眉如远山青黛,眼似两泓清泉, 漆黑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颈项, 仿佛洁白的生绢泼的墨。


    少年的眼神虽炽烈却明澈干净, 毫无攻击性,任何姑娘坐在他身边都不会害怕。程芙也不例外,走上前与他相互见礼, 拂裙而坐。


    “我去澹州找过你,后又辗转去了燕阳。”徐峻茂微微抿唇,自责道,“可是我没有能力带你走,眼睁睁看你在王府受那禽兽霸占。”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要像男子汉一样对芙妹妹的一生负责。


    “你已经尽力。”程芙说,“再说胳膊本来就拧不过大腿, 如今……如今你也看到了, 我过得还不错,从前的事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他抬眸,视线很难不关注她的妇人发髻,复又缓缓垂下,“毅王竟如此薄情狠毒。”


    先是百般阻挠他们相见, 转头就把她嫁给短命鬼!自己不要的,宁可丢进沟渠也不肯将明珠归还有情人。


    “其实……我并未成亲,不过也没多大差别。” 她早已看开,根本不在乎男人的想法,“反正就是个身份,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时下没娶过妻的男子基本不会考虑寡妇,一则有克夫之嫌,二则身子“不干净”。


    如此一来倒帮她省去了诸多麻烦。


    果真?徐峻茂一扫忧伤,眉眼绽放亮亮的喜色。


    他开心不是因为芙妹妹干不干净,只是单纯地为她少受过一次伤害而开心。


    程芙含笑点点头。


    两年的时光说长其实也没那么长,况且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一顿早茶吃完,氛围极好,彼此全无隔阂。


    天越亮庙会越热闹,徐峻茂陪程芙去福隆寺还愿。


    “许过什么愿?”他问。


    “祈求你金榜题名。”程芙说,“没想到佛祖不仅应允了我,还让你高中探花。”


    徐峻茂心尖儿似是被烫了一下,嘴角忍不住上扬,偏头看她,“我也在佛祖跟前许过愿,愿芙妹妹功成名就,将来变成了不起的御医。”


    她仰脸看他,相视一笑。


    弯弯的笑那么甜,像樱桃上的蜂蜜,徐峻茂痴痴望着她。


    十几岁的年轻人,都生得昳丽仙姿,甫一迈进大雄宝殿,仿佛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下凡,引来不少惊艳目光。


    两人诚挚地进香,程芙叩完首,又去功德箱捐了一两香火钱,徐峻茂也投了一两,旁边的和尚立即双手合十念佛偈,称施主功德无量。


    为表谢意,他还特特给二人抽了一签,曰:儿孙满堂,福寿绵延。


    “二位面相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若还未有子,明年必定麒麟登门。”


    徐峻茂和程芙的脸颊同时红透,张张嘴,唯恐越描越黑,干脆匆忙辞别,狼狈地离开了大殿。


    两人走在古木参天的寺院小道上,都因为尴尬变得沉默。


    徐峻茂主动打破僵局,笑问她:“福袋呢,我怎没收到?”


    “嗯?”程芙没解过来。


    “不是说曾为我祈愿金榜题名?”


    她为难道:“我怕引起误会,没敢送与你。反正已经有了最好的结果,不用拘泥形式。”


    “那不行,那是我的福袋,找个机会还给我。”


    “行吧。”


    三月桃李争春,春风温柔,阳光也温柔,两人沿着浅浅的小溪在开了桃花的后山散步,徐峻茂轻抚程芙手臂登上石阶,与她来到红檐凉亭,远眺怡人的春景。


    有卖花姑娘路过,嗓音清脆甜美,徐峻茂喊住她,回首对程芙道:“稍等我一下。”


    他轻提衣摆噔噔噔走下石阶,挑了一枝修剪欹疏,别有意境的桃花和茉莉手串,而后匆匆折回,目光始终望着蜿蜒石阶尽头的她。


    “芙妹妹,给你。”


    “没想到京师的火室如此普遍,这个季节已经有了茉莉手串。”程芙惊叹,转而又道,“一定不便宜,又戴不了两天,以后不许如此破费。”


    “不是很贵,鲜花而已。”


    他垂着眼为她戴上茉莉手串,纯白色的香花与她泛着粉的晶莹肌肤相映,也映着肌肤之下淡淡的蓝青色脉络,美到令人心颤。


    程芙抬起腕子轻嗅,真好闻。


    “芙妹妹。”


    “嗯?”她慢慢仰脸直视他。


    他望着她,眼睛里的光变得郑重,敛去了笑意和任何可能显得不够谨慎的情绪,轻轻问她:“你信不信我会永远待你好?”


    她嗫嚅道:“我……信。”


    “曾经我胸无大志,只想与你不分离。我背着你苦苦哀求爹娘,求他们将你许我为妾,哪怕要读书考取功名。”


    “我本不在乎功名,但考中就能永远拥有你,那念书于我来说便是天底下顶顶重要之事。而你,得知将来要给我做妾,非但不介意还越来越粘我,那时我特别得意。”


    想起他们的曾经,何尝不是没那么强硬的毅王与她,徐峻茂眸光微微湿润了,“直到发现你落进毅王手心,被他玷-污,我突然就开了窍,我觉得你不开心,你一点也不开心……”


    芙妹妹怎甘心为妾呢?她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怕拒绝他后再也没有人保护她,只是比起他……她更惧怕不拿她当人的大哥。


    否则以她的美貌,仅需稍稍弯下脊梁骨,就不可能在毅王府是个通房丫头,一直无名无分,没过多久惨遭抛弃,可见有多不屑讨毅王欢心。


    “芙妹妹。”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程芙怔了怔,唇瓣轻轻翕张,没有否认,只是愣愣地伫立原地。


    在徐峻茂的提醒下,三年前的回忆扑面涌来。


    大少爷的身上好臭啊,酒臭味,汗臭味,趁徐峻茂不在,立刻黏上来,张开手臂拦住她去路,还狠狠捏了把她的臀,屈辱、疼痛,她第一次想杀人。


    “好个没心肝的,你能伺候阿茂为何不能伺候我?”他笑呵呵揪住程芙的耳朵,用里一拧,“没个眼力见的小乞丐,再嚷嚷信不信给你耳朵揪下来。”


    才刚及笄一天的她痛得呜呜哭,大声道:“我不是乞丐。”


    “哈哈哈。”大少爷被她天真的反驳逗笑了,“你不是个锤子!这里谁不知道你和你娘都是臭乞丐?特别是你娘,吃我爹的用我爹的,还不肯给我爹做妾,下人给她脸面才称呼一声柳姨娘,其实她就是个屁。别以为我不知我爹根本没给你娘改册籍,你们娘俩就是来我家打秋风的臭乞丐。”


    “我娘不是乞丐,她不是,是徐知县扣留了我们。”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还敢顶嘴,我今儿非弄死你不可。”


    “救命——救命——”


    “闭嘴啊臭丫头。”他死死捂住了程芙的嘴。


    两名婆子听见动静探头望了望,程芙疯狂扭动四肢,隔空朝着她们的方向努力抓着,她们缩回头,离开了。


    大少爷嘿嘿笑:“真带劲,这么点大的小东西,力气还不小。”


    程芙奋力扑腾,面如金纸。


    大少爷收回捂嘴的手,改掐住她双臂,继续辱骂:“你娘就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乞丐,勾引我爹又不肯服侍我爹,害我娘天天哭,幸好被老天爷收走了,却留下你这个小拖油瓶,天天在我家里蹭饭,爷不介意养你,可你不懂感恩,见到爷就跑,实在是没礼数。”


    “我没有白吃饭,我每天都做工。”程芙凄厉喊道,“是你们,你们不给我回家,我要回家找我姨母。”


    “你做梦!”大少爷掐着她脖子,将她拖进附近的假山洞,厉声恫吓:“闭嘴!你他娘的再乱喊我就掐死你。”


    那天,她第一次经历这种恐怖的事,被吓个不轻,又因咬伤了大少爷的手,被他一巴掌打飞,脸颊当场高高肿起。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盯着扑过来的大少爷。


    是徐峻茂冲进来,揪着大少爷的衣领子,对着他腹部就是一拳,大少爷当即惨叫,痛得蜷缩在地,接下来又吃到了雨点般的拳打脚踢。


    晕死前,大少爷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你,你疯了……我是你亲哥哥……”


    “谁叫你动她,谁叫你动她?!”


    徐峻茂一拳又一拳,下了死力气,以至手骨轻微骨折,可想而知挨打之人的伤有多严重。


    程芙的脸颊肿得厉害,张不开嘴,徐峻茂将她搂进怀中,安慰她:“不要怕,没事了,交给我处理,我不叫任何人欺负你。”


    她大声哽咽,反手环住他,把完好的一侧脸颊猛力挤在他胸膛,挤得发疼,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往下滚。


    没有他,她就是一只谁都能踩一脚的蝼蚁。


    劫后余生,她死死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实人下意识最能分辨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徐峻茂对她好,至少他不舍得打她骂她,还处处照顾她。


    从那之后,她与他形影不离。


    他偶尔揉揉她脑袋,牵牵她的小手,她也不反抗,做好了先做他的通房丫头,之后再偷些钱跑路的准备。


    谁知徐峻茂十分害羞,连当着她的面更衣都不肯,更别提行房了。


    后来经过了香榴一事,他问她愿不愿做他的妾?


    当然愿意啊,她连滚带爬地同意。


    因为在她眼里做妾和做通房没差,反而做妾更有利于搞钱,积累跑路的盘缠。


    为了达到目的,那段时间她温柔小意,使劲手段哄徐峻茂,还偷了他的玉笔,打算卖点银钱,谁知逃跑那日仓惶至极,根本来不及打包细软。


    如今他问她是否记得当年的誓言,她无言以对,动也不动僵立原地。


    凝滞了良久,她茫然回答:“记得。”


    听见她的答案,徐峻茂微微愕然,而后笑了,揉揉她额头,温声柔语,低低地说:“我们成亲吧,我将视芙妹妹如明珠,一生一世一双人。”


    程芙:“……”


    “我没有冲动,我已深思熟虑过。我有说服爹娘的办法,有娇养你的信心。包括婚后的问题,我也想到了,我爹娘不可能离开清安县,等他们老了,不能自理,我便接他们回京,去田庄养老。我自己尽孝,无需你操持,不叫你想起任何不开心的回忆。”


    “阿茂……”她的双手拢在袖中,攥了攥,“傻瓜。”


    “嗯,我是傻瓜。”


    “我,我偷了你心爱的玉笔。”


    “没有偷,后来我找到了。”


    程芙低头用袖子擦眼睛——


    作者有话说:求营养液,月底啦,再不用就快过期咯[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82章


    徐峻茂用柔软的棉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程芙的脸庞, 这个姑娘因他的索取进退两难。


    他让她为难了。


    “芙妹妹,可能我没表达清楚,我说出来不是为了逼迫你答应, 你可以不回答, 也可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与我相处一段时间再回答。”他说不出“不答应也可以”这句话。


    程芙吸了吸小巧的鼻管, 摇摇头, “你明明清楚我的过去……”


    “我若在乎你的过去便也不会站在这里。”


    “阿茂,可我在乎。我没办法忘记阿娘的死和屈辱。”她握住他攥紧棉帕的手, 泪珠滴落他虎口,“我恨徐知县夫妇, 那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就能解决的。若我成了你们徐家妇, 我还有何颜面见阿娘……”


    倘若他不姓徐,不是仇人的亲生骨肉,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夫君, 与这样的人相互扶持,平平安安过完一生,该多温馨。


    然而她没有资格替阿娘说原谅。


    更无法面对未来的关系。


    哪怕不与徐家人见面也改变不了的关系。


    公爹欺辱过阿娘,婆母掌掴过阿娘,要如何……她要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在这段关系里享受阿茂给予的幸福?


    徐峻茂反手握住了她,声音里几乎透着哀求,“芙妹妹……”


    “哪有儿媳不与婆家来往的道理?等他们老了, 我若不闻不问, 以你我的身份迟早会出事,你不在乎仕途了吗?阿茂,光阴是把刀,没有人知道未来会不会面目全非,我赌不起, 也不敢赌。”


    她没敢说如若有机会就一定会报复徐知县。


    在这样复杂畸形的关系中结合,她与阿茂注定不长久。


    他望着她,无声地痛苦。


    道理都懂,只是无法接受,不想面对。


    程芙此时才发现握住他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反握住,那么用力,甚至有一点儿疼,可她不在乎,一眨不眨望着他,眼瞳晃动,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怪过你,可我……可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们,也不能只图自己快活,一时的快活。”


    两个人执手泪眼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样的忧伤使得程芙直到第二日还未完全摆脱郁郁寡欢的阴云。


    连一向洒脱的姨母都犯了难。


    傍晚时分,姨甥二人相聚,柳余琴轻叹,拍拍伏在自己膝上的程芙肩膀,道:“这样也好。不然毅王那边也不好交代,你俩就没真正断过,没必要再让徐峻茂入局,万一出了事,你此生反倒更难安。”


    “我知道。”程芙说,“我没有答应他,也跟他说了毅王的事。”


    “他是什么反应?”


    “他没说话,在亭中坐了许久,那表情我形容不出来,我看了一眼,没敢看第二眼。”


    柳余琴抬起眼帘,窗外夕阳慢慢沉下去,天黑了。


    其实徐峻茂各方面都挑不出错,甚至极其优秀,关键还前途无量,正常来说这样全乎的少年人,配阿芙绰绰有余,说句不好听的,阿芙可能还配不上他,然而他姓徐,这是个死结,注定他们这辈子就没法过好。


    他觉得父母和妻子不见面就能破局,实则还是太想当然了。


    殊不知父母可能因一时的情势应允他,却未必甘愿一辈子应允他,就算一辈子应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早晚得出事。


    倘若他上面有几个哥哥,或许还真有可能,然而他现在是徐知县唯一的儿子,所要承担的责任岂是一两句话便说得清?


    再恩爱的两个人,在这种畸形的亲缘关系中,都不可能长久 。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也是柳余琴一直想提醒程芙的一点。


    她低头看着阿芙的发顶,慢慢道:“阿芙,姨母希望你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莫要混淆了感情,将来伤人伤己。纵使救命之恩,报恩的方式也不止以身相许这一条路。”


    说得已经很直白,不难听懂。


    程芙抬脸,怔怔望着姨母,好一会才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正是为了不伤害他,我才把话说得那么死,但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我想他也理解我,只是暂时没法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嗯,这便好。”柳余琴欣慰地弯了弯唇,“长痛不如短痛,有时优柔寡断才是伤人。”


    米嫂子走进来,笑吟吟问主家:“太太、奶奶,晚食已烧好,现在能不能摆桌?”


    “摆吧。”


    “是。”米嫂子微微欠身离开了东次间。


    不多会儿,小桃和冬芹就帮米嫂子布置好了西次间的饭桌,把饭盛上才对柳余琴和程芙道:“太太、奶奶慢用。”


    “嗯,你们也快些用饭去。”柳余琴道。


    程芙的视线被一桌子河鲜海鲜定住,少顷,瞠目看向柳余琴。


    除了那盘青菜炒香菇,余下的每一盘都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餐桌。


    “是不是很贵?”柳余有些担忧,斟酌道,“送来时我们都不肯要,但人家根本不听咱们的,进到厨房就开始忙活。我过去一瞅,五花八门的食材,大多数我也不认识,感觉都不便宜,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想到浪费食物总归不该,那就吃了吧……”


    她压根就没往御用那方面想。


    当然米嫂子等人认识的也不多,好在不需要她费心,温在灶上即可,唯一需要动手的便是清蒸鲥鱼,算着时辰揭开锅盖。


    完全没有难度,更何况米嫂子本身就有基础。


    所以大家轻轻松松“整治”了一桌时令河鲜海鲜。


    程芙几乎不用脑子就猜到是崔令瞻送的。


    全都是她喜欢的。


    葱油蛏子、炖鳝鱼,韭菜炒柔鱼(鱿鱼,俗称海兔)、糯米八宝鸭,海鲜粉丝煲鲍鱼……


    尤其中间那盘体型肥美的鲥鱼,乃长江第一鲜,不知花费多少人力财力运输,才进贡到御膳房,以极致的鲜嫩出名,便是达官显贵也不一定有机会吃到,此刻却出现在了双槐胡同柳宅的餐桌……


    鲥鱼非常稀有,崔令瞻有资格吃,但对他来说也绝对是稀罕物。


    在燕阳时,程芙也只吃过三次。


    “姨母,这一桌抵上咱俩一年的嚼用了。”程芙涩然道,“尤其这道清蒸鲥鱼,仅供皇室宗亲。”


    普通的皇室宗亲也不一定有资格吃。


    柳余琴骇然道:“怪道这么宝贝,好大一只水缸,两个人抬进来的,里面还有两条。毅王怕你吃不够,吩咐一天蒸一条。”


    刚好南面的贡品进京,皇后赏了毅王不少珍稀食材,其中包括六条鲥鱼,被毅王分成两份,一份给程芙,一份给自己的妹妹。


    “……”程芙嘴唇嚅了嚅。


    柳余琴颤抖着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脂香浓郁,肥而不腻,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鲜美在舌尖暴击,感觉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好吃得差点流下眼泪。


    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地想,有没有哪个不讲究的王爷把她娶回家,时不时吃顿鲥鱼就好……


    程芙也是人,味觉不会比姨母差,吃下去时自然也知道好吃到流泪,所以晚上钻进被窝的时候,她真的流了眼泪,沿着太阳穴慢慢滑落。


    他真的很讨厌,动不动就插手她的生活,可是没有他时,一切又会乱糟糟的。


    此时那名把她平静生活搅和得乱糟糟的人正在家中养伤。


    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不过北镇抚司如今不太平,每天两党相争,大小内讧不断,凌云干脆躲在家中避风头。


    付氏来京也有三日,她没有着急拜访程芙,而是先照顾受伤的凌云,等一切稳定下来,包括自己站稳脚跟,至少出门不抓瞎,再以老朋友的身份上门叙一下旧,也好省去阿芙为她操心。


    “喝完汤,早些休息吧。”付氏亲自熬了添加百年老参的乳鸽汤,端去凌云书房。


    凌云:“以后叫下人去做,你只管歇息。”


    “她们哪有我经验丰富,我好歹还是个医婆。”


    “有劳。”凌云双手接过,领了她好意,“我喝完便休息,您老也注意身体。”


    付氏觉得他挺见外,直到看见他舀了一勺咽下去,露出了百分百好喝的神色,才笑道:“煲汤我可是有一手的,连阿芙喝了都佩服。”


    虽然那段时间她很懒,总是阿芙忙前忙后,但她也会小露一手,煲个汤,令阿芙惊艳不已。


    凌云搅着汤盅的瓷勺一霎缓了下去,一圈一圈地划着,心不在焉,突然喊住正欲离开的付氏,“大娘。”


    “何事?”


    “莫在阿芙跟前乱说话了,咳咳,至少也不该说我把钱都花在花魁身上,终日厮混,穷得叮当响。”


    啊?你都知道了!付氏老脸一红,抄着手,支支吾吾道:“嗐,谁知道你在京师还有大府邸,还突然升了官,藏这么深啊……当初我那不是着急嘛,我可急了,眼睁睁看你在万春阁鬼混,一打听,好家伙,那一晚的价钱,光靠你那点俸禄哪里够!”


    “那也不能在她跟前说这些,她都当了真。”


    “此事确实怪我。”付氏赔笑道,“莫慌哈,待我找个合适的时机,绝对帮你圆回来。” 她眼珠子一转,“我就跟她说你阔气着呢,一个花魁算什么,再养十个都是手拿把掐。好叫她知道,咱们仨,你是这个,老大。”


    她竖着大拇指。


    凌云:“……?”


    “您老要实在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他觉得将将恢复元气的身子又虚了,眼前一道道黑线。


    但是他又难以启齿自己老大年纪还是个雏儿,可不说出来似乎更严重,至少阿芙很嫌弃的,唯恐他有什么不干净的病症。


    想到这里,他多少有些委屈,当初可是她先强夺他的初吻,他不仅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咬她,还殷勤地帮她跑前跑后,她呢,是怎么待他的?一点亏也吃不得,又抓又咬,还要阉了他……


    委实坏透了。


    没有良心的坏女人——


    作者有话说:好多营养液,谢谢谢谢,呜呜呜[爆哭]


    第83章


    “话说你是怎么惹了一身伤?”付氏疑惑多日, 话赶话,顺便问了一嘴。


    不问还好,这一问, 凌云的脸色竟肉眼可见黑压压堆满了乌云。


    沉默了许久, 久到付氏的表情尴尬地僵在了嘴角, 才听他淡淡启音:“争女人, 没抢过,对方人多势众。”


    倒也不必如此实诚吧……付氏干笑一声, 讷讷道:“傻孩子,怎么越活越倒退, 愿意跟你的女人多了去, 退一万步说,单靠一张脸尚公主都配的,何必去抢呢?”


    “我有这么好?”


    废话。


    付氏:“你这样的都不算好谁还敢说好?要权有权, 要钱有钱,相貌更是顶尖儿,而且你还这般年轻,关键谁嫁给你,进门直接就是当家主母……”


    最后一句不等说完她就把自己嘴巴捂住,令别人心动的优点于凌云来说可能是痛点。


    “您老的安慰我心领了,我没那么好, 否则人家姑娘也不会没看上我。”


    “哪个?我不信。”


    付氏所言虽是安慰, 可说的也是事实,再现实不过的事实,十分符合当下的世情。


    凌云苦笑摇了摇头,道:“那姑娘从不缺裙下之臣,当狗我都要排队, 主要我在她心里还是个眠花宿柳的脏男人。”


    说完一口气干了乳鸽汤,径直越过呆若木鸡的付氏,道:“确实好喝,我回去睡觉了。”


    “阿云……”


    付氏感觉天都塌了。


    怎么会?


    不可能!


    阿云居然看上了阿芙!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瓜葛。思及此,毅王陡然浮出了水面,想到毅王也在京师,付氏一个激灵,几乎可以肯定阿云口中的情敌是谁……


    也只有这样的情敌才能将他揍这么惨啊!


    折寿嘞,这还真抢不过。


    怀着愧疚和不安,付氏也回去休息,她没敢想有的没的,专心思考阿云的伤势,最好再调养一个月,怎么也得把失去的精气神补充足,免得落下病根。


    未料次日一大早凌府就先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拨带来天大的好消息,找到阿窈了,就在范阳县!


    不等付氏说声恭喜,就见凌云疾步跨出门槛,衣着整齐,吩咐下人备马,可见是打算亲自前往范阳县。


    付氏追过去道:“离京师也不远,不如把我带上。”


    凌云顿了顿,点头道:“好,还请大娘帮我仔细瞧瞧阿窈。”


    付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点头应声。


    就在这当口,第二拨人出现,一看来人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吴鸩便知准没好事儿。


    吴鸩一身常服,皮笑肉不笑闯进了门。


    不是门子失职,实在是拦不住,一个不好说不定还要被他一刀斩下脑袋,无须怀疑,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吴鸩都能做出来,且真的敢做。


    门子跟在他身后诚惶诚恐,汗如雨下,白着脸觑向凌云,“大人……”


    凌云微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门子千恩万谢,弓着腰退出了角门。


    “多日不见,凌佥事的气色好得很呐。”吴鸩斜眼打量凌云,随意拱了拱手,敷衍一礼。


    凌云:“外伤勉强愈合,内伤还差得远。不知吴指挥今日直闯寒舍有何要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实在是日前投入了大量缇骑抓捕逆贼,而今公署仅靠吴某与夏佥事益发捉襟见肘,不得不郑重请凌佥事提前出山。”说完,又意味深长补了一句,“当然,这也是肖阁老的意思。”


    凌云挑眉道:“此言差矣,不是还有蔡公公和葛公公。大家同僚为官何必要分得如此清楚?难怪外面和南镇抚司一直拿咱们北镇抚司当茶余饭后的笑料。”


    吴鸩阴沉沉冷笑几声,“同僚为官?谁跟阉-狗是同僚?它们也配?凌榆白,你莫不是也要加入东厂?”


    他在北镇抚司狂傲惯了,而凌云作为新人,上来就抢他风头,再加上积年旧怨,早已被其视为眼中钉,所以吴鸩说话也是一句一呛。


    万没想到凌云竟没有动怒,平静的表情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没有波动过,连声音都没有起伏,“既然公署需要,那凌某后日赴任便是。”


    吴鸩一拳砸到了棉花上,自讨没趣,又不敢一味生事,便冷哼了声摔袖离开了凌府。


    付氏躲在假山后心想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杀气腾腾的。


    “大娘,我们去接阿窈。”凌云忽然道。


    “嗯嗯,现在就去。”付氏不放心道,“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不多说两句话就去当值吗?”


    她听见他说后日便去上衙。


    “皇宫这段时间可能不太平,我走不开。”凌云表情渐渐凝重,忽然道,“此行无论发生什么,都拜托大娘帮我照顾阿窈一段时日,阿云必永生不忘。”


    “说什么见外的话,我当然把阿窈当自己家孩子,快些出发。”


    “好。”


    时年三月十五,范阳县一户普通农家,一家四口正在吃中饭,猝不及防被六名官兵破门而入。


    各个锦衣皂靴,腰佩宝刀,标准的官老爷打扮,可看上去又不似寻常的官爷。


    这家人瞪着不速之客骇然色变,僵在原地。


    凌云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目之所及仅有四人:四旬左右的夫妇和一名年轻人,还有个襁褓小儿躺在妇人怀中。


    他双目霎时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疼痛烧红了眼,连嘴角也克制不住地抽了抽。


    妇人回过神,尖叫一声,抱着孩子往丈夫身后躲,丈夫和儿子则不停往后退,无一不被目露凶光的陌生青年深深震慑,那阴戾冷峻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们完全冰冻。


    凌云抽出刀,这家的长子便被一名缇骑掐着脖子拎了他跟前,长刀的刀刃随之贴在这个吓懵了的男人颈侧,随着男人的颤抖,刀刃和皮肤不断接触,每接触一下便是一道血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年轻人双股颤颤,当场便溺,“草民不知犯了什么忌讳,还请大人明示。”


    凌云:“你的妻子叫什么?”


    年轻人紧闭双眼,“温……温窈。”


    “何时成的亲?”


    “去年。”


    “几月?”


    “二月。”


    “她还差一个月才及笄,你就如此急不可耐?”


    年轻人猛然睁大眼,张了张嘴,显然有无数疑问,但生存的本能使得他必须一句也不能停顿地回答凌云的问题。他颤声道:“一个月在乡下不算差的,而且草民通过三媒六聘,从她养父母手中八抬大轿娶回家,里正还为我们主持了婚礼,并非拐骗买卖。”


    “可她还差一个月才及笄,今年才满十六岁,你就让她生了孩子。”


    “女人生子本就是天经地……”


    后面的话,年轻人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他的头颅被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削成了两截,血柱直冲房梁以及他倒下的方向——身后发出撕心裂肺惨叫的中年夫妇。


    与此同时,尽管凌云提前扭过头,洁白的脸颊也未能幸免红色液体的喷溅。


    他提着同样沾满液体的长刀,踩过年轻人的尸体,一步步走了过去,而后以刀直指夫妇问:“阿窈在哪儿?”


    妇人翻个白眼晕倒,汉子尚还有一丝神魂,崩溃大哭道:“在后院。”


    “在后院做什么?”


    “洗……洗衣裳。”


    “为何你们坐在这里用饭,却叫她去后院洗衣?”


    汉子痛哭流涕,一个劲忏悔,直到凌云把刀抵在他的嘴角,他才顶着涕泪横流的脸大声道:“因为她总想逃,就被我儿子教训了一顿,罚她去后院干活思过,都是我儿子的错,他已经把命赔给了你,不关我们的事!”


    “哥哥。”


    一声轻轻的呼唤惊动杀红眼的凌云。


    原来凌窈一发觉不对劲,就离开了后院,偷偷藏在帘子后听动静。


    走散那年她九岁,哥哥十六,即便七年的时光流淌而过,二十三岁的哥哥,气质与声音的变化其实并不大,依然是她熟悉的,只不过更成熟了些,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灵台一闪,她就认出了凌云。


    “哥哥,真的是你吗?”凌窈喃喃道,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窈!”


    凌云拧着眉凝视陌生的少女,她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和粗糙,但美人的底子尚在,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气虚羸弱,相当干枯可怜。


    她伸出手踉踉跄跄往前跑,不等凌云靠近,她就晕了过去。


    凌云箭步上前接住了她。


    他将她送给门外马车上的付氏,然后提着刀重新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屋子,手起刀落,了结了高呼救命的中年夫妇。


    襁褓里的小儿顿时发出刺耳的啼哭,凌云冷漠的目光在小儿脸上定了定,抽刀,血雾喷洒,继而恢复了宁静。


    被强迫生下的孩子不算孩子,只是孽种罢了。


    一样的肮脏,只会令阿窈想起曾经的遭遇。


    早死早托生吧,要怪就怪你那低贱的亲生父亲与祖父母。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头也不回将帕子扔进身后熊熊燃烧的屋子,大步跨出门槛,登上马车。


    车上付氏惊恐地瞅了他一眼,忙又低下头专心为凌窈施针,所用的金针正是程芙赠予她的那一套。


    启程前,凌云挑开车窗,对缇骑道:“都是逆贼,死不足惜,还有里正,一并烧了。”


    身为里正自当知晓这户人家的媳妇尚未及笄,竟还公然主持婚礼,死不足惜。


    此刻的付氏要不是考虑到昏迷的病人,怕也要吓瘫了,她做梦也没想到所谓的接阿窈回家是直接把人家灭门,再加上一个里正。


    坏人死有余辜,但是沾了一身血的凌云也好可怕。


    ……


    程芙如常当值,盯着医案校勘整整两炷香,不禁双眼发花,她揉了揉,朝洞开的大窗子望去,油绿的芭蕉叶子轻轻摇曳,叶子附近出现了老熟人荀叙,他将将路过,发现她的视线,立刻眯眸弯弯一笑。


    程芙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余光蓦地发现一道凌厉的视线射过来,是谈御医,她立刻低下脸,继续校勘。


    荀叙走进来,与谈御医说了两句话,就被谈御医撵走。


    他悻悻然望了一眼程芙,怏怏不快离开了此间。


    谈御医板着脸,低低嗤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殊不知没出息的东西连续在宫里当值三天三夜,皇上病危,明日开始他或许就不能再出宫城,紧张无措之下就忍不住想到了程芙。


    他想见一见她,至于见面后要做什么说什么……不是很重要。


    当他鼓起勇气,怀揣正当借口走进妇人科的廨所,就被外祖母撒一鼻子灰,狼狈离场。


    等啊等,好不容易盼到阿芙下衙,他改走她的秘密小径,一路追啊追,然后眼睁睁看着美人登上了毅王的马车。


    荀叙的心口一阵阵发麻发冷,宛如被人挖空了,露出一个大洞,风不断往里钻,他背过身,偷偷擦了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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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皇太孙,音色清澈动人,对温浅道:“若得表姐为妇,当作椒房专宠。”


    少年的誓言诚挚动人。


    时光荏苒,五年后。


    新帝登基两载,后位空悬,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这一年,温浅的未婚夫病故,她饱受族人苛责。


    未料父亲骤然东山再起,并将她献给了表弟——当今新帝,封正五品美人。


    ……


    二十岁的温浅应了年少的戏言,成为表弟的妇人。


    未料奸人揭发她为早逝的未婚夫写悼词,表弟噙着玩味的笑,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念起来,末了,认真指出两处乏味造作,建议她提升内涵多读书,又道:“阿姐端的深情,世间哪个男子见了不怜惜。”


    他口中的“怜惜”别有深意。


    是夜便留宿将她“怜惜”,直至她有孕。


    后来,他亲手为她戴上名为凤冠的“枷锁”,将她一生一世“锁”入椒房。


    是他的报复,亦是他的誓言。


    ——阿姐,你人品真的很差。


    ——阿姐,你玩弄我的真心,我玩弄你,咱俩彼此彼此。


    随遇而安伪乖女x纯情阴暗大坏批


    ——食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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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年龄差半岁


    文案发表于2025年10月03日,已截图存证,碰瓷偷盗必究


    第84章


    程芙并未发觉身后跟来的荀叙, 径直登上马车。


    车厢内,崔令瞻坐姿大马金刀,正高深莫测凝看窗外, 转而扫一眼走进车厢的她, 挑眉, “砰”的一声大力阖上窗子。


    好大的动静, 莫名其妙,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崔令瞻眨了眨, 也瞪她一眼。


    程芙:“……?”


    “约好今日一起去镜湖垂钓,若非我来得早, 你是不是打算偷偷溜回家?”崔令瞻微微歪头, 目光直视程芙。


    好一个无中生有。


    答应他一起垂钓……什么时候?她怎不记得?程芙睁大眼睛,嘴角轻轻抽了抽,“王爷莫非贵人记忆混乱,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硬说有也是他自己提议,然而她根本没应下。


    崔令瞻“哼”了声,懒得与她争长论短,长手一捞,将女人揽到了自己怀中,“过来,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你说, 我听着。”程芙生气地捶他手臂, 从他腿上跳了下去,“我自己会坐,你莫要打坏主意。”


    “谁打坏主意了?三天没见面也不给人亲近一下,你怎么浑身都是刺?”他一脸不高兴,可也没敢再将她抱进怀里, 只得侧身凝看她,拉着她的手儿,道:“明日起,我可能要在宫城待一段时日。”


    “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点子事也值当跑一趟的……


    “哦。”崔令瞻点点头,“主要也是为了多瞧你几眼,毕竟你这个人极其不靠谱。”


    程芙低眸瞅着他的左手,五指穿过她的,紧紧交扣在一处,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又暖又硬,充满了男性的力量。


    “我又怎么你了?”她问。


    崔令瞻没着急回答,因她得罪他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比如前天休沐日与徐峻茂逛福隆寺。


    “我想了解芙娘,也想芙娘多了解我习惯我,可你总说忙!忙着陪徐峻茂逛隆福寺是吧?”他说,“我讨厌这样的你。”


    “你……”


    “我没将他怎样。”


    “……”


    他怎知她要问这个?


    “只要他不触及本王的逆鳞,本王愿意为芙娘卖他一个情面。”


    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纵然与徐峻茂叙旧也未曾逾矩,那么他也不会为无关紧要之人与她再生罅隙。


    可是他们逛得太久,还跑去亭子里嘀嘀咕咕说话,有什么话不能在茶楼里说,非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崔令瞻:“我说,你俩单独待那么久,说什么呢?”


    “跟你有什么关系?”


    “……”崔令瞻的表情一霎绷紧,眼神变得犀利,而后笑道,“跟我没关系啊,我才不稀罕知道呢。”


    肯定不是好事,否则徐峻茂也不会木然呆坐那么久,怆然神伤。


    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崔令瞻突然一提醒,程芙很难不想起阿茂悲伤的眼睛,心中一阵惆怅,口中泛起苦涩。


    她郁郁寡欢道:“还有无其他事?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你……?”崔令瞻一怔,攥住她腕子,将人扯回身边,气结道:“不准走,我还没与你仔细说正经事。”


    “王爷,你敢不敢答应我一件事?”


    她被他抱进怀里,小小的,没再挣扎,眼尾因酸涩渐渐染上一层粉红。


    “嗯。”崔令瞻一眨不眨盯着她动人的脸庞,用手掌轻轻抚,“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我都依芙娘。”


    “我要你答应不管怎样……都不能因私人恩怨伤害徐峻茂。”


    崔令瞻:“……”


    程芙凉笑,“什么不值钱的便宜话都敢乱保证,真要你应时怎一句也说不出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吃醋的小人吗?”他问。


    “……”程芙愣住。


    崔令瞻的唇角扯了扯,轻笑一声。


    他非常讨厌徐峻茂。


    倘若徐峻茂走路绊一跤,被狗咬,四处沾花惹草被人打,他一定偷着乐,可他不会蓄意残害忠良,更何况此人帮他守护了芙娘多年。


    此时此刻两个人视线相撞,微光灼灼,程芙嚅动嘴唇,小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可徐峻茂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虽略懂拳脚也顶多强身健体,对上武夫的真刀真枪,多半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不可以像揍凌云那样揍徐峻茂。


    “好,我答应你。”崔令瞻说,“不过他若敢强迫你,或者抢走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不是那种人,脸皮也没你厚。”


    崔令瞻气得耳尖通红,咬牙道:“放肆!”


    “我哪回不放肆?”她说,“我改不了,你就当为自己着想,放弃我吧。”


    “想得美,我又不是没法子收拾你?”


    “怎么收拾?”


    崔令瞻没回答,垂下眼帘噙住她软软嫩嫩的双唇,收着力气啮咬,程芙“嘶——”一声,推他,“你还要不要脸了?”


    “别说话,本王要狠狠收拾你。”他哑声道。


    “……?”


    安静的车厢,在清英的香气里,程芙觉得自己被两片温热的烫人的双唇吞没了。


    男人略重的呼吸声与女人急促的哼唧声此起彼伏,他们明明已经极力克制,声音明明已经极其微弱,可彼此的耳膜仍旧接收到了擂鼓般的躁动。


    崔令瞻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用力掐住了她的腰肢。


    他甚少这般强硬,却不失温柔。


    程芙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良久之后,马车已经行驶了大段路程,崔令瞻才喘息着停下,程芙趴在他肩上,红霞染透了双颊,一丝力气也使不出,大口大口呼吸。


    崔令瞻笑了笑,亲亲她白腻腻的脖颈,依稀可辨淡淡牙印,他动作轻柔为她整理衣襟,而后与她交颈相拥,仿佛两页细绢,严丝合缝贴成了一页,铁一般的手臂,勒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芙娘,我好舍不得你啊。”他蹭蹭她,语气转而沉郁,“皇祖父的身体……可能撑不了太久。”


    程芙的心脏重重地踉跄了一下,忘了与他生气,“皇上他……”


    她没敢吐露不吉利的字眼。


    “是。”崔令瞻点了点头,表情严峻,“此事切勿外传。”


    “嗯……你说要在宫城待一段时间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是。”


    祖宗定下的规矩,帝王弥留之际,京师十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孙必须入宫侍疾,违抗者以谋逆大罪论处。


    “芙娘。”他的唇摩擦着她柔软馨香的耳廓,“我放不下你,所以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然而任何事都有变数。我想了很久,哪怕厄运的可能只有千万之一,也得给你留条后路。”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程芙的声音有着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


    “没有胡言乱语啊,我在说厄运的可能性。再说你成日里咒骂我,万一菩萨显灵,当真如你所愿呢?”他笑着捧住她煞白的小脸,“你听好了,如若本王罹难,国丧一结束你就马不停蹄嫁给荀叙,一刻也不要等。虽说本王瞧不上他,但其实吧……他也没那么差,他护得住你。人无完人,那点不够成熟的小缺点总有一日会因你成长。”


    程芙心慌意乱,却努力平静道,“你管好自己……少管我的事。”


    崔令瞻亲亲她,“记住了,必须嫁荀叙。”


    “你若回不来,我想嫁谁便嫁谁。”她攥紧了他胸膛的布料。


    “任性!”他瞪她,“别忘了凌云,不听我的话,小心他生啃了你。也就本王由着你作,换成他,你敢惹他吗?徐峻茂更不行,他再完美,你都过不去他爹娘那关,你不要他,他爹娘也不稀罕你。”


    崔令瞻这个人真的很可笑,平时大醋小醋胡乱吃,突然又干起了拉红线的营生,分析起了情敌。程芙怔怔望着他。


    “咱们丑话说在前。”他似乎有点伤心,声音哽窒,凶巴巴道,“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起码也得在心里给本王守个一年半载的孝,我不准你立刻心无旁骛与别人恩爱。”


    “你若……没了,我立刻与别人好。”什么难听她说什么,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我做鬼都不放过你,每晚来找你。”崔令瞻没招了,只能吻着她冰凉的唇,又一点点吻干她泪珠,直到马车悠悠停驻。


    不是锦山,竟是双槐胡同。


    分别前,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坏女人,所以我更得好好活着,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程芙充耳不闻,撒腿跑回了家,一路冲进了自己的寝卧,泪雨纷落。


    好奇怪,她为何要哭啊?


    想起她天天诅咒他,想起他说菩萨万一显灵……他岂不是就要遭报应了?


    程芙把脸埋进臂弯,大声哽咽。


    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希望他死。


    但太子尚未被废,一旦登基,崔令瞻必死无疑。


    当初皂河县的一干人等,除了荀叙,估计都要遭殃,所以他……他才命她马不停蹄嫁给荀叙。


    他是生怕她吃一点苦,又怕她过得太滋润,临了都要威胁她守孝。


    柳余琴满脸担忧,推开房门疾步走进来,“阿芙,发生何事?”


    “姨母。”程芙抬起脸,欲言又止,唯有紧紧地环抱住姨母。


    “傻孩子。”


    柳余琴拥着她,拍了拍她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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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十岁的温浅应了年少的戏言,成为表弟的妇人。


    未料奸人揭发她为早逝的未婚夫写悼词,表弟噙着玩味的笑,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念起来,末了,认真指出两处乏味造作,建议她提升内涵多读书,又道:“阿姐端的深情,世间哪个男子见了不怜惜。”


    他口中的“怜惜”别有深意。


    是夜便留宿将她“怜惜”,直至她有孕。


    后来,他亲手为她戴上名为凤冠的“枷锁”,将她一生一世“锁”入椒房。


    是他的报复,亦是他的誓言。


    ——阿姐,你人品真的很差。


    ——阿姐,你玩弄我的真心,我玩弄你,咱俩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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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年龄差半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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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皇上随时可能驾崩, 宫里捂得那么严实,说明不知道此事才是本分,才更安全, 所以程芙没敢告之姨母实情。


    如若她不是皂河县一案的告发人之一, 想必崔令瞻也不会让她知晓。


    “姨母, 都是我不好, 叫你担心了。”程芙抹了把脸,把纷乱的心绪理平, 镇定道,“刚才是毅王送我回的家。”


    “我知道, 进宝跟我说了。”柳余琴打量着程芙的神情, 问,“他欺负你?”


    程芙点了点头,一怔, 忙又摇了摇头,“就那样,他说话我不爱听。”


    柳余琴莞尔,凝眸端量她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


    景暄三十四年暮春时节,宫城上方笼罩着一团乌云,无雨, 黑沉沉, 到了夜里陡然电闪雷鸣,像是积蓄多日的洪水开闸,瓢泼人间。


    皇帝龙体抱恙,众臣工有些日子未能上朝,这也是难免的事, 毕竟皇帝年纪大了,自然比不得年轻时候的精力,幸而有毅王、内阁、魏大铛主持大局,朝政倒也安稳,从无纰漏。但正常情况下更应该由太子出来监国,一则彰显正统,二则以防不测。


    大部分人只知太子触犯天颜,正在明堂思过,却不知具体情况,而今思过了近两个月,情势又迫在眉睫,也该放出来,否则一旦有个不好,岂非朝纲大乱?


    于是三月十六,在肖阁老的领头下,六七位重臣上疏请求赦免太子,以便监国。


    奏折照常送进养心殿,每日只有皇后、毅王和魏大珰有资格近前侍疾。


    内阁大臣虽不用站班,但都会花费一炷香左右围坐议政堂商议国事。


    议政堂就设在养心殿以西的一间小室,类似暖阁和书房的结合体。


    皇帝懒得上朝时常在此地召见大臣,来往距离短且方便。然而至今为止,没有一位阁老见过皇帝,很难不让人往皇帝是否下不了床的方面联想……


    若真如此,江山随时可能易主,下一任君主自然是太子,但太子真的可以胜任吗?


    聪明人多少看出一些端倪。


    皇帝早有废太子之意,可惜没等下诏人已倒下。


    诸多猜测,纷至沓来。


    肖太子妃趁夜混入明堂,单独见了太子一面,后又匆匆离开。


    宜合宫的邱贵妃病榻惊坐起,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赌一把,她和太子终将一无所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关键时刻,人心波诡云谲诡,没有什么不敢想不敢做的。


    三月十七,凌窈的精神逐渐稳定,凌云便将她托付给翟妈妈和付氏,硬下心肠入宫当值。


    此行虽早有准备,然而值房人员的变换依旧令凌云暗暗惊讶。他仔细观察了片刻,东厂的人未变,可见党派纷争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吴鸩还未做到一家独大。


    几名千户百户一见凌云,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佥事,您可算回来,吴鸩太不是东西,我们何时才能回家?”


    原来他们连续当值了五日,期间没有任何人给句准话,反倒是“擅自离开值房者斩”的死令下得飞快。


    这不是变相的软禁是什么?


    大家都是干这个的,对此类话术再熟悉不过,当即就琢磨到要有大事发生,一时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另一处地方,肖阁老在门生众臣的簇拥下踱步离开养心殿。


    今日依旧没有见到皇上。


    这是好事。


    怕就怕皇上如同去年一般突然又活了过来。


    今时今日,与其说他有不臣之心,更应解释为顺势而为,但凡毅王与怀国公联手,他绝对三思而后行,怪就怪毅王没有,且与怀国公闹得极僵。


    面对唾手可得的帝位,想到苦心栽培的嫡孙女即将沦为废太子妃,肖阁老觉得自己再不插手才是愚不可及。


    不过大部分阁老依旧保持中立,他们忠于皇上,只等皇上的旨意,哪怕一时不能阻止肖阁老的司马昭之心,却都竭力避嫌。


    局势越来越微妙。


    摇摇欲坠。


    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后一身素服,未施粉黛,面容憔悴,她的右手被皇帝冰凉的手掌紧紧握住。


    荀叙和丁御医垂手立在十步开外的屏风后,眼观鼻鼻观心。


    毅王则跪在皇帝的床前,好一会儿,皇帝的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


    他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可也不像外界误认为的失去意识,事实上他不仅有意识,还能说话,之所以迟迟未下决断,就是在等,等等看还有多少人站队。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臣子依旧是他的臣子,而那些本有异心的,立时就现了原形。


    现在,就看太子的了。


    皇帝希望太子依旧是自己的儿子。


    至于太子会不会这样想,那就交给人性了。


    十八这日,三更天的梆子声将将落幕,位于养心殿同一处方向的建筑突然走水,火光熊熊,渐有蔓延之势,险象环生。


    大批禁卫涌入,直至黎明才将火势压了下去,保住了周围的殿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太子所居的明堂思过殿距离火源最近,基于安全考量,有人命禁卫护送太子暂且撤离,一路撤回了东宫。


    凌云等人奉命前来灭火,灭了一半就被吴鸩的人强行请走。


    吴鸩道:“本官根据知情者提供的线索,于一个时辰前抓获乱党数名,今夜大火亦是乱党所为,罪证确凿,只有一事还不明确,麻烦凌佥事随我回趟北镇抚司。”他阴恻恻一笑,按紧了刀柄,左手亮出一枚腰牌,“圣谕在此,违令者斩。如肯老实配合,或许还能尽快洗脱嫌弃,请吧,凌佥事。”


    凌云:“这不是圣谕,只是一块普通的当差令牌,我也有。”


    “难道你们也瞎了?”吴鸩厉声呵斥左右,“还不快将凌榆白拿下!”


    显然他已失去耐心,连装都不屑再装,亦或时间紧迫,被什么力量催促着,无法耽搁。


    在场的缇骑就没有不惧怕积威多年的吴鸩,可他下令捉拿之人是凌佥事,缇骑便有所迟疑,面面相觑。


    僵持不下之际,一名千户硬着头皮站出来说和:“此事或许有误会,昨夜我等与凌佥事……”


    剩下的话还未讲完就被吴鸩一记铁拳击飞。


    吴鸩吼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乱党当前,岂容你颠倒黑白?”


    正愁找不到杀鸡儆猴的鸡呢,没眼力劲的蠢货就自动送上门,吴鸩抽到长刀,眼底杀意尽显,猛一发力直劈此人头颅。


    众人无不色变,高呼:“吴指挥刀下留人!”


    那千户双目紧闭,“大人饶命,我错了……”


    “呃——”


    刀刃破开皮肉,带出大量猩红的液体。


    吴鸩魁梧的身形明显晃颤,凉意从心口丝丝蔓延,他低下脸一瞅,只见自己的胸膛露出一截寒光森森的刀刃,剧痛随之扩散开,痛得他右腕痉挛,“锵啷”一声,那把跟随自己十余年的长刀垂直落地。


    “凌榆白……你……你……就不怕诛九族……”


    吴鸩张圆了嘴巴,血水大口大口喷出,堵住了接下来的话语,他脸朝下,直挺挺栽倒,身后是目光锐利的凌云。


    凌云收回秀春刀,面无表情道:“吴指挥趁乱谋逆,已被当场诛杀。”


    众缇骑看傻了眼,呆成泥塑。


    那名死里逃生的千户反应最快,一记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附和道:“吴指挥谋逆,游说不成意图残害同僚,多谢凌佥事救命之恩。”


    “我等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处理大案皆为皇上钦定。乱党没有翅膀,焉能混入宫廷?即便真有,那也是内贼。如有内贼,皇上怎会不交由魏大珰与我出面,你吴鸩算什么东西?”凌云冷笑。


    吴鸩确实算不得重要角色,今日之事自然有幕后指使,幕后之人才是最可怕的。


    众缇骑登时各自都有了计较,多数还是为自己性命着想,不敢盲目参与,也有一部分站到了凌云的身边,誓死效忠皇上。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凌某不为难你们,但方才跟随吴鸩前来的兄弟,恕我暂且不能放你们离开。”


    此言一出,众人一拥而上,将吴鸩的爪牙五花大绑,关押在值房,剩下的人分成两拨,一拨留下看守,一拨则随凌云前往养心殿。


    ……


    这日程芙下衙将将走进寝卧,小桃紧随其后隔着门板小心翼翼回禀:“奶奶,徐翰林求见。他说冒昧之处还请海涵,但事关重大,必须尽早与你详谈。”


    程芙直起身子,与柳余琴对视一眼,柳余琴没有阻拦她。


    两盏茶后,程芙在双槐胡同附近的一间甜水铺子见到了徐峻茂。


    他看起来略略憔悴,与数日前的神采奕奕大相径庭,可目光一与她接触,登时又亮了。


    正逢申正三刻,街市游人稀少,走进铺子的客人多数自带碗罐,打包回家,因而程芙和徐峻茂就成了店内唯二堂食的客人。


    如此,倒也方便低声说几句话。


    “芙妹妹,我与你今日所言非同小可,切莫再与他人妄议,小心祸从口出。”徐峻茂甚少如此严肃,嘴角绷紧,快要绷成一条直线。


    程芙点头应下,问:“发生何事?”


    “具体如何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徐峻茂忧心忡忡道,“不如……不如你先告个假,在家里躲几日可好?”


    程芙:“我在太医署,资历比我高的人比比皆是,天大的事也轮不到我头上。”


    徐峻茂凝视她,轻轻摇头。


    “你……是不是也听说了什么?”程芙敏锐地捕捉到徐峻茂异常的情绪,心尖一软,不禁安慰道,“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有人执意找我清算,不差这几日。”


    她猜测徐峻茂无意中得知皇帝的病情,毕竟他接触最多的人便是侍讲,所在的公署与皇帝的互动也最为特殊,心思敏锐的情况下发觉蹊跷再正常不过。而太子一旦登基,早晚会清算皂河县特使。


    关于皂河县的经历,她曾当成荣耀讲给徐峻茂听,殊不知这竟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夺命刀。


    她可能会惧怕会无措,也不指望视千万生民如草芥的太子会放过自己,只是从未后悔过。


    更深层的,在她自己都没敢认真关注的心里还有一个微小的声音,那声音说:假如太子继位,你最讨厌的人总算可以彻底消失,他再也无法关心你、干涉你,世上再没有谁记得你们的一切,再没有谁长成那般讨你欢心的模样,一切都将变得无趣。


    程芙垂下睫毛,眼睛里面热乎乎的,发酸。


    可是连他都会死的话,那么死亡这件事突然就没有那么恐怖了,甚至是平静的。


    “芙妹妹……”徐峻茂柔声呼唤她。


    他没办法详细解释连日来的不安。


    程芙闻听他的声音,抬眼问:“我们换个地方可好?”


    当然是再好不过。正合徐峻茂的心意。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朝政……属实大胆,也不方便说透。


    不是他不懂这个道理,而是考虑到自己已经成年,又一腔情热,芙妹妹多少会怕他,假如离人群太远,于她来说肯定不舒服,但她主动要求换个更安静的地方,简直求之不得。


    片刻之后,程芙轻纱覆面戴着幅巾与徐峻茂并肩走在京华河畔,垂柳如云烟,橘色的夕阳温和而明艳。


    徐峻茂:“其实皇上有意废太子。”


    当真?


    程芙双眸顿时雪亮,迸出希冀的光,激动之余疾走两步超过他,站定他面前,仰着脸问:“那为何还不下旨?”


    四下无人,徐峻茂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知皇帝的每一道旨意都是翰林院拟定对不对?”


    “是。”程芙用力点头。


    “我的上官方学士,乃肖阁老门生。”他缓缓道,“肖阁老是肖太子妃亲祖父。”


    程芙绯红的脸颊蓦地褪去了血色。


    原来他担心的不止太子继位,更怕继位前有一场腥风血雨,说严重点或许是宫变。


    所以他不想她上衙,害怕任何不好的事牵连到她。


    “芙妹妹,你怎么了?”


    程芙被徐峻茂焦急的询问惊醒,魂回来了,魄却未归,感觉手脚冰凉,四肢僵硬,甚至肉眼可见地发抖。


    但她对徐峻茂说:“我没事。大昭这么多公署和官员都能如常当值,我便也能。多谢阿茂冒着生命危险与我说这些,我会好好珍惜,不叫自己出事。”


    “芙妹妹,你是不是在担心他?”


    徐峻茂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长大一些的男人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程芙转过身。


    徐峻茂继续道:“这条路他原本可以走得轻松些,偏他非要拒绝怀国公吴祐的好意。”


    连一个妃位都不肯承诺,那人家吴家的姑娘又不是傻子,凭何嫁他?


    “芙妹妹,他是为了你对不对?只有你能劝他。”徐峻茂一把攥住她手臂,不允许她逃避,将她扯向自己,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只要你劝说他娶吴氏长房女,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这天下的百姓也能逃离暴君的残-虐,答应我……”


    “阿茂,你不了解他!不娶吴氏女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程芙轻声道,“他不想娶只是因为他单纯没看上,同样如果他喜欢什么女人,谁也阻止不了,包括我。”


    其实崔令瞻是个极其有主见且霸道之人,他在她跟前示弱、甜言蜜语、小花招不断,只是因为他喜欢他乐意,却不代表谁就能左右他做不想做的事,包括她。


    而她,也做不到要求他娶别的女人。


    哪怕用这天下来绑架她。


    这天下要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掌握的,又怎会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她推开徐峻茂的手,头也不回地逃走——


    作者有话说:提前了一点时间,感谢你们的包容[抱抱]


    推一推下本预收文《被登基的前任报复了》,求收藏~~~


    丨前任复仇复到了一个被窝丨被窝外打架,被窝里和好丨


    年少的皇太孙,音色清澈动人,对温浅道:“若得表姐为妇,当作椒房专宠。”


    少年的誓言诚挚动人。


    时光荏苒,五年后。


    新帝登基两载,后位空悬,膝下尚无一儿半女。


    这一年,温浅的未婚夫病故,她饱受族人苛责。


    未料父亲骤然东山再起,并将她献给了表弟——当今新帝,封正五品美人。


    ……


    二十岁的温浅应了年少的戏言,成为表弟的妇人。


    未料奸人揭发她为早逝的未婚夫写悼词,表弟噙着玩味的笑,当着她的面漫不经心念起来,末了,认真指出两处乏味造作,建议她提升内涵多读书,又道:“阿姐端的深情,世间哪个男子见了不怜惜。”


    他口中的“怜惜”别有深意。


    是夜便留宿将她“怜惜”,直至她有孕。


    后来,他亲手为她戴上名为凤冠的“枷锁”,将她一生一世“锁”入椒房。


    是他的报复,亦是他的誓言。


    ——阿姐,你人品真的很差。


    ——阿姐,你玩弄我的真心,我玩弄你,咱俩彼此彼此。


    随遇而安伪乖女x纯情阴暗大坏批


    ——食用指南——


    1.【男女双C】【俩人各有各的缺点】【均非真善美】,建议雷点密集/要求主角完美的宝宝谨慎入坑,弃文不必告知,温言善语,你一定发大财!!


    2.除了双C不作其他任何保证,架空历史,谢绝考据。


    3.年龄差半岁


    文案发表于2025年10月03日,已截图存证,碰瓷偷盗必究


    第86章


    徐峻茂颓然僵立原地, 芙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和主意,他望着她的背影, 苦笑了一下。


    这是他抓不住的蝴蝶。


    她头也不回离开并非生他的气也不是讨厌他, 她只是有些狼狈, 被人勘破了内心深处的秘密。


    而他, 只是希望她过得好,哪怕无法拥有。因为芙妹妹心里同样有他, 尽管她的“有”与他的“有”不一样,没关系, 反正她也希望他过得好。


    二十上衙时, 徐峻茂骑在马上,看见街上到处都是巡街使、禁卫军以及陌生的军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没见过这样的军服, 不是京师内的,灵光陡然一闪,想起来了,这些人是京畿几大营的装束,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一辆骡车停在他身前,窗子里露出一张熟悉的小脸,是芙妹妹关切的神情, 对他大声道:“回去吧, 监门校尉不让进城,皇城几处城门全封了。”


    昨日休沐,她拜访了手帕交楼姝音,得知楼阁老已三日未归,没想到今早便封了城门, 谁也不知宫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两盏茶后,程芙和徐峻茂又走到了前日不欢而散的京华河畔,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站在岸边就能望见水底五颜六色的小石头,还有树的倒影,年少的他们。


    她盯着水面,徐峻茂盯着她。


    她不知道的是,此后一生,在她出现的地方,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直到她的儿子登基。


    “这个,是不是你担心的宫变?”程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倒影。


    “皇室子孙过度繁茂其实并不是好事。”徐峻茂说,“古往今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程芙蝶翼般的羽睫微微晃。


    徐峻茂:“如果……他是最后的赢家,你该怎么办?”


    “他是亲王时,我们就这样,难道当了皇上还能有何变化?”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些。”徐峻茂凝目看着她,“你不怕嫁给他吗?你这样的性格如何在后宫生活?”


    “我只嫁给值得之人。”


    当然,崔令瞻若是就此与她断了,也挺好。


    “……”徐峻茂讶异,转而轻轻笑了。


    ……


    无法上衙的日子,程芙得以与付氏重逢,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付氏早已来京。


    原来进京那段时日正好有变故,后来凌云入宫,付氏便与翟妈妈照顾凌窈,直到凌窈的身体转好,这才特特上门拜访。


    久别重逢,许多话都可以慢下来说,程芙并不急,注意力更多投在了凌窈身上。


    气血两虚,明显有亏损之症,细问之下,付氏才偷偷说出了实情,之所以把她带出来,也是想求程芙想想办法。


    太医署妇人科的吏目,医术在大昭怎么也得排得上顶尖。


    程芙问明缘由,得知十五岁成亲十六岁生子,气得她一张雪白的脸通红。


    十六岁的小丫头,自己都还是孩子,居然已经生了个孩子,在普通人眼里并没有问题,可在妇人科医者的眼里完全就是血淋淋。


    纵然程芙与凌云闹得不愉快,可付氏于她有恩,凌窈只是无辜的少女,自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幸而凌窈比她想象得温柔懂事,命途多舛过得不好的人通常都很刻薄易怒,受不得刺激,她怎么也没想到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少女竟是那般文静温柔,甚至有点儿胆小。


    凌窈有羞涩有惶恐,却十分配合。


    因为哥哥说走出来的第一步是拥有一副强壮的身躯。况且别的女孩子担忧的生计问题在她这里都不存在,她不用为以后的人生发愁,因为哥哥就是她的底气。


    只要她愿意,永远都是凌府的大小姐,无需看外人脸色便可锦衣玉食。


    有底气的人,情绪自然稳定。


    一来二去,大家渐渐熟了。


    凌窈敢于打开心扉,正视身体的大小毛病,在程芙和付氏的努力下逐渐痊愈。


    那些毛病本来就不难治,难的是有人为女人治。


    当晚入睡前,程芙数了数日子,不知不觉竟已三月廿八。


    十几日翻了过去。


    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甚至开始惧怕听见消息,更怕听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这段时日,其实大家都没有闲着,徐峻茂去老师家里打听,她则联系楼姝音,姨母时不时去趟国公府,来往皆如石沉大海。


    就连付氏都说:“至今都没有阿云的音讯。”


    程芙有时还会想,那日在马车上,早知如此就不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让崔令瞻眼含几分伤心几分怒意。


    凌晨时分,皇城附近的居民听见了浑厚深沉如檀的丧钟声,景暄帝驾崩。


    程芙从噩梦中坐起,一摸脸颊竟是湿的。


    大昭的国丧制度在祖宗传统的基础上改良不少,三年制有伤天和,更不利于民生,早已取缔。现今普通百姓只需服丧二十日,三十日不得出现婚嫁、同房等诸多喜庆活动;京内文武官员以及宗室则相对严苛一些,需服丧二十七日,半年内不得婚嫁、同房等等。


    此举极大地减轻了民众负担,也尊重了儒家传承。


    故而百姓一听见宫城传来丧钟都不再如惊弓之鸟,更多的则是担忧新帝是否还能继续给他们太平的日子过。


    天不亮差役就开始挨家挨户通知官员如常上衙,同时发放缟素,禁佩戴任何金银玉器。


    程芙问:“请问新帝是先前哪位皇子?”


    那差役本不耐烦,抬眸看了看程芙,语气立时变得和气,回道:“毅王。”


    站在前面的柳余琴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程芙,转而在心里狂喜,攥紧了手心,好好好,只要不是太子不管是谁继承都好。


    程芙心如擂鼓,雀跃不已,表情倒是看不出分毫,始终保持沉痛悲戚,和姨母一样,半分喜色也不敢流露。


    国丧期间露出笑脸,怕不是嫌命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二更哦,晚安[抱抱]


    第87章


    以程芙的身份还不够格参与整个丧礼, 只需服丧正常上衙即可。


    京师的各家命妇当晚便入宫哭祭去了。


    次早程芙走进皇城,入目白茫茫一片,到处挂着惨白的素幡, 来往的人不论官职大小, 皆服简单的圆领青衣, 外罩缟素丧服, 系着麻绳,着草履。


    同僚相见各个低眉敛目, 悲不自胜。


    短短不过半日,各种渠道飞出来的消息亦真亦假, 程芙仔细凝听, 据说皇上生前抓了不少人,包括翰林学士方柄直,就连前太子妃的娘家也出了事, 等尘埃落定,才在新帝身边驾崩。而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当着内阁众位阁老的面,双手捧出遗旨坐实了新帝的名正言顺。


    之前的太子,仅以一句“被废为庶人看守皇陵”一带而过。


    景暄帝的丧礼从守灵哭祭到梓宫动身,前后持续了二十日, 直至初夏四月十九才竣事, 紧接着便是新帝登基,继承乾坤,改国号为明启。


    此乃大昭最为庄严重要的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


    时下新帝一登基就该册封后宫,这与守孝半年并不冲突, 因为册封不代表临幸,而那些在先皇驾崩前便怀有身孕的妃嫔则不在列,算不得逾矩。


    然而新帝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这就略有些尴尬了。


    正常来说,登基前就会有专人采选,区别于秀女的采选,而是有目标地从重臣未出阁的嫡女庶女里选一批充入后宫,既是门面,亦是帝王给予宠臣的特殊恩泽,有利于增进君臣之谊。


    只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人着手操办,新帝也不闻不问,最后半点浪花也没有地搁浅了。


    ……


    短短数十日,恍惚物是人非。


    付氏和凌窈照旧时不时拜访程芙。


    “阿云真是福大命大,不但从宫里全须全尾回来,还受到了先帝嘉奖。”付氏双手合十,无比庆幸道,“如此也算戴罪立功,原先我们一直害怕王爷……呃不,皇上为难他呢。”


    怎可能,凌云是忠君,如因燕阳潜伏一事就治他的罪,岂非违逆先帝?崔令瞻再傻也不至于做那种蠢事,他和凌云不睦的缘由主要是女人……说出来挺不光彩的。


    但是男人之间的嫌隙哪来那么多宏伟壮阔,很多时候恰恰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程芙略略难以启齿,讪讪道:“不会的,皇上才登基,于情于理都不会无故残害先帝重臣。”


    闻听此言,一直沉默的凌窈视线才微微亮,抬眸看向程芙。


    哥哥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了,她肯定承受不起再次失去亲人的打击,程芙的话无疑给了她巨大的希望。


    程芙抿唇莞尔一笑。


    凌窈:“谢谢你,芙姐姐。”


    哥哥说芙姐姐是很好的人,医术高明,素来怜惜女子。


    程芙:“我听大娘说你也对岐黄之术感兴趣,这是好事,不管能否精进,了解医道常识于自己和家人都有益无害。”


    凌窈乖巧地点了点头,找点感兴趣的事做,灵魂便有了出口,所以她开始跟着付大娘钻研岐黄之术。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柳余琴却渐渐坐立不安,偏偏程芙还像个没事人,反倒是她先沉不住气,待客人一离开,便将程芙召至跟前询问道:“你没得罪毅……皇上吧?”


    程芙摇了摇头。


    “他……他,宫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柳余琴蹙眉道,“再拖下去,不知有多少贵女先入宫,再阻拦可就来不及。”


    没有人能对皇后宝座真正无动于衷,柳余琴也不例外。理智上她能列出做皇后的一百条好处,只要好处足够多,男人就是可有可无的摆件,然而情感上过不去,毕竟阿芙年纪还小,很难有中年人看透事情本质的洒脱,不一定承受得住与别人分享丈夫。


    殊不知皇帝不是丈夫,而是未来孩子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爹,选对爹,孩子受用一生,家族福泽数代,就看阿芙怎么想了。


    没想到阿芙啥都没想,那双平静的眉眼里完全没存过一分一毫的纠结。


    “他身上还穿着衰衣,不来找我是对的。”程芙说。


    “我知道,可他为何不册封你……”


    “因为我还没同意。”


    “……?”


    柳余琴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瞪着外甥女。


    二十七日服丧眨眼结束,人们更换素净的常服,此时的民间重获操办喜事的自由,只不过不宜过分张扬,好在小老百姓兜里也没有张扬的本钱。


    待到五月初三,临近端午节,天气越来越热,宫里来人送了一些冰和容易保存的瓜果。


    内侍和宫女将东西一一抬进柳宅,没有任何解释,都是低着脸,福一福身便退下。


    程芙和姨母对视一眼,就见墨砚笑吟吟走来,对她拱手施礼,这可是正三品大珰,程芙不敢托大,稍稍侧过身。


    墨砚:“许久未见,程吏目一切可好?”


    程芙:“多谢大珰惦念,我很好。”她偏头看了看堆满明间的礼盒,“劳烦大珰替我回禀皇上,我不需要这些,请他以后莫再如此。”


    墨砚笑容不变,点头应下,至于听不听,那是皇上的事。


    他亲手递给程芙一封书信和一只宝匣,道:“这是皇上吩咐奴才必须亲手交于您的书信和玉镯。”


    “玉镯乃燕王妃生前遗物,留给儿媳之物,皇上说您若还没想好就先收着,想好了便戴上。过些日子,他再找您叙旧。”


    说完不等程芙做出反应,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作辞离开了。


    打开书信前,程芙早作预料,不过是些甜言蜜语,哄着她从了他的话,亦或嬉皮笑脸调戏,或许还会多几分不可一世的得意,毕竟此人摇身一变,成为天下共主。


    谁知信的内容竟一本正经,说的是他入宫后与皇祖父皇祖母相处的点滴,无比凶险的宫变则被一句“一切顺遂”带过。


    他没有忘记誓言更没有忘记她。


    待到九月中秋就能除孝,他希望那时能迎娶心爱的女人,册封她为皇后。


    柳余琴站在明间,双手捧心,搓了搓,倒不是眼皮子浅为礼品傻乐,而是礼品传达了一个讯息——皇上不仅尚未册封后宫任何人,且到如今还记着阿芙。


    端午节那日,程芙推了一些邀贴,窝在家中整理情绪,柳余琴明白她心里藏着事,仔细考虑也好,再泼天的富贵都不如自己一生一世快活。


    谁知墨砚再次登门,为的还不是私事,使得程芙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得任由马车接她入宫。


    那人一身月白色燕居服,墨发及腰,简单半束脑后,唇红齿白,神采奕奕,从奏折里抬眸看向款步迈进书房的她,目光如水,故意瞪她,道:“好大的派头,足足来迟一盏茶,朕都快要请不动程吏目尊驾。”


    程芙嘴角微微抿,垂眸屈膝问安:“陛下万岁。”


    崔令瞻歪头打量她,推椅起身,边朝她走边道:“冷冰冰,又拿乔气人,不过三十余日未见便忘了我吗?”


    “你……”程芙咬了咬唇,熟悉的热息甫一靠近,她的心脏陡然乱了一拍,脚步就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往后退了半步。


    崔令瞻轻笑,“你怕我啊?”


    “我怕你胡来连累我名声。”她蹙眉。


    “我只是想看看芙娘,再忍不住也不会犯糊涂。”他主动拉起她的小手,捏了捏,“坏女人。”


    “你身体不适找我一个妇人科的坏女人有什么用?”


    “明知故问,当然是求对症之药。”


    他笑着捧起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的眼睛。


    第88章


    “何为对症之药?”她问。


    “你猜。”


    她知道答案, 不耐烦与他周旋,眼睫轻眨,移开了视线, 咕哝道:“谁要与你调-情。”


    “知道答案还问,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芙娘, 我想你, 除了政事,每时每刻都用来想你。喝一口新鲜的兰霜茶, 我会想你一定也喜欢,你那么馋;看见鹅黄色的牡丹, 我会想曾经你也穿过一条鹅黄色牡丹纹样的绣裙, 从我眼前路过,比花还美……”


    “……”


    他低头,热乎乎的唇贴上了她的额头, 烫到了她,也惊了她,心脏猛一趔趄。


    程芙努力后仰,一眨不眨望向他,腰肢还被他箍住,离开不了分毫,唯有上半身是自由的, 他也看着她。


    视线胶着, 渐渐变得粘稠,他的热息,他的唇,无声地压迫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明明还有一段距离, 明明他没有继续狎昵的意图,可她就是莫名慌乱。


    “不要这样……”程芙被眼前的男人盯得有些魂不守舍,一阵干涩烧得喉咙发痒,不由自主咽了下。


    “不要哪样?崔令瞻被她的反应逗笑,“我还什么都没做。”


    程芙的脑袋轰然一声,红潮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脖颈,握紧了拳,努力隔开彼此之间那道缝隙,试图泾渭分明。


    “你总是让我理不清我们之间混乱的关系。”她眼眶微微发红。


    “它本可以不混乱,你给它定义。”


    “我定义?”


    “是。”


    她冷笑几声,多少带着些报复的心理道:“我叫你做我的玩-物,你敢吗?”


    崔令瞻笑了笑,原来她知道他爱她,若非有此依仗,谁敢对帝王说这种话。


    他回:“好啊,等出了孝期,随你玩我好了。”


    “玩”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程芙僵住。


    可他并不想只图口舌之快,他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膛,心脏的位置,轻声道:“我的心在你手里,你总说我欺负你,可你也从来没让它好过一天呀,还不能解气?”


    “是你,先欺负我。”她的控诉染上了一抹鼻音。


    “可是芙娘已经叫我吃足苦头,我被教训得还不够吗?”崔令瞻倾身拥抱她,吸了口气,叹道,“相爱为何一定要分个输赢呢?”


    “我没有要与你分输赢,也没有爱上你。”


    “不要说谎,我就是说谎的下场。”他微微扬唇,“不过我可舍不得像你对我一样对你。”


    程芙低下头,偷偷用手背擦拭眼角,却被崔令瞻捏住下巴,重新提起。


    他单手掌住她一侧的粉腮,覆上自己热情的唇,啮咬她不老实的唇瓣,聆听从柔软的香甜的濡湿的口腔中溢出的嘤哼,感受到她的身躯不断下沉,最终完全依附他手掌的力量,在他托起的世界里勉强站稳。


    崔令瞻慢慢分开纠缠的唇,低哑道:“你尝起来甜甜的,像葡萄,闻起来像……”他想了想,笃定道,“像葡萄的叶子。”


    “……”


    “葡萄”趴在他怀中,神情狼狈,呼吸凌乱。


    崔令瞻教她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亲密相拥。


    养心殿沉香缭绕,静寂只余下闷闷的心跳声,他们久久不曾分离。


    两刻钟后,崔令瞻倚靠龙椅而坐,怀中依旧抱着程芙,两人低低絮语,他不时啄一口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


    “芙娘,你可知皇祖父为何选我?”


    程芙一怔,抬眸望着他,轻启红唇:“因为废太子着实不配,人为瘟疫都能使出,这样的君王与商纣、夏桀毫无分别,迟早毁了崔氏的江山。”


    崔令瞻点点头,“崔逞乾不配确实是其一,皇祖父却跳过几位皇叔选了我,因为……我最富有,我治下的燕阳-物丰民安,那么治理江山自然也不会逊色到哪里。”


    程芙嚅嚅嘴唇,“嗯,你会是个明君。”


    “芙娘,你看皇祖父多明智多务实,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做不到没关系,但一定会选一个能做到的继承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你憧憬的国,憧憬的完美爱人,可能并不存在,但是你可以亲手塑造。”他乌黑的星眸如同漩涡,深深吸进了她的魂魄。


    程芙完全愣住。


    她忍不住推开内心那扇小门,门里柔情万种,每一个深夜缠绵相拥,无微不至地呵护,高热时不厌其烦地为她擦身、喂她喝水,刻薄又温柔,叫她又恨又无奈。


    时常嘴上吓唬她,可她真闯了祸,他也只能亲亲她抱抱她。


    程芙的鼻管陡然剧烈一酸,有点疼,眼眶决了堤,不管看什么都水光一片。


    崔令瞻用手指用衣袖一下一下为她擦拭,柔声道:“不能哭,哭坏了谁来救朕呢?朕有疾,往后每一天都需要芙娘。”


    “可我不喜欢与皇帝做夫妻。”


    “为何?”


    “每隔三年皇帝都要征选秀女,后宫佳丽无数,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个沾染病气,就能通过唾液、房帏之液传递,皇帝便是其中最脏的一环。”她无比严肃道,“共用夫君比共用刷牙子(古代对牙刷的称呼)还脏。”


    比起情感上的缺失,她更怕得病。


    “有道理,听起来真恶心。”崔令瞻被“共用刷牙子”的比喻震惊,胃部一阵翻涌,好半天才压下去,沉声道,“那就咱俩好吧,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如何?”


    程芙掀着眼皮打量他,显然是不信的。


    “孝宗与张皇后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肯定也能。”崔令瞻不服道,“远的不提,只讲我皇叔瑾王,他可是为姚侧妃散尽后院,恩爱十七年不衰。”


    瑾王与侧妃的佳话大昭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若非姚侧妃出身贱籍,早就被立为瑾王妃。


    程芙扭过头,咬一咬嘴唇,哼道:“我回去考虑考虑。”


    “拿乔!”他佯装生气,凶巴巴地捏她脸颊。


    程芙挣扎,被他顺势箍进怀中,动弹不得。


    孝期的他自是不会真将她如何,他有理智也有自制力,却忍不住痴痴地看着她,凝视她薄愠的眉眼,许久许久,直到她再也使不出力气,发不了脾气——


    作者有话说:[抱抱][抱抱]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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